《溯缘》 楔子 冥界的天色,是永远的黄昏。 轻烟薄雾,缠绕在缤纷变幻的暮色之中,缕缕轻风搅动着漫天的浮云徐徐变幻形态,精致的宫殿在云层中只隐隐露出几段屋脊檐角。 这里是冥界,也是凡人转世的地方。 在此停驻的幽灵正排着长队,向云端那一边缓缓移动。个个面目模糊,是已经喝了忘尘水,正要赶赴轮回中的一群。 前世渺渺,到了这里,该忘记的,不想忘记的都要全部放弃。不论曾经有怎样的抵死相恋、如何的刻骨深仇;也不分高贵贫贱,一旦放下了前世的记忆,便都只是形态相同的薄影而已。惶惶然向目的地去,下一个人生,还有逃不脱的痴缠纠拌,但,这是凡人无法更改的命途,何况,能有可预期可盼望的下个一辈子,对大多数人而言,总是好的。 自然,也有例外的人。 不愿放弃,没有喝下忘尘水的。这些对前生执着不甘的人,不论他们心里是爱恨还是贪婪,都要生生地再一次去承受痛苦了。他们走的是另一条道路…… 冥蓝看看眼前的这支长队,叹息摇头,自他们之中飘飘然地擦身过去。他一路不停,直达大殿,将手中的一本册子放到冥王的桌前。 口鼻奇大,面泛绿光的冥王瞟了他一眼,拿起册子翻了翻,道:“今日赴九界投生之人,也实在是太多了!” 冥蓝伏首道:“是呀,凡间越是繁华,眷恋前世的痴徒便越多,今日倒有两成的人未曾喝下忘尘水,都往九界去了。” 冥王深深叹气,摇了摇头,冥蓝看看他的脸色,迟疑道:“今日……王上可曾观过透灵石?”冥王叹道:“看了……是呀,已经过的够久了,那个痴人,她还不肯投生去么?”冥蓝眼神一暗,垂首道:“算来确实过了千年,当日她所立的誓言已然兑现了,如今却要如何安置她好呢?” 冥王棕桐色的大眼中流露无奈,道:“没想到,她果真放弃了百次的投生机会,与本王一博,唉!你带她来吧!”冥蓝点头离开。 冥王以手支额,目送他渐渐远去,这才回转目光朝身旁一个硕大的玉池中望去。这池中无水,溢出的却是股股紫绿交杂的浓烟,一浪浪翻腾不息。注目进去,只见无数张或痛哭或狂笑的面孔,众生芸芸,都在冥王的眼下了。 望着池中的他眼里的棕色更深,眉头微皱,却听冥蓝的声音在一旁道:“禀冥王,她带到了。” 冥王转头向殿下看去,一个白发白衣的幽灵木然立于眼前。在此已有千年,可是她毫无变化,平常的幽灵若是不愿投生去的,在这冥界至多百年,本灵便会被冥气冲散,成为一缕灵烟,再不能还复身形,投胎转世。 当日自己与这女灵说笑,若是她愿意放弃一百次的投生机会,在此过足千年,便满足她的愿望,其实根本是一腔怒意,如此冥顽不灵的幽灵还不如干脆让她化为灵烟的好。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她不但立刻点头答应,并且还真就在此生生的熬过了自己立下的期限,她的心中究竟有怎样的怨气聚集,是如何强烈的意志,居然能扛过冥气的冲刷,保留下了身形。 冥王沉默了一会,道:“你在此的时日已到,本王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喝下忘尘水,投世去吧,念在你与本王的薄缘,可让冥蓝为你投一个男儿之身。” 那白衣人衣襟微动,静了静才抬头道:“冥王大人若是言而无信,便不用管我了,来世是男是女、是富是贫,我都不在乎,也不稀罕!若是冥王记得自己曾说过的话,就应允了我吧!” 冥王道:“你可知投入九界的魂魄,是最后一次入世,阳寿尽时,不但无法重归轮回,还要在无界的九层炼狱之中抱受冥火灼烧之苦,直到化为灰烬……你又何必如此绝决呢?在新的轮回中,总还是会有机会再度结善求缘,一样有可爱可敬之人遇到……”白衣人注目看他,轻声打断道:“生生世世,我只要一人之爱足矣,是我错失了他,亦是我的放弃误了他,累他留下这永世骂名……世上再好,轮回再多,也诋不过我的无尽悔恨!” 冥王与她对视,只见她的面貌虽然已经淡薄如影,可眉宇之间却有一道紫光清楚隐现,他明白她以凡灵之躯,苦苦抵挡冥气的侵噬这么多年,已然浩尽了真元,再留在这里,用不了十年,她必然会成为灵烟。而且她满腹怨念不得消退,到时只怕还有更大的苦头要吃。 冥王相貌虽丑,心肠却软,何况如此坚强的凡人他还是第一次遇见,他心底微微叹息,又朝身旁的烟池看了一会,才道:“好吧,即你如此坚持,本王便允了你,只是就算你不肯喝忘尘水,你在此逗留的时日太久,重回之时,前世记忆也只会随你成长这才慢慢恢复。” 白衣人闻言点头,他又道:“人世间至富至极之时,月盈则缺,万物循环,才有这一切从头的一日。你自入冥界开始,便坚持要重回前身,再活一次,其实当日就算本王真的应允了你,那时世事仍在进化之中,你也是回不去的。天上一日人间十年,如今你在此千年,却正好人世间已然走了一个循环,也才使你可在同一具凡体之中重新来过,你有此等机缘,看来也是另有巧缘与深意在。” 他叹了口气道:“只是你既然定要投身回去,却要切记。此次人世因你的重生会有所变化,那是天数使然,强求不得的,你要追寻前世的缺憾,却也要顺应天命。”白衣人轻轻应”:“是”。他又道:“你在此千年之间,看到的凡间一切过往即是历史,也是事实,你无权改变,若是强行变换了,你的后果恐怕会更加不堪,而改变的一切最终还是会再回到原来途径中的,你可明白?” 白衣人再度点头,冥王伸手自桌上的一个锦盒中拿出一枚极小的红丹,递给一旁侍立的冥蓝,冥蓝将此丹捧在手心,送到白衣人面前,她毫不犹疑,伸手接了立时咽下。 冥王眼中的棕桐色再度变深,轻叹道:“堪不破此障的,只是你的大志罢了,却不知他不是他,你亦不是你,无始无终,终始皆不在此间呀!” 白衣人自咽下那颗红丹,面目便开始渐渐清晰起来,片刻之间,白发成黑,肌肤如玉,宛然是一位绝代佳人,她低头正看着自己的双手,听到冥王的这番话,心中不解,正想求教,却忽然感觉身形如烟浮起,竟朝那个硕大的烟池跌落了下去…… 第一回 灵女班兮(上) “咚咚咚”随着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房门开处,自阴暗的屋内走出一位神色憔悴的白发老者,问道:“什么事?” 拍门的是一个下人,急道:“老爷,不好了,班家的人寻来啦!” 老者面色一变,他身后一个双眼红肿的妇人上前哭道:“我早说了不能这么做,眼下……可如何是好呀!如今得罪了他那样的官家,便是……救活了铭儿,咱们一家只怕也是……死路一条!” 老者面容抽动,紧紧咬牙道:“铭儿若是活不了,大伙儿一起死就是了!这会儿有什么可怨的!”说罢狠狠拂袖,迈出屋子朝外院走去,那报信的下人战战兢兢跟在他身后。 二人来到堂前,见来客约有五六人,当前一位青衫长者,朝他看了一眼,并未开口,他身旁的一个少年却已经嚷道:“翁道清,快还我妹子来……”翁道清双眼一翻正要说话,那青衫老者却伸手阻拦了这少年,低喝道:“不得无理!”那少年满脸怒色,却也不敢造次,“哼”了一声,退开一步。翁道清见此情形,也就不再说什么,忙示意让座,一时间下人们纷纷进屋上茶,众人也就一一在席间坐下。 来客中的那位青衫老者,脸上隐隐有些怒色,却是沉默不语,拿起茶杯浅茗一口,眼光向身旁的一个中年男子瞟去,这男子忙轻轻咳嗽两声,站起身道:“学生今日冒然到访,是因为班家小娘子今早和兄长出门,却半路失了踪迹,不久又有人见到她在贵宅逗留。学生想翁班两家素无芥蒂,像外人所言的强扣班家小娘子之事,其中定然是有什么误会,好在如今大伙儿都走到了一起,不如便由学生来做个和事佬如何?”翁道清看他一眼,并不说话。 这中年男子顿了一顿又道:“翁公,你可否卖学生一个薄面,先将小娘子请出,也好让她家人放心,”翁道清神色略显尴尬,正迟疑间,又听那少年怒道:“快放我妹子出来,要不然我一把火烧了你这宅子!”他看翁道清犹豫不决,关心妹妹安危,因而顾不得受责骂,再度开口,这一次他身旁的青衫长者却并未阻拦。 翁道清闻言立时脸色一沉,冷笑道:“莫非你们班家想仗势欺人不成?”少年更是大怒,叫道:“明明是你扣了我妹子在先,今日你将她平安交还也就罢了,要不然……哼,你当我们班家是好欺侮的么?” 翁道清哼了一声道:“这里诸多长辈,有你这黄口小儿说话的地方吗?都说班家家教甚严,看来还真是道听途说,不可尽信……”青衫长者闻言,立时长眉一挺,方才说话的中年男子忙道:“子扬是学生的弟子,他们兄妹情深,这才出口无状,真的要怪也只能怪我赵意教徒无方,若是有什么得罪翁公的地方,您就看学生的薄面海涵吧。”说罢又转头向那少年道:“翁老是怎样的人物,怎么会和你这小辈一般见识,快向翁老陪罪!”这班子杨嘴里小声嘀咕,却也还是向翁道清行了一礼,气哼哼的原位坐下,不再说话。 赵意道:“其实大家虽不在一个村子,可历来总也是有过交往的,不论有怎样的难处因由,好好商量,也总有解决的法子。何况班家小娘子在贵宅逗留,对她名节有损,不论翁公此行有什么难处,都请言明厉害,大家才能有解决的办法。”他看看翁道清的脸色,又道:“学生也听闻了贵公子突染急症的事,不知此事是否因此而起,贵公子的病眼下可有好转了么?” 翁道清一直脸色铁青,此时听他提起爱子,却也不由得双眼一红,面色顿时缓了,深深叹了口气,众人见他神色悲伤,一时间也都说不出话来。 屋里静了一会,却见翁道清忽然起身到青衫老者面前一鞠到地,声音哽咽道:“实在是万不得已,才会做这见不得人的打算,若是令媛能救得铭儿一命,不论是将小老儿我押送官府,还是这会儿就要了我这条老命,老夫也绝无怨言。班老弟,你也知道我年过半百才有这么一个独子,若是他有什么不测,我……我便是活着又有什么指望!”说到这里已经泪如雨下。 众人见他神态忽然有了如此大的转变,不由得都是一愣,那青衫老者目光炯炯只是看着他却一言不发。赵意忙道:“若是治病求医,学生倒是识得几位名医,这就派人……”翁道清摇头打断道:“唉!若是寻常药石可医,老夫又怎么会出此下策?” 他抬头与青衫老者对视,又道:“老夫向来不信鬼神之说,可自从铭儿得了这怪病,眼见医药无效,病症却一日重过一日,不得不依着传闻上门向班老弟求救,因多次求援未允,才会做出这荒唐的事来。老夫今日不求得到原谅,只求班老弟劝劝令媛救我儿一命,事后要如何处置,悉听尊便!” 那青衫老者向他注目许久,才缓缓道:“小女哪有这样的本事,都是乡间以讹传讹,害人不浅。翁公子的病还是尽早寻医问药才是正途,恕班某爱莫能助。”班子杨在一旁也道:“我早和你说了,我妹子又不是什么灵……那些个做道场的活,你应当找别人,你……找错人了!”说罢偷偷瞧了眼他父亲的脸色,知道父亲最不喜欢有人提及此事,看到他木然的面孔,心里不免的微微打突。 翁道清却道:“班家小娘子身有灵异,可知前事未来,那在咱们这乡间早已不是什么稀罕事了。都说三年前杨村那场毫无预兆的大水,小娘子她却提前数日,前去杨村劝人搬迁,事后也证实了,当日听她所言的人俱皆平安,不愿离开的却都葬生在了洪水之下。”班家父子黯然不语,与他们同来的人中却有人不由自主的微微点头,想来对此事也是早有耳闻。 翁道清又道:“后来她陆续所说所预料之事,像盆山大火、去年的干旱,也都一一兑现,得到她提点避祸的人多不胜数……”他滔滔不绝地说下去,也俱是此类事件。原来班况连生七子,快到暮年时才有了这个女儿,自小聪慧灵秀,深得家人喜爱,她的父亲班况曾是左曹越骑校尉,如今告老还乡,在家中安享晚年。他为这女儿取名“兮”,对这个自小便善于诗赋,容色绝丽的女儿深以为傲,宠爱有加。 可班兮渐渐年长,却显露出一些异与常人之处来,自懂事以后,她时常做一些奇怪的梦魇,而更奇的是,醒来之后的几日中,这些梦必然一一成真。班况初时并未放在心上,直到她准确说出几次大祸,并不顾家人反对,寻人避祸,救了无数人性命之后,家人这才不得不留上了神。而且近两年来,她的梦做的愈来愈密,愈来愈细,小到邻居孩子几时得病,几时可愈,都能一一预料,班家人这才惊慌起来,将她深养闺中,可是乡间的名声还是传了出去。 班家上下虽小心保护这个女儿,可每日前来问卜问事的远近乡邻还是络绎不绝。翁道清便是其中之一。 翁道清在近十个乡镇间以富闻名,膝下却只有一子,视做掌上明珠,可这孩子近日忽然得了奇症,无数名医都束手无策之下,翁道清立时想起这位班家“灵女”来。他登门求助,岂知班况对此事极为忌讳,他才说明来意,便已遭婉拒。翁道清四次拜访,皆无功而返,可爱子的病情却一日重过一日,情急之下,他竟偷偷跟随班兮与兄长一同出门时,将她扣回府中。他对独子爱逾性命,明知此举有万分不妥,可还是挺而走险。 他这边才刚刚安置停当,那边班家就已经寻上门来了,翁道清虽知自己理亏,却也不愿就此将班兮放回,因而在席间声泪俱下,但求博得众人同情,可救爱儿一命。 他说完这番话,抬头见班氏父子虽脸色漠然,可对方同来的其它人却都已面有同情之色,便道:“班家小娘子到鄙处还不过两个时辰,一直由女眷陪在内院,鄙处上下丝毫不敢稍有怠慢,这就请出来便是。”说罢转身向身后下人小声吩咐,那人自去了。 因班兮被迫困于翁宅之事,关乎到女儿名节,因而班况也只是请了几位族内的叔伯兄弟一同前来,这些人虽是同族,却因班况之故,也从未见过这位远近驰名的班家“灵女”,此时听闻翁道清请她出来,不免都有好奇之心,碍于班况的颜面不敢公然向门帘处张望,却也按捺不住凝神细听动静,朝门边偷望过去,都想一睹这班兮的真容,究竟是个何等异像之人? 第一回 灵女班兮(下) 众人等待良久,终于听得屋那边响起轻轻的脚步声,门帘缓缓掀起一角,只见一双淡色小鞋自帘内迈出,款款而来。 大伙儿不约而同凝目望去,只见来人一身淡紫衣衫,身型娇小,看年龄不过十三四岁,头梳双髻,肤白胜雪。双眉间有一粒极小的红痣,不偏不移,生在额头正中,为这张清秀小脸凭添了一分妩媚。她一双妙目轻抬,向屋内张望一眼,看到面前有这许多人,却没有寻常女孩儿的惊慌之色,只是脸色微微发白,立刻垂下了睫毛。 班子扬快步走到妹妹身边,拉住她手道:“妹子,他们没难为你吧,”班兮轻轻摇头,行至班况面前,看了他一眼,不敢说话,站到了他的身后。 一旁翁道清道:“班老弟,千错万错都是小老儿的不是,你就看在我这血脉单传的份上,救我那孩子一回吧,”看班况无动于衷,翁道清便又转向班兮道:“小娘子,你方才去看过铭儿了吧,你看他可还……有救么?可曾有过什么……什么预言么?”说到这里,声音已经颤抖不止。 班兮看父亲面色不善,哥哥又在一旁轻轻拉扯她的衣袖,正在犹豫不决,却听赵意道:“其实这种稀奇事多有巧遇,说到底治病还需行医才是,翁公子的病耽搁不得,学生还是速速给您请人去吧。” 翁道清却目不转睛只看着班兮,道:“小娘子勿须担忧,不论小娘子说什么,我们都不会介怀的,只要你能说自己预料的事,就算全然不中,生死有命,那也是……也是他命该如此。” 班况对此事着实忌讳,虽看他言词真挚,可想到女儿名誉,却还是道:“小女只是寻常女儿,便是真有那么一回两回说中了什么,也只是碰了一个巧字罢了,翁公还是快快另寻名医的好。” 翁道清不去理他,又道:“听闻小娘子小小年纪便曾经徙步往返村镇之间,劝人避难,可见小娘子心是善的,如今我儿的性命便在你眼前,既然当日你能救他人,今日又难道要看着我儿咽气么?” 班兮心有不忍,抬头却正看到父亲的眼睛,不由得微生怯意,将已经迈出的脚缓缓收回,班况看她一眼,不想再在此地与翁家纠缠,便转头道:“子杨,咱们在此打扰太久了,带你妹子离开这里吧,”班子扬闻言忙牵住班兮的手向外走去,却听翁道清喝道:“班老弟,老夫只要想小娘子的一句话而已,这也不行么?难道你果真要如此离开?” 与班况同来的人也都是心中不忍,只是看班况态度强硬,也不好再说什么,此时见翁道清发怒,便有两人与赵意一同上前劝说。翁道清脸色铁青,一言不发,眼见班家父子三人就要走到门旁,他忽然伸手将几案上的茶碗甩下地去,茶水四溅中,瓷碗顿时在青砖地上摔成了几爿碎片。 众人愕然回望,却听得与此同时,四周脚步声匆匆响起,转眼之间,所有门窗均已被人自外关上,屋外声响大作,竟似是有人在外堆放物事。班况毕竟曾在朝为官,见机极快,鼻中闻得丝丝油香,已经隐隐感到不妙,上前用力推大门,门外却已经被物阻挡,推动不得了。 他大怒回头,却见堂后哭哭啼啼的走出两个妇人来,看衣着模样似是翁宅的女主人,她们身后四个下人抬着一张软榻,榻上躺的是一位脸色灰白,双目紧闭的十五六岁上下的少年,看情形正是翁道清的独子翁铭。 众人除班况外均感莫名,只向他们茫然注视,却见翁道清面如死灰,看看榻上的儿子,沉声道:“就算救不了他,有这么多人陪我儿殉葬,他死亦无憾了,”那两位妇人禁不住大哭失声,其它众人闻言这才惊慌互望,脸上都已变色。 翁道清目光阴沉,向班况说道:“你即一心想要保护女儿,有那么多的忌讳避嫌,老夫自然也要为了我这孩儿,下一着伏子。今日你们救得了他便罢,若救不了,大小不过是个死罢了,反正我儿不久人世,老夫这把老骨头也没有什么可留恋的。” 与班况同来的众人无不大惊失色,万想不到翁道清竟会如此决裂,此时闻得的这阵阵越来越浓的油香,想来便是屋外的下人已经堆好了柴草之类的燃料,只要班况再摇头拒绝,这一干人等只怕都要葬身在此了。因而大伙儿面面相觑之下,只能齐刷刷地看着班况,厅堂里人数虽多,却再无半丝说话声。 班况曾为武官多年,脾气素来强硬之极,对翁道清的所为,本来已经一腔怒火,如今要他在眼前的形势下点头答应,几乎是绝不可能的事。他看定眼前的翁道清,正色道:“你当真为了此事,要陪上这许多人的性命吗?此时正是风干物燥的时节,若是你点燃大火,不知要伤及多少农舍田园,你居然要做这劳民伤财,祸害一方的罪人么?” 翁道清冷冷一笑道:“此处方圆百里都是老夫的农户,这田地养活他们够久的啦!眼下既然老夫家财散尽也不能换得我儿平安,他们这些人又凭什么能继续在此生存劳作,我儿不得一日,老夫巴不得世上人人即刻都死才好。” 他转头自四周众人脸上一一看过,冷笑道:“知道怕了吧?刚刚不都还在侃侃而谈么?若是你们遇到如此情形,只怕就没有方才大度自在的那番说词了吧!哼,早早都劝他助我,又如何会到这般田地。”赵意等人与他对视,看他神色不善,也都转开头去。 班况脸色铁青,怒道:“你既然早有这个打算,只怕就是我允许这孩子出来说话,若是她说的不合你意,你只怕还是会这么做!”翁道清阴侧侧地嘿嘿一笑,道:“都说她有预知的本领,难道她竟然不知道今日要发生的事吗?” 班况大怒道:“你私自扣留我儿,本来我也体谅你的心情,不想再加追究,可是如今你竟然做这胆大妄为的恶念,你如此目无王法,就算你当真想一死了之,难道也不怕诛连九族,累及你的族人么?” 翁道清脸颊抽动,狠狠看他道:“你这样铁石心肠的人也会顾及到他人的生死?说的倒是好听,不是说生死有命,福祸在天的么?你视他人的性命为草菅,有什么资格在此大义凛然?” 班况咬牙看他,正要说话,却觉身旁一只柔软的小手已经轻轻握了一下他手,随即有人自后而上,走到翁道清面前柔声道:“翁老伯切莫动气,此事都是因小女子而起,还是由小女子来开脱吧。”正是班兮。 翁道清看到她终于出来,忙道:“小娘子真的愿意帮助我儿么?”班兮轻轻点头,不敢回身看脸色不善的父亲,只细声细气的道:“翁公子定然无碍。翁老伯若是信得过小女子,尽可安心就是了,”翁道清一怔,迟疑道:“可我儿眼前怪病缠身……”班兮睫毛微微颤动,轻声道:“小女子昨夜梦中曾见到在来年九月,翁公子与隔村霍氏缔结姻缘,若是如我梦中所见,那他此时的病症想来必能痊愈。” 旁人听她此言倒不觉得怎样,可翁道清闻言却不由得微微一怔。这隔村霍姓也是一家大户,两家虽素无往来,可是眼看儿子年岁渐长,这远近乡邻中能与他门当户对者却曲指可数,而这其中霍氏便是一家,如今也正有岁数合适的女儿。不久前自己确曾暗暗打算过此事,因儿子随后病发,都还从未对人提及,却没想到让这班兮张口便说中了。 看来关于她的种种传言非虚,翁道清又惊又佩,心里已然全信了,面色立刻缓和,向面色铁青的班况看了一眼,正想开口向他说句好话,可转念一想,自己此番做的几件事都是顶着没有后路的风险,眼下也已经将这班况得罪了,他只要到官府一告,只怕来日祸事连连。再说如今虽有班兮此话,可儿子眼下病情依旧全无头绪,想到这里,不由得又将刚刚稍为松驰的双眉紧皱起来。 班兮在一旁看他神情变化,心中也立时了然,又道:“其实小女子一直也只是凭借梦中所见为他人避祸,说到十足的把握,那确是没有的。若是翁老伯不能相信,也在情理之中。您看这样可好?小女子便留在翁府中等待,哪日翁公子病愈了,我这才离开。小女子在此逗留之时,翁老伯也可安排人去各处请医士来看,如此两不耽误,不知是否可行?” 她说话声虽轻,可此时堂内安静,倒是人人都听见了,众人不由得都有几分佩服这小姑娘,初时见她只是一个清秀少女而已,除了那一份与年龄不符的成稳,倒也没觉得有什么特异之处。可眼见翁道清方才情急之下刚做过玉石俱焚的打算,如此人人心存惧意之时,她尚自能说出这般条理分明的话来,却也不由得大加赞赏她的胆气,对她的话也多了些信任。 只是翁道清顾虑重重,瞄了一眼自女儿走出说话起,一直沉着黑脸一声不吭的班况,心中仍是琢磨不定,正在这时,却听见门外人声忽然喧嚣起来,有人跑到门边冲屋里大喊:“老爷老爷,有一个……嘎……郎中说是能治公子的病,正在外面等着呢!” 第二回 神医少年(上) 翁道清闻言精神一振,再顾不得自己先前还想着的退路打算,叫道:“大开中门吧。”屋里众人急忙回头看去,果见片刻之间,大门已经慢慢打开,所有窗子也尽数挑亮。无数家奴人头攒动,转眼之间便将门前所有堆积的柴草清理干净,继而中门已开,有人飞奔着出外迎那郎中去了。 屋里则再度重新上茶,众人经此一事,虽然都有些心有余悸,可眼前情形却也都不想就这样轻易离开,想看看此事究竟如何收场,这个恰好出现的郎中是否真的能救翁公子呢? 因而众人满心期盼,耳听得脚步声渐渐响起,都向门外张望,看到来人,却都不约而同的皱起眉头来。 只见自门外走进的是一个青衣下人,他一面在前带路,一面向身后人领路示意,神情却并不恭敬。等这人高瘦的个子走到一边,众人这才看到他身后跟着的人。 此人发髻松散,一头白多黑少的乱发中尚自沾着几片杂草落叶,光着一双黑脚,衣裳上尽是泥点污垢,他左手拿一截枯枝指路,右手牵着一个瘦小的少年,二人神色憔悴,衣裳褴褛,一幅叫化子打份。 翁道清一愣之下,不由得大为恼火,只因这些日子求医心切,下人们只要是听得能治病的,都请进宅来,也因此已然见过不少混水摸鱼或是乘此时机来要饭的叫化子。看来眼前二人也是如此,他伸手一挥,正要打发他们离开,却见一旁赵意已经离席起身,向这位老乞丐道:“不知这位先生所为何来?” 那老乞丐瞪目看他一会,才答:“这里不是找人治病吗?”听口音并不是本地人士。 赵意忙道:“正是正是,老先生有治病的法子么?” 老乞丐眼睛在屋内一转,停留在屋角软榻上,道:“听说是位公子得了怪病啦。” 赵意喜道:“是呀,您老可有医治的把握么?”他俯身向前,一幅虔诚神态,心中对眼前此人虽也有点不以为然,可若是这一个难得的机会没有把握住,翁道清再发起疯来,难道真跟他一家老小一同送命不成?就算他果然不能医治,只要能拖住翁道清一会,让大家得以全身而退也就是了。 却不料那老乞丐摇头道:“我可不会医。” 赵意万想不到他会答的如此干脆,一时间愕然站立,不知应该说什么才好,屋里其它人也是一阵错愕,翁道清回过神来,不由得恶向胆边生,怒道:“是谁带他进来的?”门边那下人被他一喝,顿时吓坏了,忙上前去拖那个老乞丐,要往外走。 那老乞丐却退开一步道:“我只说我不能医,可没说没人能医!”拉他的下人一愣,回头看看众人,老乞丐斜眼看看他又道:“你们不要瞧不起人,小老儿本来病的就要归天了,都亏了老天爷降下的神医才又起死回生的。” 众人听他说的玄乎,都觉不可信,唯赵意问道:“那这位救治你的神医现在何处?咱们可以派人去请来。” 那老乞丐咧开缺牙的大嘴笑道:“你们真是有眼不视泰山,他不就在这里么!”说罢将手中的枯枝向身边的那个少年一指。 自他进入屋里以来,众人还一直只是看着他,从未有人正眼打量他身旁这个少年,这时听他所言,便不约而同朝这少年看去。 只见他脸颊瘦小,身型也未长开,至多不过十五六的年龄,脸上有许多灰土沾粘,也看不出相貌如何,只是一双眼睛闪闪发亮,自进屋以来目光一直停留在一旁静默不语的班兮身上。这时见大家看他,这才回望了几眼,却也并不说话。 众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相信这样一个肮脏少年会是什么神医,翁道清一脸不耐,连挥手都懒地动弹,只道:“带他们出去吧。” 眼见下人又要来拉,老乞丐忙道:“是与不是,试试不就知道了吗?凭什么以貌取人,他可是一番好心想来救人……”赵意见这少年笔直站立,眼中只有冷淡光芒,即无惧色也无讨好神情,不由得暗暗称奇,上前阻拦那下人,问道:“这少年是你的亲人么?” 老乞丐摇头道:“小老头哪有这么好福气!是这小哥救了我一条贱命,我看他孤身一人,就一直带着他,是他说这里有人重病,想来救人,我这才带着他来的。” 赵意便转向那少年道:“这位小哥,你如何得知此地有人重病?” 那少年看他一眼,道:“翁家少爷的病不是早就传的远近皆知了么?”声音清脆响亮,说完这话,他放开那老乞丐的手,顾自径直走到软榻之侧,对着昏迷中的翁铭看了一会,转头向翁道清道:“带我去他的住所看看吧,”语调不卑不亢,对屋内众人看他的眼光视而不见,倒像是似提了一个再合理不过的要求一般。 翁道清一怔之下,不由得有些不快,赵意忙上前道:“既然这位……这位小哥主动要来为翁公子医治,就让他看看也好。方才班家小娘子不是也说翁公子此病定然可以痊愈,说不准便着落于此也未可知呀。”翁道清转看班兮一眼,这才点头应允,他身后那两个妇人中的一个年岁较轻,身着绿裙的妇人便带着这少年往后院去了。 眼见他二人的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老乞丐面露微笑道:“你们可别看他小小年纪,可厉害着呢,我看他多半是扁鹊再世。这一路走来,凡是遇到的病人,便是瞧着垂死模样的,经他手一救,那真是阎王让路,小鬼没辙。你们就瞧好着吧。”他性命是这少年所救,生怕大家瞧不起他,因而在众人面前竭力夸赞。 翁道清沉沉看他,并没说话,赵意则道:“这位老先生贵姓?”老乞丐笑道:“两条腿走路的叫化子,哪当得起这一个贵字,先生这么瞧得起,便唤小老儿老六便是。我在家排行第六,穷人家的,只叫阿六。” 赵意点头道:“老六哥,你和他是从哪里来的?听口音倒不像是本地人。”老六笑道:“先生说的是,小老儿家在平定孟县,大旱之年逃出来的,刚入这宁武地界时便发了场大病,得这哥儿相救才捡回一条老命。” 赵意又问:“那再问老六哥,这小哥儿叫什么?是哪里人呢?”老六却摇头道:“他只说自己姓宁,是从小跟爷爷在家乡学医,别的从不多说什么的,”赵意再问他什么,他也是一无所知,再问不出什么,众人也就在厅内等待。哪知等了许久,也没见他二人出来,翁道清面露不悦神色,又指示下人进去传问,再过一会,才见他们三人走回厅中。 翁道清看看那绿衣妇人,道:“都看了些什么?”那绿衣妇人面色发白,轻声道:“他……他去铭儿房里看了一会,又……又到各处妇眷房中看了……”翁道清眉头一皱,心想这少年人居然如此大胆,好不可恶,可当着这么多人又不便发怒,便转向少年问道:“你都瞧出什么啦,就请说说看吧。”他对这样一个乳嗅未干的无理少年如此询问,已经是忍到了极点,要不是相信班兮所言,早就将此人赶出翁府去了。 那少年却也不理会他,只顾自走到软椅边又再向翁铭细细打量、把脉,直到大家等的都有些不耐烦了,才见他抬头看看翁道清,道:“他发病之初是否曾有呕吐、气短,继而开始流涎腹胀?”翁道清看了那绿衣妇人一眼,心想少年这些话一定是从她口中询问所知,便道:“不错,正是如此。” 少年又道:“初时来为他医治的大夫为他调以药剂,有时明明刚有好转,隔日便又复发,有时不但没有进展,却反而更加严重。”翁道清依旧只点了点头,他又道:“最近两日已经是任何药剂也不起作用,他一直昏睡至少应有四日,看他面色泛青,额颊灰肿,脉像即沉又涩,这几日只怕已然开始便中带血,腹胶难忍了吧。”翁道清这才露出惊讶神情,慢慢自席上站起,到他面前道:“正是正是,如此……依你看,可还有救么?”近几日前来诊脉的大夫一来便摇头离开,少年这几句话倒是杜撰不出的了。 那少年却不说话,回头见一个下人自厅那头走出,手中捧着一大碗清水,少年伸手接过,一面托起翁铭的头,一面将水灌将下去,眼见翁铭喝下半碗水后,开始微弱地转头抗拒,不想再喝,那少年却依旧用力将余下的水全部灌入他口中,又回身道:“再拿水来”,那下人还在等待,翁道清猛地大喝道:“发什么呆,没听见神医说要水么?”这人这才匆匆下去了。 转眼之间,下人们又拿来几碗清水,少年依旧给他强行灌下,直灌了差不多三大碗时,那翁铭忽然坐直身子,趴到榻边将一大堆腥臭浊水吐到了大厅之上,一时间厅内立刻恶臭冲天,人人掩鼻不及。唯独翁道清一脸喜色,爱子患病以来,一直在昏迷之中,此番呕吐之下,他面色虽差,却已能微睁眼睛朝自己来看,心中顿时一阵狂喜。 此时的他已经忘记了先前对这少年的种种轻视无礼,俯身迁就着他的身高,凑到跟前笑道:“这位小……嘎……神医,不论要用什么药材只管说来,鄙府下上供您调遣。” 少年依旧神色冷淡,只道:“再多准备几盘清水,今日之内需再灌五回,直到他吐出的污水没有臭气为止,余下几日也是这样。”翁道清用力点头,陪笑道:“那就请神医给开个方子吧?”少年自自己衣襟中拿出一个小纸包,在其中各色药丸中将黑色的全部挑出,放在他手掌上,道:“每次吐完之后服用一粒便是了。” 翁道清恭恭敬敬地伸双手接过,又问:“请问神医,小儿不知得的是何种怪病?”那少年看他一眼,沉吟了一会才道:“他是中了毒。” 第二回 神医少年(下) 翁道清浑身一颤,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道:“中……毒?是什么毒?是……是吃错东西么?让毒物咬了么?”他想儿子在自家宅中,若是中毒,应该只有这两种可能。 哪知少年却摇头道:“是吃错东西不假,只是这东西……却不是他自己会去吃的,而且他久病未愈,亦说明每日都还在服用此物!” 翁道清惊慌失措,颤抖道:“有……有人给他下毒么?谁这么大胆?” 少年转身将手中的一枚黑丸放入翁铭口中,语气冷淡,徐徐道:“其实我们平日身旁便有许多物事含有毒性,且别说那些样子难看的蛇虫鼠蚁,便是……胭脂水粉,也是有毒的!若是哪种含有丁香的胭脂,其中所含毒液与某物调配之后,每日误食那么一点儿……其实这一个“误”字,只怕也是多余,公子又不是三岁孩童,又怎会自己去尝这样的东西?” 翁道清闻言一怔,还没说话,那留在厅里的年长妇人已经一把抓住方才带这少年去看翁铭住所的绿衣妇人,哭骂道:“丁香胭脂!那不是你自个儿调制使用的么?你……你好狠的心哪!你恨我有这孩子,竟然要毒害他吗?”那绿衣妇人全身颤抖,已经瘫软地跪到地上,哭道:“不……不是我。我没有这么做!” 翁道清气的全身打颤,道:“是只你一人用的东西,你还想诋赖么?小妍,我待你不薄呀,你就是如此回报我的么?”那小妍扑上前去抱住他腿,哭道:“不是的,是……是有人诬陷我,一定是这样。” 年岁较大的妇人上前哭道:“每日他的药都是你送的,方才那神医也说了,这毒只有丁香花中才有,你弄的那些个胭脂可不就是这花做的么?” 小妍又哭又叫,只不承认。翁道清显然对这小妾宠爱之极,见她哭闹也没了法子,两个妇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对骂起来,一时间好不热闹。厅内众人看到这一幕,也不好说什么话。就在这时,却见那少年转身向翁道清道:“你若想知道原因,便让人把内院南边那间房里,摆放在窗台上的一小盆绿叶草拿来便是。” 小妍一直在哭,听到他说出此话,却不由自主停了下来,看翁道清皱眉看向自己,忙低下头去,一旁的年长妇人听到少年的话,忙不迭的唤下人拿去了,又听少年道:“你家公子中的毒,寻常人不可能得到,敢问你家可有人是在朝中任做铁官么?” 翁道清又是一怔,再向小妍瞟了一眼,神色已经自先前的犹豫不决大大改变,沉声道:“是铁官那又怎样?”少年却不答他,直等到一个下人手捧一盘绿叶植物进入屋内,他伸手将这小花盆端在手上,缓缓道:“这盆绿叶唤做“紫叶石”,不开花不结果,叶有腥味,将这样的一盆叶子放在房里,未免有一些奇怪!” 一旁的年长妇人忙道:“我也曾问过她,她说这是她打铁的哥哥留下,因而才特别珍惜,要放在房里。”翁道清眉头紧锁看向地上的小妍,小妍的身子这会儿却已经开始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她的目光中满是企求向那少年望去,二人目光交碰,那少年却没丝毫心软,又道:“我却恰好知道此叶有一个极大的功效,它可吸收某一种毒素,此种毒物便是有些女子为了敷白面容,而在脂粉中调入的一样东西——铅丸!” 他的声音冷淡平静,道:“此物并非寻常人可拿到,可若是家中有人为铁官,那又另当别论。此物与丁香花汁一同混在脂粉之中,可令面肤白晰,但若是误食入口,哪怕每日只有一丁点儿,在身体里积累下来,却足以至命……只是铅丸的毒性太强,况且若要在密闭小室中与丁香调治,没有这紫叶石在旁,恐怕对自身危害更大……”他还未说完,却听得身旁翁道清已然大怒,一个耳光打在那小妍脸上,怒喝道:“你这贱人,还要再欺瞒么?” 小妍看到他一脸怒容,吓的哭叫起来,这才不住磕头道:“老爷,老爷……我没想害铭儿的……我素来疼他……和亲生的一样,我……我只是气不过她……只是想……争这口气……” 翁道清双眼冒火,用力甩开她抱住自己双腿的手臂,嘶声叫道:“快来人呀,把这贱人关起来,我……我要亲自送她去衙门……”那小妍大哭挣扎中,已经被下人们七手八脚的抬下去了。 翁道清重重喘气许久,这才回头道:“多谢这位神医了,老夫……”少年人目光冷漠,只道:“既然病因也查出来了,可以让不相干的人走了吧?”翁道清一愣,忙道:“这个自然。” 他转身向众人一鞠到地,道:“翁某此番多有得罪,改日定当上门向诸位陪罪,”又转身向班况道:“班老弟,老哥儿我一时糊涂,做下了这等错事,不敢求得原谅,只求宽限老儿我几日,待我儿病情好转,到时自然会去贵府,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他一脸愁苦不堪的神情,又道:“家门不幸,竟然有如此恶妇要断我翁家血脉……”说罢连连摇头。 赵意等见此事归根结底竟是家丑,也不便再行逗留,都一一拱手道别,安慰了他几句,只班况一言不发,向那少年看了一眼,转身离开。班兮跟在父亲身后,想起方才所见,对这少年很是好奇,临出门时,又再度回头,却见那少年也正看着她,二人目光交错,班兮顿时粉脸通红,连忙急匆匆地跟着大家走了。 回到班府,班况便即顾自走入房里,班子扬送妹妹回房也随即叹气离开,班兮知道父亲对今日之事十分气恼,心中也是不安,虽然这夜微风轻拂,可一个屋檐下却有数人一夜未眠。 此后仅仅数日时间,便听得邻间传闻翁铭的病情已然开始好转,那个下毒的小妍原是翁道清的小妾,因妒恨长妾有子,得到翁公宠爱,因而下毒。事情败露之后,隔日便在囚禁她的柴房里悬梁自尽了。 第三回 秉烛夜谈(上) 再过几日,翁道清果然在翁铭病情稳定之后,到那日到他府上的来客家中逐户拜谢,到班府时,却被婉言拒绝,翁道清无法,只得求人出面调和,班况才勉强与他碰面,算是掀过了两家的过节,而那位如今在翁府中已然贵为上宾的神医少年却在数日后不辞而别。 当班兮的婢女盼儿将这些事转告她时,正是一个傍晚,暮色沉沉,深秋的夜,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来临了。 班兮将手中的针线放下,接过盼儿递上的茶喝了一口,盼儿道:“听说后来有人在临近的深山中见过一个少年人正在采药呢,也不知是不是他?”她看小姐始终沉默不语,便又道:“小姐那日没看清他吧,我听翁府的小环说了,那个小哥长的十分俊秀,只是脾气大点,平日连翁老爷都不搭理呢。也难怪的,小小年纪便有那么大的本事,便是骄傲些,也是常理!” 班兮听了她的话,不由得回想起那少年的言行,那般的少年老成,医术如此高明,对人处事上却又不留余地。他的眼睛中似乎总有那么浓重的冷酷神色,却不知是不是因为小小年纪就已然经历过许多磨难。 班兮想到这里轻轻叹气,一旁盼儿道:“那个翁府的妍姨娘,真是狠心呀,居然会去毒害翁少爷,听说前两****哥哥得迅从别处赶来,为了翁家不允他妹子葬到祖地,还与翁老爷大吵了一场呢。” 班兮一愣,问道:“他们不许她葬在祖地吗?”盼儿道:“这个当然了,若不是她,翁少爷哪会吃这样的苦头。都说他眼下虽然正在恢复,可说话行动已经大不如前,只是捡回条命而已。翁家没将她哥哥连代着送官查办已经算不错的了。” 班兮回忆起那小妍正值青春年华,前不久还与之共处一室的人,此时却已香消玉陨,连亡魂都无处归依。她轻轻叹息,低声道:“翁老伯又何必这样呢,人死万事空,容她在祖坟安息,也不至于变做个游魂四散飘荡呀。” 盼儿道:“小姐,你就是心肠太软了,这样的女子哪个人家会容得下她,这般的心机算计,让她埋在祖坟里,只怕要惊扰的祖先也不得安宁呢。” 班兮抬头看盼儿一张小脸上满是鄙薄之色,摇头道:“这世上再没有比性命更珍贵的事,便是有再大的罪过,既然以死相诋,便应该得到原谅才是。唉,若是我早几日能想到翁公子的病,早几日能帮上他,或许妍姨娘便也不会如此下场。” 盼儿啧啧啧道:“哪有这样的事,小姐你便是早救了他,说不准那恶妇见一计不成再生一计……”班兮不等她说完便打断道:“如今她人已死,别再说了,”盼儿见她神色悲哀,连忙点头答应,整理几边茶碗要拿到厨下洗涤,正要去推门,却见门已打开,有人走了进来,正是班况。 盼儿低头轻声唤:“老爷!”班况点点头,道:“你点好了烛火就出去吧,我和兮儿有话要说。”盼儿应了,忙放下手中的东西,回身将火烛点燃,放在一旁的烛台上,轻关房门走了出去。 班兮见他进屋,忙起身相迎,待他在席间坐下,自己才陪在一旁,班况却只看了她几眼,并没有立时说话。 烛光微微晃动下,只见班况眉头微皱,目光在室内环视一圈,又轻轻地叹了口气,班兮柔声道:“女儿不孝,未能为父亲大人分忧,却还要父亲为女儿的事操劳。那天在翁府中,女儿更是不尊父命,擅自做主,请父亲责罚。”班况摇了摇头,道:“我虽然心里气恼,可却并不是对你。” 他注视班兮一会,才道:“我总是有些不甘心,为什么上天要赐你这非凡灵性,使得我好好一个女儿,却不能享受寻常女孩儿的欢喜快乐。”他伸手握住她的小手,又道:“若是你没有这般异能,定能比眼下快活的多!” 班兮道:“女儿哪有不好?如今也欢喜的很呀!”班况道:“可是你虽然终日藏身在家里,外间你的名字却不知道已然传到了何处!唉!如今你年岁还小,等到有朝一日,为父不知要如何为你挑选夫婿。”班兮闻言,登时脸色涨红,低下头去。 班况道:“女儿家的名声最是要紧,你虽恪守闺训,可是名扬千里,外人又怎会知道那许多?即然听信了传言,就必然会有更多不堪的猜测。为父对你事事阻挠,又将你禁足在府里,实在是因为有太多担忧,你要明白才好。”班兮轻轻点头,她从未这样与父亲对谈,听他说起心事,语调哀伤,不由得心中酸楚,眼圈都有些红了。 却听班况长长叹气,又道:“我知道你年纪虽小,可心地善良,若是自己能帮到的却未能出力,必定会内疚不安。其实为父又何尝不是如此,可是你出面救了这家,便没有不救那家的道理。况且人生在世,谁又会一帆风顺,总会多少有些危难困境,如此反复下去,为父实在怕你日日为他人苦思苦想,到头来却拖垮累坏了自己。” 他伸手在班兮发上轻轻抚mo,道:“兮儿,你娘辞世时,你年岁尚小,虽然上面有这许多兄长,可你年纪又小,又是女孩儿,为父知道你素来是寂寞的。这样可好呢?为父再为你去买两个小丫头来,日夜陪伴你?” 班兮慌忙摇头道:“不用了,有盼儿就很好了,父亲千万别再为女儿担心这些。”班况道:“盼儿这丫头和你年岁虽近,可毕竟太小了,若是他日有个什么要拿主意的事,她是不行的。”班兮笑道:“女儿的事有父亲作主,又哪要盼儿她出什么主意呢!” 班况却面色凝重,沉思许久,才道:“便是为父也不能永远在你身旁,这便是今日我要和你说的事了。”他深深吸了口气,再道:“我已传信给你六叔,不过月余光景,他便会到楼烦来接你离开了。” 第三回 秉烛夜谈(下) 班兮闻言一怔,迟疑道:“父亲……是要送走女儿么?”班况遇到她的目光,心中一痛,忙转开头去道:“不错,再在此地逗留,对你有坏无益。跟着六叔去,你六婶也一直喜欢你,必然也会好好照顾你的。等到你再年长几岁,你六叔自然会帮你寻得合适夫婿,到了那时,为父再来看你便是。” 班兮嘴唇颤抖不止,泪水已经渐渐充满眼眶,哽咽道:“父亲在堂,女儿又怎能远行!”班况忍住不去看她,起身走到窗边道:“离开这里久了,兴许人们便会慢慢忘记你的灵性,到那时若是你还想回来,为父也还是会应允的。这里还有你七哥与六哥在,若是真的有事,你的其它兄长也会赶回来,你只管安心去就是了。” 班兮素来知道父亲性格耿直,决定的事更是无法更改,既然口信都已经传出去了,看来此行已成定局。她看着班况的背影,慢慢站直身子走过去,在他身后缓缓跪地,轻声道:“女儿有违孝道,即不能为父亲分忧,又不能陪伴在父亲身旁尽孝……女儿离家的日子,父亲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女儿也会以早晚一柱香乞求上天保佑父亲大人安康!” 班况并不回头,静了一会才道:“你好好保护自己便是,到了那里,也不要随便走动,更不能让人发现你的异样。不论再梦见什么,都不可轻举妄动,你定要紧记……”说到这里班况转身俯视女儿,一字一顿道:“若是你再自做主张,像在此地一样偷偷去劝人避难,你虽救得了他人,却恐怕难以救得为父的性命!哪日这般的事传到我耳中,我家教不严,愧对班家列祖列宗,自会了断残生向祖宗谢罪。” 班兮惊骇看他,面颊上两行泪水缓缓流淌下来,班况木然不动与她对视良久,这才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头,长叹一声,转身出屋去了。 班兮一动不动依旧跪在窗旁,眼看一轮清亮的月牙儿慢慢升到了窗框之上,白晃晃地月光照将下来,在地上投下了一片白影子,便似一个牢笼,将她完全包围其中。她脸上的泪依旧难以抑制的缓慢落下,也不知过了多久,耳听得房门轻轻打开,盼儿走到她身旁道:“小姐,我们……我们要走了么?” 班兮全身乏力,由得她慢慢扶起坐回席间,盼儿带着哭音,又道:“老爷说是要去六老爷那里,让我好好准备,又不许向别人说起……小姐,我,我不想离开这里。”班兮却好似没有听到她在说话,轻轻叹息一声,道:“你拿我的琴来,自去歇息吧。” 盼儿看她神情恍惚,不敢再说什么,走到房后小室中捧出一把秦筝放在班兮面前,关门离开。 月光轻柔地撒落在庭院之中,围墙角落里,那株梧桐的巨大树影铺展开来,如同一个屏风阻隔了光亮。硕大的院子,却只有班兮的窗口依旧在月色之下,于是,这隐隐的亮,似乎寻到了自己的方向,安然地落到了正在拨弄琴弦的一双玉葱小手上。 宁静的夜色中,琴声悠扬响起,平缓哀怨的琴音如一尾雏凤在夜空中竭力伸展翅膀,尽全力振翅高飞,无奈身旁尽是牵袢,几经挣扎,羽翼终于渐渐无力,只留下哀鸣在院落中四下游走。 外院一角的南面屋檐下,班况负手而立,耳听得这隐约琴声,眼睛早已湿了,忽然听得身后脚步声响起,他忙伸袖轻轻拭泪,有人已经走到身边唤道:“父亲!”正是班兮的七哥班子扬。班况“嗯”了一声,并不说话。 班子扬道:“父亲已经和兮儿说了吗?”班况沉默不语,他又道:“兮儿自小没离开过我们身边,如今要让她孤零零的远行到千里之外,儿子……实在是放心不下,父亲,你便让她留下来吧。” 见班况不理会自己,他又道:“若是一定要她走,便让我跟着也好,六叔那边即是私塾,来往的人更是多的,兮儿又那样面慈心软。我刚和六哥说了,两人之间必定要有一个保护妹妹才是,要不然哪日大哥回来,看到妹妹独自去了远处,可饶不了我们俩。” 班况这才转身看他一眼,道:“你们俩哪也不许去,别再说了,回房去吧。”班子扬急的直跺脚,道:“父亲,兮儿并无过错,这样对她太不公平了。” 班况哼了一声,道:“你是在评论为父处事不当么?”班子扬看到他的目光,不由得垂头道:“孩儿不敢,”班况抬眼看内院张望,静了一会,说道:“你自你妹妹这琴音中可听出些什么?”班子扬一愣,侧耳听了一会,摇了摇头。 班况叹道:“兮儿她初时确有怨怼之意,因而琴声激烈,饱含愤懑。她与为父一样,不明白上天造人,又为何偏偏只对她赋以异能、又若是干脆给她一个男儿之身,或许他还能行走天下,为人避祸保人平安。可为什么要让这样一个女孩儿承受一切呢!” 他深深叹息一声,又道:“可兮儿心地善良之极,继而又想到发肤受之父母,实在不应该怨天尤人,因而她琴音渐渐缓和,虽流露出悲伤,可那已经是离情之伤,与宿命无关了。你听她的曲中此时虽有悲音,也已不似先前的激愤,平静的多了。说明此刻她心里的郁结终正在平复之中。” 他说到这里转头看看班子扬,道:“你妹妹虽为女儿,可是秉性之间刚柔相济,却恐怕比你们几兄弟有过之而无不及。况且她的天地生来便与你我不同,为父虽不愿意提及此事,可上天赋于她这份灵性,必然是要她走一条不同的道路。命途之间,实在有许多你我这样凡人无法透视,而兮儿却可以一目了然的东西。你六叔那里即是私塾,又远离这个是非之地,在那里她能更好的学她自己想学的东西。等到再大一些,若是她的天赋未有减弱,又或是更加强大,到了那时,她有满腹才学,再加上正确的救人方法,将来要走怎样的道路,我自然也不能拦她。” 第四回 琴语笛音(上) 班子扬听到父亲这一席话,心中对他是又敬又佩,点头道:“原来父亲已经想的如此周到,是儿子冒昧了,”班况道:“为父明白你们爱护妹妹的一片心意,六叔自会好好照顾她的,你们安心便是。”班子扬点头答应,班况不再说话,仰头又听一会琴声,叹息着回房去了,班子扬也随即离开。 院内只有微风带动着琴音缓慢游荡,寂静的夜色中,琴声未断,而各屋的烛火都渐渐熄灭了。 夜,更深,琴音亦感疲倦,轻轻的绕了两个弯,似要停止。 但是,便在这琴声将歇未歇地一刹那,忽然夜空之中,不知自哪个角落,传来丝丝笛声,这笛声紧随着琴音而动,似迎合更似抚慰。 房中的班兮微微一怔,琴声顿时停了,她悬空着双手,想去细辨这笛声,可谁知与她的琴音一样,笛声也已鄹然而止,周遭回复寂静,班兮甚至觉得定然是自己听错了,哪来的笛声呢。 她微微摇头,伸手在琴上轻轻抚mo,这是娘亲唯一留给她的东西,这么多年来一直只有它时时陪伴着自己,知道自己的心事。轻声叹息中,她的指尖轻动,随意地拨动着一根单弦,简单的一个音独自跳跃,如火烛中微蓝的心,孤独而迷茫。 在这不成曲的音调中,班兮却又忽然停滞了片刻,因为她又听到那似有若无的笛声了,凝神细听间,只觉这笛声仿似随风而动,断断续续地如风一般若隐若现,有时嘹亮的如要直冲云宵,有时却又晦暗地一如低语。 班兮转头看向院墙,心知这必是从那个方向传来的笛声,她索性停下手中的琴,这一次笛声未歇,只在夜空中缓缓环绕。 许久许久,烛光之下,却见班兮的双眼渐渐湿润,这笛子所吹奏的分明便是方才她弹奏的琴曲“凤还巢”。只是这曲子由这笛声奏来,却分明多了份刚毅与倔强,同样的曲调之中,却能觉出完全不同的心境来,便似一个老友在耳边轻声安慰,细说原由。班兮沉吟不动,她的泪眼,在黑暗中如同宝石一般闪烁起奇异的光芒。 月光下,只见这双皓肤如玉的纤手在琴弦上稍稍停顿,再度飞舞起来。 于是,清朗的月夜中,雏凤再度展翅翱翔了,笛声也随之愈发嘹亮,动静之间,仿似有一条巨龙尾随凤翼飞舞,在夜空中游走,在云端间穿梭不休。琴声愈高,则笛声便轻,琴声低鸣时,笛声却又高亢入云了。两种乐声在夜色里进退缠绕,时而相互抚慰,时而遥相呼应,便连风都不甘寂寞起来,绞动这两股乐声,在院内不停盘旋。 良久,曲终了。 班兮向天上的明月注视,虽不知这是何人吹奏,也许只是一个过路的路人,听到她的曲调悲哀,助她一曲,舒缓平复了她的心绪,她只觉满心感激,在泪光之中,终于泛出一丝微笑来。 可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这笛声几乎在每一个夜晚此时,都会在院外响起,班兮顿觉心中不安,不再以琴声相应,因而天天便都只听得这笛声独奏。吹奏之人却似也并不在意,只是依旧在这个时分,会吹上一曲,不论班兮回应与否,一曲终了时,院外便即回复安静。 这吹奏之人似是对音律极其擅长,班兮细细分辨,听得此人每回吹奏的曲调之中都似有极微小的不同之处,与上回不尽相同。看来此人竟是即兴编奏,因而曲调份外动人,心情的细微变化也一一展现的淋漓尽致。 如此十数日之后,班兮渐渐觉察出此人并无恶意,终于开始回应琴音,初时两种乐声只是共同吹奏“凤还巢”,后来班兮凭借记忆,将此人独自吹奏的那些单曲也一一弹奏出来,笛声在经历刹那的停滞之后,顿时欢快起来,便如同一个郁郁寡欢的人终于在人海茫茫之中寻到了可以对话的知己。 班兮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在这乐声之中,似乎一切烦恼都可以诉说,都能分担,这是她从来没有过的感觉。虽然知道父亲一心为自己着想,她也明白他的苦心,可是身为女儿,却也从来未有与父亲诉说困扰的机会,兄长们对她虽疼爱呵护,却也不是可以倾诉的对象。 可是眼前此人,长相如何,年岁几许,都不得知,却分明如此亲近。才短短几十日的光景,班兮却感觉与之已然相识多年,二人合奏的曲调也渐渐地越来越精致,配合的愈发完美了。 但,这是离别的礼物么?就要离开这片故土之时,家乡增予的一份礼物? 在落叶纷纷的这一个秋天里,班兮终于等到了六叔班言的到来。就要离开了,虽然心有悲伤不舍,在每日的弹奏之中,她依旧努力压抑,不让这悲哀随琴音而出,能如此共度这许多相互聆听心曲的夜晚,已然感激涕零了!她再不愿意将这心绪相告,知己难求,只要曾经相遇过,便应无憾吧。 班言在此逗留几日后,便开始准备离开,为了不让村中人知晓她的去处,班况特地安排一行人出外狩猎,行至山坳一侧时,这才将班兮自车内领出,慎重地交付于班言,两兄弟满眼含泪,依依话别。 班况一直在与班言交谈之中,班兮想行近向父亲告别,但看到他回避的眼神,也只得黯然不语了。班子扬在一旁见到,上前道:“妹子,父亲不与你惜别,是怕分离在即,却又要惹得你伤心难过……” 班兮道:“我都明白,七哥,父亲年迈,你要多多照顾他,转眼寒冬便至,要记得提醒他好生保暖,切莫着凉了。”班子扬道:“你放心吧,有我们在。”他看妹妹神色悲伤,心中不忍,凑前一步,轻声道:“你别担心,父亲和我说了,等你长大一些,必定接你回来,到时你爱做什么便做什么,他再不阻拦你的。” 可班兮却只是遥遥看着父亲的背影,对此话无动于衷,他又道:“你不相信七哥么?是真的,那日父亲亲口和我说的……”班兮这才回头看他,眼中却有暗光一闪,轻声道:“七哥你也要好好保重自己呀。”班子扬笑道:“知道啦,等你回来时,我必然长的又高又大,比大哥还要威风。到了那时,妹子你一定也出落成一位标致的大姑娘了。” 正说到这里,身边班言走近,道:“兮儿,咱们走吧!”班兮握住他手,坐入车辇中,盼儿紧随其后,拿着一个小包袱靠近她,早已哭成了一个泪人儿。 班言再度向送别的众人告别,车轮发着刺耳的滚动声,开始缓缓前行,眼看绵延大路渐渐将父亲哥哥们抛在身后,班兮忍不住泪流满面,盼儿轻轻抽泣,在一旁道:“小姐,小姐,咱们什么时候能够回来呢?” 班兮努力伸头去看远处越来越小的身影,极轻极轻地道:“我们,再也不会回来了。”盼儿一愣,呆呆地注视着她说不出话来。 第四回 琴语笛音(下) 一路颠簸,行经月余之久,终于到达浦城,此地离长安已近,因而比起班兮的家乡来亦是更显繁华。盼儿自入城开始,对眼前所见一切都感兴奋不已,事事新鲜好奇,不时掀车帘向外张望,若不是看班兮在一旁始终神色疏懒,她早已问个不停了。 班言在此城中设有赫赫有名的“兰亭书苑”,他的几个儿女皆已成家,如今班宅中只有长子班子息一家与他夫妻二人分住在东南两院,班兮则住到了西院堂姐们曾经居住的闱房里。平日里足不出户,若不是在叔叔书房中看书,便是帮着婶婶做一些女红。 婶婶喜爱她的娴静,叔叔则夸赞她的才学,可是他们对她却始终抱持敬畏之心,神态之间总有些客气疏离,因而虽对她也确是体贴入微,可此地对班兮而言毕竟不过是一个孤独宁静的安身之所罢了。 随着时间的慢慢过去,班兮对家乡的思念也在逐渐消褪,并非是忘记家人,而是因为有一个自她离家起便一直紧紧跟随的梦,却更让她时刻都觉无法安定心神。 这一夜,梦又来了…… 恍忽之间不知身在何处,只是抬头见到雕梁画栋,耳旁隐隐传来悦耳的丝竹声,班兮环视周遭,见是一处开阔亮堂的大屋,屋角有薄缎低垂,帘后屏息静气、影影绰绰地伫立着许多衣着一致的女子。视线缓慢前移中,这些女子纷纷垂首跪下,班兮只觉莫名惶恐,转眼间又似步入一个极深极大的殿堂之中,四处香气袭人,正顾盼张望,身旁众人却忽然一一无声褪去。 而殿堂彼端渐渐显露形状,蓦地眼前白纱飞舞,层层纷乱间,尽头深处似有一人端坐。班兮身不由已定住脚步,却分明看见此人云髻松垂,一袭淡黄衣衫,缓慢转过头来,凤眼一挑,道:“你,过来!”说话声轻柔之极。 而班兮却只觉惊慌失措,反而向后退开,却见这黄衣人懒懒一笑,向她伸出与白纱几乎同色的手,奇异地忽然近在身前,已然握住她手,用力轻拉,她顿时跌入到他怀中。 漫天香气中,他的凤眼渐近,如痴如醉,轻轻撩开她眼前的发丝,耳语一般道:“好美!”她与他对视,自他漆黑的双瞳中显出一张满是慌乱的小脸来,正要挣扎间,却见眼前此人向自己伏就,班兮失声惊叫…… 暮地,便这样醒了,惊慌四望,好在依旧身在这斗室之中,方才不过是一个梦魇罢了。窗外树影摇晃,轻轻拍打着窗台。这一片寂静里,班兮只听得自己急促的心跳声,她轻抚胸口,便在榻上呆坐良久,这才缓缓站起,推窗望去,天际漆黑一团,连月亮也没有踪影,只有浓稠的黑幕扑天盖地而来…… 班兮在窗口伫立许久,察觉到身上发冷,这才伸手关窗想回房休息。 就在此时,沉寂中忽然随风传来一个声音——笛声! 一时之间,班兮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到这里已经将近一年,只以为那一次便是永别,再也听不到这笛声了,却没想到,在如此孤独的夜中,这笛声,这曲娘亲留下的“凤还巢”,又飘荡起来。 思绪是如此飘忽不定,这笛声从何而来?因何而来?何人吹奏?这一切明明在脑中闪现,却又似不再重要。这一个声音,极轻的敲击班兮的心,她只觉胸口微微刺痛,却又温暖如斯。她不由自主转身将琴捧到窗前,席地坐下,眼中的泪水缓缓滴落在琴弦上,宛若绽放出一室春花。 严寒未至,而春却已到了。 班兮静坐着,当这笛声最后一个音符沉入寂静时,她十指轻动,这曲“凤还巢”再一次在她手中响起,笛声虽未有回应,但班兮知道,此人一定没有离开。 夜风拂动间,天上的层层乌云好似都受这琴音所染,开始缓慢移走,清冷的月光透过重围照亮了院落,班兮又在月色下弹奏此曲了,便如同第一次相遇时的情形。琴随心动,她回忆起那些个琴笛相应的夜晚,那如同两个好友秉烛夜谈的时光,她的嘴角不由得露出微笑,琴音也愈发轻柔了。 院墙之外,果然有人伫立在此。 他背负双手,仰头只是听着琴声,月色照到他的侧脸,只可见他英挺的鼻梁,正在敛眉细听琴声,神情专注却又似带着忧郁,直到听得她琴声中的欢欣之意,他的嘴角这才扬起一道弧线…… 班兮与这奇特的陌生人便这样凭借乐声,在一个个夜晚细语交谈,有时她凭窗而望,自然也难免会去猜想此人的形容样貌。 听此人笛声中的坚毅性情、随性改动曲调的不守常规,如此委婉哀怨的“凤还巢”在这人的笛声中便会凭空多出一份洒脱来,与班兮的琴音相比,它更是增加了些许阳刚之气,如此看来,这人应该是一个男子。 班兮每每想到这里,都觉心如鹿撞,若是家人知道自己夜夜与一名男子合奏琴曲……可是,便在这犹豫不决中,笛声却好似能知晓她的心事。若是她琴声轻柔,此人的笛声自然也轻快嘹亮,若是她琴声停滞,笛声便也会低缓下来,如今,哪怕是极其微小的音阶变化,二人都能一一察觉。 因而班兮虽时有顾虑,却总能在这笛声的柔声安慰下放松下来,自到第二日面对叔叔时,才又回想此事,而时日渐过,便在如此的反复犹疑之间,院里的青草绿了又黄,转眼已是三年。 这三年之中,班兮从未踏出班宅一步,外人也从不知晓这深宅之中竟然住着一位远近驰名的“灵女”。家乡父亲那边每到年节时才会有口信传来,问候众人平安,并告之一些家人的近况。 班兮在听着这些讯息的同时,她已然一改从前女孩儿的容貌,这光洁的如薄玉般的面容渐渐泛起少女特有的粉色霞光来。她的身型渐高,可在堂姐们之中却依旧是最娇小的一个,姐姐们赞叹她的美貌,叔叔更是开始留意城中的名门世子,要为美丽的侄女儿寻一门乘龙快婿。而班兮,她扬起扇型的浓密睫毛向院外凝视,她,已然有了自己的秘密! 若是时光的弧度可以弯曲,若是宿命的交叉能迟一些来临,又或者,她能早一日遁声而去寻找到他,这一生呀,便会完全不同了。 可是,冥冥之间,有谁在俯视一切?又是谁,曾做过怎样的选择呢? 第五回 宿命之间(上) 夏夜,蝉声不断,盼儿睡到半夜,到班兮房中将熏香拿出屋子,床上班兮听到动静,问道:“是几更了?”盼儿答:“刚刚过了两更,小姐再睡吧,这会儿没那么热了,”班兮轻轻“嗯”了一声,盼儿转身将门带上,回房去了。 班兮轻轻摇动手中的蒲扇,周遭一片寂静,只偶而听到蝉声轻鸣,久而久之,手中的蒲扇渐渐无力,她又朦胧睡去了。 恍惚之间,却听有人轻声道:“怎么样?明日便动手吧,到时想法子支开不管事的那些,拿了财物就走。”另一个声音犹豫不决道:“这可不是小事,再想想吧,”先前那人又道:“胆小的家伙,你不做我自己做了,你就老实过你的安稳日子去吧……” 班兮一怔,立时侧耳静听,却又没了声音,她想站起身子到窗口看看,哪知身形一动,却觉自己如高空坠落一般,背部碰到床上,浑身一震,睁开眼来,原来是一个梦。 这些年除了梦见那个黄衫男子,她几乎已经不再做任何奇怪的梦魇,此时忽然又有如此真切的梦境出现,竟让她有些不知所措。这两人是谁呢?她细细回想,班宅中并没有如此样貌的人,何况听他二人对话,竟似正在为什么事筹谋,听他们语调更不像是良善之辈。他们要夺谁的财物?要去算计何人呢? 班兮想了许久,也不得头绪,只得放弃,躺回席上闭目凝神,果然一会功夫,似睡非睡中,又再度听到这二人对话,还是这样几句,只是细听他们说完,却听得“十五之夜”“城南”两词,除此之外再也听不到任何话语了。 隔日便是十五月园之夜,本来是要与往年一般在宅中赏月的,可是班言长子班子息却正逢第一个儿子满月,他前头连生了两个女儿,这一次喜得贵子,一家人都是格外高兴。因而便决定在十五这日去庙宇中为儿子求神乞福。 班言想起班兮来此地已然三年,却连宅门也没有出过,便定要劝她一同前往。这一日班宅全家上下几十口人都会聚首,堂姐们便也来劝她,再加上盼儿在一旁不住地轻拉她的衣襟,满眼期盼目光,班兮也就答应了。 到了未时,一行人出了宅子,男女分乘几辆大车,向城外而去。盼儿高兴的手舞足蹈,跟着这样一个小姐,虽如家人一般的亲近和睦,从不受责挨打,可班兮性情安静内敛,这些年来可真是闷煞了活泼爱动的盼儿,因此才出家门,她便忙不迭的掀车帘向外张望,又怕小姐怪责,免不了回头看看班兮。 可让她没有料到的却是,班兮也正自她身后微微向前探身朝外张望,盼儿高兴地笑道:“小姐你看,这便是咱们住了这么久的院子外面,那边便是咱们的院子了。”说罢伸手一指,班兮顺她所指看去,只见高墙之外是一条狭长的小巷,只与另一家宅子墙院相隔,中间有条勉强可过两人地青石小巷。班兮想到那人日日竟然是这样立在墙外,不由得心中微觉伤感,却又止不住微笑起来。 一行人出了城门向南,走了不久,便到了长福寺,庙内的僧人早得了安排,分头领众人入住后山厢房,班子息待大家安顿停当,便去前寺忙碌。女眷们困乏起来,各自午休。 便在这样的小睡之中,班兮又一次做到那个梦了,这一回连这两人身侧的景致也看的清楚,倒似有一些像这长福寺的景色。班兮醒来后,慢慢回想,知道这必然是一个预兆,有人要在此遇到恶人算计,可自己能做什么呢?她回想起父亲当年的警告,只得叹息摇头。 如此很快便到了酉时,庙宇内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众人被请到正殿中,看班子息的小儿受过僧人颂经开典,各项祈求平安顺心的佛事一一做好时,庙外已经是圆月当空,满天星斗了。 众人便在寺院中设好的茶榻上喝茶赏月,那小儿今日十分乖巧,在女眷们手中交来换去,居然也不啼哭,惹了不少爱昵笑声。一院欢声笑语之中,唯独班兮沉默不语,神色间却又总有些忧心忡忡,她不时眼望四周,也并未见到梦中看到的那两个汉子。又坐了一会,眼见月亮微微西斜,众人也就各自回房歇息。 寺院的夜,更是比班宅更加宁静,不一会功夫,与班兮同室的几个堂姐便都一一睡去,只有她辗转反侧,无法入睡。一来是因每日此时,都是她与那人琴笛相奏的时分,今日忽然离府,班兮却有些挂心,不知他可会在院外等待;二来,想到便这样近在咫尺,有人正在谋害他人财物,而自己明明早已知情,却依旧不能帮助他人脱困,念及至此,更是让班兮自责不安。 如此在房中翻来覆去了许久,耳听得身旁众人轻微起伏的鼻息声,她这才渐渐朦胧睡去,正睡得迷迷糊糊间,却见到脚下杂草飞溅,低头看到分明是自己的这身紫色裙摆飞快闪动,这情形竟像是自身正慌不择路的一直往林深处奔去,密林阴沉,连头上的明月也无法将光亮照入,可身子却不由自主般朝里迈步…… 匆匆循进,再进去一些,再走进一些,班兮只觉周身发冷,已然恐慌之极,脚步却仍未停止,顾自带她往漆黑一团中进去。 她的惊恐越来越重,终于忍不住叫道:“不。我不愿再走了……”脚步果然停下,可是,便在此时,她耳中分明听得有人轻语“救我……救我……救我……” 班兮愣然惊醒,只觉全身冷汗淋淋,手指发僵,勉强在席上坐起,她转头看向窗外,明月在天,而自己已然预见,应该怎么办呢? 第五回 宿命之间(下) 父亲当年的那番话不可避免的又重新响起,连同他说话时那凝重的面容又似近在眼前了,班兮心中如巨石压住,只得站起身来,在房中走动害怕吵到堂姐们,她轻开房门走了出去。 盼儿与一众丫头便睡在隔壁房中,今天玩的累了,也睡的正沉。院内月光铺地,石阶白的发亮。班兮在院中静立一会,想到梦中所示,不安的来回踱步,就在这时,却听得寂静之中隐隐传来敲击木鱼的轻响,这个时分,居然还有寺僧在颂经念佛。 班兮慢慢循声向前,不一会便来到正殿,只见庙门微开一线,里面有光亮照出,她凑身上前看去,一个青衣僧人正跪在佛像前垂头念经,他身前硕大的佛像在微小的烛光照亮下,只看的清佛像的面容自黑暗之中隐现出来,更显庄重肃穆。 班兮向着这佛像注目良久,轻轻咬牙,转身快步离开,轻推庙门,拾阶而下,几乎足不点地,飞快地朝庙前的林中奔去。 一切与她梦境中完全一致,她同样惊恐同样慌乱地奔跑在半人高的杂草之中,她的心跟着自己的脚步声一同跳跃,仿佛她若是再走快一些,便会窒息而死一般。可是班兮并不停留,反而尽已所能再奔快一些,因为她知道便在眼前,那密林更深处,有一个人正在求人相救。 也不知奔跑了多久,她已然气喘不歇,口干舌噪时,忽然,她看到了,借着穿过树影的点点月光,杂草之中躺着一人,不知死活。 班兮努力压抑越跳越快的心跳,慢慢走上前去,蹲下身子到这人面前,这人一张脸完全隐匿在杂草之中,她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拨开杂草,轻声道:“你……你醒醒!”那人全无动静,班兮无法,只得再靠近一些,伸手去探他臭息,手指还未触到,这人忽然动弹一下,道:“水,有水么……” 班兮见他未死,心中顿时一松,转头四下张望,凝神细听,终于隐隐听得右前方似有水流之声,忙道:“你等着。”说罢一路寻去,几经跌倒,这才总算找到水声的源头——一条小溪。班兮以手捧手,可是想想却又不行,身旁即没有东西可以盛水,难道还要扶那人来此饮水么? 心念方动,她顿觉这不可行,立身四望中,却见小溪边长有一丛茂密的宽叶植物,班兮忙上前去折,哪知这叶子甚是牢固,她几乎用尽全力,这才折了两片在手。她将叶子回折出一条大凹槽,自溪中盛出水来,一路小心翼翼,回到那人身旁,将叶子放到他嘴边,那人急忙开口,贪婪的大口吞咽,如此班兮来回装了三回水,那人才摇头表示已经喝够。 这人一脸泥泞,班兮此时虽看不清他面貌,却也已能依稀分辨眼前此人是一个成年男子,如此深夜之时,孤身与他在此,一时间甚感惶恐,不知所措。 那人始终坐在地上,不知是不是腿伤到了,不能起身,他喝了些水下去,神智渐渐清醒,借着月光看到眼前竟然是一个婷婷少女,不由得大为惊愕,愣了一会才道:“这位小娘子,在下路遇恶人,腿脚受伤,得逢小娘子相救实在是不胜感激。在下适才神智未清,若有失礼得罪之处,还请小娘子多多包涵。” 班兮听到他语调低沉,言辞有礼,不由得将惊惶之心稍稍放低了些,敛礼道:“这位……这位先生,你伤的重么?可能行走?”那人似是努力挪动了下身子,却明显力不从心,苦笑道:“看来是无法动弹了,小娘子可就住在近处?可否劳烦你唤家中男子前来助我?” 班兮摇头道:“小女子并非……住在近处,要不然……如此可好?小女子可为……先生传个话,请你府上人前来相助。”那男子听她说并不住在附近,不由得又是一愣,想到这样半夜时分,这一个孤身少女怎会单独在此?他看她一眼,心中有些疑惑,可眼下却也再无他法,便道:“如此有劳小娘子了。” 他伸头看看四周,道:“烦请小娘子顺前面小路回城,在城中县廷处唤人来救我便是。”班兮一愣,道:“这个时分,城门可不是要关的么?”那人低头不知在做什么,过了片刻却举手向她道:“你拿了这个物事去,自然有人会为你开门,”班兮不知是什么,忙伸手接过,着手感觉是一块铁制方牌,牌上凹凸不平,像是有字,只是黑暗之中却无法看清是什么字。 班兮握紧铁牌道:“请先生在此等待,小女子一定速去速回。”那人道:“多谢小娘子了,在下必当重谢。”班兮摇头道:“那倒不必……那小女子……先行告辞了。”说罢再看这人一眼,转身向小路上飞奔而去。 她白天来时一路上未曾掀车帘看路,因而起初心里甚是不安,生恐走错方向,延误了救人的时机,可眼前这条小路一径向前,居然未有分道,再走一会,便见路途渐宽,已经上了驰道。她不敢有丝毫停留,一路奔跑,好在月色明亮,如一盏巨灯照明方向,跑一段歇息一会,转了几个弯道,终于看到了城门。 黑沉的城门果然紧闭,班兮用力敲门,大门发出几声闷响,随即有人自城楼上向下张望,叫道:“城门已关,天亮再进城吧。”班兮急道:“有人在城外遇险受伤,托我前往县廷唤人前去相救。”那人听她所言,静了片刻又道:“你可知此人什么身份?”班兮道:“我有他交托一块铁牌,他说可凭此去县廷唤人。” 那城楼人不再说话,她等待了一会,便见大门缓缓打开,有两人手持风灯走到近前,自她手中接过那铁牌,看了一眼,面色渐显惊慌。其中一人道:“你随我来,”说罢,快步在前带路,班兮紧随其后,二人到得县廷门前,那人自去通报,班兮则在外等候。 门外长街上空无一人,风声卷动地上的尘土四处飞扬,班兮等了一会,焦急起来,正想上前再问,却见大门忽然洞开,一人迎面走出,到她面前大声问道:“王大人他……他怎么样了?”班兮也不知此人是谁,既然他是自这县廷中出来,又一脸关切,便将所见告之,那人一听大为着急,道:“请小娘子带路,事不宜迟,我们速速救人去。” 第六回 失之千里(上) 这人带着十数个县吏,跟随班兮一路出城,到得那男子藏身之处,那人遥遥看见草丛,已经快步向前,俯身道:“大人,您伤的重么?是哪个不要命的如此大胆。”地上那人道:“这些话回去再说,”那人忙点头应诺,又转身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他身后众县吏即刻一拥而上,顿时间数盏风灯将这一片草丛照的亮如白昼。 班兮自带这些人来到此地,便一直站在后面,眼见这许多人已经带到,想来他已无危险,便自琢磨着要不要上前告别一声,还是就这样离开。却听那人低沉的声音忽道:“那位救我的姑娘可在?” 他身旁那人忙道:“在的在的,”说罢回头到班兮面前,鞠身道:“我家大人有请,请小娘子上前一步说话,”班兮只得随他越过众县吏到那人面前。 风灯照亮之下,众人看到她缓缓走近,都觉眼前一亮,班兮身在这许多陌生男子的注视之下,顿时面红过耳,亦不敢抬头去看身前这人。只听他用力挣扎,一旁数人上前相扶,他才站起身来,却向她一鞠到地,语气诚恳道:“能幸得小娘子此番相救,王某不胜感激,不知应当如何报答。” 班兮还礼道:“小女子也是幸得有缘,才能相助先生一臂之力,既然如今人已带到,小女子不方便在此多加逗留,这就告辞了。” 那男子忙道:“如此深宵,小娘子不便独自行走,”说罢听他向旁人道:“叶昭,你保护这位小娘子回家去吧,切不可有丝毫差池。”一人响亮应诺,听声音正是方才班兮自县廷里引来的那人。 班兮欲加拒绝,又觉这人一片好心,也就不再多说,低头向他敛礼告别,转身离开。至始自终,她都未向此人正视一眼。当时受梦境指引,只觉不能救得此人,有违心性,如今能助他脱险,已感安然,此人姓甚名谁,相貌如何,对她而言,也都不再重要。 那叶昭送班兮回转寺庙,一路上并不多话,提灯在前引路,也始终微曲着身子,神态间对她更是恭敬之极。一直送班兮到庙门之外,看她进到庙中,这才转身离开。 此时天色已渐显鱼肚白,这小寺庙之中只有一个僧人正在早起扫尘,班兮避开他的注意,偷偷回到房中,众姐妹都还没有醒来。她急忙到隔壁房中唤出盼儿,将自己身上的泥泞尘土稍加擦拭。 盼儿自小便知这小姐身有灵性,当年在家中虽受班况管束,可即使是半夜,小姐也会偷偷出门救人,对这种事她早已习以为常。此时看班兮裙摆上尽是斑点泥泞,却忍不住劝道:“小姐,下次再不能这样了。这里不比家乡,若你救的是个坏人,见你单身一人,起了什么歹意恶念,却叫盼儿怎么向老爷交待呢。”班兮点头微笑,还没说话,那边众人已经开始早起,她二人也连忙回厢房去。众人当日便向寺庙主持告辞,便回班府去了。 如此过了数日,班兮几乎已经忘记那日相救的事,这日晌午过后,她正在屋内与婶婶一同绣花,她婶婶的一个婢女急匆匆地奔进屋来,一脸惊慌道:“老夫人,出事了。” 侄婶二人闻声回头,她婶婶道:“怎么了,急成了这样?”那婢女道:“听说朝廷在民间开选美人进宫,这几日各户人家有年岁适合的都收到了招贴,要去县廷等待面见筛选。大……大公子今日也收到贴子,说是云小姐她……她也在入选之例呢!”她这番话说完,班氏身子一晃,已经一交跌坐到了地上。 班兮二人急忙上前相扶,那婢女急得直哭,用力摇晃班氏的身子,她这才渐渐醒来,目光呆滞看看二人,忽然哭道:“云儿,云儿,这可如何是好呀!”云儿是班言长子班子息之女,年方二八,刚刚配了城东叶姓人家。可因那未来夫婿叶庭基随父在外行商,因而二人虽已交过聘礼却未成婚。此时班云因待守闱中而收到招贴,又怎不叫她奶奶急的昏晕过去。 是日,班言子女们都已得知此事,纷纷回来商议对策,有的说可向县廷解释原委,有的说快快叫人唤那叶庭基回来完婚,可是细想却又觉都不可行,众人忧心忡忡,却也毫无办法。 别人家的女儿入选为嫔为妃,全家人也可沾光富贵,旁人自然也都会夸赞恭喜,可是换做自家女儿当此处境,那便另当别论了。更何况,后宫之中佳丽如云,若是进宫后得不到天颜眷顾,便只能落得在深宫中度过一生的凄凉下场。因而班家众人一夜无眠,班氏与长媳只是大哭,云儿在房中更是早就哭红了双眼,班兮在一旁相劝,不免也是双泪渐湿。 晚上一回到房里,盼儿便道:“好在小姐比云儿侄小姐小一岁,咱们又不是身在本籍,要不然以小姐的容貌,必然中选,真要进的宫去,盼儿可就见不着小姐啦。”班兮神色忧伤,听她这话,不由得想起那个梦境之中的黄衫男子来,窗外凉爽的夜风缓缓吹入,她却忽然打了一个冷战。 这一晚,班兮与那笛声相应时,终是免不了流露了伤感的心绪,那人顿时察觉,以笛音询问,一声急过一声,看来他对选美之事也是已有耳闻。班兮体会到他心中的焦急慌乱,心里却反而感到丝丝温暖甜蜜,也就逐渐平静下来,反而反过来安慰对方,一曲终罢,二人都觉彼此都安宁了许多。 哪知第二日天色方才显亮,盼儿又慌慌张张地跑进屋来,大叫道:“云小姐她……她走了!”班兮大惊失色,奔到前院,班氏婆媳二人已经晕过去了好几回,班家众人也都面无人色,班言手拿一方丝帕,嘴唇颤抖道:“云儿她,她说是若不能寻到庭基,便是……便是死……也绝不进宫去!” 第六回 失之千里(下) 班家众人惶惶对望,都是手足无措,班言沉默一会,道:“都出去找人吧,云儿自小没离开过家,若是要寻庭基,便要出城。咱们先分人去叶家询问,再在城边有车马处细细打听。就算她已经出城,也一定能寻到些痕迹。”当下家中男子都分头出门去寻,可是班言的书苑却有众多学子已在等候学课中,班言心烦意乱,哪里定的下心来授课,班兮见了他的神情,便自荐帮助照顾孩子们,让他也可安心外出寻人去。 这些孩子长幼不一,大的已经十二三岁,小的却只有六七稚龄,班兮无法可想,只得陪伴他们一同诵读书简。好在班兮在此日久,平日里来书苑寻找叔叔拿书时,众学童也都见过她,能有这样一位美丽的姐姐一同读书,大家都是倍感欢喜,一时间书苑内读书声朗朗,倒比平日更加整齐响亮了。 到了要下学的时候,班兮依叔叔的规矩,送他们至外门,看众学童一一离开,这才转身回院,才走出几步,便听得身后有孩子叫道:“班姊姊,易儿他出事了……”班兮立刻回头,见到学苑里一个唤做小仨的男童正一脸惊慌大叫着朝自己跑来。 她忙迎上前去,那小仨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易儿让车辇给撞了。”班兮大惊失色,再顾不得别的,跟着他朝门外跑去。便在小巷的那一头,易儿趴在地上不知死活,身边围着几个路人,一辆装饰华丽的车辇停在一旁,正有一个青衣男子俯身向易儿,像是在叫唤之中。 班兮跟着小仨奔上前去,轻拍易儿的肩膀,唤他的名字,声音都不由得颤抖了。想到叔叔才第一次将这些孩子交到自己手上,便出了这样的事,若是易儿有什么差错,自己有什么面目去见叔叔呢。 一旁小仨已经急的泪流满面,班兮蹲下身子轻轻扶起易儿,见他一脸尘土,面色发白,脸颊上有几丝小伤痕,正细细地渗出血丝来。她惊惶失措,看他不醒,便在他鼻下人中处用力按下,好在片刻之间,便见易儿轻轻哼了一声,醒了过来。小仨见状忍不住欢声大叫,班兮却不放心,问道:“易儿,有哪还疼么?” 易儿跑出巷子时太急,这才撞上迎面的车辇,跌了交有些晕了,却也只是擦破了一点皮肉,并无大碍,这时听她问起便动动手脚,站起身来道:“我没事了,姊姊。”班兮这才稍觉安心,柔声道:“回去便将这事告之父母,请一个大夫来看看才行。”易儿应了。 班兮这才回头,想向这车辇的主人说话,只见身旁站着一个青衣男子,正一脸喜色的看着自己,却是叶昭。她不由得微微一愣,那叶昭已然笑道:“车子奔的有些快了,这孩子又忽然蹿了出来,便撞了个正着,还真吓了一大跳呢。这位小哥儿是小娘子的兄弟么?真是多有得罪了,撞坏了哪里么?我这就寻大夫去。” 班兮道:“如此有劳了,他自己虽说没什么事,可也要看一看才好安心。”小仨在一旁看这人与她认识,便笑道:“班姊姊你不知道吧,易儿爷爷便是个大夫,只要回家就行了,”易儿也道:“多谢姊姊了,我没什么难受的,一定没事。”班兮这才放心,摸摸他的头,笑道:“下次走路可要小心些。” 叶昭在一旁看他们对话,才知道不是姐弟,笑道:“原来你们不是同家,”小仨道:“班姊姊是咱们书苑先生的侄小姐呢。”班兮不愿与别人说的太多,向两个孩童道:“你们快回家去吧。”易儿小仨应了,与她挥手告别,班兮回身向叶昭敛礼毕,也就顾自回府去了。 叶昭看着她的背影,招手向身后唤来一个车辇旁的男子,吩咐了几句,那男子立时尾随班兮而去。 是夜,班云终于被班家人寻回,虽啼哭不休,可也知道前事已定,与母亲在房中抱头痛哭,班家众人看见,无不为之唏嘘。 过了两日,已是班云应招去县廷的日子,可她又反悔起来,死活不愿意出门,班兮正陪妇人们在她房中劝她,却见盼儿匆忙奔进屋来,叫道:“不好了不好了,官府里的人来了,是要抓侄小姐来了。”众人无不大惊,吓得一个个面如土色,不知如何才好。 耳听走廊上脚步声响,班言面色忧虑,已经走进屋来,众人正要相询,却见他目光停在班兮身上,道:“兮儿,你随我来。”班兮忙跟随出屋,班言带她到走廊那边,看看四下无人,才道:“你何时外出过么?”班兮摇了摇头,他又道:“你告诉六叔,近日可曾……可曾又出去为……为什么人避祸过吗?” 班兮一怔,不由得低下头来,犹疑了一会,便将寺庙那日夜间的事如实说出,班言听她所言却呆了半晌,叹息道:“原来如此,你快快随我到前厅去吧,有人在那等着要见你呢。”班兮一愣,见他已当前走出院去,也只得跟随而出。 来到前厅,却见正堂之中坐着一个男子,一旁又有一人侍立。班兮不便细看,随班言走进屋里,礼毕,班言道:“大人,这便是草民侄女,不知大人要见的是不是她,”一人答道:“没错,就是她。” 这声音前不久才刚听到过,像是那叶昭,班兮一愣,却听另一个低沉的声音道:“请班先生与班小娘子坐下说话吧。”正是那****救过那人的声音。叶昭点头应诺,班言便带着侄女在一旁席上坐下。 班言道:“草民侄女是在草民这里寄住的,平日里一直守在深闺,那日去寺庙上香,是与我们出庙赏月时走散了,这才得遇大人,若是有什么失礼之处还望大人海涵。” 那人却并不立刻说话,过了片刻,只听得衣襟声响,有人慢慢站起,移至班言二人面前,说道:“那日得蒙班小娘子相救,当时又不便相询姓氏,只得匆匆一别。如此救命大恩,不能相报,王某深以为憾。这些日子来,天天在城中四下寻访,还是我的侍郎碰巧得知了班小娘子的由来,王某不敢怠慢,立时前来谢恩,请班小娘子受王莽一拜!” 第七回 君子好逑(上) 班兮急忙起身还礼,班言在一旁道:“她也只是碰巧遇上,能助大人脱险是她的荣幸才是。”那王莽道:“若不是小娘子,当日那样的情形,无人相助,只怕王某活不到今天。古人滴水之恩,都当涌泉相报,我实在不知如何报答这一番救命之恩。”班言道:“大人严重了。” 王莽看看班兮,又向班言道:“王某来此地不久,如今只住在县廷内,若是有什么王某能帮得上的,尽管来找我便是。”班言正要婉拒,话已经到了嘴边,却忽然想起班云之事,此人既然是官家,若是他肯帮助,说不定倒真还能解开眼前这个困局。可是这话却要如何才说的出口呢,他心下忐忑,不由得看了一眼身旁的班兮。却正好碰上她也正回看自己,四目相碰,班言顿觉心中一软,让侄女说出这样的话总是不太妥当,便寻思说些什么应对过去,让他们离开便是了。 却见身旁班兮忽然向这王莽敛礼,道:“小女子正好有一事相求,还望大人能够相助。” 王莽忙道:“但说不妨,”班言紧张地转头看向班兮,却见她垂首道:“舍妹班氏,已有婚配在先,却因年岁适当,近日收到了县廷的招贴。她未婚夫婿此刻已在回程之中了,却没料想是这样的情景等待他归来。”她顿了一顿又道:“小女子不知大人身系何职,只是斗胆将此事向大人转诉,已然有了婚约的女子照例是不是不应在入选妃嫔之例呢?”她说话声不但极轻,还在微微颤抖之中,可这番话却说的字字清楚。 王莽一愣,道:“有这样的事?”叶昭忙上前轻声道:“是有个班氏在名册上,是地方主户上报整理的,大概只是以年岁为限,未量定是否婚配。”王莽道:“快去细细察来,若是这般大选的喜庆之事,却要弄到民间怨声载道的,那就太不妥当了。”叶昭连忙应诺。 班言感激之极,忙道:“大人有如此胸怀为民生着想,真是百姓之福。”班兮也在一旁随他一同行谢礼,王莽道:“你们放心吧。只要一经查实,我自然会做处理,莫说这是天子选嫔,便是民间,试问一女又怎能配二夫呢。”班言感激涕零,不住点头应诺。 王莽又道:“既然如此,此事还需查明,王某就先行告辞了,他日王某再来拜访,”班言又客气了几句,送了他二人出门,回来向班兮道:“还要让你一个女孩儿家出头说话,六叔真不知要说什么好才,”班兮道:“若是真能帮云儿如愿,这又算什么呢。” 班言出去打听才知那王莽是此次朝廷下派的官员,正在各地督促选美之事。如今看来云儿这事还真寻到了正主,若是王莽言而有信,也只有他才能助云儿脱身。 只隔了两日,叶昭便再来到班府,亲自将县廷的招贴收回,表示班云已自名贴中除去。班家众人无不欣喜若狂,班言带子息一同上门道谢,王莽也是客气周到,礼数周全。班言回来对他是夸不绝口,都说从未见过如此谦虚谨慎的为官者,虽然相貌奇特,可却是一个谈吐不凡,满腹才学的人。 说到相貌,班兮自众人口中得知,这王莽生的口鼻其大,目如铜铃,初见他的人几乎都会被他的样貌惊吓。可是交谈之后,却又会为他的雍容气度而折服。王莽时常来班府问候,班言虽不屑结交权贵,和他却很是投缘,二人时常一同在书舍谈古论今。班家众人与王莽渐渐熟悉,他走动的也就更加勤了。 与此同时,选美之事也依然在城内如火如荼的进行着。每日有无数自周边村镇持招贴来县廷等待会面的女子,凡是通过的便换贴住入县廷安排的房舍之中,等待出发之日。 可王莽在此忙碌之中,依旧每日来班府,与班言不是下棋对弈,便是煮酒谈天,总要等到在晚餐时候见一面班兮,这才离开。慢慢地,班言等也就开始明白这其中的用意,班言暗自思量,看来王莽对班兮不是单纯的感恩而已,侄女与此人意外相遇,也确是有缘,若能助他们结成姻缘,岂不是了了大哥班况的一桩心事。 因而这一日,王莽来到时,他特地唤班兮替自己去书苑照看学子们,班兮欣然答应。班言与王莽在房里下了两局棋后,便提议去书苑看看,王莽自然没有异议,二人走到书房之外,正好自窗中看到班兮。 班言道:“我少年时到此地求学,后来在这里成家立业,便建了这个书苑。如今儿子们各有所成,这书苑也还是我自己在打理,只是自己这些年来渐渐老了,将来还不知道要交给谁才好。” 王莽目不转睛地看着不远处的班兮,只轻轻点头,并没答话。班言看他一眼,又道:“兮儿这孩子聪慧好学,我那些女儿之中,没一个能及她的。我还有一大家子要顾,因而时常找她帮我照看学子们,我这做叔叔的,要侄女这样抛头露面,明知极不妥当,却也无可奈何,对兮儿她总感到无比惭愧。” 见他轻轻叹息,王莽道:“恕巨君大胆说句,照看私塾,教这些几乎与她自己年龄相差无几的男子念书,在别的女子看来,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可令侄确是有许多和寻常女儿家不同的地方。我们看她,当得此景却仍是处之泰然,甚至还有些学有所用的欢喜。巨君猜想她的心里兴许还很感激能有这样的机会,得以一展所长呢。”班言含笑点头。 王莽轻叹道:“男子求学,为的是功成名就,为国效力。女子却大多守在闺楼,只需学些女红妇德,将来可持家便是。可是像令侄这样的女儿家,能帮到夫君的却远非寻常女子可比,能有这样的妻子在室,才是有志男儿的福气呀。” 班言就近看他,不由得微微一笑,王莽慌忙转身道:“巨君方才实在是失礼了。”班言忙道:“无妨无妨!”二人相视一笑,班言转身往回走去,王莽跟在后面,却又朝着书苑频频回首。 有了王莽的这番话,班言当晚便将心里的打算告诉班氏,班氏也是欢喜不禁,想了一想却又道:“兮儿这孩子与众不同,我看这事,还是先探探她的口风,咱们毕竟不是她的爹娘,她也未必便听咱们的。” 第七回 君子好逑(下) 第二日,班氏一早就便约了班兮在她房里刺绣,她一直暗暗打量班兮,见她并没有什么异样,便走到她身旁笑道:“让婶婶看看你在绣什么?”班兮粉脸微红,将手上的绣托递上。 只见一方白娟上,一轮晕黄的园月正自几尾青竹和一丛芭蕉叶上透出半边脸儿,如今只有天空中的几片薄云尚在绣织之中,整个绣品色泽淡雅,栩栩如生。班氏笑赞道:“别的女孩儿绣的不过是些花儿鸟儿,偏偏你绣的这般不同。”细细看了一会,又道:“啧啧啧,这手艺,倒像娘胎里带来的,与你这般大的女孩儿,可没法跟你相比。” 班兮含笑接回绣托,班氏又道:“好兮儿,你这帕子,婶婶很是喜欢,不如送了给我吧!”班兮闻言一怔,却没有说话,班氏看了她的神情,心里一动,笑道:“瞧你这孩子,竟似有什么心事一般。” 说罢她坐到班兮身旁,轻轻抚mo她的手道:“你的几个堂姐自小便没离开过我身边,娘几个在家的时候,她们有什么话也都会告诉我。如今她们虽都嫁了,可好在婶婶又有你在身旁陪伴,因而你对婶婶来说与她们没什么分别。何况你这样的沉稳娴静,婶婶真是更加喜欢。兮儿,婶婶知道你是孤单的,也不同于一般的女孩儿,虽然对你疼爱着,这些年,咱们娘俩说的话却也实在不多,你心里怪婶婶吧?” 班兮连忙摇头,班氏又道:“那么,若是你有什么心事,也可以和婶婶说,女孩儿大了,总会有些心里话,”她看看班兮的脸色,笑道:“你一直在深宅里,这些年统共也没见过几个外人,婶婶知道女孩儿家便是真有什么也不便说出口来,婶婶就问你一句,这眼下,可有什么能让你记挂的人么?” 她看自己这话问出,只见班兮的小脸儿刹那间红潮翻腾,不由得心下窍喜,笑道:“婶婶明白啦!”说罢轻拍她的肩膀,笑了起来。 班氏这日便将日间与班兮的谈话告诉了班言,班言沉吟道:“你又没问出是谁,可别弄巧成拙,”班氏笑道:“你真是糊涂了,想想咱们兮儿这些年可见过什么陌生男子了么?便是年节时家里来了客人,她也都极少出来见面。再说三年了,她都没再应过灵性救什么人,可偏偏咱们一出府,她就救了。这可不是有缘么?” 班言不由得点了点头,想到侄女终身有依,对方又是如此人品地位,对兄长又可以有个交待,不觉抚须微笑。班氏也满心欢喜,笑道:“她绣了一方帕子,怕是要送给王大人的,你快想个法子,让他们见个面,这事兴许就这样定下了。” 午后,下了一场雨,院里的树叶被风吹落,铺了一地。班兮在窗旁静坐,看着大雨过后清朗的天空上,几缕薄云轻轻浮动。 她将手中的帕子展开,铺在窗台上,以手支额,看着帕子出了会神,脸儿又微微发红,一丝浅笑浮上唇际。盼儿走过来笑道:“小姐今日特别高兴呢,有什么欢喜的事吗?”班兮看她一眼,笑道:“我便是笑上一笑,你这丫头就这么多话,去拿我的琴来吧。” 盼儿答应了,将琴抱到她面前,班兮摆好琴,看着那帕子,轻轻弹奏起来,她的目光温柔地注视着眼前的方帕,始终含着一脸笑意,眉目之间,难掩绝代风华,却教不远处屋檐下的一个青衫男子看的痴了。 班言自一旁走来,轻轻唤了声盼儿,二人悄无声息地走出院子去了。 起始变黄的梧桐叶,在微风吹拂之下,扬扬撒撒地飘落在院内的草地上,空气中似乎流淌着一股温婉之意,使得琴音缭绕下的庭院更增了几份如诗如画的意境。 一曲方罢,班兮还在沉静之中,却听得有人轻轻击掌,朗朗笑道:“如此景致再加上这般的佳音相配,真是再好也没有了,”班兮一惊,听得这声音正是王莽,抬头便见不远处的长廊之上,他正缓步而来。 班兮连忙站起相迎,眼望四周没看见到盼儿,心里立时觉出一丝不安来。却见王莽已经走到近前,道:“王某正在书舍等待与令叔对弈,忽然听到琴音,便身不由已随它而来,没想到误入了小娘子的闺楼,真是多有得罪了。” 班兮敛礼不语,王莽低头间已看到那方帕子,细看了一眼,却伸手去抚mo琴身道:“这是古琴么?”班兮这才点头,答道:“这是家母在世时,家父几经周折才为她寻到的古琴,家母辞世之后,便留给了我。”想到母亲,不由得轻轻叹息,眼圈儿都有些红了。 王莽叹道:“令堂知道小娘子与此琴日夜相陪,必然十分欣慰,唉,想不到这样又说起小娘子的伤心事来。王莽也是出入过朝堂的人,没想到在小娘子面前却总感手足无措,说什么话也觉不妥当,真是惭愧之至。” 看班兮低头不语,他又道:“近日选美之事已然临近尾声,其它各郡县的待选也都选的差不多了,看来王莽起程之日已经近在眼前。”他轻轻叹息,看了眼班兮,道:“若不是那日得蒙小娘子相救,王某……真是不知要如何回报才好。” 班兮道:“大人已经帮了舍妹,班家上下都承大人的恩情,小女子一点巧遇,大人就别再放在心上了,小女子实在是愧不敢当。”王莽道:“施恩不记怀,受恩不敢忘,小娘子是个有情意有胆识的好姑娘,王某又怎能做忘恩负义的小人呢。不论怎样,王莽此生终是欠了小娘子一片恩情,无论何时何地,只要小娘子有任何差遣,王莽必然全力以赴,绝不食言。” 班兮听他说的如此认真诚恳,不免心中感动,便微微一笑,王莽不由自主上前一步,道:“王莽……自幼丧父,长兄也是早早离世,家里只有家母与长嫂在堂,深知一切都依仗我这个男儿,因而从小用功苦读,凡事克已忍让.后来得到了族叔的信任提拔,这才有了今日这官职,虽然只是一户不起眼的小官,可是王某已甚感知足。” 第八回 凤兮还巢(上) 他说到这里,看了看班兮,笑道:“我说起自己的这些无聊琐事,倒要教小娘子见笑了,”班兮虽听他谈吐谦和,可与他这样单独面对,总还是有些不安,因而也只抱以一笑,并不说话。 王莽却没有离开的意思,看了看她的古琴,又道:“王某对音律知之甚少,平日里也是难得听听乐坊间的乐曲,实在是辨不出好坏来。只不过平日听到的那许多乐曲听来严循音律,虽声乐完美无瑕,却总有呆板沉闷之感。可方才自小娘子的琴音中,王某却似乎觉察出一丝由琴音而发的思潮涌动,似是时有欢喜,又时有徘徊不安之意。” 他一边细细回想方才所听的琴音,一边说话,说完转头却见班兮正看着自己,她的眼中有着他从未见过的一丝光亮一闪而过,这光芒几乎亮的可以灼人,王莽不由得一惊,忙道:“王某顾自回想,说了什么得罪小娘子的话了吗?” 却不料班兮忽而温柔一笑,眼中的那缕光芒又渐渐淡去,道:“大人还自谦不懂音律,其实大人恰才所言,已然是乐手的知己之言了。” 王莽喜色难掩,笑道:“真是如此吗?能得到小娘子这般夸赞,可折煞王某了。”班兮的目光从他身上缓缓移开,落在对面的高墙之上,柔声道:“人生一世,总有困惑悲喜,失意得志之时,各人也都有自己克服困境的法子。像善于丹青之人,便以书画描绘心境;像大人这样恭俭博学之人,又兴许可自书简之中得到安慰。”王莽目光中流露浓浓的狂喜之色,频频点头。 班兮的目光却始终未向他转来,缓缓道:“而善于音律者,就会将自己的思绪投射于乐声之中,这其中意思虽然浅显,道理却是相同的。能自琴音中听出弹琴人的心绪,足见大人的心是宽厚仁慈的。” 王莽紧紧盯着她,向前一步,道:“那小娘子的心呢?” 换做平时,班兮绝不会回应此话,可此时,她尚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听到此问,却将目光移到身旁的方帕上,伸手将帕子细细叠好握在手中,再度回望高墙,低声道:“我的心吗?我只知道他的,却不知自己的心在哪里……若是……若是寻到了他,必然也寻到了我的!” 她的脸上洋溢着极其柔和的笑容,便是寒冬的荒原,有这股春风一般的笑颜拂过,必然也生出希望来;便是受尽人生苦难的心,在这样似水流盼的双瞳之下,也必然能得到安抚。但,王莽的目光死死的停滞在眼前这张明艳动人的容颜上,却冒出比严冬更为凛冽的寒光来。 叶昭在此地时日渐久,每日陪伴王莽处理完县廷内的事,便会送他至班府再自行离开,知道大人总要在班府中留到入夜时分,因而他也乐的趁这空闲逍遥自在一番。 这不是,自打认识了隔壁酒铺的寡妇张氏,他便日日混在这里,喝些酒儿,趁张氏走到身旁时捏上一把,说几句笑话,混混时日。二人走的熟了,眼见这分手在际,也是更加难舍难分起来。 这日直到月亮高悬,叶昭才自酒铺里出来,跑到班府门前一张,车辇已经不在了。他慌忙赶回县廷,果见王莽已在堂中端坐,正在看手中的一卷书简。叶昭垂头走近他身旁,看看他的脸色,正想怎么说个法儿推托自己迟回之事。 却听王莽道:“叶昭,你今年也有十八了吧。”叶昭忙点头应是,听他今日语气似有一些特别,便不敢随意说话。王莽放下手中的书简,看了他一会,道:“你说说看,想娶房怎样的妻室?” 叶昭伸手摸头,笑道:“这哪由得小人选,我娘自然会给张罗。不过真要依我说,自然要娶一门娴淑的良家女子,家世要好,容貌自然也要好,对我更要好。”王莽瞟他一眼,道:“你倒想的美。”叶昭笑道:“人之常情嘛。” 王莽看着眼前的一盏油灯,出了会神,道:“男儿在世,莫过于求得功名,得以为国效力,扬名天下。再娶上一房妻室,养儿育女,共享天伦。我虽对仕途没什么宏图大愿,可是自小看到母亲与嫂子的勤俭持家,却明白对一个男子而言,妻室可要比前程重要的多。” 他的语气沉稳,又道:“若是能如你所言,有这样一个一心一意的女子自然更好,可,若是真的没有如此完美?我王莽难道会就此放弃么?我平生克勤克俭,什么都能让人,可这一回……”他的眼中反映着闪烁的烛光,朝屋内环视一圈,又落到叶昭身上,在他停顿良久,才道:“你安排人在班府前守候,看看是不是有什么乐师之类的男子进入班府,随时来告诉我。” 叶昭应了,正要离开,王莽又叫住他道:“替我准备一份厚礼,再命人去我家乡将母亲接来,别忘了叮嘱她带上家传玉环。”叶昭又应了,喜道:“大人这是要……迎娶班氏小娘子么?”王莽目光深冷,道:“人生不如意事甚多,若是有什么行差踏错,道歉一声也就是了,可万万不可毫无准备!你去办这事吧,最好声张一些。”叶昭看看他的脸色,点头道:“小人明白!”说罢转身匆匆出去了。 这一夜,王莽却是宿夜难眠,只觉得浑身燥热难当,仿似屋内密不透风,呼吸之间,又总像是被什么压的他胸口一阵阵发痛,他索性站起身来,披衣坐了一会,耳中又似回响起班兮的琴音。他深深叹了口气,再也呆不下去,起身往屋外走去。 第八回 凤兮还巢(下) 他出了县廷只在街上信步而行。夜已深了,路上已然看不到什么行人,只有街角一担面摊还未收摊,摇晃的油灯下映照出一张坐在面摊旁的老脸,头一沉一沉地似在昏昏欲睡之中。夜风卷起地上的碎叶尘土,自长街那一头打着旋的迎面而来,王莽慌忙以袖遮面,向一旁的小巷拐了进去。 他漫无目地,只是顺着月光下的长街缓缓而行,心中所想,耳中所听却都还是那琴音缠绕之声,这琴声飘荡不定,时明时暗,倒像是便在耳边一样。王莽轻轻摇头,正要停步,忽然他立直身子向前方注视,发现自己此时已经站在了班府门外,而耳中所听到的这琴音也并非回忆想像,而是此刻便确确实实地正回响在夜空之中。 王莽只觉身不由已,跟着琴声慢慢走去,顺正门外的围墙向西,再绕过一个转角,琴声自这里听来更加清晰,前面应该便是她所居住的院墙之外了。王莽放慢脚步,回想她的一频一笑,不觉心神摇曳,正跨步之间,却听到围墙那边忽然响起一股嘹亮的笛声,他心中一震,立时止步不再往前。 只听这笛声紧紧相随琴音而动,一琴一笛在月色之下虽竭力压抑声调,却也难掩彼此之间的熟悉默契。这曲乐便是日间王莽听班兮弹奏过的那曲,可此时曲音却与那时的犹疑忐忑大不相同,似乎琴音中的每一份不安,此时却都已经被笛声逐一安抚。 夜风中已经有了越来越多的寒意,寒冬将至,可是对这两种乐声而言,欢腾之间,全是绵绵春景,无尽芬芳。 王莽自转角的阴暗之中,极慢极慢地侧出身来,只见前面不远处的高墙之下,有一人正站在墙角隐匿之间,虽可依稀辨出此人身形高挑,可面目容貌却被黑影所盖,全然无法看清,通体上下,只有他手中的那管长笛,正反映着月色,闪动着灵动地光芒。 清冷的月色下,这一道围墙内外,正一坐二立着三个人影,他们各自守护着自己这小小的方寸地,不论是柔情似水、欢喜期待、还是暗浪汹涌,翻腾不息,此时此刻,三人却都无一例外只是安静地沉浸在这乐曲之中。 而天色渐亮了…… 王莽一夜无眠,第二日还是照常处理县廷内的一些事宜,只是脸色终究有些暗沉,叶昭在一旁不时伸头看他,不敢多话。 只见王莽忙了一阵,道:“前几日不是听闻林大人回长安要路过此地吗?到了没有?”叶昭忙道:“也就在这三四日之内了,大人不是曾说此地事宜都已经完结,咱们无需等待他了么?”王莽道:“那就等他一同上路吧,有些事需等得他来到才能妥当。” 他如常一般进出班府,对班家上下却更为尽心,班言看他言形之间宛然已经是以子侄晚辈自居,而班兮这两日也时常粉面桃红,他只道二人之事已经定了十之八九,对王莽愈发亲切。而王莽则自他这里得知到一切情形,包括班兮父籍所在等等,县廷内的文书一道道请令、寻察,也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往宁武去了。 转眼到了将要离开的时候,与此同时,王莽的母亲也刚好来到了。当日,王莽便携老母亲往班府,班言等无不惊喜,忙出府相迎进去,寒喧了一番,王氏笑道:“本来是要寻媒家前来说亲,可莽儿离程在即,急匆匆的寻了我来,都还来不及张罗安排。不过自然也不能怠慢委曲了那孩子,老身此来只为下个聘礼,来日定下时辰日子,再行大礼。” 班言忙笑道:“此事原是不能着急的,兮儿还有父兄在堂。只不过我兄长即将她交付在我这里,身为长辈,我也多少能拿个主意。既然老夫人亲自来了,两个孩子若是都无异议,这个主我还是能做的。只不过行礼终究也要等她父兄来到才行。” 王氏笑道:“是呀是呀,全凭你家安排就是。你不知道我这为娘的,听他传信来唤我有多欢喜呢,这么些年了,我哪日不挂念这事。看来姻缘就是这样,只要有缘,任是千山万水,总是要相逢的。”班氏点头笑应,也是喜不自禁,王莽站在母亲一旁则始终微笑不语。 正在这时,却听门外有人声响动,叶昭匆忙进来,面带慌张神色,走到王莽身旁低语数句,王莽也是脸色一变,惊道:“有这事?我怎么不知道?”叶昭垂首道:“是林大人亲自发的招贴,已经传令到县廷了。”王莽转身向王氏道:“母亲大人,你且在此歇息一会,我去去就来。”王氏看他神色大变,忙道:“出了什么事吗?” 王莽目光在班言等人脸上扫过,迟疑未答,一旁叶昭已道:“老夫人,刚刚县廷收到消息,说是班氏小娘子的招贴已经传来了,还是由选美主官林廷栋大人亲发的。” 一时间室内众人目瞪口呆,回不过神来,隔了一会,王氏急道:“是哪个?是她吗?这,这可怎么办呀?”王莽伏身柔声道:“母亲不用着急,我去看看便知是怎么回事了。”说罢向班言等人鞠身道:“大家千万不要惊慌,我去去就来。” 众人面送他离开,都是惊惶失措,班氏急的只掉眼泪:“这可怎么办呀,眼看要定亲了!”班言也是心急如焚,安慰道:“兮儿年岁不到,定然是传错了,再说……云儿的事不是都解决了吗?一定没事的。”王氏也在一旁着急,众人心烦意乱,都在等着王莽回来。 王莽一出班府,却顿时冷静下来,坐上车辇一路前行一面向身旁的叶昭道:“林大人现在何处?”叶昭道:“在县廷了,时间分毫不差,”说到这里他看看王莽道:“如此一来,班氏小娘子岂不是……”王莽叹息摇头,并不说话,目光中却流露出一丝冷酷神色来。 林廷栋看到王莽进来,便道:“巨君,此事委曲你了。”王莽上前跪拜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宾,莫非王臣。为臣子者,又怎能窥视天子所有。多亏大人明察秋毫,否则巨君做下错事,却还不自知,真要愧煞平生了。” 林廷栋伸手扶起他,安慰道:“这不能怪你,你有美好姻缘在前,还能想到去找看她的籍贯生辰,已经很不易了。此女其实年岁尚不足几日,若不是因为绝色容貌,兴许也不会有人多加留意。此女进献入宫,定然得蒙圣宠,你巨君当首居一功。” 王莽眼中含泪,摇头道:“下官险些做了千古罪人,哪里还有什么功劳可言。”林廷栋轻拍他肩,叹道:“你能忍痛割爱,其心足以感天,大汉有你这样的臣子实在是大幸之事。” 第九回 归去来兮(上) 虽然班家众人殷切期盼班兮应招之事可得到解决,可王莽却还是带来了不好的消息。因此事不比班云那时,班兮是由上官亲自点招,又已传人去班况所在处楼烦县留贴传唤,便已不是简单除去名贴便行的事。况且经宁武地方主户上报,班兮的生辰只是差了几日而已,本来就应在候选之例,林廷栋已就此事上报掖廷,要责罚错漏的地方。 他说到这里,又叹息道,偏偏此事自己正好牵连其中,若是此时去向上官求情,自己虽万死不辞,却只怕反而还要牵涉到无辜的县廷地方,说罢摇头不止,眼圈都有些红了。 王母虽痛惜感叹,看到儿子难过更是不忍,轻拍他的肩膀也垂下泪来。班氏早哭成了泪人,班言颓然坐回椅中,眼看侄女终身有依,却不料平地起波澜,生出这样的事来。看王莽的神情,知他确是尽了力,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安慰他几句,送他们母子二人出门去了。 班府之内顿时愁云满布,班氏夫妇在堂中对座,都是茫然失措,静了一会,班氏哭道:“咱们家只有大哥是做过官的人,这事还是应该着落在他身上,兴许还有一丝希望。”班言摇头叹息道:“你想想大哥的平生为人,最是事事以国事为先的,何况兮儿是他亲自女儿,他那脾气便是有万般不舍,也绝不会说半个不字。” 班氏哭道:“那可如何是好呀,兮儿救了咱们云儿,却是……要替她去受这一世苦楚么?”班言道:“别再哭了,她还什么都不知道呢,还是想想怎么去说吧。”班氏哽咽道:“我……可说不出口来。”班言长叹一声,只得朝院内走去。 进了院内,只见盼儿正自屋里走出,看到他忙点头招呼,班言挥手示意,她也就自去了。屋内班兮正在擦拭秦筝,看到叔叔进来,忙起身相迎。 班言便在一旁坐下,静看她一会,道:“兮儿,叔叔有句话一直想要问你,”班兮听他语气慎重,忙点了点头。 班言又迟疑了一会,才道:“你近日……可曾有过什么示意的梦境吗?”班兮道:“自从来到叔叔这里,除了王大人那次,倒是一直安静。”班言叹道:“看来你的灵性是为他人而生,这一份救死扶伤,避难免灾的天赋,到头来却不能帮到自己。” 班兮不解他意,只向他怔怔凝视,他又道:“从前与你爹爹相谈,总见他时常担忧,不知这灵性对你而言究竟是福是祸,你心地善良,不论是谁都会尽力去救,小小年纪其实已经积下了许多善缘。唉,若果真行善有报,又为什么不快快显现在你身上呢。” 班兮看他神色间尽是愁苦,话锋又直指自己,不由得也有些不安起来,起身到他面前道:“叔叔不是有什么事要说吗?但说无妨。”班言数次张口,可碰到她的目光,又都不忍说话,正犹豫不决间,却听盼儿进屋来道:“王大人来啦。” 班言叔侄二人连忙迎出去,只见班氏陪着王莽已经走进内院,班氏眼睛尚自通红,向班兮望了一眼,忙掉头出去。班言看王莽手中的一只锦盒,已明他的来意,便道:“兮儿,你陪王大人说说话吧,我去去就来。”班兮只得应了。 二人目送他出院而去,王莽看看班兮的神情,道:“原来你叔叔他还没有告诉你。是呀,此事原是不易开口。”班兮道:“我看叔叔婶婶神色都有些异样,大人知道是什么事吗?”王莽轻咳一声,道:“王某正是为此事而来。”说罢,他将手中锦盒递到班兮面前,轻轻打开道:“此行是亲自送它来的。” 班兮看了他一眼,这才低头向他手中望去,只见盒中端端正正地放着一方折叠整齐的黄缎,这东西似是有一些眼熟,班兮伸出微微颤抖的手,将黄缎打开,短短数句立刻尽收眼底了,刹那之间,叔叔模糊的感慨、婶婶的泪眼,都变得异样清晰起来。 天旋地转中,手中的黄缎已然无声飘落到地上,她只觉全身乏力,身旁有人伸手似要相扶,她抬眼与他对视,在他身上停顿的目光却已是异样呆滞。 王莽看着她的神情,眼中露出一丝痛苦神色,轻声道:“恕这一次,王某无能为力。因为小娘子是我的上官所点,不是我能加以反驳的。”他看班兮一眼,又道:“其实,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那也只是对姿色平庸者而言。像小娘子这般天人模样,定能得到皇上荣宠,他日必然大富大贵……” 他正说到这里,抬眼却见班兮仰望院墙,脸颊上有一道泪水正缓缓滑下,晶莹的泪珠无声溅落到了尘埃上,四散的无影无踪。王莽怔怔注视她,只觉胸中渐渐郁结难当,他几乎无法思索,紧握双拳上前一步道:“只要你说一句话,我带你走。” 班兮闻言身形一顿,王莽道:“自从得到小娘子相救,王莽从未有片刻忘记那日……你站在我面前,那又是害怕又要坚持的神情。王莽身无长物,可是……愿意用一切回报小娘子的相救之恩,只要……只要你愿意和我走,王莽宁可抛弃一切,永不相负。” 班兮闻言缓缓转身看他,王莽与她对视,又道:“王莽平生所愿,便是能有一位像你这样的妻子,为了你,什么功名利禄都能抛至脑后,你……你若是愿意,不用说话,只需轻轻点头便是。”他的声音不由自主的微微颤抖,说到后面两句,几乎已经细不可闻。 二人对视之间,班兮的眼中泪水未干,此时却又蒙上了一层薄雾,如春日清晨的轻烟一般飘渺却又柔和之极,王莽与这目光相对,只觉心中又轻又软,情难自禁向前正要一步迈进。却见她忽然向自己敛礼,柔声道:“承蒙大人错爱,小女子感激涕零。可是小女子此生究竟是无以为报的了。” 王莽身形一僵,只见她的目光已经越过自己,他不用回头,也知道此时她看向哪里,他不用细想,也明白她此时心中所念。他缓缓缩回手来,再度抬起头时,方才那不顾一切的神情已然完全消退,他目光冰冷,注视着眼前的这个女人。 第九回 归去来兮(下) 只见班兮眼望高墙,沉默良久,忽然轻声道:“王大人可能预见未来么?”王莽沉声道:“有谁能知道未曾发生的事呢,若是能做到这样,试问这世上还有什么是得不到求不得的?”他就站在她的身侧,说完此话,转头见她白晰莹亮的面颊上,方才那伤痛的神情不知何时已经全然褪却,仿佛只是在这瞬息之间,她已经接受了即将发生的事实。 她这一份平静在王莽看来却觉份外刺眼,不由得又道:“你如今是否看到了自己的未来呢?”见班兮并无反映,他又道:“小娘子的容貌在王某平生所见之中,确属出类拔萃。只是……天子富有四海,见过的绝色佳丽必然更多,何况后宫美女如云,小娘子对王某有恩,王某若是见到你在宫中凄凉度日,只怕也会觉得伤感。” 班兮闻言转头,王莽与这澄如秋水的目光相对,却一心只想自这眼眸中看到绝望神色,又道:“王某官衔低下,便是有心相助,也是无能为力,一想到小娘子要在宫廷高墙之中度过余生,王莽真是为你难过。”他叹了口气,却听班兮也轻轻叹息,道:“其实对我而言,在哪里又有什么分别呢?自这高墙中望不出去的地方,换一个地方亦不会有什么不同,永远都是要相隔着的,又岂止区区一面土墙。” 王莽看她的眼神迷茫,心里顿时又如灼烧一般,正想再说什么,却听一旁盼儿轻轻呼唤班兮,二人转头,只见她一双泪眼,忽然上前跪到王莽面前哭道:“王大人,你帮帮小姐吧。你不是都帮过云小姐吗?小姐她还救过您呢……”王莽面露愁云,叹息一声,向班兮一拱手,转身出院去了。 班兮上前扶起盼儿,道:“傻丫头,这是天命,任何人都不能更改的,我都已经认命了,你又有什么可求人的,”盼儿哽咽道:“小姐你,总是能先知道什么事的,这一次,为什么没有灵验呢?”班兮叹道:“便是先知道了,又能怎样?难道我能逃脱不成?” 她望向院墙高处,轻声道:“猛然间得知此事,我只是感觉惊诧,可这心绪过后,随即而来的,却只有离情而已。也许我早已知晓会有这样一日,便如同每日我们期盼朝阳又都知道它会落下一样。我似乎一直在等这天,便是眼前欢喜着……再迫切地知道心中念念不忘的,可也明白终究会有分别的时候。”盼儿轻轻抓住她的衣袖,哭道:“可是,小姐入了宫,盼儿就再也见不到你了,还有老爷,还有少爷他们……都见不到你……”班兮伸手拥她入怀,却也忍不住流下泪来。 班兮收到招贴之后,本来也是要住入县廷安排的居所等待出发那日的,班言向王莽提及此事,王莽本想立时推托拒绝,可转念之间,却又答应了。因而班兮才得以继续留在班府,她依旧每晚与那从未谋面的男子合奏,琴音之中却未尝流露半丝异样。只是这原本是二人合奏同听的乐宴,如今已然多了一位旁听者。 离程在即,班言夫妇虽每日唉声叹气,却也明白已然到了人力无法改变的时候,何况班况收到消息也正往此地赶来,此时除了期盼他能快快赶到与女儿告别之外,确也再没有可求盼之事了。唯独盼儿近日却频频出入县廷,班言等知她不甘心,还在向王莽求情之中,众人为她的忠义感动,也就没有加以劝阻,由得她去了。 如此时日渐过,又过了五六日的光景,县廷忽然传来消息,第二日便是起程之日,一时间县廷之外聚集了众多来与女儿告别的家人,整条长街都挤满了人。班言因班况还没赶到着急之极,到县廷去寻王莽,可是在县廷外等待了许久,也没见到他,只得无奈回来。 于是这一夜,便是最后一夜了。 班兮在弹奏之前,便将那方绵帕交给盼儿,细心交待了要说的话,等至笛声响起之时,再度合奏一曲。这样的乐声,今生也许只此一回了。往后,便只剩这孤音,再没有可以如此倾诉的对像。曾经那样期盼能与之相见的,如今却庆幸未曾如愿,能留下这些回忆的芬芳,便是安慰吧。 不论是怎么的柔情百转,将诸般心绪付于琴声,可泪水还是无法抑制的滴落在琴弦上, 一曲终了,笛声已经感觉到了异样,并没有如往日那样消失离去,只是一曲接一曲的询问。班兮抚mo琴弦,却不敢回复一丝音调,此时此刻只等盼儿见到此人,将自己交待的话转诉于他,让他可安心离开就好。 班府内,果然有一个小人儿匆匆走到墙外,却没有依班兮之言,寻到那吹笛人的身边,在转角之处,却见她将手里的帕子交给了另一个男人,这人的脸在月光下一闪,露出一丝笑意,轻拍她的肩膀,即刻转身离开了。 然后,便是天明,班兮一早便装束整齐,向班言夫妇跪别,班氏握住她手,泣不成声,众人没有一个不是泪眼相望的,可离别就在眼前了。班兮不得不与众人惜别,上了门外的车辇,刚刚坐下,便见车旁走上一个人来,正是盼儿。班氏在一旁道:“盼儿,你过来,”哪知盼儿摇了摇头,却向班氏下跪道:“夫人多多保重,盼儿要随小姐一同去了。” 众人无不面面相觑,班氏道:“你……你不能一起去呀。”却听身旁有人道:“她已得了特许,可与待选一同前往腋廷。”众人遁声看去,却见说话的正是王莽,看到大家不解的眼神,他又道:“这小丫头日夜来求我,我只得向上官转告她的用意,林大人看她一片中心,便答应让她也以备选之名随她小姐同行。” 班言不由得大为感动,上前握住盼儿的手,道:“好盼儿,有你在兮儿身边,咱们也能放心些。”盼儿哽咽道:“老爷放心吧,盼儿会照顾小姐的。”班兮没有想到她居然会这样做,一时间泪如雨下,伸手抚mo她的头发,却说不出话来。 班氏扶盼儿和班兮一同坐好,垂泪道:“可惜你爹爹没能赶到,好在如今有盼儿和你一同上路,彼此多照料着些,路远着呢,可别冻着……”这孩子在身边数年,几乎便像自己的亲骨肉一般,眼前便要分离了,只觉千叮万嘱也无法说完想说的话,可是,时辰已到。 所有女子都依次坐入车辇之中,长街之上,这长队一路绵延,几乎看不到尽头,王莽等官吏分做前后两批,随车辇缓缓而动,向城外去了。 另一头长路之上,有一辆小马车正在飞驰,黄土滚滚中,班况极目远眺,然而,终究是错过了。这生来便有灵异的孩子,因灵性而别,如今又独自远行到千里之外了,这一生,她的灵性不知还会给她带来什么呢? 第十回 初入宫廷(上) 细雨绵绵,入冬的天气却忽然连着下了几日的小雨,车队只得缓缓而行,每辆车中坐着四个稚龄少女,都在静默之中。一路上有的总是轻声抽泣,有的则呆呆出神,此时此刻,众人心中明白,除了顺应天命,已然别无他途。 班兮与盼儿同在一车,一路上也不便多说什么,大多时候二人伸手相握,在如此陌生凝重的气氛之中,比起身旁别的总有惊慌神色的少女,她们二人已经算是平静的多了。 大队行到黄昏时分便在驿馆停留歇息,第二日再度起程,班兮与盼儿等同车四人下车入住在驿馆之内,一路疲惫不堪,不多时便一一睡去了。 熟睡之中,班兮忽然听得有人轻声道:“姥姥,我要走,让我走吧。”她幕地惊醒,以为是一个梦兆,转头却见身旁的一个少女正微皱双眉,方才那话原来是她的梦呓。借着青白的月光,班兮认得此女是平日坐在自己对面的其中一个女孩,生的眉清目秀,只是面容削瘦,有时总见她嘴唇轻动,却似是自言自语,旁人根本听不到在说什么。 班兮心生怜悯,伸手将她的薄被拉上来盖好,耳听得街外有更鼓声敲过三下,她轻轻侧过身子,正想再睡一会,却听身旁那女子忽然起身,掀开被子走下床去。班兮忙转头看她,正要出声询问,却见这少女转过脸来,月光打在她的脸上,她的双眼竟然紧紧闭着。 这张小小的脸孔在月色下发着异样的白光,诡异之极。只见她睫毛微微颤抖,在原地站了一会,又轻声道:“好了,到家了,去睡吧。”说罢转身回到床边,依旧在自己铺位睡下,整个过程中始终紧闭双眼,却如同能看到一般,举动毫无顿滞。不一会功夫,便又听得她呼吸声缓慢,又睡去了。 班兮对方才所见的一切惊惧不已,就近看着她的面容,这一夜便再也无法入睡了。好不容易熬到天明,此女也随众人一同起身,整妆上路,班兮忍不住向她细细打量,只觉她神色间除了比旁人多一份惊惶不安,也并没有太多与众不同之处。 如此一连数日,夜间那少女每天总要起身一回,也并不惊搅他人,只自言自语一番,便即睡下,班兮见的多了,也就慢慢习以为常。想到她也许是不愿意离开家人,才有这梦境中的举动,对她也就多生出一份怜悯来。 数日后,便到了临潼,此地离长安已近,各地选出的佳丽也是差不多时间在此汇合,然后再一起往长安进发,再行两日,终于到了长安。 繁华的长安,因她们车队的缓缓驰入更加热闹起来,长街上人声鼎沸,争相拥挤着,自车纱内透出的模糊影像猜测各人的形容样貌,想像这一入宫门后的种种富贵情形,羡慕好奇,妒忌怜悯,各样目光都齐聚在车队之上。 而车中的少女们只身不由已惶惶然地向宫内而去,大车驰入,耳听得身后巨大的宫门卡卡做响,这一个声音从此将外间一切皆拦截于此。暄华地、冷清地、亲情爱念就此绝别,此生便要在这绵延不尽的高墙中度过余生,是福是祸,再也由不得自己了。 有的少女闻声回头,已经忍不住抽泣出声,一时间这声音由级其细微的压抑中渐渐响起,此起彼伏之中却猛然有一个又尖又细的声音喝道:“静声!众选女下车列队入验身房!”车帘逐一掀起,众多少女徐徐下车,列成长队等待。 方才说话之人是一个脸颊瘦小的臣官,走到列队之前,喝道:“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天子脚下,能候选入宫,那是你们三世修得的福份。慎言慎行,禁音轻语,这是头个要记住的事,别还没等到好日子,就先把小命给弄没了!”说罢朝四周张望了会,见哭声渐止,这才道:“按招贴分别安排在燕储馆内等待验身。”他身后众多内侍应声上前,各领长队向前走去。 长队绵绵前行,总有千余人,行至一个宫馆门外,各自由不同内侍带入,十数人一间房坐下休息,等待里面传唤。盼儿紧紧跟在班兮身侧,唯恐有失,房内众人偷偷互望,有几个胆子较大的已开始轻声说话。 却听一旁仍有一个个子纤小的少女抽泣不止,众人中也有几人上前相劝,其中一个黄衣少女,面容娇好,柔声安慰道:“这位妹妹,别再哭了,没听见方才那个公公说的话么?即到了这里,也不见得就是坏事,想来的还未必就来的了呢。” 那纤小少女抬头,一双泪眼楚楚动人,道:“我……想念妈妈!”身旁众人听到这话,也不由得牵动情绪,眼睛又纷纷红了。黄衣少女看看四周,道:“这会儿便是长出翅膀来才能离开,想谁也没用。若是能得到皇上宠爱,还怕见不到家人么?”她伏身轻拍这少女肩膀道:“你叫什么?”那少女轻声道:“我叫陈琼,”那黄衣少女道:“我叫柳息儿,咱们到了这里,便都是姐妹了,我自小在家就是做姐姐的,对几个妹妹疼爱照看,如今既然有缘在这里相会,我便自认做姐姐了,往后大家可要亲如一家才是。” 众少女看着眼前这爽朗的柳息儿,不由得都自这陌生环境中寻得一丝安慰,几个少女纷纷上前自报姓名,也唤了她做姐姐。柳息儿伸手轻拍众人,目光在周围人群中扫过,遇到班兮时微微一顿,二人对视一眼,班兮微微额首,柳息儿点头甜笑,眼中却闪过一缕暗光。 正在这时,只听门外内侍那尖锐的声音又再响起:“众选女随我来吧。”屋里众人慌忙站起身子,再度列队跟随此人穿过几个宫门,来到一处大屋前,自一边的小门挨个进入,只进了七八人,便有内侍上前阻拦。班兮与盼儿正好在此分开,盼儿眼见她回头看自己一眼,跟着前面几人进屋里去了,不由得急红了眼睛,哽咽道:“小姐……”班兮闻言回头,向她点头示意,这才消失在了门槛儿那边。 第十回 初入宫廷(下) 班兮等八人忽然与大队断开,也都有些惶恐不安,可眼前引队的内侍不停,她们也就不敢停步,亦步亦趋的向屋内走去。渐渐步入一个长型的屋子,这屋里不知何故比外面热的多,四周窗户关的严严实实,屋内又由巨大的帘子四下隔开,眼前一张大桌后坐着两个面无表情的宦宫。八人走到近前,内侍便即退到一旁。 只听其中一个宦官道:“过来喝下这碗药水,再到里屋沐浴去罢。”八人依次上前,自他面前的长桌上拿一碗黑色药剂喝下。这药剂即苦又腥,众人皱眉掩鼻勉强咽下,待她们都喝过了,原先那内侍再带她们走入后屋。 刚跨入屋内,迎面灼热的雾气便扑面而来,蒸气腾腾中,几乎令人目不可视。众人在屋里站了一会,才依稀见到屋子正中是一个大池,正向外升腾着缕缕白雾。那内侍道:“更衣罢,入温池浸泡,得令才可起身,到那一头重新更衣走出。”说罢退了出去。 陈琼四下张望,不安道:“这是要做什么?”柳息儿早已麻利的除去衣裙,一边走入池中一边道:“别担心那些了,快一点吧,别怕。”陈琼面色紫涨,看四周众少女也在褪去衣裳,忙匆匆脱了,钻入池中。少女们初次在外人面前裸露身体,都是羞怯难当,在池中尽力弯曲身子,只露出一个头在外面。只柳息儿一人自在张望,看到大家的神情,笑道:“都是自家姐妹,有什么可羞的?” 如此都在池中浸了一会,手脚渐渐发烫,果然听得那内侍的声音道:“起!”柳息儿闻声立刻站起,赤条条走到屋边上张望,却道:“这可怎么出去呀?”那内侍声音又道:“屋内一角有长袍准备,请姑娘们穿好便即从这边出来。”柳息儿寻声果然见到了长袍,一把全抱在手上,走到池边笑道:“知道你们都等着我呢,来吧一人一件,快快起来穿上它。”陈琼忙伸手拉了胡乱裹住身子,其余少女也随即一一出池,穿上袍子,只班兮仍在池中发呆。 她自从进入这里便有些神情恍惚,这时听柳息儿唤了一声,她才恍然抬头,接了袍子,柳息儿微笑道:“快些起身吧,小心着凉了”。 八人自池边小门走出,眼前屋内便有四个老媪正在等待中,看她们出来,这四人也不说话,正好柳息儿走到近前,这老媪一把拉住,利落的卷起她的袖笼,露出洁白如玉的臂膀来。老媪用手中一支熏香般的物事往上一点,只听得柳息儿一声轻呼,似是疼痛,转而老媪便放开她手,去拉她身后另一个少女。 柳息儿不明所以,转头见自己手臂上留下一个黄豆大小的黑点,正诧异间,转头见身后众少女也一一受过这熏香留印,待八人都齐备了,还是先前那内侍带众人一径出屋,却不回燕储馆,来到另一个大屋之中。此处已经有众多同是身着浴衣的少女聚集在一起,大家互相对望,有的点头招呼,有的却神情漠然。 此时天色已冷,众人只穿着一身薄袍,禁不住颤抖起来,渐渐的挤到一起取暖,过不多时,盼儿终于也来到这里,她见班兮神色有些异样,正要相问,却听一内侍声音道:“选女们列队待查。”众少女忙重新站做一排。 只见门外走进最早见到的那个瘦小宦官,他自长屋那头开始,每停到一人身边,便有内侍掀起这少女的衣袖让他查看。渐渐地众人也就明白,手上那黑点此时变为红色的便分做一队,尚未变色的排为另一队,这人仔细检查,有时还用手去擦拭印点。 班兮手臂上那颗早已变为腥红颜色,她低头看着这个红点,脸色却越来越苍白,盼儿看在眼里,又苦于无法询问。初时她也担心自己手臂上的那点黑印,未能如班兮那颗般变红,要与她分开两队,好在到检验她时,这点也变了红色,能重新站在班兮身旁,盼儿这才放下心来。 众人又等待了一会,方才全部检验完毕,终是红色居多,黑色者十之一二而已。那瘦小宦官转身向班兮等人这边的长队柔声笑道:“请点了“守宫砂”的姑娘们随内侍更衣去罢。”这一番态度竟与先前完全不同了。班兮随众人走出,却回头去看那些手有黑点,面露疑惑神情的少女们,她的眼中显现悲悯神色,盼儿在旁轻唤数回,她也不曾察觉。 班兮等人又再回到燕储馆,这一回,内侍们捧上素白长裙,内外三层,做功极其精致,又有宫女们上前为众少女重新妆容,挽起云髻。各人的招贴全部收回,换做刻有自己名字的小小竹片,穿上红色丝线系在腰间,这才由宦宫引路向内廷进去。 这白色的长队在肃静的宫廷中,宛如一条散发着洁净灵光的游龙,自暗沉的宫阙间穿梭而过,她们的到来是新的生命与声音,将为这沉闷的地方增添一道不同的色彩。少女们大多感觉新鲜,一路上虽不敢说话,可四下张望打量,目光中都流露惊艳神色。顾盼之间,初离亲人的恐惧伤感正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对未知的将来,生出的许多幻想。 在这一张张稚嫩柔和,洋溢着似梦迷离般恍惚微笑的面容之中,只有一人神情静默,她的目光和众人一样向身遭环视,却异样悲凄。 似曾相似。 班兮只觉心底似有什么正在蠢蠢而动,这股力量仿似带着某种暗谕,向她一步步靠近,随之而来的,还有不可抑制的恐惧感,使她明明生在人群之中,却感觉只有孤独一人。 天空中团云翻腾,似是预示着巨大的变更即将到来。 班兮仰望天际变幻莫测的云层,忽然,她仿似听到一个声音。这声音像是发自她的体内、又似来自深邃的层层宫门之中,与这诡异的声音一同而来的,还有许多双各式各样的眼睛,或惊慌失措,或焦急逼视,与朦胧模糊的,似是无数人匆忙的说话声一起,争先恐后地想向她诉说什么。 班兮不由得伸手捂住耳朵,可那噪杂不安的声音依旧从四下里围拢过来,她渐觉头晕目眩,眼中望去,只觉身前少女的背影忽然上下跳跃,连带着整个宫廷都以排山倒海之式,向自己压将过来,她再也支持不住,晕了过去。 第十一回 汉宫春色(上) ——“姐姐……姐姐,我错了……姐姐!” ——“你知道应该做什么了吧?” ——“你果真要走吗……你能去哪里……” ——“弃捐荚笏中,恩情中道绝……既然恩爱不在,去哪里又有什么分别!” ——“……皇上他……驾崩啦……” …… 各式各样的语调,断断续续地回想在班兮耳边,时而凄楚断肠,时而冷若冰霜,这急切慌张的人声纷拥而至,渐渐形成一股巨大的压迫感向她袭扰而来,避无可避之即,这力量如浓雾般越来越稠,越来越重,压的她的胸口如要爆裂开的一瞬间,忽然,她醒了。 首先印入眼帘的是一围白纱,她掀开纱幕见自己置身于一个小房间中,这里虽布置简扑,却也不失华贵之气,屋内一切软榻摆设都较从前家中所见的精致。她回想自己晕眩前正是排在列队之中,随众前行的时候,此时身边看不到别人,也不知她们都去了哪里。 正想到这里,便听门声轻响,一个宫婢模样的人走了进来,笑道:“没事了吧?你不用惊慌,你本来是随从选女们往闻音馆受令分馆的。对了,所谓分馆便是经过内侍初选,分十人一馆安居的仪式。你虽未成行,可傅公公已经替你分了行馆,不用着急,这里以后便你的居所了,” 班兮忙起身行礼,那人也不阻拦,待她礼毕才道:“我是女官凝琴,往后这里的生活起居都是我来照顾打理的,还有九个分在这里的选女要来,你且歇息着吧。”班兮本想询问盼儿的去向,可转念间又强行按捺住了。 她在房中等待了一会,这才走出门外向外张望,只见这是个极大的院子,正中有一处清池,两株大树,四周均是一样大小的房舍。此时院中空无一人,班兮便在院里走了一圈,停在池塘边正出神呢,便听得脚步声匆匆响起,正门那边有人声传来,片刻间便到了眼前。 她抬头望去,见到早先见过的那个宦官当先走入,他身后跟着数名选女,班兮忙想转身回房,那宦官却看到了她,上前道:“你好些了没有?”语气倒很和蔼,班兮忙敛礼答话,一旁有人飞奔过来握住了她的手,正是盼儿。 那宦官道:“今天是有些累的,大家都歇着吧。”说罢再看班兮一眼,一旁凝琴上前笑道:“傅公公慢走,”他应了,由她送着出了正门。 盼儿伸手摸摸班兮的额头道:“你怎么样?怎么忽然就晕倒了呢?吓死我了。”班兮还未回答,又见一人上前道:“是呀,妹妹弱质纤纤,可要好好保重身子,”这一张瓜子脸笑脸盈盈,却是柳息儿。班兮含笑点头,再向众选女望去,倒看见数张熟面孔,除了那胆小爱哭的陈琼,便是那个从蒲州一路同来的瘦削少女也在其中。 陈琼看看四周,道:“往后咱们便住在这里么?”柳息儿笑道:“这是初进宫时选女住的,哪能一辈子都住在这?方才傅公公分人之时,我暗暗瞧了,原来这分馆也是有讲究的。”一旁少女们纷纷上前询问,她得意地轻笑道:“你们没发现么?分馆是最初的标准,咱们这个馆的人是最先挑出来的。我看了看,其它的也约莫只有两馆的人能与咱们比较,余下的那些简直都不值一提。” 她说罢张望四周房舍,眼中晶亮,笑道:“咱们都会离开这里的,日后受了封授,还怕不能锦衣玉食,独居一宫么?”众少女受她神情所摄,都觉意气风发,陈琼靠到她身边,笑道:“息儿姐姐,你可要照顾我,我第一次离开家呢,什么也不懂的。”柳息儿笑道:“这个自然,咱们都是姐妹了。” 一旁一个选女笑道:“我看咱们这里,最早受封的定然是柳息儿与这位班兮妹妹。”班兮忽然听她提到自己,不由得微微一惊,柳息儿也正朝她看来,目光中一丝极微的妒意一闪而过,她上前伸手在班兮发际轻轻抚mo,笑道:“妹妹容色绝丽,我哪比的过,只是我看妹子像是要比我们都小些的样子。” 盼儿在一旁道:“是呀,小姐她年岁不到,原是没有在候选之例的。”柳息儿笑道:“我说呢,难怪看着便是这模我见犹怜的样子。妹妹身体可不太好哦,可要小心保养才是。”班兮点头微笑。 凝琴自门外回来,看到众女都站在院中,便道:“这一日刚进宫里,你们都先歇着吧。”众人点头应是,她又道:“以后几日都是要经过各项技艺挑选的日子,也不用担心害怕,不会的就慢慢学,会的便好好施展一已之长。在这宫里日子长着呢,不论将来如何,说到底也都是要互相做伴的姐妹们,要相亲相爱的才好。” 柳息儿笑道:“琴姐姐放心吧,我们这几个正巧都是先前遇到过的,都熟识了,必然也都能安份守已,和睦相处。”凝琴点头道:“这样就好,”说罢开始安排众人的房舍,柳息儿与盼儿分居班兮两边。 都安排停当了,天色已经暗沉下来,凝琴才自行离去,盼儿自然留在班兮房里,帮着她整理一些随身衣物,一边忙一边道:“小姐自从进了宫,脸色就一直不好,我可担心着呢,那时见你晕了过去,都要哭出声来了。”班兮笑道:“只是累着了吧,现在不都没事了?”盼儿道:“是呀,好在没事,要不然盼儿可怎么向老爷交待呢。” 她说完转身看到班兮面色忧郁,才想到自己说了让她难过的话,忙想转开话题,便道:“今日与我们一同入宫的人中,有些女子怎么就没和咱们一起呢?其中有一个还是与咱们一同从蒲州来的呢,路上我曾听过她姓曹的。” 班兮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听她所言抬头道:“哪些女子?”盼儿在她身边坐下道:“便是在那个浴馆中,点了守宫砂的另一些人呀,她们的手臂上印迹未曾变色,便留下了,我当时多怕自己和她们一样,要和小姐分开呢。” 班兮闻言一怔,脑中似有什么一闪而过,随口便道:“那些女子因印迹未红,被视做并非处子之身,便不能与咱们一同入腋廷待诏了。”盼儿接道:“那她们会去哪呢?难道便能回家了么?那岂不是更好!” 班兮叹息道:“哪里就能回家了呀!她们会被分在各个宫馆之中,充当宫婢,若是没有错漏过失,二十年后才得以回家呢。”盼儿闻言,不由得也叹道:“想不到是这样,到了那时便是回到家了,也是人老珠黄,真是可怜。”她与班兮一同坐着沉默了一会,才想到一事,问道:“小姐,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呢?” 烛光映照之下,只见班兮神色恍惚,转头向屋内环视一圈,幽幽地道:“我也不知道呀……这些……便像是我生来便知道的,像是从一开始就知道的一样。” 第十一回 汉宫春色(下) 盼儿见她神色大不同于往常,便想打断她的话,不料班兮轻轻抓住她手,又道:“盼儿,你知道么?自从进了这个地方,眼中所见,尽是似曾相识的,我……一定来过这里。”盼儿忙道:“别说傻话了,怎么可能呢。” 班兮摇头道:“你不知道,像这宫廷中的许多事,好似我都能随口道来,进宫不过一日,可是我却不知怎么,竟能想起许多宫名。比如咱们住的此地,应该是腋廷待诏的芙蓉馆,这里应当在未央宫的西面,再过去便是长乐宫,那里有长秋殿、还有永寿殿、永昌殿,再过去一些,便是……”她忽然停住,目光向前呆呆注视半晌,极轻极轻地道:“是……长信……宫。” 盼儿在一旁看她眼中渐渐流露惧意,不由得自己也害怕起来,用力摇晃她手唤道:“小姐小姐,你怎么了?小姐!”而班兮完全置若罔闻,她的眼睛几乎在这一刻穿透了面前的房舍围墙,一路向前去,再向前,转角,目光所至,停留在一座高大的宫殿之外,便似近在眼前一般,那深重的宫门尽头,隐隐然有流光轻动,向她缓缓迎来。 班兮只觉莫名畏惧,分明便想逃开的,可全身僵直却丝毫动弹不得,正惶恐不安中,猛然间听得身旁有人在呼唤自己,这叫声一声响过一声,便如一缕电光,骤然划破了她眼前的黑幕,使她得以自那噩梦般的情形中生生退了出来。 她定了定神,看到近在眼前的是盼儿焦急的面容,四周还有好几张脸都正关切的看着自己,却是柳息儿等人。盼儿泪眼莹莹,急道:“小姐,你吓到我了。”柳息儿在一旁笑道:“她忙不迭的唤了我们过来,我们还以为妹妹怎么了呢。没事吧?方才怎么忽然神色不对了呢?”盼儿道:“是呀,小姐,你可别再吓盼儿了。” 班兮转头见屋内烛光明亮,这才吁出一口长气,道:“我也不知怎么就迷糊了,却让大家为我操心。”陈琼靠近她身边,柔声道:“我知道妹妹是怎么了,我方才独个在屋里,也是这样,忽然便走了神,就像是……像是听到我家门前那条小河的流水声,像是我娘立在门边唤我……她总是这样唤我的……”说到这里已然泪眼婆娑,身旁几人触景生情,也纷纷忍不住落下泪来。 柳息儿叹了口气,道:“都别再想了,真的那么想家人,便求着上天庇护,只要能得到皇上宠爱,还有什么是不能如愿的呢。”她伸手轻挥向众人道:“都回去歇着吧,过几日便好啦,省下心来多想想明日要学些什么技艺吧!” 陈琼闻言忙道:“是呀,明日不知要学些什么,我……可是什么也不会的。”柳息儿笑道:“什么也不会,扭摆纤腰总是会的吧,”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摸她的腰际,陈琼一下涨红了脸,飞奔着跑了出去。 柳息儿随着众人回房,隔了一会,又转回到班兮房中,将手中一个小锦囊递到她的手里道:“妹妹若是睡不安稳,这是我家乡带来的香叶儿,最是能安神养息的,你关好门窗,放几片到杯里用热水浸泡,自然便能有清香出来,只要把杯子靠近睡榻就行,一点也不麻烦。” 班兮忙道:“这怎么敢当呢?你即带了这个,必然是自己要用的,我怎么能拿你的东西,”柳息儿挨着她坐下,道:“如今离了家,往后便只咱们几个相依为命了,彼此自然要多照看着些,深宫时的日子可长着哩。”她细细端详班兮的面容,叹道:“妹妹这样的容光,必然是第一个中选的,他日姐姐我还要你多多提携呢。”班兮闻言却神色黯淡,沉默了一会,将目光投向窗外,如此的夜色又来临之即,他在做什么呢? 第二日,便是众选女到不远处的闻音馆安排技艺的这一天。大家早早的便在此聚合,等待凝琴一一对过名录,没有特别技艺的选女便被安置在一起学习编钟。在不久后的太后诞辰上,众女要为太后合奏一曲,那时自然也能得见龙颜,由那时开始,才是决定命运之时。 因而众人份外卖力,这编钟一套有六十四只,其中每一个钟体的不同侧面都能敲出各样音调来。少女们跟随宫廷乐师,一组组在馆内各个角落合奏。自这生疏怯弱的敲击之下,一个个略显停滞的音符跳跃而出,却也是悠扬动听,充溢于宫廷之内,虽生涩却是全新的另一种声音。 而班兮等自身已然带有琴艺的少女,则被分为另一个团体之中,各自拿出琴筝等乐器,逐个弹奏。班兮一曲弹毕,抬眼见到满脸是笑的傅公公正向自己额首微笑,她低头整理秦筝,目光带动,却见到一旁的另一个角落之中,一个神情冷峻的少女正向她漠然注视。 此女肤色极白,蛾眉淡扫,顾盼生辉,只是眼眸中流露着浓郁的寒意,使人望而生畏,见班兮回看她,这少女若无其事转开头去,耳听得一旁内侍道:“许盈容上前奏乐!”她便手持一管长萧站起身来。 只见她扶萧上手,轻启朱唇,刹时之间,馆内其它正在叮咚作响,或是窃窃私语的声音忽然全部静止下来,众人目光齐聚这边,面容之中都带着一丝惊艳羡慕。在如此多人目不转睛的注视下,许盈容却无得意神色,她眼望窗外,神色间流露着一丝哀怨。一曲终罢,她转身回原位座下,一旁傅公公又是含笑点了点头。 一回到芙蓉馆中,众人立时便对这许盈容评头论足,听与她同馆的姐妹们说,她自从来到此地,竟没有与任何一人说过一句话,神色之间总是冷漠孤傲,是极不合群的一个人,可又偏偏生的那样冷艳动人,如今已然是另一处紫荆馆中最显眼的选女。众少女议论纷纷,言谈之间,也都免不了流露出对她份外的妒忌之心。 第十二回 姹紫嫣红(上) 此后一连数日,众选女都是在练习器乐。那许盈容果然是个冰美人儿,不论何时何地,总是一脸冷漠,与众人目光偶而相碰,也必定木然转开。她这幅清高自许,不屑于人为伍的神态,也使得众人对她愈发疏离,便是原先想与之交好,主动寻她说话的人,碰了几回壁后也都离开了。相形之下,班兮文静温顺的性情,则更为众人喜欢,加之还有爽朗的柳息儿和天真无邪的陈琼天天围在她身边,她们渐渐成为了少女们的中心。 班兮面对眼前这一张张盈盈笑脸,也都是报以微笑回应,每当看到她们渐渐相熟之后,彼此嘻笑玩闹的情形,她却又总会不由自主地生出哀伤情绪来。这些少女们进入宫廷,为眼前这眼花缭乱、富足尊贵的宫廷生活所染,已然忘却了前途多舛,她们也许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可是,班兮却感觉自己知晓一切,近日以来,她对宫廷中种种的预感愈来愈清晰,如今的她虽然与众选女一样,最远也没出过闻音馆。可是无论转向哪个方向,她都能毫无错误的知道眼前的宫殿路径,除此之外,还有隐约闪烁的两个面容在睡梦中出现,使得她时常惊醒。 这两张面容,总似隐匿于浓雾之中,又时常晃动漂忽,班兮便是想看仔细一分,也是无力可施。若说当年她的梦魇是她得以救人性命,托以吉兆的灵通之力,而如今,这力量却真正的成为了她的病根。她时常感觉头晕目眩,有时与众人好端端地坐着合奏,也会猛然感觉天旋地转,芙蓉馆的少女们渐渐察觉到她的体弱不济,对她却表现的更为怜惜了。 转眼数月冲冲而过,已然到了太后的诞辰之日,前一日,各馆中便给选女们配置了新衣,以各人肤色为准,凝琴为大家分派了不同色彩而质地全然一致的衣裙。当陈琼穿着她那件粉色长裙兴高采烈地来到班兮房中时,却见柳息儿着一身蓝衫在屋里对着班兮怔怔地发呆,她的眼中满含热烈的意味,陈琼看她一眼,再转身看向班兮,不由得也呆立住了。 眼前的班兮正由盼儿帮着穿好一件淡绿的长裙,这如翡翠一般莹亮的绿色,披在她的身上,却衬得她如玉的肌肤宛如凝脂,只见她鬓如层云,发际只斜插着一朵绿色绢花,端的是疑幻疑仙,清丽不可方物。 她闻声转过身来,看到她们二人,便报以一笑,柳息儿上前道:“妹妹这一打扮起来,真是要勾了人的魂魄去了。”陈琼也道:“是呀是呀,明日再也没别的消息了,只管等着妹妹授封的好事吧。”盼儿在一旁看着,不觉也是倍感自豪,笑道:“小姐,琴姐姐真是会挑衣服呀,看她给你留的这件,真是太合适了。明日寿宴上,这么多选女之中,管保再没人能盖过你的风采。” 班兮轻轻抚mo袖口的衣料,却不说话,只听柳息儿又道:“妹妹这两天好似精神不太好,听凝琴说,明日要站一天呢,你快去休息了吧。”班兮也就点头答应,柳陈二人各自回房去了。天色渐沉,班兮正有些似睡非睡,却感觉有人轻轻走进自己房间,耳听得一人轻唤道:“妹妹睡了吗?” 班兮忙睁开眼来,看到是披着薄衣的柳息儿,便要坐起身子,柳息儿按住了她道:“说了要你多休息的,姐姐又来吵你了。”她叹了口气,轻轻抚mo班兮额前的发丝,又道:“其实姐姐我这几日心里着实烦恼,可是放眼这些馆里,除了妹妹真是没有一个可以交心的。” 班兮见她眼含泪光,忙坐起身来,柳息儿由得她拉着坐到床榻边,静默了一会,却落下泪来,班兮忙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吗?”柳息儿哽咽道:“也没什么,只是家中的琐事罢了。”班兮看她神情悲凄,再三询问之下,她才勉强答道:“其实,我入宫是有求而来的,你看姐姐我一直在众人面前呈强好胜,可不知我心里有多害怕。” 她抬起一双泪眼,道:“只是对着妹妹,我才说了。我家有姐妹四个,却只有长兄一人,本来一家子全指望着这个兄长,可偏偏天不做美,兄长不知怎地得罪了城里的显贵,就因一点小事由给判进了牢狱。我娘天天哭泣,可是家父早逝,家里又没个能出外周旋的人。” 班兮听到这里也不由得想念自己的哥哥们,轻叹一声,眼睛也红了,柳息儿叹道:“刚巧这时开始选秀,其实我……其实我是顶了大姐的名字而来,我原名是叫情儿,只因大姐事事皆不如我,这才和她商量着,要救哥哥,只有这一个法子了,若是能得到圣宠,才有和那些显贵对抗的余地。”她说到这里,看了班兮一眼,哭道:“今日我什么也都和你说了,这是欺君的大罪,若是妹妹说出去,我左右不过是一死而已。” 班兮忙伸手为她拭泪,道:“姐姐能这样与我交心,若是我说了,天理也不容我,姐姐只管安心便是。”柳息儿轻轻点头,又道:“我也不是爱慕虚荣,只是担着这样的念头进了来的,若是无法入选,不知母亲要急成怎么样呢!”她抬眼看看班兮,又道:“本来……本来我琢磨着,自己在这次同来的选女之中确是略胜一筹的,可自从见了妹妹,便知道自己远远不及,姐姐我……绝不是想和妹妹争什么的,只是……只是……”说到这里又哭泣起来。 班兮听了她的言语,心里有些明白,便道:“姐姐想说什么,只管直言吧,”柳息儿脸色发白,迟疑道:“我只是想……若是妹妹能……让我这一回,兴许我就有指望了。”她看班兮有些不解,再道:“便是明日……妹妹若是……不出面的化……我……”说罢声音越来越轻,偷眼瞄着班兮,看她的神情变化。 不料班兮毫无犹疑,道:“好,我明白了,明日我便借因由不参加这次的诞辰寿宴,凝琴姐姐那里,我想应该无妨的。” 任何进宫的选女哪个不是希望能早日得到圣宠,只因班兮志不在此,因而才立时答应了柳息儿这个无论在何人听来都是如此不合常理的要求。 第十二回 姹紫嫣红(下) 柳息儿万万没有想到她一口便应承下来,原先想的一些说辞都还没出口,不由得微微一愣,烛光之下,细辨班兮的神情坦然,并无狡讳神色,想起她平素待人的品性,这才松了口气,抓住她手感激涕零道:“妹妹没有骗我?真的……真的应允我么?” 班兮神情黯然,点头道:“姐姐放心便是,我其实从来没有想过要在这里争宠求胜,若是能一直退居姐妹们之后,对我而言,实在是一件安乐之事。”柳息儿虽不信她所言,可终究是得了她的应允,便用力点头道:“妹妹真是一幅菩萨心肠,姐姐若是得了愿,定然会照顾妹妹的。” 班兮抬头见她双眸闪闪发亮,与方才的失意委婉已然判若两人,不由得心中暗暗叹息,忽又想到一事,道:“不过,便是我退出了,不是还有那个许盈容姑娘吗?她容貌出众,更是在我们众人之上,妹妹是不是有也打算去和她商量呢。” 柳息儿秀眉一挺,道:“她哪能和妹妹相比,一看便是个心胸狭窄之人,若是去和她说合,只怕还要受她的嘲笑,”她转头见到班兮关切的神情,便笑道:“妹妹放心吧,她明日只怕也出不了馆门,却不是她愿意如此,只怕是身不由已,”说到这里,嘴角自然泛起一丝冷笑。 班兮心中一颠道:“为什么?”柳息儿看她一脸凝重,神情立时收敛,叹道:“她那样的脾气性情,不知得罪了多少人呢。且不说别的馆里的,便是她们自己紫荆馆中,也早就有人在打她的主意啦,我虽不知内情,可想来明日她若是能出席,那倒奇了。” 她看到班兮忧形于色,忙道:“妹妹别为她担心了,这毕竟是在宫里,不会出什么大事的。”班兮轻轻点头,不再说话,柳息儿又说了许多感恩的话,这才起身离开,她走出门去轻轻掩上房门,四下张望确定无人,这才笑盈盈地回房去了。一旁屋角之下,却有一个小小的黑色投影落在月光铺就的石子路上,一张小脸自墙角伸出来,朝班兮的房间与柳息儿的背影注视一会,嘴边却勾勒起一丝浅笑来。 第二日一早,果然班兮便无法起床,凝琴慌张之下,连傅公公都请了来,可班兮全身乏力就是不能下地,傅公公摇头叹息,只得由着她去。同馆姐妹们纷纷前来慰问,柳息儿更是含着一双泪眼,几次三番要留下陪伴她,凝琴一再劝说之下,她这才款款而去了。 因盼儿依宫里的规矩,也要在没有得到点选之后,才能做为班兮的侍女留在她身边,因而她虽百般不愿,也只得跟着众选女一同走了。众人一走,馆内顿时冷清下来,班兮在床上躺了一会,确定四下无人,这才慢慢起身,在院里的池塘边坐下,一池秋水中,几尾鲤鱼争相追逐,水面上几个小小的涟漪一晃便四散开来,不见了踪影。 班兮面对池塘,呆呆出了会神,看看安静庭院,她起身回到房里,捧秦筝在手,到塘边席地坐下,那一曲自她入宫以来一直未曾弹奏的“凤还巢”又轻轻流转开来。乐声虽悠扬动听,可满含悲凄之意,微风轻拂中,她的眼中似有泪光一闪,直至曲罢了。 班兮深深吁出一口气来,抬眼时,却骇然见眼前馆门旁俏生生立着一个人,面色苍白,纤腰琐骨,不正是那许盈容么?只见她的眼睛呆呆注视班兮手中的秦筝,却一言不发。班兮见她神色有些异样,便捧起秦筝,正转身要回房里去,却听一个幽幽然地声音道:“想不到你能弹出这样的琴音来!”这声音几乎不是人间的声音,飘渺不定,冷若冰霜,却又有一股无法言传的摄人魂魄般的力量。 班兮不由得闻言转身,只见那许盈容缓缓向她走来,又道:“难怪我平日总觉得你与旁人有些不同之处,果然如此,你分明藏着自己的琴艺,是不想引人注目还是想不立于危墙之下,以求自保呢?”班兮道:“并不是每个进到宫里的人都怀着一样的愿望,各人有各人的活法而已。” 许容盈道:“可世上的事总是不能如愿,你有如此的丽质天赋,以为强装掩饰便能遮盖吗?而且,我深感好奇,你即有这般高的心性,平日里整日对着那些个恶俗的面孔,却又怎么笑的出来呢?人前人后要用心变换,这滋味可不好受呢。” 听她说话句句尖刻,班兮不由皱眉道:“既然你不屑于旁人为伍,又何必和我这俗人说话浪费你的精神。我看你面色发白,身体有不适之处么?还是回馆里歇息去吧!”许盈容却不理会她,只是转头看看四周道:“你也没比我好到哪里去,今日这样的大场面,你不是也落单了吗?” 她绕了一圈,回到班兮身旁又道:“早知你也去不成,我便不会有方才那些个气恼了,与这帮俗人相比……能与你一较高下,才是能令我许盈容自这乏味宫廷之中,感觉到一丝趣味的源泉。”说罢她细细打量班兮,眼中闪过一丝微亮,叹道:“你叫班兮是吧,你可要好好保重自己,往后时日无尽,能有你对峙比美,才是你我这一生中最重要的事呢。”她的目光又在班兮脸上回旋了片刻,这才转身而去了。 班兮目送她背影缓缓离开,只觉心头说不出的一股味道,许盈容这般高傲又满含讥讽的言语,分明如此刺耳,使人不快。可班兮却无法忘记她看自己的那双眼睛,那般孤独的神情,不知为什么却让她想起一个从未谋面的人来,若是他……若是他……应当也会有双这样的眼睛吧。 第十三回 魑魅魍魉(上) 原先班兮以为众选女在此番寿辰宴上,必然要停留到很晚,却没想到,晌午还未过,便听得门外喧哗声渐响,转眼之间,一片五彩斑斓的衣裙已然飘然涌进。一入院子,众人顿时吱吱喳喳说个不停。 凝琴记挂班兮的身体,匆匆进屋来,看到她脸色如常,这才放心,匆匆安慰几句便又转身出屋,盼儿正好进来和她擦肩而过,班兮看着凝琴的背影道:“她今日好似特别匆忙,”盼儿点头微笑,伸手在她额上轻抚,正要说话,便听得门外有人一边起来一边道:“凝姐姐今日可有的忙了,不抓紧些怎么来的及。” 班兮抬头见是陈琼,她身后是柳息儿,方才那话正是她所说。看到班兮不解的神情,柳息儿到她床边坐下,叹道:“妹妹,咱们这馆里今日可出了能人了呢。”班兮看她们二人一幅没精打彩的样子,便问道:“怎么了?今日姐姐们见到皇上了吗?” 柳息儿道:“见到了又能怎样?唉。只能自叹命不好,没有那般的身手心机,”她一边说一边朝院外道:“一身狐媚子气,平日倒裹的严实,大伙儿也都是看走了眼,居然没瞧出你来……”陈琼在一旁轻拉她的衣袖道:“别这么大声呀,她可今非昔比了。” 柳息儿经她一劝,却更是加大音量道:“不过是先封了夫人,有什么了不起的,尽管记得我柳息儿好了。如今便这样不把姐妹们放在眼里了,等哪日真攀了高枝,还怕你不来取命么?我只管等着你便是。”说罢又转身到班兮面前,道:“今日妹妹若是去了,哪有她一分颜面?姐姐我真是悔不当初。”说罢眼圈都有些红了。 班兮看看盼儿,道:“这是怎么了?是谁被封了夫人?”陈琼道:“就是那个从不吱声的云依,”班兮一愣,细细回想片刻,才想起这云依便是和自己共坐一辇,自浦州出来,那个曾经夜夜梦游的少女。此女平时极少说话,又时常有些精神恍惚,加上她容貌也不算出色,因而众人并未对她特别留言,却没想到明艳如柳息儿,清纯如陈琼,这一次却都让她占了上风。 盼儿在一旁道:“今日小姐没去,真是可惜呀,那许盈容也没去呢。”柳息闻言抬头看班兮一眼,班兮道:“场面很大吧?见到太后了吗?”陈琼插嘴道:“都见到了的,只是隔的有些远,面容看不真切,可是……”她眼中放光,轻轻道:“皇后和太后头上的发饰闪闪发亮,可能是……夜明珠……要不然就是金子。”她的眼中流露羡慕的光芒,道:“她们的衣服真漂亮呀,连她们身边的宫女那身穿着也不是一般呢。” 盼儿也在一旁道:“不错,那般的阵式气派,一辈子可见不到几回呢,”陈琼叹道:“是呀,若是也能穿那样的衣裳,有那么多人服侍着……”她极轻极轻的吁了口气,还沉浸在自己的暇想之中,却听身旁柳息儿一声冷哼道:“这会儿才想要这些,晚了。”陈琼脸色瞬间变白,瞄了她一眼,不敢再说。 班兮见柳息儿一股气愤的模样,便道:“这是怎么了?是谁把你气成这样了?”柳息儿忽得眼圈一红,却欲言又止。还是盼儿道:“是这样的,我们今日一同给太后祝寿的选女们,先时都是排在殿外,再依次由傅公公领进殿里献艺,咱们芙蓉馆的便是第一组。那个大殿真高呀,我们走进去根本就不敢抬头,更不敢往前看,大伙儿都战战兢兢的敲击编钟,眼看着就要结尾的时候……”她说着转头去看陈琼。 陈琼已经涨红了一张小脸,道:“我太紧张了……又想偷偷去看看皇上,又让那个钟给拦住了,我……”盼儿道:“其实哪一个不都是这样?都有些心神不宁的,这一首曲子还没平日里我们练习时敲的好呢。”她叹了口气道:“陈琼姐姐不知怎么的,就撞到了边上的钟架,我们都还没回过神来,便听得一阵巨响,便见她连带着一个钟架跌倒在地。那时候殿里安静极了,像连针落到地上的声音也能听见。” 她回想那时的情形,还是有一些紧张,又道:“便在这里,听得皇太后的声音说“此番的选女也太让人失望了。”她的声音好冷,听得我们全身都打起冷战来。大伙儿吓的不行,都跪了一地……唉!” 班兮听闻出了这样的事,也是始料不及,忙道:“那如何收的场呢?”一直不吭声的柳息儿忽然轻轻一哼道:“陈琼,你倒真想问你,你为什么拉着我?莫非你和那人早就结成一伙吗?”陈琼眼中顿时泪如雨下,哭道:“没……没有的事,我若是有这样的心机,让老天放一个雷来劈死我罢。”说罢捂着脸哭了起来。 盼儿劝道:“息儿姐姐,你千万别这么想,我看她拉着你,定是怕你站出来说什么,惹祸上身呢,那样的时候,不是谁也不知道会怎么样吗?”柳息儿哼了一声,不再说话。班兮看她们的神情,心中已经料了几分,便道:“是不是息儿姐姐看皇太后发怒,想站出来为陈琼分说,却没能如愿?倒是那云依姑娘站出来了呢?” 盼儿道:“是呀,小姐,我们三人就跪在一起,我眼看着陈姐姐拉住了想起身的柳姐姐,那一边却听到一个声音说:“这是下女们无心之失,打扰了皇太后的好心情,下女在家乡中有一首祝寿词,若是皇太后允许,不如便由我来替姐妹们向您赔罪吧。”这声音带着颤抖的调子,也听出她心里害怕,我们大伙儿都不由自主地朝她看去,果然她跪伏在地,也是全身发抖。” 柳息儿哼道:“什么全身发抖,都是侨装的,”班兮看她一眼,转身盼儿道:“那皇太后便即允许了么?”盼儿摇头道:“没呢,皇太后好似有些发愣,还没说话,便听有人说“这选女可不简单呀。”我们遁声看去,是皇后在说话,这么一来,众人更是吓的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不由得都为云依捏一把冷汗呢。” 她回想那时的情形,长长吁出一口气来,才道:“没想到就在这时,忽然一个很好听的声音说:“你过来。”这声音好软好温柔,像是……”她想了半天,想不出一个可以形容的词来,柳息儿这时却不由得叹道:“就像春风忽然拂面一样,让人心里暖洋洋的。”盼儿不住点头道:“不错不错,就是这样,真是好听极了。” 班兮心中却忽然一颠,道:“这是皇上的声音吗?他说“你过来?””盼儿道:“正是,云依姑娘听到这话,便站起身来慢慢走到殿前去,我们的眼睛都跟着她往里走,远远地看不清皇上的脸,可是……听那声音……他一定一定很年青很……”说到这里,她脸上也禁不住泛上红潮,陈琼也不由自主地停止了哭泣,与柳息儿一样三人流露出同样神思恍惚的神情来。 第十三回 魑魅魍魉(下) 盼儿未曾注意到班兮忽然变色的脸庞,沉静了一会才道:“那时云依走到前面,皇上便允她唱那首祝寿词。我们从来没有发觉呢,原来云依有这样一幅好嗓子,她唱的那支曲子也很好听,大殿之上,都没有一人说话。直到她唱完了,皇上大加赞赏,当时就命宫人点了她的名,封绶为夫人了。” 柳息儿神色忿然,瞟盼儿一眼,正想说话,却又看看班兮的脸色,这才止住了,陈琼走上前怯生生地道:“息儿姐姐,都是我的错,你……你骂我几句吧!”柳息儿叹气道:“我也没怪你什么,方才是我口不择言了,你也别放在心里。”陈琼含泪点头。 柳息儿又道:“我决不是看不得姐妹出头的人,若是你,若是班妹妹,你们中任一个先得了封赏,我只有为你们高兴,决没有半分不平的心。咱们姐妹之间,平素里都知道彼此,无论哪个出头了,料来也不会放着姐妹们不理会。可那个人就不一样了,你看她自大殿里出来,那神情模样,我还好心想要去恭喜她,哪知道却受了一肚子气。” 陈琼接口道:“是呀,便是封了夫人,也不用那样就立时不搭理别人了,怎么说咱们也是一个院里住了几个月的姐妹呀。”盼儿却道:“我看她就是那样的脾气性子,未必是故意不理会你的,”柳息儿气道:“哼,我说呀,她平日里都是装的,要不然傅公公当初问大家有什么一技之长时,她又为什么不吭声?像班妹妹,像别的选女,便是连那个许盈容不也都报上了自己的名吗?唯独只有她不声不响的,装腔作势。” 陈琼付声应和,又感叹了一番,正说话中,却听得外面一阵暄哗,到窗口张望,原来是宫内的宦官传旨来了,众人忙出外叩接,果然是封云依为夫人的圣旨,又赏了皇太后与皇后各样赏赐数件,这才离开了。 那云依得了如此赏封,却面无得色,只是神情木然地转身回房,对众选女的恭贺更是视若无睹,引得柳息儿又一阵气恼,陈琼在旁不停相劝,这才好不容易安抚了她。 此时汉室中的嫔妃封号,自皇后往下,依次是昭仪、婕妤、娙娥、傛华、美人、八子、充依、七子、良人、长使、少使、五官、顺常、无涓、共和、娱灵、保林、良使、夫人、夜者。 而旦凡进宫的选女,只要能经“守宫砂”一选之后的便皆为夜者,夫人也不过是最低的封号,所以云依自受封以来,因而还未有独自的住所。可是每日起居饮食却已和众选女不同了,便是衣履花饰,她的一份也总是独个挑选出来,专门送去。她更是几乎不出房门,更像是与众人故意生生的拉开了距离,选女们看在眼里,免不了又妒又恨。 与她同时绶封的还有当时几位有各色琴艺特长的选女,这些选女即日起便开始等待内诏侍寝。云依自然也在众人的羡慕目光之中,由两个宫人陪伴,坐上轿辇。在一个月光如水的静默之夜,往未央宫去了。 馆中众人一直目送她的轿子消失在视线之内,这才叹气回房,少不得又有些轻微的议论声,说了一会,夜色渐渐深了,众人也就朦胧睡去。 而班兮因这些日子以来,噩梦频繁出现,如今她几乎每一夜都会惊醒数次,要不然便是在床榻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这一日,又是忽然半夜醒来,耳刚听外面才刚刚敲过两更,她盯着屋顶,已经毫无睡意,看来这一夜又要这样度过了。 四周一片寂静,初春时节,便是风声也份外轻柔,每到这个时候,班兮总是要用一些力量才能按捺住自己想抚琴的冲动,自从离开前的那一晚,和他合奏后,她便下过决心的,这首曲子,再也不会在别人的面前流露了,若是任由这音符在空中回旋,她轻轻握住拳头,不,若是那样,不知自己又会想些什么呢。 她正黯然想着自己的心事,却听院中忽然想起一个声音,像是踩到枯枝发出的轻响,这极细小的声音在寂静中却是份外刺耳。班兮不由自主起身走到窗边,透过窗幔一角,像院外看去。 月光静静地铺在庭院间,树影婆娑中,却一时看不到院中有什么人,班兮环视一圈,正想转身,却见院中大树的阴影下透出一张雪白的面孔,这人身体尚在黑暗之中,只看得一张脸反射着月亮青冷的白光,因而更加诡异。 班兮看到这张面孔,不觉微微一惊,只见她在树下站了一会,蹑手蹑脚的走到云依的房门外,闪身而入,不知在屋里做什么,隔了许久才见房门微开一线,她探头四下张望,这才快步回自己房里去了。她刚进屋不久,那边院门口便有亮光传来,几个宫人搀扶云依回到房中,这才鞠身离去,过不多时,云依房里的灯也就黑了。 班兮却侧过身子一直在看与自己相隔不远的另一个窗台,见到这屋子里的人也在窗旁站了一会,方才轻轻拉好窗幔,她微微叹了一口气,回身到屋里坐下。 不知她要做什么,她在云依房中又做了什么呢?想到此人平日在众人面前显示的笑脸,班兮只觉自己正被一股强大的不安紧紧包围,一时间心中郁闷难当,虽反复思忖,却又理不出一个头绪来,她在房中来回踱步,正觉无措间,却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冷哼道:“这些不过是小孩儿的把戏罢了!” 她大惊回头,却没见到身后有人,又在屋里四下看了,也空无一人,这声音,这声音究竟是从何来的呢?她屏气凝神,回想方才那句话。 良久,静默黑暗的屋里,却只见她双眸寒光一闪,这……分明是自己的声音,除去那份外的冷,刻骨的寒,这明明是自己的说话声呀。 班兮不由自主伸手抓住衣角,死命拧动,几千要将那块布拧出水来。这来自她体内的声音,吓得她魂不附体,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里,有另一个班兮存在,自从进入到这宫廷之中,那个自己复活了,并开始蠢蠢欲动! 呀!自己一定是要疯了…… 第十四回 福祸无常(上) 此后数日,选女们还是没有得到任何能见到皇上的机会。院中生活平淡,此地也依旧是一幅和乐融融的好气象,可是自寿宴之后,选女之间却开始有了一些隐约的变化。初入宫廷时,那份平和友善已经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众人的眼眸之中,如今不时流露的却总是重重心事,虽然平日里依旧笑脸盈盈,可是彼此之间再没有当初的纯净笑脸了。 那云依自从得以侍寝之后,封号再进一步,如今已经是有一个侍女跟随身后的良使了,傅公公也总是隔三岔五的便会前来问候。他频繁到来的目地不言而寓,众所周知皇上如今尚无子嗣,若是这些选女之中,有哪一位能得到上天庇佑,先结龙胎,那才算真正地飞上了枝头。 在芙蓉馆中各种提心吊胆、羡慕妒忌的目光之中,照顾云依的侍女与前来探望的傅公公却也一直没有流露出什么异样的神色,众人的心这才慢慢安定下来。 正当选女们正私下里盘算着怎样才能有接近皇上,更近一步的机会时,谁也未曾料到,一场巨大的祸事已经向芙蓉馆笼罩了下来。 这一日,云依如常由宫人指引往内廷侍寝,看她自眼前离开,众人也就各自回房,不多时,各房中烛火熄灭,选女们已都睡下了。 正在睡意朦胧之际,忽然听得门外异常喧嚣,凝琴脸色惨白,到各人门前呼唤,大伙儿不知何事,也只得匆匆披衣下床,集到院中。 只见正值三更的深沉夜色下,院内却被内侍们提着的十数盏风灯照的透亮,傅公公一改平日和颜悦色的样子,面色铁青,目光如炬在众人脸上打转,选女们遇到他的目光,都不由得忐忑不安,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傅公公先清点名册,见众人都在院内,便即挥手示意,众内侍顿时涌入各个选女房中,耳听得翻箱倒柜声不绝于耳,众选女互相对望,都是惊愕莫名。 只片刻功夫,便见一个自云依房中走出的内侍,手握一物,递到傅公公面前,傅公公伸头一张,顿时怒形于色,喝道:“把芙蓉馆上下俱皆收押,听候发落。”当下连同凝琴与两个馆内使唤侍女在内,与班兮等选女一同全部捆绑,众人这才惊哭起来,傅公公全不理会,推搡着一应内侍,将她们押离芙蓉馆。 众人在漆黑的宫闱之间绕行许久,进入一个狭小的弄巷之中,顺石阶往下数丈,眼前赫然是一座阴暗潮湿,恶臭难当的牢房。选女们先前还只是有些惊慌,看到此时此景,却都立时感到大难临头,纷纷哭叫起来,傅公公冷面如霜,看众人一一进入牢房里,自带着内侍们转身出去了。 耳听得一声铁链的巨响,选女们更是如坐针毡,又急又哭,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柳息儿转头看到凝琴在一旁,忙哭道:“凝姐姐,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便是要我们死,也要让人死的明白呀!”众女闻言也都扑到她身旁。 凝琴嘴唇颤抖不止,呆了好半天,却道:“不知道……不知道云良使怎么……样了!”柳息儿急道:“她哪能救得了我们呢?便是能救……她……她也怕会不管的!”凝琴目如死灰,却摇头道:“你不明白,这事……是因她而起的……她,她若是没事,咱们就没事了!” 众人一愣,凝琴目光在众人脸上转动,道:“傅公公说……是有人秘报……说云良使她……会使巫邪之术……”众人一怔,她抬头看看牢房外一盏油灯发着微弱的暗光,又道:“听说她常常午夜起身招魂引魔什么的,今日又在她房里察出一道符咒来,若是……若是她真的不是寻常人,那我们……就真的死定了!” 听她这么一说,涕哭声竟不约而同的静默下来,众人四下张望,不由自主地抖成了一堆,盼儿哽咽道:“不,不是吧,她只是性子孤癖些,不……至于……有这样的事。”一个唤做明儿的侍女哭道:“你们不知道的,宫里最忌讳的就是私自制符什么的,若是哪个宫女内侍有这样的形迹,向来都是……乱棍打死的!” 大家听她这么一说,顿时吓的一片死寂,连喘气声都仿似停止了,班兮在一旁心乱如麻,看众人脸色由白变青,又青变灰,她忽然想起一事来,抬眼看了其中一张脸庞一眼,此人这时也是面无血色,大概她不曾想到,这事会将她自己也牵连在内吧。班兮本想开口说话,可一想到便是将自己看到的事说出,对眼前一切也是于事无补,她叹了口气,握住身旁盼儿微微颤抖的双手,不出声了。 凝固一般的空气中,有人轻轻抽泣,道:“我……我可不想这么不明不白的……就这么死了,”众人听到此话,一时间都觉悲从中来,才在不久之前,还梦想着能见到皇上,得偿心愿,却没想到转眼之间,已经是生死边缘了。 牢房中遍地碎草,又冷又湿,加之恶臭难当,更是中人欲呕,此时此刻的选女们却仿似根本看不到这些,她们互相靠紧身子,抽泣痛哭,并在心中企盼,那个云依既然尚在内廷之中,也许,这一切还有转转擐的余地。 可是,就像是上天不再愿意给她们机会一般,寂静之中,只听得有脚步声渐渐响起,众人止声互望间,门外铁链再响,傅公公已经推着一人走了进来。此人发鬓凌乱,目光涣散,不正是云依吗? 只见傅公公将她推入另一个与众人相对的牢房之中,冷哼一声道:“胆大包天的东西,好好的享你的福去吧。”说罢再不看众人,扬长而去。 凝琴扑到栅栏上,道:“云良使,你怎么说的?怎么答的皇上?”云依面无人色,却一声不吭。柳息儿见状,只觉愤怒之极,道:“你倒是说话呀,大伙儿眼见着都要陪你死了,你果真是什么邪魔巫士么?” 第十四回 福祸无常(下) 却见云依抬头看她,脸上竟流露恍惚笑容,缓缓道:“邪魔巫士?你看我像吗?”陈琼在一旁急道:“没。没这样的事,你和咱们一样吃五谷杂粮的,又怎么会是什么邪魔巫士呢?你这样和皇上说了吗?说了吗?” 云依惨笑道:“皇上从不留人夜宿的,我们侍寝之后……都是即刻就送回来……他今日忽然叫我……不用离开……却没想到,原来是为了这个!”众人看到她的神情,都不由自主心中一紧,却听她又道:“我……我只是老是会做梦……会想着日里的事,便在梦中说些话而已……姥姥她……都知道的!我还要照顾姥姥呢,我是她养大的,又怎么会是邪魔巫士呢!” 凝琴道:“你这么和皇上说的吗?他不信你吗?”云依道:“若是信我,又怎会……”她言罢转身,目光忽然凛冽起来,向对面牢中的众选女看了一会,猛得扑到栅栏上,喝道:“你们……是谁在我房里放了那个符?是谁?” 众选女大惊,几乎异口同声道:“没有,我没有,”云依不依不饶,嘶声道:“必定是你们中的一个,哈,想我死是吗?好呀,这会儿一起死吧,我告诉你们……服侍皇上……在这宫里活着……可比死难多了……你们这些痴心妄想的家伙,大伙儿一起死好了,哈哈哈哈!” 她狂笑的声音如旋风一样在狭小的地牢中回旋,陈琼脸色惨白,紧紧抓住柳息儿的手臂,道:“她……她疯啦!”凝琴泪如雨下,身子顺着栅栏软软滑到地上,哭道:“这下真的要……一起死了!”众选女几乎如同凭空里被抽走了力气一样,都觉浑身无力,哭成了一团。 这小牢中没有与外间相邻的窗口,因而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众人哭累了便昏昏睡去,醒来又哭,这样反复了几回,却也一直没看到有人前来索命或是刑罚逼供。渐渐地众人渐觉饥肠辘辘,可又同时害怕听到任何一点传自门外的声音,因为她们知道,此时响起的脚步声,绝不是来给她们送饭的,只怕,便是往鬼门关的夺命索罢了。 可是众人都只是纤弱少女,饿了一些时候,都已经支撑不住了,开始一个个的躺倒下来互相依靠着,都觉头晕眼花,全身无力。班兮与盼儿相拥靠在一个角落里,盼儿轻轻抽泣道:“小姐,咱们就这样死了么?”班兮柔声安慰道:“咱们在一起呢……死了也会在一起的!”盼儿有气无力抬头看她,道:“说定了,谁也不许先走,死了也……要在一起。” 一旁柳息儿听到二人对话,沉默了一会,却忽然尖声叫道:“不,我来宫里是……是来光宗耀祖的。不能就这样死在这里,”她转身扑到栅栏,向对面的云依道:“你……你快叫呀,说你是冤枉的,绝不能就这样死了!”云依匍匐在地,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柳息儿大叫道:“你给我起来,你……欠我一条命……不……欠我一大家子的性命呢,你起来!!!” 就在此时,她嘶哑的叫声却忽然停滞下来,众人不由地都朝她看去,只见她仿似听到了什么声音似的惊愕万分向牢门那边看去,片刻间,众选女也就都听到了,这是脚步声!众人纷纷停止哭声,望向门边,身体却不由自主的慢慢向后移去——来了,来了,那个催命索果然来了。 眼前咔咔做响的开门声中,却走近一个众人死也想不到的人来。 只见此人发鬓如云,身着一衣华丽的新装,眉目间却冷若冰霜,她自石阶上款款而下,走到牢房面前,目光在众人脸上流转,停在牢房深处班兮的脸上,眼中微微一闪,笑道:“怎么就到这里来啦?真是受苦了。”却是许盈容。 柳息儿一怔,目光在她衣饰上转了一转,道:“许盈容,你是特地到这里来嘲笑我们的么?”许盈容身旁一个侍女喝道:“许宝林娘娘的贵名也是你能叫的?”众人不觉都是一怔,没想到转眼之间,她居然就已经连跳了三级,选女们忍不住纷纷对望,又看那边的云依一眼,心里不免猜测,看来定是她陷害了云依。 那许盈容好似自众人的目光中即时看出了此意,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却也并不分辨,只向班兮道:“你还能走路么?”凝琴扶着栅栏慢慢站起,道:“许保林,你……你是来救班夜者吗?”许盈容冷笑道:“我可没那本事,别指望我,指望她吧。”说罢回身打了个手式,她身后一名内侍上前拿锁开了牢门,唤道:“班夜者,你出来。” 众选女都向班兮看去,盼儿更是紧紧握住她手,向许盈容道:“你要带她去哪?”班兮看许盈容一眼,慢慢起身站好,向盼儿道:“没事的,我去去就来,”柳息儿上前一步,拉住她的衣袖,哽咽道:“好妹妹……我……”班兮轻拍她的手,点头道:“我明白,我明白的。”说罢,她才慢慢走出牢门外,许盈容更不多话,当前走出,班兮再回头看了众人一眼,这才随着她走出去了。 穿过长长的石阶,迎面便是一扇大门,许盈容却在门前停步回身道:“你们扶着她点,这日光只怕一下就照晕她了,”她身后侍女与那内侍应了,都来搀扶班兮,班兮本已全身无力,此时才将就着跟她迈出门去,果见外面红日当空,正是晌午时分。虽有人相扶,可班兮还是蓦地感觉头重脚轻,昏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她只觉浑身疼痛难当,禁不住呻吟出声,又觉得有人正给自己口中灌入浓汁,这香滑的汤汁入口,使她顿时感觉周身疼痛立减,再喝了一会,这才有力气慢慢醒了过来。抬眼只见自己身在一个侍女的臂弯之中,这汁水便是自这侍女手中碗内喂下。 班兮喝了几口,已觉人舒展了许多,那侍女又拿靠垫给她扶好,这才低头退下,班兮见这房中似曾相熟,好似与自己居住的芙蓉馆有几分相似,却又不尽相同,被褥用具与那边相比都要更精致一些。 她正打量间,便见许盈容自围幔后慢慢走出来,嘴边还是那丝习惯的冷笑,道:“想不到皇宫之中也会有饿昏这样的事发生!”班兮即已知她此时的身份,只得起身向她敛礼,道:“不知许宝林将我自地牢中救出,用意何在?”许盈容哈哈一笑道:“我可没说是去救你的,你别表错了情,自己后悔。” 她走到一边坐下,打量了班兮好一会,才道:“本来你如今这个身子,需得好好调养才行,可惜却时不我待,不过还有几个时辰而已,你别站着了,躺下好好歇歇罢。” 第十五回 前尘乍现(上) 班兮一愣,道:“是要我做什么吗?”许盈容抿嘴轻笑,道:“我哪能让你做什么呀,今日之内,要么你班兮与那芙蓉馆一众选女人头落地,要么你得以一跃龙门,做一次救你那些所谓好姐妹的恩人。行与不行,都要看你自己而已。” 班兮满腹孤疑,正要再问,却见两个侍女都各捧一只托盘进来,到她身前站定,其中一人道:“请班夜者沐浴更衣罢。”班兮低头见眼前是一件折叠齐整的白色娟衣,另一盘上却是那块刻有自己名字的竹片,此时正安放在一块红缎上,一旁还有一只透着绿光的玉簪。 班兮看到眼前这些物事,脸色刹那间变的苍白,呆了片刻,她抬眼向许盈容望去,只见她的眼中透露一点复杂的兴味也正向自己看来,班兮轻声道:“你……为什么要帮我!”许盈容伸手一挥,等那两个侍女便退出门外,才道:“我早说过,往后我许盈容是要与你对峙比美的,若是你还没见过皇上,便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留我一人在这深宫之中,岂不无味的紧。” 她渐渐靠近班兮,眼中一抹暗亮几乎可以灼人,吐气一般道:“你这样的妙人儿,皇上又怎么可以不见呢!”班兮与她眼中的光芒对视,忽觉诡异莫名,那许盈容见到她眼中的惧意,不由微笑道:“你还是快去淋浴吧,过了这个吉时,可就没得回头了。”说罢转身正要离开,却又停住脚步,道:“陷害那个可怜云良使,却害的自己也身处险地的傻瓜,你知道是谁吗?” 班兮一愣,没有回答,许盈容看她一眼,冷笑道:“你护着她吧,等到哪一日,让这无知贱人也取了你的性命就好啦,”说罢再不回头,拂袖而去。 班兮由侍女引领在房内淋浴完毕,满头青丝盘做三仙鬓,由那支玉簪挽住,此外再无饰物,一袭白衣披就,更是淡雅出尘。虽经这两日牢狱之苦,面色不免过于苍白,可这不加修饰,只浅浅敷以的淡妆,却愈发显得她弱质葳蕤,我见犹怜。 眼见窗外天色开始暗沉下来,班兮心中的不安却变的越来越重,她自入宫起,便拿定主意,要隐藏自己,退居他人之后的愿望,因这眼前的情形已然完全颠覆了。那些牢狱中选女们的眼神,时刻围绕在她的眼前。此时此刻已再无退路,她低头看着身上的衣衫,一点泪水轻轻地滴落在衣襟之上。 却听身前有人慢慢走近,许盈容的声音再度响起:“这是你我注定要走的路,认命便是了,可别让皇上看到你幅模样,你轻视自己的性命,可不能拖累了大家。”班兮闻言抬头,许盈容带着一丝莫名的恸动神色,伸手轻拭她尚挂在脸颊的泪水,手在她脸边停留片刻才收回来道:“时辰到了。” 她说过此话,门外走进一个侍女,手中的托盘上放着一杯清酒,许盈容将此酒递到班兮面前道:“此酒名为合huan,饮过此酒,从此你我共事一君,荣宠存亡,那就要看各人的本事了。” 班兮坐着车辇已经走出了很远,方才许盈容说此话时的神情却依然浮现在她的眼前,对她班兮总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她分明清高自许,将众选女不看在眼里,却又对自己份外在意,若说她视自己为对手,那眼前这显而易见的提携帮助又是什么呢?她不见得真正关心那些芙蓉馆的选女们的性命,那她的用意究竟何在?可耳听得身旁侍女行走的脚步声,自己正转过一重重宫阙,班兮紧紧握住双手,再也没有心思去想别的事了,眼前,便在不远之处,也许便是自己未知而又已知的宿命……或是前缘,正等待着自己呢。 车辇终于在一处停下,班兮扶着侍女的手款款走上台阶时,她已经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这宫殿,这石阶,她完全不需要那些内侍引领,便已清楚知道自己目的地所在,她甚至记得那另一边与自己方向相背的地方,自己走出这座宫殿时,会看到怎样的风景。 那梦境,那自从离开家乡便一直纠缠她的梦境回来了,如今还生生在眼前变成了事实,。大殿悄然无声,围幔之外有许多宫女侍立,她一步步向殿深处迈进,只觉得诡异万分,她分明是走进梦魇之中了。 越往里走,耳边渐渐开始听到断断续续的丝竹声,眼前不时有内侍交替相换,引她进入,一重重围幔轻轻掀起,转眼之间,她恍惚地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孤零零的独自一人站在一处大殿之内,这殿堂的地面光亮之极,反射着烛光,四周静的出奇。 她垂首站立,只觉全身不可控制的微微发颤,不知从哪里吹来一阵阵冷风缓缓拂动着她的衣裙,正惶惶不安间,只听有人道——果然有人道:“你过来。”班兮背脊僵直,抬头向声音的出处看去,果见,大殿那另一端,有一张华丽的大榻在层层围幔之中,榻中隐现人形。 班兮不由自主一步步向前走去,再往前一些,再循进一些,眼前此人面容尚未清晰,可那一袭黄衫已经灼伤了她的双眼,心中的惧意再一次升腾起来,班兮越走越慢,眼看大榻近在眼前了,她终于停了下来。 只见——围幔之后伸出一只手来,轻掀,有人声音柔和轻声笑语:“站在那里做什么?过来。”班兮盯着这只白净细嫩的纤纤长指,只得伸手过去,刚刚触到,已被对方一把拉住使力,她身不由已,惊呼声未定,自己已经身在此人怀抱之中了。 眼前一层飘动的围幔慢慢荡开,只见一双凤眼,双眉入鬓,带着惊叹欣喜向自己伏视,轻叹道:“好美,果然好美!”班兮心神俱颤,不敢出声,那人伸一指在她唇上轻轻抚mo,笑道:“怎么不说话?不知道朕是谁吗?” 第十五回 前尘乍现(下) 班兮几乎用全力提气,方唤:“陛下!”刘骛只觉眼前这少女满是惊慌失措的神情份外迷人,笑道:“想不到那一日寿宴却险些让朕错失了两位美人儿,盈容虽美,可这一份出尘仙气却还是让你给比了下去。”他轻轻撩开班兮眼前的几缕散发,伸手一绕,那只玉簪便已在他的掌中,青丝如瀑布般缓缓垂落,散落在二人衣襟间。 班兮蓦地脸颊飞红,刘骛带着笑伏到她的耳边轻轻一吻,她只觉身子瞬间如灼烧一般炽热起来,不由自主缩起身子。刘骛看她一脸羞赧,不由得轻笑一声,伸手在她腰间轻扯,衣带如一尾白蛇,转眼间已盘做一团,散在榻边。 班兮无法抑制的抗拒之中,衣裙被褪开一线,露出雪白细致的颈项,浅浅的锁骨委婉轻巧,刘骛闻到她周身散发出的淡淡地处子之香,只觉一蓬热浪在心中猛地燃烧起来,他的双眼闪动异亮,手腕不由得微微用力,抓住她的双手,向榻上靠去,班兮只微弱的挣扎一下,便被他的身影覆盖住…… 莫名惧怕之中,她紧紧闭住双眼,可是,当这一阵突如其来的尖锐痛楚在刹那间袭遍了她的全身时,她还是忍不住张开眼睛,与此同时,压抑不住的惊呼声脱口而出,她以为这声音极响,实则却只是一声低吟。 身上,刘骛强执着进入之间,她的双眼与他不过寸余距离,但就在这时,她却恍惚听到,仿似传自宫殿最深处,有什么东西深深叹息,发生了一声巨响,紧跟着殿内的烛光剧烈摇曳,又忽然全部熄灭。他们二人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班兮惊慌失措,正想开口询问,却见眼前忽有一束强光自殿顶猝然直通而下,照在他们身上。她吓得大叫:“陛下!”可刘骛竟似全然听不到她的呼喊声,他的目光直直地看着她,眼光中闪动的只是****而已。班兮张口结舌,脑中一个念头忽然闪过,这难道便如同她初入宫阙的那日一样,眼前这一切巨变声响,也许,都只有她一人目睹而已。 她惊慌四望,甚至想推开身上的男人,起身逃离这诡异的宫廷。可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她眼前这光束中蓦地出现数以万计飞旋而过的画面! 呀…… “班氏,淑静贞慧,上旨拜为婕妤!” “上准。班氏婕妤自愿请辞于长信宫侍皇太后!” “先帝婕妤班氏,妇德昭达,皇情感通,嘉以守护延陵!” ——几个宦官尖利刺耳的声音正消退去,便又听得有人…… “班婕妤,你凭什么能与我们姐妹相争?不自量力!” “姐姐,对不起,我要走自己的路了,你要清高自持,你要挖自己的坟墓,我却不能陪你!” “若有来生……你记得我吗?会记得……吗?” “我的孩子呢?孩子呢?” 她只觉各种声音,如同要在自己脑中爆裂开一般,头痛欲裂,可是,此时此刻的她与平日竟似有一些不同了,这些梦魇般的语调再也不能惊扰她,甚至,她感觉自己比往日任何时候都更加清醒,班兮抬起双眸毅然向眼前所见沉着注视。 看定,那俩张面容,终于,她知道她们是谁了。 蓦然回神过来,殿内一切如故,眼前,身上,这个男人还在挺进之中,也许自己方才只是恍惚了一瞬间,可是班兮,她仿似重生了! 这一刻,她完全覆盖了那个片刻之前,还是羞涩情怯的少女,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跨过生死,拼全力归来的人。 她不由自主伸出颤抖的手抚mo这男人的脸庞,轻唤:“陛下!”有一行泪水自她脸颊划落,隐没在黑发之间。 ——我回来了!千年等待……我终于回来了! 她几乎竭尽全力迎向他……迎向他,这天地间如此冰冷,只有这一块方寸地是温暖的,再也不要抛下我一个,我,也决不会放弃你! ——“飞燕合德,我班兮回来了,汉王是我的所爱,你们再也休想自我身边将他夺去!” 黑发交缠,血,溢于席间,将榻上铺就的白娟染得一片刺目,如一朵徐徐开放的罂粟花。她手臂上的“守宫砂”不知何时已消然褪去了…… …… 当耳旁隐隐听到内侍的催请,刘骛这才睁开眼来,殿内已有倾斜的日光照入,他慵懒地转头,刚伸了一个懒腰,忽然看到忱边熟睡的这个女子。他微微一怔,不禁哑然失笑了,居然让她在此留了一夜。 他挥身让内侍退开,侧过身子细细打量她,她的睫毛如扇形弯曲着覆盖在雪白的脸颊上,她****的肩膀处,可见柔嫩的肌肤上仿似有极其细小的绒毛,在光亮下闪动粼光。他为她伸手挑开一丝垂落的青丝,心底不由得有一些诧异。这奇怪的女子,昨夜竟然如此热情地与自己痴缠,整整一夜,而自己对她说不上的,就是这么喜欢,真是喜欢。 他又伸指去轻轻抚mo她的双唇,却见她极轻极轻地吁出一口气,睫毛颤抖了一下,缓缓张开,看到他近在眼前,她居然毫无惊惧,抱以一笑……“陛下,”她的声音又软又细,刘骛情难自禁,搂住她轻叹:“你究竟是哪里来的小狐仙?还是天上下凡的仙子?”她轻笑,埋头在他怀间,静了半晌,才轻轻道:“我是你的班兮,如此而已”。 刘骛即日便封她为“少使”,自一个入宫不久的夜者,初次侍寝便绶封为少使,已然是极大的殊荣。并且在班兮一力澄清之下,芙蓉馆的一众选女终于得以回到馆内,只云依因夜游一症,被贬为侍女,再无待诏的身份。 第十六回 天地初开(上) 班兮。 楼烦人,左曹越骑校尉班况的女儿,鸿嘉三年入宫,善诗赋,有美德,初为少使,后为婕妤。(汉书&:#8226:外戚传)中有她的传记。 她熟读史事,擅长音律,慧德聪颖,为汉成帝喜爱,曾要求与她共同辇出游,她以历来陪同圣主出游的都是功臣,只有末君之侧才常随女子为由拒绝。王政君太后听到班婕妤以理制情,不与皇帝同车出游,非常欣赏,对左右亲近的人道:“古有樊姬,今有班婕妤”。王太后把她与春秋时代楚庄公的夫人樊姬相提并论,一时间,她的娴德之名传为佳话。 班婕妤承宠有年,生男不育。时成帝出游,遇舞姬飞燕,成帝惊为天人,亲书纶旨,拜为婕妤,后飞燕再引见其妹合德入宫,从此姐妹双宠,班婕妤与众嫔妃一样,孤帏冷落,圣眷不再。永始元年,许皇后以咒诅宫廷之名被废,是年,赵飞燕入主中宫。 班婕妤审时度势,自思在赵氏姐妹谗构之下,自身终将难免步许后后尘,当下思忖一番,凭着慧心妙腕,缮成一篇奏章,自请至长信宫供奉太后。成帝准如所请,班婕妤置身于王太后的羽翼之下,这才得保安全。直至汉成帝忽崩,奉葬延陵,王太后授班婕妤守护陵墓之职,从此她形之影单,郁郁而终。 ——以上是宫方记载,关于她的一生。 而事实呢?史记只是挥笔而就,使得后人能记得曾经有这样一个人存在过而已! 班兮椅窗而坐,她的嘴角构起一丝冷笑,眼中的颜色蓦地变深了…… 慧德聪颖么?不错,她是班况之女,自小受的忠君报国的教育,是七位兄长下的明珠,是熟读经伦的才女。 可是她永远不会忘记,当她自以为没有差错,毫无疑义的拒绝刘骛同辇出游的要求时,他的眼中忽然黯淡下去的光华,那目光蓦地使得她心惊痛悔,她要失去他了…… 若说这还只是一个无心之失,那后来,她请旨退避到长信宫去的那一日起,却是她真正的选择了放弃,退出纷争的开始吧。她只是想不到呀,想不到他会有那样的结局! 那些在长信宫中的日子,自宫女们闲谈中得知一切关于他的消息时,虽然知道他为她重建昭阳宫,新建了远条馆、少嫔馆,对那两个女人万般宠爱,百般溺让之时,她还是心存指望的吧。盼望在某一日,他会记起曾经有过的那双清澈的眼睛,那个曾经以柔言相缄、细声安慰的温柔女子。 若是他能记得,他一定会来寻找自己,他曾经为她梳理过秀发,曾经夸赞她的容貌才学,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他会是那样的结局——猝死温柔乡的汉成帝呀!不论他是否曾经想过她,都已无从得知了,他死了,死在另一个女人的怀里。 守护延陵的岁月之中,她面对巨大的陵园,那个已经无声沉寂了的男人。回忆从前,那些反复重来,直教她银牙咬碎,悔之无及,为什么当日要退出呢? 刘骛,他并不是史记所说的是一个荒淫无度、昏庸无能的帝王呀。 她曾经目睹他的烦恼愁绪,亲眼所见他的力不从心,徘徊无依,为什么要离开呢?若是当时持守在他身旁,即使要死,也可以做他耳边唯一清醒的声音,若能那样,能不能助他逃避那不堪的结果? 隐忍谦恭、明哲保身么?她保全了自己,可是,这又有什么意义?她失去了那个尚不足月的孩子,失去了自己心爱的男人,只为保全这枯萎的生命,可呼吸之间,她又比延陵那株老梧桐强得了几分呢? 往日种种如幕布缓缓开启,宫闱之争,生死无常!班兮只觉得一丝冷气自脚下的青石地一径往身上袭来。这若大的宫廷之中,处处都有不明来历的阴风,夜色临近之时,白首宫女如纸屑一般在深宫中飘荡,时有悲泣声随风断续流动。自己也曾是她们中的一员呢。 可是,不! 班兮回来了,若是高傲清雅不能为她争得荣耀,那她就换一个方式存活下去!若是宽厚仁慈徒然为自己招揽不幸,那就舍弃它! 在冥界的千年,目睹了多少宫廷巨变,世事变迁。眼前的汉室又算得了什么呢?赵氏姐妹,——我必将拼尽一切与你们相争,在这场持执之间,你们还未出现,我便已开始准备应战;你们的人生尚未展开,我便已透析过去未来;纵然你们一个妖娆艳丽一个妩媚缭人,这场你我之间的战争,天地初开,此一番鹿死谁手,尚未定局呢! 班兮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回身却遇到盼儿迟疑不安的眼神,自从她绶封少使以来,盼儿终于成了她的贴身侍女,一同搬到这煦仪馆来。 见班兮终于看到了自己,盼儿不安的上前道:“小姐,你怎么了?我看你脸色变幻不定,不知在想些什么,也不敢打扰。你……你有什么不舒服吗?你可别吓盼儿。” 班兮柔声笑道:“只是在回想一些往事,盼儿,有你在一旁陪伴我,真是太好了。”盼儿眼圈一红道:“能照顾小姐是盼儿的福气,如今多好呀,小姐受了皇上的宠爱,又帮了芙蓉馆的姐妹们,大伙儿都平平安安的。” 班兮闻言倒是一笑,没有说话。盼儿又道:“昨日午时息儿姐姐和陈琼姐姐都来过了,可那时小姐侍寝回来正在睡着,我没敢叫醒你,她们也只略说些感激的话就回去了,说是改日必定再来谢你。” 班兮经她一提,倒想起一桩事来,道:“盼儿,我们一起在芙蓉馆住了这么久,你觉得她们二人为人如何?对我怎样?”盼儿回想片刻,道:“息儿姐姐直言直语,敢对刚刚受了皇恩的云良使冷嘲热讽,她这人口便是厉害些心思倒是直的,容易相处。”她顿了一顿,又道:“陈琼姐姐胆小怕事,凡事都跟在息儿姐姐后面,况且人又机灵,也是个心无沉府的姑娘。他们二人对小姐么……盼儿因前些时候小姐你因病没去参加寿宴,后来又自息儿姐姐话里听出一些端倪,她若是想法儿让姐姐你心疼她,自己不去寿宴,这样的心机算计倒是让我不安,那比起她来倒还是陈琼姐姐对小姐你好一些。” 第十六回 天地初开(下) 班兮看她一眼,笑道:“你这丫头,入宫的这些时候,倒比平日在家时更能说会道的。”盼儿笑道:“盼儿可一直是爱说话的。只是小姐从前不爱说,盼儿也不敢吵你。”班兮道:“这会儿倒觉得我好说话,随意说些什么都行了是吗?”盼儿伸伸舌头,道:“是呀,我差点又忘记了,昨日那个傅公公还交待过再不能唤你小姐,要叫娘娘呢。” 班兮伸手握住她手,含笑道:“那是在外人面前,咱们俩人时,你也不用再叫我小姐了,就叫——姐姐吧。”盼儿双手乱摆,道:“那怎么使得?便是在家里也不能这么叫,更何况如今你这样的身份地位……”班兮道:“从今往后,便只有咱们在这里相依为命,将来要面对的人和事还有很多呢,若是没有一个进退与共的姐妹在身旁,我怕自己便失了这份胆气。” 盼儿睁大双眼看她,虽不解她话里的意思,可也被她忽然黯淡神色所染,道:“小姐你怎么了?说的好好的,突然就伤起心来啦。”班兮道:“只因你不肯唤我姐姐,我自然伤心了,”盼儿小脸一红,半天才轻轻唤了声细不可闻的“姐姐”。 第二日柳息儿与陈琼来到之时,班兮又恰逢侍寝回馆不久,只不过这一回她预先留了话下来,若她们来了,请二人在此等待,自己有话要和她们交谈。柳陈二女自无异议,等了一会,果见班兮由盼儿相扶自内馆里款款而来。 二人忙起身行礼,班兮却拦了笑道:“这些日子一直挂念着芙蓉馆的姐姐们,只是没有闲暇过去,姐姐们不要怪罪妹妹才好。”柳息儿笑道:“哪有人能做这样打算,便是天理也不容她,此番若不是娘娘相救,大家伙儿早上阴间服侍阎王爷去啦。如今能回到原先的日子,全念叨着要来向您谢恩呢,大家知道我和琼儿一贯和……娘娘您说的来,便让我们出面来了,没曾想却吵得娘娘不能休息。” 班兮听她这么说倒站起身来,走到她们面前,二人不知所措看她近身都站了起来,却不料她伸手将二人的手牵住,眼睛微红道:“才分开了几日,便不认我这个妹妹了,开口闭口和别人一样,好不叫妹妹心寒。” 柳息儿不由得一怔,却见班兮又怯生生地道:“姐姐说过要爱护我的,这会儿却叫的这般生份,可见人一旦出了些头面,便是孤零零的一个了,”柳息儿不由得鼻子发酸,一旁陈琼已道:“您……如今身份不一样了,再那样乱叫只怕惹得你不快,我们出来时,凝姐姐一再交待的,称呼礼仪上断不可差错了半分。” 班兮轻叹一声,只得转身拭泪正要走开,柳息儿已一把握住了她手,道:“好……好妹妹,姐姐知道你不比别的女子,是真将这姐妹情谊放在心上的,要不然也不会救大家了。妹妹虽然今非昔比,可在姐姐心里你还是原来的兮儿,只要妹妹不在意,姐姐我便是冒着大不敬的罪名也只求能和你像往日一样相待呢。” 班兮回身看她,眼中泪光闪闪,看看她又看看陈琼,终于破涕为笑道:“这样多好,咱们没人时便和从前一样,只人前做个样子。这里规矩大,也不能让姐姐们为了我,犯了什么忌讳,惹祸上身。” 柳息儿笑道:“都依着你!好妹妹,如今你这样的身份,可多少得学着摆些架子了,要不然往后压不住别人的势头!”陈琼也道:“是呀是呀,妹妹素来是个性情温顺的,我和息儿姐姐常想着这宫里规矩辈份多的吓死人,最好妹妹也学些厉害手段,要不然就调个得力的侍女来,像凝姐姐她即在宫里待的久了,又年长些,多少能帮到你……再不然,妹妹便求皇上示下让我也随盼儿妹妹一样来服侍你好了。” 盼儿在一旁道抿嘴笑道:“才几日没见,琼姐姐便也变的这么玲利了,你是待诏,是随时要做娘娘的,哪能来抢盼儿我的差事呢。”哪知那陈琼轻轻叹息,忽然眼圈一红道:“你不知道自从出了云依那事,大家这才明白了一些宫廷里的是非,若是真的能只做一个侍女平安的过上几年等待回返,说不定……倒是好的。” 柳息儿伸手轻拍她纤小的肩膀,向班兮道:“也是难怪她的,经过这事,大家伙儿吓得胆都小了一圈,更别说原先琼儿这样的了。看云依那丫头这一番天上地下的变化,哪个心里不觉着难受呢。听说她现在在浣衣间,人都瘦的不成样了。” 班兮一直静听她们说话,这时才道:“她只是运气不好罢了,将来有帮的到的,妹妹也一定会尽力帮她,可是既然咱们都入了宫来,要做什么倒真的不是可以挑的了。”柳息儿与陈琼双双叹息,她又道:“两位姐姐这般的品貌,再别说心灰意冷的话了,差的兴许不过是一个时机而已……” 柳息儿脑子转的快,听她这么说,眼中已经透出压抑不住的微亮向她看来,班兮柔声道:“妹妹此时虽然还没有什么能力,可是推荐一二还是可以的。”陈琼听了这话,与柳息儿对视一眼,二人都不由自主露出喜不自禁的神色来。 班兮又道:“今日我向皇上提了提,此番入选的待诏们都还在各馆中等待之事,其中不乏绝色者,更是着重说了两位姐姐的名字,我想……数日之内,姐姐们便会有好消息了。”柳陈二人喜出望外,几乎齐声道:“好妹妹,这是真的吗?” 班兮含笑道:“自然是真的,只是姐姐们不要动了声色,回馆之后耐心等待,若是皇上忘记,妹妹也必然会加以提醒,”柳息儿带着极重的鼻音,上前道:“姐姐我真不知说什么才好,这宫廷里人人争宠个个争先的,却想不到还有妹妹这样真心真意的待我们的人,好妹妹,姐姐我绝不会白白受了你这个人情的,他日有谁要欺侮妹妹,我一定和她拼命。”陈琼也紧跟着说了类似的话。 班兮轻轻一笑道:“瞧你们说的,这宫廷里哪有这般凶险,我只想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好好服侍皇上,好好的与姐姐们相处,别人自然也不会来害我什么,我又没有让人图谋的东西。” 柳息儿叹道:“妹妹真是生得一颗水晶心,只要姐姐能如愿,必然会好好保护你的,”班兮与她伸手互握,自她的眼中看到诚恳情意,也不由得颇为感动。柳陈二人千恩万谢的去了,班兮目送二人离开,却轻轻叹了口气。 ————————————分割线———————————— 如果觉得还好,请各位亲亲帮助收藏,谢谢。。。。 第十七回 姐妹金兰(上) 果然数日之后,柳息儿与陈琼先后得到侍诏,并依次封为保林,二人再次前来相谢,三人聊了一会,她们看班兮眉目间略有疲惫神色,也就忙起身告辞去了。 班兮看她们走开,回身向盼儿示意,待盼儿转身出馆而去,她便靠在床榻上闭目休息,过了一会便听盼儿的声音轻轻呼唤,睁眼果然见到凝琴垂首站在面前,看她醒来,凝琴忙敛礼问安。 班兮起身相扶,道:“有好些日子没见到凝姐姐了,你似乎清瘦了些。”凝琴道:“此番得娘娘相救都还未相报大恩,这会儿却又劳娘娘挂念,奴俾实在是愧不敢当。”班兮笑道:“言重了,”一面说一面让盼儿给她让座,凝琴硬是不肯坐下,推迟了一会,才勉强靠着椅边斜靠下来,道:“娘娘唤凝琴来此,不知有何吩咐。” 班兮笑道:“此次待选诏女众多,我又是自姐妹们中出来的,总想着能帮到大家一些,也好圆点往日的情份。只是当日我身在芙蓉馆,也不知别的馆里还有些什么姿色不凡的选女,因此才叫凝姐姐来问问。” 凝琴忙笑道:“娘娘真是宽厚仁慈,富贵也不忘他人,奴俾在宫里这些年,还真是没见过像娘娘这样心胸开阔的。像柳陈二位保林,也都是受了娘娘的恩惠,如今各个选馆之间对娘娘都是一片称颂之声呢。” 班兮道:“姐妹们来到宫里总要有个盼头才好过活,我也只是推己及人,说不上什么恩惠。”凝琴看她脸色平淡,并无欢容,忙道:“选女人数众多,奴俾也只是在芙蓉馆领职,别的馆虽都见过却也不能一一报上名来。这样吧,娘娘若是想知道,奴俾这就去给您拿名册来。” 班兮微笑道:“也不急在一时三刻,你只管得闲时记着这事就行了。”凝琴忙道:“娘娘吩咐的,奴俾绝不敢怠慢,这就去拿来,”说罢正要告退转身,却听班兮又道:“此事能不让人知道最好,我虽是一片好心,可毕竟只是一个少使,差动选女馆中的宫人只怕还是不太妥当……”凝琴未等她说话,已道:“奴俾明白的,若是连这点事都做不周全,奴俾也没有脸来见娘娘,只等着娘娘发落。”班兮这才点头由着她去了。 过不多时,凝琴便已将名册送到,班兮让她在外间等待,自己则在名册中仔细察看,没找到想找的人名,便随意点了几个依稀有些印象的选女名字,名册依旧由凝琴带回。 盼儿送走凝琴,进屋见班兮眉头微皱,小心翼翼地问道:“娘娘怎么了?”班兮瞟她一眼,道:“你总是改不过来。”盼儿这才抿嘴笑道:“那个……姐姐,那名册上也没有找到吗?” 班兮摇了摇头,沉吟了一会,又道:“你是真的细细打听过吗?宫女里也确实没有叫这个的人?”盼儿道:“是的,这两日得您的吩咐,闲时找暖雪她们问了,这里面确实没有叫这个名字的,只是各宫娘娘嫔妃那边就不知道有没有了!”她看班兮面色暗沉,便道:“这个李平,这么重要吗?” 班兮沉默了一会,道:“是,此人一定在宫廷中的某一个角落,我必然会与她相遇的,”盼儿看看她,嘴唇动了一动却有又没有说话,班兮转眼之间刚好带到她的神情,便笑道:“你想说什么就说吧。”盼儿迟疑了一会,道:“姐姐,我觉得你近日似是有些和往常不一样了,有时瞧着都……不太像你了。” 班兮伸手招她到身前,握了她手,垂头想了一会儿,才道:“你从七岁起进我家就一直陪伴着我,咱们真的像是姐妹一般。往日我做那些个梦,半夜跑出去救人什么的,也都是你给我等着门,想着法的帮我掩饰。好盼儿,你现在告诉我,你从没因为那时的我与众不同而怕我吗?” 盼儿低头深思片刻,笑道:“是有的,邻里之间都传着姐姐是一个异人,有天生的神力,我初时确实也有……一点点害怕,可我知道姐姐是一个最最心善的人,最见不得他人受苦,老爷常说姐姐的心是金子做的,盼儿也这么想。” 班兮看着她的双眼,正色道:“若是我告诉你,我已经知道将来会发生的事,你会害怕吗?”盼儿看着她,心里不由自主地微微一颠,即刻摇头道:“我不怕,”班兮道:“好,那我告诉你,我为什么要找这个李平。” 她将目光转向窗外,眼中透出一丝寒光,道:“李平,她是一个宫人或是侍女,不论她如今身在何处,某一****必然会到我的身边来。在那以后,她会扶摇直上,被陛下垂幸,封为婕妤。但这些——不过是她的荣耀,本来与我无关。可是……她是害死我孩儿的人,是她,一定是她。” 盼儿见她神色忽然大变,不由得惊慌起来,抓住她手大叫了几声,才见班兮转头,用从未见过的森冷目光看着她,几乎一字一顿道:“所以我要找到她,要将她扼杀在我孩儿到来之前,这是陛下唯一的孩子,我决不会心慈手软。” 盼儿只觉莫名胆寒,却见班兮眼中慢慢流下泪来,泣道:“若是有不遇到她的法子该有多好,若是如躲开这一场浩劫……”盼儿怔怔看她泪如雨下,不由得也觉心中酸痛,泪水涔涔而下,哽咽道:“姐姐,我知道了,我一定找到她,不管现在她身在何处,我一定不让她到姐姐身旁来。”班兮抬泪眼看她,与她双手紧紧相持,泪眼婆娑中,却听外面有宫女通报:“许少使求见!” 第十七回 姐妹金兰(下) 二人忙伸手拭泪,盼儿转身迎了出去,片刻之间,便见许盈容向里而来。自从那****送班兮侍寝之后,虽然她也因推荐之功被封以少使,可二人却一直没打过照面。 盼儿知晓是她引荐班兮,也是救了自己的性命的人,因而对她格外感激,一路恭敬地引进屋里,抬头却见班兮斜靠在软榻上,神色倦怠,看她们进来,只是微微摆手道:“难得许少使来看望我,可偏偏我今日身子有些不舒服,不能起身相迎,还要请你多担待些。” 盼儿微感诧异,看许盈容已在一旁坐下,也就端茶上来,退到一旁站立,看许盈容喝了口茶水,班兮又道:“听说许少使如今住在茗心馆中,我日日都要侍寝,也没有时间过去看看你,你不怪我吧?”许盈容凝神看她一眼,淡然道:“这有什么可怪的。” 班兮轻笑道:“许少使今日即到了我这里,便让盼儿带你四处看看也好,看我这煦仪馆和你那里比起来,不知哪里更为舒适些!”许盈容并不说话,她又道:“近日陛下每日都有赏赐送来,反正我也用不了,许少使若有喜欢的,留下便是。” 许盈容道:“不必了,我只是……路过你这里,既然你身子不舒服,我这就走了,”说罢站起身来,班兮又道:“盼儿你带我送送少使吧。” 盼儿低声应了,正要迈步,却见许盈容忽然停住身形,顿了一顿,才转过身看,目光如炬在班兮脸上停留片刻,道:“你与数日之前的那个班兮几乎已然判若两人,此时此刻我都有些后悔为你引荐……我原以为你会不同,却想不到你也是见了眼前富贵就……” 班兮笑道:“啊,说起来我还没有谢过许少使的提携之恩,”一边说一边慢慢站起,走到她面前,又道:“若是没有你,这会儿我只怕早已去了鬼门关,更别说眼前这一场富贵荣宠,只是……我有些不明白当日你为什么要帮我呢?” 许盈容看着她的笑脸,沉默了一会才道:“只是看你们一帮人要莫名而死,心中不忍吧。”班兮道:“真看不出来,许少使这般冷若冰霜的人,其实却有如此热心肠,真是不由得让我又敬又佩。可这皇宫里佳丽如云,排斥异己尚自不及,却还要去照顾旁人,挂念他人生死,许少使找这么个理由未免有些难以让人信服。” 许盈容微显怒色,道:“那你倒说说看我是为了什么?”班兮懒洋洋的一笑,道:“人的心是最不可捉摸的,我哪敢胡乱猜测。只是我要记得一件自这宫廷里学会的事,那就是切莫为他人做嫁衣裳。不论是出于怎样的原由,提了别人一把,到头来,却说不定害了自己也未可知。”许盈容道:“你是在说你自己吗?” 班兮道:“我也只是好心提醒,许少使不听也就算了,可不能栽到我头上来。”许盈容目光闪烁,却不说话,班兮又道:“不管怎么说你救我一命总是没错的,我就承了你这份情,来日若是有帮的到你的,你也不用在意,只管来告诉我一声,这份天大的恩情,我一定会回报给你的。” 许盈容朝她注视良久,才道:“也不用回报什么恩情,我今日才算真正认识了你,若是早明白了,哼,或许也没有这所谓恩情的存在了。”班兮道:“人世间的事本来就是这样,有许多人与事,都会变化。我明白你如今是用什么眼光看我,可我并不在意,这皇宫中便是这样的地方,要么随波逐流,要么被浪潮打的粉碎,你要如何过你的日子我不知道,可我却明白自己应该怎样。” 许盈容冷笑道:“既然如此,全当我做了一回小人,你好好享你的荣华富贵吧,可要小心牢牢握住,稍一松弛,丢失的可不止眼前这一切。”班兮道:“这些自然勿须许少使提醒,我可记得侍寝那日,你便曾说过,往后荣宠存亡,要看各人的本事。我记得这话,你也要记得才好,”许盈容不再说话,拂袖而去。 盼儿急忙送出门去,看她脸色发青,知道她此番受的气不轻,心中不免有些焦急,急急地跑回屋里,却见班兮垂头坐在榻前发呆。听盼儿的脚步声渐近,班兮道:“她走了吗?”盼儿道:“是,我看她的手一直紧紧握着,衣裳抖动,怕是气的不轻。”班兮轻叹一声,没再说话。 盼儿迟缓道:“姐姐,其实盼儿觉着比起柳息儿与陈琼,许少使她……倒是真正帮过你的,她……她这人面冷心热,此番一看便知是特意来看望姐姐。姐姐对谁都和颜悦色,为什么今日却要这样对她呢?” 班兮又再叹了口气,却没有说话,只挥手让她离开,盼儿只得出屋去了。屋内渐渐暗沉下来,盼儿几次进来都见班兮一直坐在原处没有动弹,也只得退出。 此时刚过了申时,天色虽起始变暗,却也还未到黑夜时分,因而屋里虽暗,靠近窗子的地方却还有几缕光亮自外间投入,照射在班兮身旁。良久,只见她衣裳轻动,站起身来慢慢走到窗边,她的脸上泪痕未干,向眼前的庭院投目望去,自这一个小小的门庭出去,是那几乎望不到边际的宫廷,谁也进不来,谁也出不去。 她的目光中流露忧伤,轻轻呓语一般道:“若是能让你离开,若是能在外平安生子,享受平凡的民间之乐,我会尽力的,我再不要……再也不要看你死在我的眼前……盈容姐姐!” 泪水再一次缓缓滑落,在黯淡的一室微光下闪起盈亮。 盼儿轻轻走到她身后,低声道:“宫内的侍轿已经到了馆外,请姐姐淋浴更衣吧。 第十八回 花落重来(上) 整个梅雨季节便在断续不停的雨水中过去,等到这一日终于见到久违的阳光,久困于宫廷屋檐下的妃嫔们,都纷纷结伴到花园散步。柳息儿与陈琼也是一早就来煦仪馆相邀班兮同游,班兮推辞了一下,看盼儿也是一幅兴致勃勃的样子,也就答应了。 一行四人来到花园中,但见眼前玉阶青瓦,庭台楼阁,都在阳光下透着新亮的光芒,仿似洗尽铅华。花径假山后的池塘内水纹微动,几个新封了云使的女子正在水边嘻闹,看到班兮路过,亦都趋前行礼。 陈琼笑道:“妹妹提携了这众多选女,人人都记得你的恩情呢。”柳息儿却道:“你该不是在怪班妹妹推荐了太多的选女,因而淹没了你的光彩吧!”陈琼忙道:“我可没这意思。”柳息儿冷笑道:“是呀,能猜出你的意思还真不容易。”陈琼脸色涨红,眼圈也红了,看看她又看看班兮忙转开头去,似在拭泪。 班兮道:“柳姐姐这是怎么了,平日我也没在你们身旁,莫不是姐姐们闹了什么别扭了么?”柳息儿还没说话,陈琼已经抢着道:“没有的事,柳姐姐事事关照我呢,今日这样,想来定是我哪日说了什么不着边的话让她气恼,定是我不好。”说罢又向柳息儿道:“好姐姐,若是妹妹我有什么糊涂得罪的地方,你就饶了我吧。”柳息儿看她一眼,转开头去,却也不再说话。 却听一旁盼儿道:“快看,皇后娘娘!”众人循声望去,果然见到十几个宫女簇拥之下,许后自花园另一边款款而来。众人也只是在场合见过她两回,每人绶封时前去拜谢,也从没一人得到过她的晋见,此时能见到她,慌忙都上前叩见。 许后低头看眼前黑压压的跪了一地的妃嫔,却面露不愉神色,道:“到哪都不得清静,”说罢顾自向园内走去,妃嫔们不敢远离,亦不敢走的太近,只得远远跟着,走到一个曲桥之外,许后入亭中坐下,众人在周围侍立。 那许后目光冷淡,道:“这次绶封的都出来了吧,宫廷里恪守本份最是要紧,见点日月的便往外跑,成何体统。”她身旁一个艳丽女子笑道:“皇后娘娘说的极是,昨日还听太后说起呢,如今的妃嫔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前几日居然有一个新封的保林没得传唤便去打扰她老人家,还说要去问安呢,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 柳息儿闻言瞟了身边的陈琼一眼,轻轻哼了一声,陈琼却面无表情,木然不动,班兮将这二人神情看在眼里,目露哀伤神色,转头看向一边。 又听许后道:“我也听说了,张美人,太后可嘱咐了,你便是知道是谁,也不要说出来。”那张美人笑道:“皇后娘娘,皇太后心慈,您又圣明宽容,这些人却怕不受点苦,不知道高低,要我说,便由我来说出这人名字,咱们也看看这人羞的没处躲的样儿。”许后这才显露笑颜,笑骂:“死丫头,恁的一张利嘴。”那张美人更是笑的花枝乱颠。 班兮心中厌烦,转头看看盼儿,盼儿伸嘴向许后一努,表示这时可不能走开,她只得轻叹一声,转头却见池塘另一边,隐隐听得一丝车轮滚动的声音,不由得心中一动。 这声音渐渐响起,众人都留上了意,齐向这方向张望,再过了一会,假山那边便渐渐显露黄色大纛,众人这才知道是皇上来了,纷纷站起迎上前去。果然片刻之间,便见刘骛坐在一乘华丽的大辇上,背盖金绒大垫,辇顶的大纛四周垂下数寸长的流苏,迎风摇动。 许后笑容满面当先一步上前道:“陛下!”刘骛点头道:“下了这么久的雨,是该出来走走,”许后道:“是呀,这人世最美的风景莫过于雨过天晴,更难得陛下也有这般雅性。”刘骛微笑着与她对话,目光却未停留在她身上,早已越过她,在她身后一众妃嫔间流转,蓦地,他眼中一亮,唤道:“班少使,你过来。” 许后全身僵硬,那一丝笑容便冻结在唇际,众目睽睽之中,却见班兮缓缓自众女之中走上前敛礼,道:“叩见陛下!”刘骛满脸笑容,道:“你也在这里游园么?昨日你写的诗文,朕还留着呢,今日正想着要好好想个下阙,改日装裱起来,你说好么?” 班兮道:“承蒙陛下抬爱,臣妾愧不敢当。”刘骛哈哈一笑,看看四周,忽似面上一喜道:“你上车来吧,”说罢向前曲身伸手,班兮目不斜视,却已感觉到众多目光如利箭一般刺的自己背后一片斑斓。 她抬头向眼前的刘骛望去,这一幕,再回头重演的这一幕,果然便在眼前了。刘骛满脸*,细挑的双眼闪动着盈亮,此时此刻,他爱着自己呢,视若珍宝的喜爱着呢!此时的他已经看不到皇后如泥塑一般的面容,而曾经,他也是这样的爱过她吧。 他的手近在眼前,纤长秀气,离自己不过一步的距离,只要伸出手去,便能踏上车辇,享受与天子同游的殊荣。这个曾经令她后悔过无数次的机会又来到眼前了,什么也不去管只依顺他吧,或许只要依顺了他,便能让这份爱恋长久一些……至少……长久一些。 当年的她或许是不愿在皇后,在这许多比自己品阶高的女人面前引人注意,成为众矢之的、当年的她或许是因为恪守君臣之理,不敢逾越。可是,如今这些她都放弃了,这些无法阻挡她的意志——只要我要,我必会争取。 可是,她的眼睛在这一刹那朦胧起来,笑靥之中流动一丝狡诈,若是此时在一旁观看这盛举的是她们两姐妹,我必然伸手;若是此时在一旁心如死灰,妒火中烧的是她,我必然伸手……可如今她们与她都还未出现,而许后,这个善妒却无计谋,注定惨淡收场的女子,并不是那个值得自己与之相比,在她面前炫耀的人。 第十八回 花落重来(下) 她拿定主意,反而向后退开一步,柔声道:“陛下如此厚爱,臣妾却觉得惶恐不安,”刘骛微微一怔,不明她何意,正要相询。 却见她叩首跪下,沉思片刻才抬起头来,向他温柔注视,说道:“臣妾看古时流传至今的仕图之中,凡圣贤之君,历来都是由名臣随行在侧。只有夏商周三代的末主夏桀、商纣、周幽王,才会让嬖幸的妃子陪伴。而这三位君主最后竟然都落得了国亡毁身的境地。若是此时臣妾与陛下同车进出,那岂不是要与他们相似?如此想来,怎能不令臣妾凛然而惊呢?” 刘骛俯身看她,理会到她话中的意思,不由得面色有些发白,却听她又道:“能与陛下同辇而游,实在是无比的荣耀,臣妾万分感激陛下怜爱。可想到如今畿辅无惊,四方平靖,皆因陛下效仿先贤,才有的安乐局势。臣妾又怎能因自己的一点虚荣心意,累及陛下圣名呢。臣妾目无尊上,还请陛下责罚!” 刘骛听她一席话说完,脸色终于慢慢回复,缩回手来,清了清嗓子,道:“朕就是喜欢你这样的品性,你哪有什么过错?快快起来,地上还没干透呢!”班兮依言站立,刘骛看着她,想了一想又道:“那阙诗朕让人快些裱好,改日与你一同赏玩。”班兮答应了,他再看她一眼,示意车子转向,往花园另一头慢慢驰出,终于消失在了众人视线之中。 班兮垂首而立,皇后就站在她左近,只一动不动的看了她好一会,才打鼻子里轻轻哼出一声来,道:“有风何妨驰尽帆呀,班少使。”班兮一言不发,她再哼一声,又想说话,身旁那张美人已快步上前,伸手扶住道:“皇后娘娘,你看这日头才出来一点,便烘的人怪难受的,可别晒坏了,我们去阴凉的地方走走吧。”皇后闻言,这才转身走开。 眼看她的背影慢慢消失在假山之后,众多妃嫔连忙纷纷上前夸赞班兮有才学有见识,一时间谄媚声不断,盼儿看班兮脸色疲惫,忙与柳息儿等将众人支应开了,随班兮回到馆里。柳陈二人见她面色淡然,不敢再说什么,也自回住所去了。 看班兮闭目养神,盼儿也就悄然退下。一室宁静中,班兮这才睁开眼帘,向窗外眺望,刘骛离去时的眼神又再现眼前了,他虽未有多言,可眼中流露的不悦神情却已然深深地铭刻在班兮心里,这便是自己要失却他的开始。当年那个自己为矜持、为礼法所困,因而即使心中再如何的惶恐不安,除了望月兴叹,暗自落泪外,她别无他法,眼睁睁地看着注定的结局临近,泪眼干涸,至成灰烬。 可如今她不同了! 她嘴角微挑,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起身唤盼儿进来…… 内侍林增垂首立在一旁,看着汉成帝刘骛在大殿里踱步,只得用眼角跟随着他的脚步来回。他不敢作声,心里却也不由得犯着嘀咕,明明今日难得是个好天气,皇上好不容易才有兴致游园,可偏偏遇上这么一桩事,弄的大伙儿败兴而归。 说起来那个班少使也确是一个小美人儿,后宫这些个美女之中,她眉目不见得十分出众,可却分明有那么一股奇特的魅力,也难怪皇上对她特别宠爱。可女人就是这样,越对她好便越娇情。能和皇上同游,那是多少妃嫔梦寐以求的事呀,她竟敢当面拒绝,还说了那些个自己听不明白的话。总之皇上自那时回来,神情便一直不悦,唉,如此众多的妃嫔,却也没有一个能真正体会到皇上心意的人么? 他正边想边叹气,却听一旁有人轻声呼唤自己,转头看到是宫女蓝儿,他摇手示意,回身再看刘骛一眼,这才慢慢向后退出,来到殿外道:“你做什么?不要脑袋了么?”蓝儿轻声道:“林公公,实在是有事要向您禀报,”说罢上前一步,轻轻说了两句话,那林增眼中一亮,道:“在哪里?” 蓝儿没再说话,退开一步,自她身后走上一名内侍服侍的人来,林侍增注目看去,慌忙上前轻声道:“哎呀呀,您怎么……怎么这幅打扮……这陛下要责怪下来,奴才可是不小的罪过呀!”那内侍含笑道:“林公公在陛下身旁日久,最是熟悉陛下的性情,那依你看来,他会因此事而气恼么?”林增一怔,不由得赞道:“您真不愧是陛上心尖上的人儿呀!奴才这就给您通报去,”那内侍模样的人笑道:“要通报也由我亲自去,林公公您看可好?”林增又是一愣,伸手一拍脑门,笑道:“正是正是,您请。”林增笑容满面看那内侍缓缓走入内殿,伸手屏退左右,垂首在宫外侍立。 殿内刘骛还在不停踱步,走了几趟,却依旧难以平复心中郁结,便道:“召张放进内庭晋见吧,”说了一声,却未听身后有动静,便转身道:“林增,你没听见么?”声音中已有怒意。 只见暗沉的殿角走上一名内侍,低垂着头来到自己面前,刘骛见此内侍身形较之林增偏小,更感不悦,拂然道:“大胆的东西,你是谁?”那人再上一步,却忽然敛礼下跪唤道:“陛下!” 刘骛一怔,还没回过神来,却见此人抬起头来。一室光亮之中,只见此人眉目如画,一双妙目中笑意盈盈,不正是班兮么?刘骛惊喜交集,忙伸手扶起她来,笑道:“你怎么这个装扮?” 班兮道:“今日拂了圣意,未能与陛下同游,臣妾思之总感不安,思来想去,这才逾礼来而。臣妾未得召唤,擅自进殿,陛下这一回便是真要责罚,臣妾也认了。”刘骛笑道:“你既然自己都这么说,那朕还真要想想如何责罚你才好!”班兮笑道:“只要陛下能开怀一笑,臣妾哪有什么怨言!” 刘骛甚是高兴,郎声笑道:“好吧,待朕想想!”他退开一步,将眼前的班兮从头打量一番,笑道:“这样吧,你既然穿了这身衣裳来,从今往后,朕就只认你这“内侍”,这内廷中只要你穿这衣裳,不必召唤,无需通传,你随时可来,朕可要好好看看你这内侍,要如何服侍朕!让朕欢喜!” 第十九回 近水楼台(上) 班兮盈盈一笑道:“臣妾有一个荒谬大胆的法子,怕只怕陛下责怪!”刘骛笑道:“今日百无禁忌,你只管说就是了,朕还真想知道你这小脑瓜里藏着些什么东西呢!”班兮微笑着上前,在他耳边轻语几声,刘骛眼中一亮,忙不迭的点头答应。 过了一会,自未央宫中走出三名内侍,悄然无声地自宫殿而出向北而行。走了一段路,当先一人“嗤”的一声笑出声来,他身后一人忙伸手轻拉他的衣襟,这人才掩嘴笑着快步走远。 三人在一重重高大的宫阙之间走了许久,路上有别的内侍等走过,看到这三人中的一位内侍赫然便是内侍总管林增,也都纷纷敛礼让路。三人一路无阻,行至煦仪馆门前,早有等待在那里的盼儿开门引进去。 一走进馆门,刘骛便再也控制不住的大笑道:“朕还从没走过这么有意思的一段路呢。”林增看一眼班兮,抹汗道:“陛下,可吓死老奴了,要让人看出什么,可怎么得了!”班兮抿嘴笑道:“这一路上可辛苦林公公了,”林增还没说话,刘骛已经笑道:“他有什么可辛苦的,”林增忙道:“是呀是呀,能看到陛下如此高兴,是老奴的福气才是。” 班兮笑叫盼儿来领林增去一旁喝茶休息,自己则引领着刘骛向馆内进去,走了片刻,已经来到内馆之中,刘骛看班兮打开里面庭院的门时,当先一脚跨入院中,见到眼前一切,却顿时怔在了原地。 只见庭院中的绿茵上挨着假山竟搭起了一个茅屋,屋前摆放着一架纺纱车,几捆木材和几件民间农作的用具,若不是庭院后有宫殿的围廊,周遭的花草假山,此处看上去竟与一个普通农舍无异。刘骛正有些迷茫之间,班兮的小手已经轻轻地拉着他手向茅屋走去,掀开门帘进入,里面长席铺地,一旁还有灯盏小几。 班兮引着刘骛在席上坐下,原来这席下还铺有绒垫,很是柔软舒适,刘骛笑看她道:“这些是你弄的?”班兮道:“是臣妾差着几个宫女忙了好久呢,陛下若是喜欢,臣妾还想为陛下装扮起来,陛下便依臣妾这一回可好?”刘骛伸手在她额头轻轻一弹,笑道:“自然依你,朕由着你连内侍的衣裳都穿过了,还怕什么别的?” 班兮掩嘴轻笑,自茅屋一角拿过一个用黄绒盖着的托盘,掀开绒布,里面是一套民间男子的外衣,刘骛对眼前一切都满是新奇,便由得她为自己换好这身衣裳。再看班兮也除了身上的内侍服饰,里面宛然便已穿着民妇衣裳,她又将头发散开,盘做简单的发鬓,除一支荆叉外别无饰物。 刘骛看在眼里,已然明白她的用意,笑道:“你是想让朕和你做一回百姓么?真亏你想的出来。”班兮甜甜一笑道:“陛下生为天子,普天之下任何事都能做到,可世上唯独这一件,陛下恐怕没有尝试过吧?”刘骛笑道:“说的没错,不过这幅样子若让人见了可怎么得了?朕堂堂天子威严何在呀?”班兮笑道:“这只是臣妾的住所,旁人不会来的,再说前后臣妾也都命人把守了,此时此刻,便是馆内的宫女内侍们也没一个能进到这院子里来。陛下终日为国事劳累,今日便好好的玩上一回,权做修养身息可好?” 刘骛看看自己再看看她,笑道:“还是你想的周到,好吧,朕都依着你。”班兮笑握他手,走出茅屋,道:“臣妾虽未曾亲自耕做过,可也见过家中菜农的样子,因而才做了这样一个景致出来,也不过只有三分相像罢了。” 刘骛看看地上的纺纱车,看班兮坐到一旁似模似样的纺纱,不觉童心大动,也依样摆弄了两下,又去看那两捆木料,还抬起来放在肩上笑道:“你瞧着朕可像个农夫么?”班兮上前帮他将挑子放下,笑道:“不是这样背的,可别弄伤了自己。” 可刘骛生在宫廷,身为元帝长子,自小深得爷爷宣帝的喜爱,才到四岁便被立为了太子,一生之中从没出宫,对民间的一切也都是听群臣奏报,更没有想过真正的农家耕做是怎么回事,此时能够这样旁若无人的把玩这些物事,对他而言实在是一件至乐之事,因而反而比班兮更为热衷。一时之间,他或是挑起担子来回走走几步,又抚mo纺纱车,扛起那些农具在草坪上摆摆架势,或在茅屋里坐下休息,班兮又在一旁不时的递上清水,或是拿帕子为他拭汗,倒使他欢喜不已,只觉眼前这几样简单的工具比平日里的莺歌燕舞更能让自己开怀。 班兮在一旁陪伴着他又走了几步,才好不容易劝他放下挑担,走回到茅屋喝茶,刘骛笑道:“想不到这样的东西,能让朕如此高兴,看来民间也有无穷生趣,说不定还比朕这个天子更为快活自在呢。” 班兮笑道:“说到自由自在倒确是有一些,只是民间百姓毕生要为生计奔波,同样是这样的作物,臣妾只是寻来把玩,他们却是以此赖以生存的工具呢。”刘骛道:“确是如此,不过朕此时还真是忽然有一些向往他们,”班兮道:“臣妾也是如此,想那民间妇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能盼着夫君回来,一同享用食物,说说家长理短的琐事,过着儿女绕膝的日子,不也挺美的么?” 刘骛笑看她神情中流露的表情,道:“你若是做个农妇朕也跟了去做个农夫好了,不过民妇之中又哪里有你这般绝色的美人儿?”班兮羞赧一笑,道:“陛下又拿我取笑,”刘骛伸手搂住她靠近自己,轻声道:“你可知道么?便在方才不久之前,朕还在遗憾呢。” 班兮抬头看他,他道:“朕虽贵为天子,却其实也明白自己平日衣食起居哪有与旁人半分不同之处,说到底,朕亦是个平常人而已。”他轻轻叹气,又道:“朕喜欢的便想时刻留在身旁,厌恶的便不愿接近,这不是人之常情么?”班兮看他神色黯然,便靠到他胸前,环抱住他。 只听他顿了一顿,又道:“可人人对朕又都是分外在意,言行之间,总有规矩,那些个臣子就不用说了,可是在后宫之中,还对朕的举止时刻留意,事事举一反三的,那就不得不让朕心寒了。” 他说到这里,低头看着班兮,道:“你不愿与朕同游,虽言辞得当,朕也确是没有怪你,可心里却不免有一些遗憾!朕的小兮儿,原来竟也是一个要时刻提醒朕,要朕管束自己言行的人……朕方才一直在这么想着,对你这小丫头真的有一些埋怨呢。” 第十九回 近水楼台(下) 班兮轻轻吁出一口气来,抬眼看他,轻声道:“那时有皇后等众多比臣妾品阶高的人在场,臣妾便是有万分想与圣驾同游,也不敢逾礼。况且臣妾失德事小,可是若连累到陛下在皇太后面前落得什么责怪,那臣妾岂不是万死难辞其疚。因而虽万般不愿,也只得辜负陛下一片盛情。”她的眼中渐渐蒙上泪水,又道:“可是臣妾回来后,却是坐卧不安,想到陛下因此事要有多么伤心,便再也呆不下去了,这才想了这么个求罪的法子,这会儿陛下您还怪责臣妾么?” 刘骛为她拭去脸颊上滑落的两滴泪水,柔声道:“怎么会怪呢?你这精灵古怪的小人儿,不过朕可说好了,下一会若是还有这样的事,朕可真要好好生上一场气,朕就罚你……罚你侍寝一年……”班兮粉面娇羞,含笑道:“臣妾都记住了,”话音未落,她已经仰头向刘骛迎去,柔软的香舌颤抖着在他唇际轻轻滑动,如一尾粉蛇探入他的口中,刘骛没想到她如此主动,微微一怔之下,顿时激情如焚,含着她的舌尖,伸手向她的衣襟里探去…… 而茅屋之外,夕阳才刚刚开始朝山间隐落。 多么庆幸!若是没有去寻,若是没有动心思去想去做,这一回果真如她所想,刘骛因此事便已开始疏远自己了……班兮仰头看着眼前这男子的脸庞,伸手轻轻抚mo,不由得自心底里叹息出声来。 自此之后,刘骛几乎开始喜欢上这种在班兮住所见到的新鲜玩意儿,他甚至在自己的宫殿内也让人布置了一个如此的草堂,各种民间衣饰用具应有尽有,而这一切却只为这一个女人准备——他的班兮。他看着她时,是如此欢喜,靠近她时,是如此愉悦。原先他还曾召幸过别的选女,可此次之后,对他而言,后宫的佳丽再多,却再也无法分走他对班兮的喜爱之情。 可是对于班兮而言,无二的宠幸带给她的,究竟是福是祸就不得而知了。 这一日,班兮才刚刚进入午休时分,便听盼儿一路飞奔着跑进里屋道:“皇后娘娘来啦,”她只得起身,稍加整理来到外屋,才没走几步,便见皇后带着那个王美人已经走进屋来,班兮敛礼毕,捧上茶水,站在一旁侍立。 许后将她从头看到脚,反复打量几回,才道:“你倒清闲,这么晚了还在歇息!哼!打扮的这般娇媚是想给谁看呀?”班兮惶恐不安,跪地道:“今日是午歇过了时辰,没想到皇后大驾光临,未能远迎,请皇后责罚!” 许后哼了一声道:“本宫哪敢责罚你呀?”班兮道:“皇后是六宫之首,今日能大驾敝临这煦仪馆是臣妾的荣幸,先迎皇后更是礼仪所在,臣妾有错在先,确是甘愿受罚,绝无怨言。”许后看她诚惶诚恐的神情,心里着实受用,便向张美人使了一个眼色,那张美人忙笑着上前扶班兮道:“妹妹严重了,皇后此次是受了皇太后的嘱咐来看望妹妹你的,再说皇后素来宽容,哪会为这么点事责罚你呢,快起来吧。”班兮再三叩拜,这才站起身来,垂首站在一旁。 许皇看着她道:“也不是只你一人年青,这世上人人都是这样过来的!当年皇上还是太子之时,与本宫那一番恩爱,你们是没福看见,当时任是谁都要羡慕三分。”张美人笑道:“是呀是呀,皇后的德容那是无人能及的,”许后看班兮也在一旁陪笑点头,便再道:“所以呀,趁着年青时多些个恩宠也是常事,却要牢牢记住,再得宠也不过是一个妃嫔,使不出多大的能耐来,便是让你享着了福分,也至多不过一两年的光景,再说宫里三年一选,说不准哪一日便让人给比了下去呢。” 许后说到这里,歇了一歇,见班兮在一旁只是低头唯诺,她这才显露一丝笑意道:“我那日见你未与皇上同游,便知你或许是个明白道理的人,如今宫里众人对你也算瞧的起,你可要好自为知才好。”班兮叩首道:“臣妾明白,臣妾只是一个一心想着如何好好侍奉皇上皇后的少使,以臣妾如此寻常姿色,能走到今日,已是托了皇上的厚爱,皇后的宽待,臣妾时刻铭记在心,皇后有任何嘱咐,臣妾也绝不有违。” 皇后听她这一番话说完,含笑点头,张美人笑道:“皇后说的果然没错!班少使,我与皇后一同来时,皇后便说自园里见一回便知你是一个明白事理的人,我还将信将疑呢,这会儿是真正信啦。皇后慧眼独具,那是分毫也没有错的。”班兮含笑上前亲自将茶水捧在手上,轻轻吹拂开浮在上面的茶叶,双手奉给皇后,许后面露得意,伸手接了。 张美人道:“其实皇后这一番前来,是因为前些日子你在花园中拒绝了皇上同辇出游的事,皇后在皇太后面前大大的夸赞你,皇太后这才指皇后给班少使你赏赐来了。”班兮忙又叩首下拜,这一回许后亲自伸手显意让她站起,道:“皇太后说了,你能说出那一番道理来,便知你是一个有娴德的女子,她还说“古有樊姬,今有班兮”,皇太后还没如此夸过谁呢,她此番将你与春秋楚庄公的夫人樊姬相提并论,那是给了你最大的嘉勉与鼓励了,你可不要辜负她老人家一番苦心。” 班兮忙道:“臣妾不过是说了应该说的话,没想到能得到皇太后与皇后的如此重识,臣妾……感激涕零……深感惶恐不安……”边说边轻轻抽泣,张美人上前相扶叹道:“妹妹真是不由得惹人疼惜,难怪皇上他……”她说溜了嘴,慌忙看一眼皇后,闭上嘴巴,走到皇后身边,许后瞄她一眼,将手中茶碗放回几上,班兮抬头见了,忙起身去接过茶水道:“这茶凉了,让臣妾给您换一杯来吧?娘娘!”许后对她的殷勤倒很是受用,听她这么说,便点了点头,班兮退开一步,向身后道:“盼儿,你快去换热水来。”盼儿应了,接过茶碗正要走开,却听张美人忽然喝道:“你叫什么?” 第二十回 蓦然回首(上) 盼儿闻言一怔,倒吓的不敢出声了,班兮忙上前道:“娘娘,她是臣妾家乡跟随前来的侍女,自小一同长大的,不舍得臣妾进宫才跟了来……”许后神色不动,张美人却又道:“你说,她叫什么名字?”班兮道:“回娘娘,她小名唤做盼儿!” 她说此话时分明见到许后眼中闪过一丝异亮,正暗自寻思,却听张美人冷哼道:“班少使,你才说了要听皇后娘娘差遣,这才转头的功夫,你就造起反来啦?”她先前夸赞班兮时失言,又因为跟随许后日久,知道她为人心胸狭窄,怕她一直记恨自己的话,这时正好让她寻到一个由头,自然要紧紧抓住,只求在此事上能让许后舒心,忘记自己的过错。 她主意拿定,看自己说出这番话来,班兮与那个叫盼儿的侍女早已吓的面无人色地跪在地上,而许后眼神之中也似有一丝微笑神色,她越发得意,朗声道:“班少使,你即便是再怎样得宠,也需真正明白,在这宫里,谁是主谁是仆?需得时刻谨记有哪些事需要忌讳,又有哪些是要牢牢记在心尖,尊卑高低,那可是错不得一点半分的。” 班兮听她措辞愈来愈尖刻,嘴上求绕告罪,心中早已飞快的回想方才有什么失言的地方,正在回想中,却见一旁许后笑容满面的站起身来,亲自扶自己起身,道:“班少使,这张美人生来一张厉嘴,最不饶人的,你别放在心上。”又转头向张美人道:“你也是的,好好说嘛,看吧班少使吓成这样。” 张美人看她嘴角含笑,分明得意非常,心知这着棋子是走对了,心中立刻安宁,也忙笑着上前道:“皇后知道的,在臣妾的心目当中,皇后便如同是菩萨一般,臣妾只要见到别人有一丁半点冒犯到皇后的,便顿时浑身疼痛难当,像针刺一般。” 许后笑道:“你的心意本宫还能不知道么?好啦好啦,快快来劝劝你班妹妹,她可真让你给吓到了呢。”张美人慌忙走到班兮身边,握住她手道:“妹妹,你可别埋怨姐姐,姐姐我就这么个性子脾气。”班兮双目含泪,轻声道:“臣妾入宫不久,确是有许多忌讳不知道的,张姐姐能如此提醒,实是保了妹妹我一命,我叩谢大恩都来不及,又怎会有半丝怨言?” 她抬头看看张许二人,又垂泪道:“臣妾惶恐之极,思来想去定是有什么地方做错了,皇后娘娘,您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张姐姐,你便告诉妹妹吧,让妹妹也好有个拜罪求饶的机会。”张美人拉她到身边,轻声道:“本来若是旁的妃嫔犯了这般大的忌讳,我才懒的管呢,可妹妹如此明理的人儿,便是皇后眼中都能看出,娘娘她对你着实在意维护,姐姐我自然要提点你的了。” 班兮用力点头,张美人再看许后一眼,这才说道:“你新进宫中,恐怕还不知道,咱们大汉天朝六宫之主皇后娘娘的闺名吧?”班兮微微一愣,心中立刻有些明白了,脸上却显露出迷茫的神情,道:“皇后如此尊贵,臣妾又哪有福份能知道呢。” 张美人转头看许后向自己额首,便道:“皇后乃车骑大将军平恩候许公之女,小名之中便有一个盼字。妹妹你的侍女竟然也用这个字,这还不够冒犯天威的吗?”班兮立时跪拜在地,泣道:“臣妾孤陋寡闻,想不到竟然做了如此大逆不道的事,请皇后重重责罚!”盼儿也伏跪在她身后,磕头求饶。 许后淡淡一笑道:“此名在宫中本来知道的人就少,也是张美人多事,”张美人陪笑道:“皇后心胸开阔,自然不放这些小事在心上。可臣妾却受不了,这般下贱的一个侍女,也敢与皇后用相同的字。此时提点她,说不准倒真是救了她一条性命。要不然她尚自不知,日日顶着这样的名字,却恐怕生受不起,死后还要更受折磨,有无数的苦头要吃呢。” 班兮忙道:“正是正是,臣妾实在是感激涕零,臣妾这就给她换个名字。”许后瞟了盼儿一眼,笑道:“这样吧,今日本宫心情舒畅,便由本宫给你这侍女起个名儿可好?”班兮道:“皇后如此宽宏大度,真让臣妾汗颜,臣妾先行谢过皇后恩典。” 许后向跪地的盼儿道:“你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班兮回身示意,盼儿这才慢慢抬头,皇后与张美人见此女虽尚年幼,却也是生的眉清目秀,不由得都是微微皱眉,二人对视了一眼,许后淡然道:“长的倒也干净,只是姿色太过平庸,”张美人道:“是呀,不过臣妾瞧着这丫头,倒和娘娘身边以前的一个侍女有几分相似。” 许后脸上闪过一丝青光,道:“是有几分想像,既然如此有缘,便用她的名字吧,从今入后,你便叫李平罢。”班兮与盼儿在同一时刻惊恐对望,二人几乎与这电光火石之间相望成塑。 李平。 原来她是她,原来她,就是李平。 一时之间,连许张二人都感觉到这刹那间忽然不同寻常的诡异气氛,二人莫名对视一眼,张美人不悦道:“怎么?班少使不喜欢这名字吗?”班兮回神过来,道:“这……并非如此!”她深深吸进一口气去,忽然道:“救娘娘开恩,另替这丫头起个名吧。” 许后想不到她竟会反对,不由得又惊又怒道:“你说什么?”张美人忙道:“班少使,你怎能如此无理!”班兮泪如雨下,抬头看着许后道:“并非是臣妾敢竟然想要反驳娘娘,只是事有凑巧,这个……李平,这个李平……她曾是臣妾儿时夭折的一个……朋友。用这个名字,臣妾只怕日夜无法安神。” 第二十回 蓦然回首(下) 许后听她这么说倒笑了起来,道:“原来如此,这不是更好吗?能让你怀念故去的亲人,看来冥冥之中真有天意,那个唤做李平的侍女也同样是一个短命之人呢。本宫要用这个名字,也是不忘旧人的意思,你也不用太在意了。再说人生在世,谁又没有一死。” 班兮虽知再说下去必会得罪皇后,说不定会给自己带来灾祸,可此时此刻,她却管不那许多。抬头看向许后,正想再说话,却听身后盼儿已经用颤抖的声音道:“奴婢李平叩谢皇后娘娘赐名!”班兮闻言一怔,呆立在原地,已不觉落下泪来。 许后见到她的神情,却反而感觉心中更加的欢畅,便向张美人使个眼色,起身离开,二人走出煦仪馆,许后坐上辇轿,张美人在一旁随行。走了一会儿,眼见离煦仪馆已远,张美人“噗”的一声笑出声来,许后笑骂:“小蹄子,这又把你给乐坏了?” 张美人掩嘴道:“娘娘别责怪我了,我只要想到她的那幅样子,就忍不住想笑,”许后笑道:“人家哭的那样伤心呢,偏你还笑的出来。”张美人扁嘴道:“伤心又怎样?不过是新见世面的小丫头,得了几分好颜色便自以为是的。”她回想班兮的神情,又笑道:“皇后娘娘,您今日这朝真是走的对极了,这个下马威,保管打的她不敢做逆犯上,从此老老实实的。” 许后暗黄的脸颊上也显露出一丝笑容,道:“说实话,这丫头也算知些眉眼的人啦,只是难保他日不会得寸进尺,得陇望蜀。给她点厉害看看,她才知道这皇宫之中是谁掌管凤印。” 张美人笑道:“是呀是呀,话说她的那个侍女分明生的一幅狐媚子相,如今又叫了这个名字,倒让人想起当年那个狐狸精来啦。”许后冷笑道:“都是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张美人笑道:“有这样一个侍女在身边,这班少使也得意不了几日了,保不准这个李平也有那个死丫头的心眼,又或是应了她的短命,那就更好了,这皇宫里可就又有热闹瞧啦!” 许后眼中闪动凶光,道:“身边的人最是不能相信,这个道理,班兮她也终有一日会用血泪体会到的。”张美人闻言倒是一惊,忙收敛神色,道:“皇后娘娘,便是天下人人皆是如此,臣妾对您可是真心一片呀。”许后转头看她一眼,说道:“这个本宫自然知道。”张美人看她神色淡然,不敢再说什么,一行人静静的往昭阳宫去了。 煦仪馆中,班兮与盼儿,不……是与李平,二人却都陷入在了沉寂之中,空气仿似结成了一张大网,将这里团团围住,呼吸之间都觉困难重重。 良久,一直以恭送皇后的姿势跪拜在地一动没动的盼儿,慢慢站直身子,双腿发软勉强走到班兮面前,轻声道:“姐……小……娘娘,您即日便送我回乡吧。”班兮抬起泪眼朝她注视。她又道:“我知道宫里是有规矩的,可若是娘娘你向皇上提出,他一定不会拒绝,我……我还是走了吧!” 班兮一言不发,只是看着她,盼儿渐渐抽泣起来,哭道:“咱们找了这么久,想不到……想不到却是……,既然盼儿都能变作李平,将来的事……我……实在是害怕,不知道这宫里还会发生些什么?不知道人人到最后会变成怎样?若是……小姐预料的事……真的是那样……我……我便是死一万回也不够呀!”她在班兮脚边慢慢跪下,泣不成声。 晴好的屋外忽然不知从哪里吹进一阵冷风来,荡动过围幔之间,更是几乎直透入二人的心痱中,那一股寒意,使得她们都情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寒战。班兮蓦然回过神来,伸手在盼儿头上轻轻抚mo,许久才道:“真是一个傻丫头呀!你若是走了,叫我孤单一个在这里可怎么办?你又要如何向我爹爹交待呢?” 盼儿闻言却更是失声痛哭起来,班兮握住她手,将她慢慢拉起坐到自己身边,柔声道:“方才皇后话里的意思不是很明白吗?她身边确是过一个叫李平的女子,如今可能已然不在人世了,不论是因为什么,总之,此人在我入宫之前便已离开,这对你我而言不正是好事么?” 盼儿红肿眼睛看她,一时间没明白她的意思,班兮轻叹道:“不过是一个名字罢了,天下叫这个的人必然不少,我也只是曾经挂念宫中有一个这样的人而已,如今既然她已不在,那一个劫数自然也就过去了。” 她拿出帕子来为李平轻轻擦拭泪水,道:“不论你此时叫什么,你永远都是陪伴我一同成长的伙伴,我信你如此,你也要信我才好。不要为了莫虚有的事难过自责,李平是你,盼儿也是你。便如同……班兮是我,班少使也同样是我而已。” 盼儿看着她满含泪光却又微笑的神情,刚刚擦掉的泪水又再流淌下来,哽声道:“只要……娘娘你信我……便是死……我也……不会离开你,也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 班兮叹息道:“你又叫错了,下次再不许忘记,这一声姐姐,是咱俩之间永远不变化的誓言呢。”她说完此话,抚mo盼儿的手忽然微微停顿,因她忽然想起,在这宫廷之中,只有眼前这一人唤自己姐姐的,那从前的那些个预言,那些个冷峻讥讽声……班兮轻轻摇头,赶走这一丝不安的情绪,伸手将她轻轻搂住,柔声安慰。 二人正渐感情绪平复下来,便听得有侍女匆匆进来,通报凝琴求见,班兮示意让她进来,二人擦拭泪水,盼儿又端水进来给她洗脸,正在忙呢,便见凝琴一脸惊慌奔进屋来,扑地跪下,道:“求班少使救救大伙儿的性命罢!” 班兮问道:“出了什么事?”凝琴抬脸向她,已是满脸泪水,道:“芙蓉馆里出了大事,奴奴婢思来想去也只有来求娘娘您了,”班兮示意让盼儿扶她起来,她竟不肯站立,依旧跪着道:“请娘娘就让奴婢跪着说这事吧!”班兮只得由她。 凝琴伸袖子擦了擦脸,稍加克制自己的情绪,这才道:“柳良使她……她让内廷卫尉关进了地牢,经手选女的几位公公也被关起来啦。”班兮闻言大吃一惊,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第二十一回 尔虞我诈(上) 凝琴略为整理思绪,说道:“便是在今日早些时候,忽然来了几个内廷卫尉,不由分说的便将柳良使给带了出去,紧接着便连督选选女的傅公公他们也给抓走了。那时奴婢正好去给事房交事,回来听说这一切,便追着打听,这才知道柳良使她原来是冒名顶替入的宫,据说本名也不是唤做息儿的……” 班兮听到这里,心中微微一惊,又听她道:“如此一来,掌管选女的所有经手人一一受到牵连。这是欺君大罪,便是地方官员也不知要连着追究多少,更别提这芙蓉馆里的诸人了,眼前虽还没事,怕就怕此事一经敲定,大伙儿也是在劫难逃。”说到这里又忍不住哭出声来。 班兮回想当时柳息儿与自己说起此事时,房中只自己与她二人,莫非当日隔墙有耳?又或者她自那之后还向他人说起此事!她沉吟一会,道:“如今馆中各人怎样?” 凝琴道:“都着急害怕着呢。陈良使更是一直哭个不停,还央求着要去看望柳良使,可那怎么行的通呀!别说是她了,眼前这架式任是谁也不能去探看。也只有她与柳良使姐妹情深,才不顾危险的有这样的想法,旁人躲避还唯恐不及呢。” 她说罢又哀声哭了一会,听班兮没有动静,便悄悄偷眼看她,只见她微皱双眉,正看向窗外出神,凝琴不敢打扰,跪在一旁等待。如此过了好一会,才听班兮道:“柳良使被关在何处?” 凝琴道:“便是上回……的那个内廷地牢里,宫内品阶低下的女子与内侍臣官犯事也都关押在那儿,只等罪名确实再行送交延尉处置。” 班兮点头道:“我明白了,我这就去求见陛下,若能见柳良使一面,此事才能确定真假。”凝琴听她这么说,已经是感激涕零,拜谢几回,这才离去。 班兮由盼儿随从往未央宫求见,刘骛得知她的来意,起初不愿让她前往,只到她声泪俱下,他才应允了。 她自未央宫出来却并不往地牢方向去,辇轿径直来到芙蓉馆外,凝琴看到她忙不迭的迎接出来,馆内诸选女也都上前见礼,说起柳息儿之事,都不由得面露恐慌之色,班兮目光自众人脸上一一掠过,看她们神情不安,也就安慰了几句。 众选女得她安抚,说了些闲话才慢慢放松下来,班兮与大家围坐之中,始终平静如常,便如同此行专为与众姐妹们说说家常而来,就连一直红肿双眼的陈琼也逐渐平静,班兮坐了一些时候才起身离开。 她走出芙蓉馆之时,天色已将近黄昏,落日的余辉照耀着宫阙的翼角一层层远近交叠,被夕阳勾勒出灵动闪烁的缕缕金边来,便如同一只盘踞在高处俯视苍生的怪兽一般。班兮的轿子便在这怪兽窥探之下,在宫殿间匆匆穿行,这一会才来到地牢外,随行内侍拿通贴文符出来,守卫方才允她一人进入,连盼儿也没能跟随。 班兮自石阶而下,阴冷的湿气越来越重,她紧紧衣袖,努力抑制着心底对此地的恐惧之情,向前走去。走了一会,眼前渐渐显出亮光,再转一个弯,便又有一个守卫为她开门,她跨步进入,便在右手一间阴暗的小牢内看到了柳息儿。 柳息儿的头低低垂着,不知正在想些什么,栅栏外的微弱灯光只照到她的衣襟上,却看不到面容。班兮停足轻唤她的名字,柳息儿浑身一震,却停了一会才慢慢抬起头来,看到栅栏外的班兮,她声音中略有伤感,道:“你来啦!我就知道,只有你会来!” 班兮柔声道:“你怎么样了?可曾问供么?” 柳息儿静坐在原处,并不动弹,沉默一会,才轻轻抽泣道:“能等到娘娘前来看望,息儿已是感激涕零。这里阴冷晦气,求娘娘快些离开吧。” 班兮道:“你过来让我看看你。”柳息儿慢慢向前,离栅栏几步处停下脚步,向她敛礼哭道:“还没有问询,劳娘娘挂心了。”班兮伸手向她,道:“怎么这么生份,走过来些。” 柳息儿这才迟疑着站直身子向前一步,到班兮面前,抬起脸来,只见她发鬓散乱,双眼中满含泪水,哽咽道:“今时不同往日,如今息儿我……已是待罪之人……” 班兮伸手去握住她手,打断道:“不久之前才说好的,没人的时候咱们就以姐妹相称,不论何时何地,都决不改变……莫非……姐姐你认为告发此事的人,是妹妹我吗?” 柳息儿立刻摇头道:“绝没这样的事,我知道的,这事一定不是你……若是你……又何必等到今日!”她紧紧握住班兮的手,幽幽地叹了口气又道:“在这深宫中,能遇到妹妹,息儿就算死了,也会记得你的好。” 班兮道:“说什么傻话,哪里就能死了,此事还未定论呢。方才我求见陛下时,见到他虽为此事恼怒之中,却也说过不管怎样一定要等地方送选官员仔细查实,才好定罪。姐姐,即便……即便是被察出了真相,我也一定会全力向陛下求情。” 柳息儿闻言哭声更响,顺势向班兮跪下道:“息儿自知冒名顶替是欺君大罪,息儿死不足息,可是……可是这样的大罪单死我一人必是不够的,誓必累及九族……娘亲、兄长……还有未曾及笄的侄儿女们!娘娘……好妹妹……兮儿……姐姐我不求别的,若是你能求得陛下只杀我一人,饶过我的家人……息儿……便是死为孤魂,要下地府,要过刀山……也必感激妹妹的恩情。” 班兮紧握她手,摇头道:“快别说这样的话了!当务之急,咱们还是好好想想此事的由来,自从你我那回夜谈后,你可对谁说起过此事么?” 柳息儿抹泪摇头道:“没有的,这是性命攸关的大事,除了妹妹你我再没向他人说过。” 班兮看她一眼,沉吟道:“不知是不是让人偷听了去!” 柳息儿道:“这倒是不无可能的!如今想来,我依稀记得那日窗子像是开着,便是有人路过听到也不奇怪,唉,怪只怪我太大意……”说罢又哭了起来。 看班兮沉默不语,她哭了一阵,又道:“妹妹你是知道我这性子的,最是见不得人装腔作势,平日里便是馆里哪个姐妹受了欺侮,我也总要出头说话,得罪的人必定很多。便是连琼妹妹,我也说过她几回……唉,我这性子……思来想去,总是哪个平日里对我怀恨在心的人碰巧偷听了这事……此人也必然逃不出芙蓉馆去……咱们芙蓉馆里两回出事,说不定就是同一个人所为。息儿一死不足息,可是……有这样一个人在,他日……不知她又会去谋害哪个!” 班兮轻轻点头,道:“妹妹也是这么想,只是要找出她来,还真要费一番周折。” 柳息儿道:“此事也只能依赖妹妹了,息儿我反正已是这般光景,查不查的出真相对我来说也没什么改变。比起自己,息儿更是挂念其它姐妹们,先是云依然后是我,这样下去,不知还要有多么人要遭难呢。” 班兮道:“依姐姐看,云依那事你可曾察觉出什么异样来么?” 柳息儿道:“我一直留心的,只是却没什么发现,明知道芙蓉馆里有这样一个人藏着,可却找不出来,姐姐我……确实无用的紧!” 她说完此话垂了会头,未听见班兮接话,不由得抬头看了她一眼。只见班兮正定定地向自己注视,眼神中尽是悲凉,她不由得心中一惊,正要说话间,却听班兮轻叹道:“姐姐你若是无用……这天下只怕就真没有什么有用处的人了!” 第二十一回 尔虞我诈(下) 柳息儿闻言一怔,向班兮凝神注视,二人皆不再说话,可对视之间,柳息儿眼中的哀怨却也开始渐渐收敛。 班兮轻叹道:“我听闻了此事,并非径直往地牢中来,芙蓉馆里出了两回这么大的事,如你所说,确是一个让人不可掉以轻心的地方。” 柳息儿不由自主地将握住她的手放开,十指紧紧相扣,轻声道:“这么说来,妹……娘娘你,已经知道此事的来龙去脉了么?”班兮沉默看她一会,才道:“那要看姐姐你,是否愿意说给我听了。” 柳息儿迟疑不决,垂头深思不语。 班兮徐徐道:“说来也是机缘巧合,其实我从一开始就知道陷害云依的是谁。”柳息儿微微一惊,抬头看她,又听她道:“我无意中目睹一切,待到想说出真相时,事情已发,我与大伙儿一起被下在这天牢之内,那时我……反正总觉得说与不说没什么分别,那次若不是许盈容为我引荐,说不定就真没这接下来的种种事了。”说到这里,班兮神情黯然,叹了口气。 柳息儿轻声道:“娘娘你……确是一位心地仁慈的人。就算知道祸害是谁,仍出于姐妹之情不忍告发……可是息儿……息儿自小在在伯父家几个妻妾争斗之下成长,相信别人、同情别人云云,对我而已,是……极难做到的事。” 她抬眼看看班兮,轻轻咬了咬嘴唇,忽然再度下跪道:“娘娘是好心肠的人。我柳息儿却也可对苍天起誓,我绝没有加害他人的意思,息儿做的一切……不过是,不过是为求自保而已。息儿愿意将实话都和娘娘说了,全凭娘娘主持公道。” 班兮道:“你起来说话吧。”柳息儿跪地不动,摇了摇头道:“息儿第一件要说的,便是息儿……欺瞒娘娘的事,所以,不敢起身。”班兮冷眼看她,淡然道:“柳息儿便是你的本名,是不是?你其实一直在等待揭发此事之人出现,此举虽能令你身陷牢狱,可是,只要地方查办的人回来将实情上报,出卖你的人便立时被扣死了一个“污蔑妃嫔”的大罪……你当初声泪俱下告诉我你叫柳倩儿,当真是用心良苦呀。” 柳息儿一怔,不由得眼中露出怯意,道:“娘娘你……”班兮叹道:“上一回你我也曾同陷此处,在那样的绝境之下,你都未曾放弃过,此时却变的如此悲伤无力,对此事全无争辩,只一味求饶示弱,这,可不是我所认识的柳息儿。何况……自芙蓉馆一行,我也见到了另一个惺惺作态之人……此番出卖你的,是陈琼么?” 柳息儿垂下头来,隔了好一会才抬头道:“除了她还能有谁!”她的双眼已经完全褪去了恬才的悲哀,神色也回复镇定,仰头道:“息儿自小只有寡母相依,受尽了堂兄姊们的欺凌,能平安活到今日,依仗着的不过是些小小计谋、讨好人心。谋算提防到后来已经变为了息儿的本能……所以,在初识娘娘之时,才会设下这么一个陷阱来试探娘娘。” 她说到这里,不由得又有些胆怯起来,看了看班兮的神色,垂下头道:“之所以来告诉您那些话,也确是如您所想,是息儿编造的一个谎言。若是给别人一点他人自以为掌握的把柄,自身就能安然无恙,再勿须提防什么了。这个道理,息儿在五岁时就明白。只是,我没有料到,娘娘您不但立刻应允了我那不合常理的要求,事后更是没有与旁人就此事说过一个字。” 她看一眼班兮又道:“而且娘娘事事甘居人后,从来不求露脸,虽然不知道是出于何种情由,可也确是让我明白,您……娘娘是一个心怀坦荡,善良宽容的人。可别人,就不是这样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再道:“陈琼她虽然竭力装出一幅天真模样,处处显示与人无争,实则却心比天高,总巴望着能一步登天。可她偏又是个心浮气躁,做事全无计划打算的人。光看她偷偷跑去给皇太后请安巴结、又天天费尽心思打扮,到宫中各处园子游走,那份按捺不住的献媚,又骗得过谁的眼睛!” 她说到这里,看看班兮再道:“不错,既然入了宫,邀宠献媚本来就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又有谁不盼望得蒙圣爱,她做的这些并无过错可言。可是就为了在太后寿诞上让云依抢了风头,便轼机陷害她,趁她侍寝时,在她房中藏下符咒,再去告发,却未免太过狠毒。” 班兮道:“你凭什么确定是她?” 柳息儿道:“不怕娘娘笑话,就因为出了云依这档子事,息儿既然已经知道芙蓉馆里有这样一个居心叵测的人藏着,自然是想要仔细寻找的,不把这人揪出来,我哪里还能有一天安生日子可过。我借着信佛的由头,在众姐妹之间挨个问了,又自己弄了个乱七八糟的经文给大家伙儿一起念,说是能保佑早日得偿心愿的。哼!人人都当真的用心背诵,只有陈琼一个满脸不屑的,再过了几日,我又激了她一下,她终于忍不住跳出来指点我,原来她家里有一个兄弟是早早出了家,专做法事的,这门门道道的东西,她自然最是精通。既然如此,咱们这一伙人里,那张符咒除了她便再没有第二个能做的出了。” 班兮只冷眼看她一脸得色,沉默不语。 柳息儿忙收敛神情,道:“我知此时娘娘心里必然在怪我放肆狂妄,可说到心机沉府,原本就是在皇宫中生存的筹码,任何一个人转这些个心思念头,归根结底不过是为了自己的一条活路罢了。今日若是陈琼她有娘娘你当初一分的宽容,便不会落到这个境地,此时她还在欣喜若狂的庆幸计谋得逞,却没想到,从她出卖我的那一刻开始,这个绞索等得便一直是她了。” “在娘娘面前不说假话。息儿与云依并无深交,也犯不着为她报复陈琼,此番一切,不过是陈琼她自己有心害我在先,踏上了息儿为求自保而设的一个陷阱而已,深宫之中本来处处陷阱,稍有行差踏错,便有性命之忧,陈琼此败需怪不得我。” 班兮朝她看了一眼,忽然语带笑意道:“你坦言真相,难道就不怕我在陛下面前分说一切,为陈琼辨白么?” 柳息儿再度抬头看她,双眼闪闪发亮,道:“请娘娘细想,陈琼她,能为娘娘您做些什么呢?” 班兮一言不发,与她对视。 柳息儿语音轻缓,却一字一顿道:“她今日无权无势尚能能陷害云依息儿,他日若得到机缘,谁也无法担保她不会忘记娘娘的提点,恩将仇报。如今能兵不血刃地除去此人,不正是一个机会么?何况这深宫之中,危险重重,总要有所依傍遮挡,才能平安……恕息儿大胆揣测,娘娘提携这众多选女,难道就没有隐蔽光芒,以求自保的意思么?今日息儿毫无隐瞒的向娘娘供说此事,皆因娘娘以往的种种行径使得息儿佩服不已,更何况您还亲自到地牢中看望息儿,有娘娘如此错爱疼惜,息儿愿将余生交付娘娘手中,从今往后,娘娘的筹谋便是息儿的打算。” 她的眼睛在阴暗的牢房中如两点烛火闪动不定“能跟随娘娘,为娘娘所驱使,是息儿梦寐以求之事。在息儿眼中,世人皆愚钝不堪,为名为利踏上各样陷阱,却还茫然不知,洋洋得意。可唯独娘娘您看似波澜不惊,却总能洞悉一切,息儿要跟随的便是娘娘您这样的人。息儿一片真心,苍天可鉴,从此谨记主仆尊卑,愿娘娘成全!” 墙边的油灯上,灯芯发着轻微的“滋滋”声,芯尖的火光燃到油盘边缘,忽地暗淡下来,竭力挣扎着才又回复恬才的光芒,晕光摇曳着照得牢内这两个女子脸上忽明忽暗。 良久,只见班兮微笑伸手,扶起地上的柳息儿道:“说什么主仆尊卑,姐姐永远是姐姐,妹妹还依仗你爱护照顾呢。” 第二十二回 旧雨新知(上) 这一夜,淅沥的细雨溅湿窗台,空气中虽仍有日间艳阳烘烤的尘嚣热浪,可经雨水冲刷良久,也终于渐渐消退,雨中微风吹拂迎面而来,已隐有凉意了。 盼儿给班兮披上一件披风,道:“夜深了,又下着雨,姐姐别在这风口里坐着了,回屋去吧。”班兮只看着院中被雨水冲打的闪闪发亮的树叶,沉默不语。盼儿便在她身旁的长廊坐下,对着院中雨景发了会呆,道:“这里的天气和咱们家乡也没什么两样,这般节气里,家乡也是连日下雨呢。” 班兮转头看她一眼,道:“盼儿,你想家么?”盼儿笑道:“想呀,我想老爷,想六少爷和七少爷,隔了这些年没见,少爷他们一定都长大了。可惜那时没能来的及见上一面,他们不知有多想念姐姐你呢。” 听身旁的班兮轻轻吁出了一口长气,盼儿忙道:“其实眼下皇上对姐姐这般的宠爱,娘娘便是请旨让老爷他们来长安见上一面,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吧!姐姐你不如哪天看皇上心情好时便提提这事?若是老爷他们能见到今日的你,一定会很欢喜的。” 班兮闻言却垂下头来,静了一会,才道:“今日的我?今日的我还是我么?爹爹见到了,只怕要转身就走的。”盼儿一愣,道:“姐姐说的这是什么话呀。” 却听班兮幽幽地道:“近日我常常觉着,我好像不再是我,便像是……我的身子里有另一个自己藏着,时不时地会跳出来拿主意说话……全不由我做主,”盼儿听她语气中满是惊慌之意,忙伸手去握住她手,却觉她手冰凉入骨,自己也不由得跟着打了一个冷战。 班兮道:“盼儿,你觉得我现在和以前相比有什么改变么?”盼儿忙道:“没的没的,姐姐别乱想了。我听暖雪她们说过,这深宫里有历朝历代的女人魂魄藏着呢,不论是得宠的失宠的,都不愿意离开,晚上还时常出来晃悠……”说着自己也有些害怕,看看四周道:“姐姐你别这样疑神疑鬼的,暖雪说这些魂魄最怕的是得意顺心阳气旺的人,可只要等到哪人一旦神虚气弱时,便会……趁机跟上人身呢。”说罢朝着班兮又挪近了一些。 班兮听了她的话,叹道:“魂魄么?兴许真是有的呢。可我并不是如此,我知道,我是……唉,”她看一眼盼儿,犹豫道:“我像是时常被另一个自己占据着,有时心里明明有想说想做的事,却都让……她……给按捺住了。” 她抬眼望向细雨,道:“便像陈琼此事,我明明可以加以援手,却没有这么做,我虽也明白那另一个自己做的决定也许有她的道理,可是……这终究是见死不救,我如此辜负爹爹教诲,哪里还有面目去见他老人家。” 盼儿道:“姐姐别这样想呀,此事全是陈琼她咎由自取!真是想不到她是这样的人,听说前几日廷卫抓人时,她还一直破口大骂柳息儿呢。哼,明明是她自己陷害了别人,啧啧啧!我还听芙蓉馆的明儿说,她都没经宫内地牢,就给直接送交延尉去了。这两日消息传来,说她挨不住酷刑,还招认了从前云依那事也是她谋算陷害的。此事闹到如此田地,连皇太后都知道了,听说她还曾说过平生最厌恶这样的女子、这事必须重办的话,看来陈琼这一条性命是丢在这里了。真是天理报应!” 她转头看班兮神情黯淡,忙又道:“姐姐实在不用为这样的人自责难过,再说你不是已经帮了无辜的柳息儿,又为云依求情平反了么?若不是姐姐,柳息儿不是也要被按个什么不守宫规,妖言惑众的罪名?若没姐姐帮助,那云依如今也不可能离开浣衣间那样的苦地方,如今有姐姐担保,她们才得平安,姐姐帮了应当帮的,别的事就不要多想了。其实也是姐姐心好,若是换成别人,又有谁愿去管他人的死活。姐姐帮了她们,却又不肯去长信宫向皇太后禀明此事,这会儿,还不知道太后有没有责备姐姐的意思呢,咱们自己哪还管得了那些。” 班兮轻叹一声,不再说话,风雨飘摇中,满院的树叶“沙沙”做响,风势渐渐大了,院里却愈发暗沉下来。盼儿忙转身去提灯出来为她照亮,回到她面前时,昏黄的烛光之下正好见到她伸手拭去脸颊旁滑落的一行泪水,盼儿叹息着又劝了几句,二人方才起身回房去了。 八月酷暑,宫馆的屋门垂下数层遮阳席子,屋内宫女虽挥汗如雨的用力扇着蒲扇为主子们制造阴凉,可是不依不饶的日光还是从帘角、窗纱下探进丝丝热浪来。 柳息儿近日总是一大清早就来到班兮这里,陪着说些解闷的笑话,讲讲宫内的传言。她提过盼儿放在几案上的茶壶,一面往班兮的杯中小心注入茶水,一边笑道:“这茶水壶用竹篓子装着,放在井水里片刻,果然凉爽可口。妹妹懂的事真多,我这些日子可是大开眼界呢。” 盼儿笑道:“小姐的本事多着呢,柳良使你学了也就算了,可别告诉别人去。”柳息儿道:“这个我自然知道,咱们这些个好法子自己享着也就是了,何必让大伙儿跟着享受。”班兮淡淡一笑道:“我一早就让盼儿和凝姐姐她们说去的,只是盼儿这丫头太磨蹭,到现在还没告诉去呢。” 盼儿抿嘴笑道:“小姐可别生气,盼儿我这就说去。”柳息儿忙伸手拉住她道:“这毒日头下的,你上哪去?仔细晒坏了,既然我这菩萨妹妹要施福于人,我回去时一说也就是了。妹妹你说呢?”班兮点头微笑,伸手接过她递上的茶水喝了一口,柳息儿等她喝过再接回去将杯子放好。 班兮道:“姐姐你也靠在榻上歇歇吧,张罗着我做什么?这些事有盼儿在呢。”柳息儿笑道:“能和妹妹这样坐着,我心里欢喜。盼儿打着扇子呢,也怪累的,”说罢又转头道:“盼儿,要我替个手么?”盼儿摇头笑道:“这可不敢当,你就安生坐着是了,其实我这扇打的可比别宫的侍女方便多了,还是多亏了小姐这个妙主意,将这绳子穿过屋梁挂着,只拉拉就成,风势又大,轻松着呢。” 柳息儿抬头看看屋顶一下下有序摆动的硕大扇子,赞道:“是呀,真难为妹妹怎么想到的。”班兮听了这话,神色却有些黯淡下来,柳息儿一直注意她神情变化,见她如此,也就不再说话了。 屋里静了下来,便听得屋外知了声隐隐然在四面响起,盼儿道:“这知了自从前几日柳良使带着大家伙抓了一些,可有日子没听见了,”柳息儿道:“这又吵嚷起来了,可别再吵得妹妹不能睡觉,我看还得再抓一回才行。” 盼儿笑道:“柳良使卷起衣袖的样子可真是与平日里不一样,精明干练着呢。那么高的树也敢上去,我看着都晕。”柳息儿笑道:“这有什么?我小时候在乡间,和男孩儿们一同玩耍,再高的树我也上去过的。”盼儿道:“小姐家兄长成排,可也没见她和他们玩在一起。” 柳息儿眼望窗外,道:“我打小便只有同乡几个男童一起玩耍,女孩儿的玩意我倒是真的不会……其实,又有哪个女孩儿……肯和我玩……”说到这里忽然停住,思索似乎在这一刹那飞出好远,正要定神回头时,却觉一只柔软的手伸过来将自己的手轻轻握住,转头看去,碰上班兮温柔的眼神,柳息儿心中一颠,忙报以一笑。 班兮见到她的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慌神色,也就缩手回来,靠回榻上,转脸看向院中,不宜察觉地轻轻叹了口气。屋内一时之间忽然有些静的异样,盼儿看看二人,正想说话,却听门外有人传报,原来是刘骛在宫中召集了乐师演奏,特命人来相邀班兮。 班兮只得起身更衣装扮,柳息儿与盼儿一道帮她整好仪容,正想离开,却听班兮道:“姐姐,你也一起去吧。”柳息儿又惊又喜,道:“这怎么行?皇上他,只传召妹妹你一人,何况……我……我还在闭门思过中……”班兮微笑道:“已经过了这么些日子,皇上兴许已忘记此事了,再说未央宫乐师奏乐,自然是热闹些更好,姐姐不用担心,只和我一同前去就是了。” 柳息儿强自按捺心中的欢喜,道:“实在是,不敢连累妹妹,若是皇上看到我这不敬之人,说不准生起气来……”班兮笑道:“这么说,姐姐你真的甘愿一直闭门思过,只到……皇上他完全忘记你这样一个人么?”柳息儿一怔抬头,看到班兮的眼神,已经到嘴边的谦让之词登时吞了个干净,点头道:“如此多谢妹妹提携了。”班兮点头微笑,当前走出,柳息儿待她上了辇骄,自己便在一边随行。 第二十二回 旧雨新知(下) 一行人来到未央宫外,班柳二人再由太监引领向内走去。尚在外殿,便已隐约听得阵阵丝竹声,委婉动听,再走一会儿,到了正殿。 班兮身形刚现,殿中刘骛已经看到了她,不待她行礼,便招手到自己身前,道:“昨日召你时,说你身子慵懒,现下可有好些?”班兮笑答:“能见到陛下如此精神焕发,臣妾的那一点儿懒散自然也无影无踪了。” 刘骛笑道:“那就好,快来听听这些好曲子。他们是刚刚选入的乐师,都是民间的曲乐高人,朕知你懂乐,特地召你来一同欣赏。”班兮微笑点头,向身后示意,柳息儿垂首上前,叩拜在地道:“罪妃柳息儿恭请圣安。” 班兮笑道:“正巧柳良使也在,臣妾就斗胆唤她一同前来了,柳良使也是好乐之人,从前在芙蓉馆时,选女中跳舞最好的,便是她了。”刘骛今日心情本来就好,何况时日渐过,他对着地上的柳息儿看了好一会,才勉强想起有这么一回事来,便挥手显意她们坐下,班兮与柳息儿又一同拜谢了,坐在下首。 自她们进宫以来,这乐声轻悠柔和,并未中断,待二人坐下片刻,这只曲子便结束了。宫内静了一会儿,便听乐师之中有人轻击金鼓,轻轻地敲了三下,众乐师便又再吹奏开来,是一曲宫廷乐曲,平日宫内时常会听到,曲谱虽一样,可确是比平日演的要精致一些。 班兮微笑倾听,时而转头去看刘骛,有时与他目光相遇,二人便对视一笑。柳息儿坐在一旁,将他二人神情看在眼里,恬才还因刘骛见到自己没有发怒而高兴的喜悦心情,此时却已荡然无存了。她极轻地叹了口气,转头将目光投向宫殿那角的一众乐师身上。 只听这些琴筝之声吹奏了一会,其它乐器声也开始纷纷响起,这帮乐师果然非比寻常。同样的曲子竟是用完全不同的方法演奏,萧管敖曹,此起彼伏遥相呼应,大殿内渐渐被这乐声充溢,柳息儿也渐觉沉醉其中,正在心驰神往之时,却忽然听得身边发出一声轻呼,紧接着便传来杯盅落到地上的声音,殿内的乐声顿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所打断。 柳息儿惊讶回望,却见班兮面色雪白,身形僵硬,手中虚握的酒盅已经掉在一旁,碎成了几片,酒水溅了一地。柳息儿正要轻唤她,那边刘骛也已惊觉,叫道:“班少使,你怎么了?” 柳息儿也伸手轻拉她,只见班兮眼中亮光一暗,转头向刘骛道:“方才不知怎么的,听得入了神,失手,摔了杯子,打扰到陛下兴致……”刘骛道:“是这样么?果真没事?还是传御医来吧。”班兮却道:“真的没有什么,还请陛下勿须在意,继续听乐师们弹奏吧,若是因臣妾打扰,使得陛下扫兴,那臣妾真要慌恐不安了。”刘骛看了看她,只得点头道:“没事就好,”他身旁太监看他示下,伸手一挥,停止的乐声这才再度响起。 大殿内乐声悠扬依旧,宫女们上前为班兮抹拭酒水,换下碎裂的酒盅,纷纷退开,柳息儿也终于将目光自班兮身上移开,重新投入到美妙的乐曲声中。 一切如常。 但,班兮的心神已乱。 她虽仍平稳地坐在席间,可眼神之中却难以抑制地流露着无法平静的慌乱,她虽与众人一样倾听着殿内绕梁的乐声,可耳畔反复围绕的却只有一个声音。 那个在她最孤独无依时、最自伤自怜时出现并相伴她的笛声,又来了!就是那跟随着她自楼兰到浦州的笛声,如今,又是这般毫无预兆地出现了。是他么?此时听到的这段嘹亮清晰,透着独特韵律的笛声,是他的笛声么? 若是他,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若是他,他为什么要来?班兮只觉所有的思绪都在一刻停止下来。她的双手在衣襟下紧紧相扣,只觉全身无力,不得不垂下头来,却正看到自己扣紧在膝上的双手。 这双玉葱纤手正轻放在浅绿色的丝质衣裙之上,她的衣服总是深深浅浅的绿,都是刘骛赐予的,他喜欢她穿着这样的色彩出现在面前。他曾说过,只有她的凝胭粉颊,才能衬出这明媚的亮色来。只要她一袭清雅的绿衫,款款走去,轻盈含笑的看着他时,他的眼睛中必定闪动起光芒…… 她忽然目光一动,是呀,自己在烦恼什么?自己已非当初那座高墙内满是想像希冀的少女。从前的一切,她想说的想与他面对的,都已改变,自己在烦恼什么呢?自己已不是自己,自己为什么而来,不都已是清楚明白的事了么? 可是…… 班兮的心中如同两股火焰两个声音相互对执,良久,她极轻极轻地吸了口气,重新挺直背脊,缓慢抬头向大殿那角注视过去。她的嘴角勾勒起一抹略显自嘲地微笑,这是“她”,“她”又赢了。 大殿的四角,都是对着金盘冰块摇扇的宫女,殿内虽阴凉却并不阴暗,自班兮所坐的位置,她能清楚看到那一角乐师们的所在。 一色的青衫,低垂着头的乐师们,因在天子面前,不敢抬头。总共约有十数人吧,有的甚至因宫嫔在前,而紧闭眼睛,又都围在一个角落里,因而自此处望去,无法看清他们中任何一人的面容。 班兮目光自左而右在他们身上流转,落在最后一排中一个青衫人的身上,他的脸孔在角落的阴影之下,无法看清,只隐隐看的见一管长笛。班兮正朝他注目凝视,却听此曲已经终了,忙回头看向刘骛,见他一脸欢颜,也就笑道:“这回晋选的宫廷乐事确实非比寻常。” 刘骛点头道:“不错。”转头向乐师那边道:“你们尽心演奏,到了中秋,还有你们献艺的机会。”又着内侍林增吩咐赏赐下去,众乐师一同叩谢。 林增见今日皇帝兴致正浓,便道:“此乐队之中,有一个出类拔萃的乐师,民间传闻,说他演奏的百鸟朝凤,真有飞鸟云集呢。”刘骛大感兴趣,道:“当真?快叫他奏来。”林增便朝殿内示意。 众人目光不约而同都聚集在这一帮乐师之中,班兮更是怦然心动,随众朝那边望去,她的目光却始终停在一人身上,果然,此人慢慢站立,穿过一众乐师,来到殿中站立。 第二十三回 好戏连台(上) 大殿之下看的分明,只见此人长身玉立,气宇轩昂,一袭再寻常不过的青衫穿在他的身上却显得分外英气挺拔。他自众乐师中缓步走出,却使得殿内众人无不觉得眼前一亮。 林增看一眼皇帝,上前一步道:“听说你能吹奏使百鸟聚集的曲子,今日有如此良机,你可要好好演练。”那男子却道:“百鸟朝凤并非难事,可今日却不是最为适宜演奏此曲的日子。”林增一怔,不由得恼道:“放肆,天子座前也敢口出狂言,这是你随口胡说的地方吗?”慌忙回身向刘骛鞠身道:“老奴该死,竟由得如此狂妄之人在御前放肆……” 却不料刘骛并不在意,反而挥了挥手,那男子笑道:“你居然说百鸟朝凤并非易事,往日多少宫廷乐师弹奏都无法招集到一个鸟儿,你却在朕面前夸下如此大的海口,朕倒还真就生出一点好奇心来了!说说吧,今日为何不是适合的日子?” 那男子道:“草民吹奏此曲,需有三需。”刘骛道:“哦!哪三需?”那男子道:“一需在每日卯时,”刘骛笑道:“这个容易,”那男子又道:“二需在空旷庭院。”刘骛道:“这也简单,那三呢?”那男子道:“三需女子离席,服袍撤香。”刘骛一怔,失笑道:“这是为什么?”那男子道:“女子总是身带香熏之物,想看飞鸟云集,就不能使得声乐之处弥漫香味。” 刘骛忍不住哈哈笑道:“居然有这样的事!”那男子道:“不错,况且女子容易欢呼惊叫,也会惊扰群鸟不敢接近。”刘骛笑看班兮,笑道:“你听到了么?想不到一曲百鸟朝凤还有这许多讲究,”班兮道:“若是真能使得陛下如愿看到百鸟朝凤的壮观场面,臣妾等便是退场离席,也没什么。” 刘骛笑道:“那怎么行!”说罢想了片刻,转向林增道:“既然如此,便定在明日卯时,”林增忙鞠身应是,刘骛再向那男子道:“朕也不能让爱妃错过如此景致,到时便让她们坐的稍远一些,只要看的见,也就是了。对了,你叫什么?” 那男子鞠身道:“草民宁熾。” 刘骛道:“是真本事还是信口雌黄,便等明日见分晓吧,若是无法如愿,你可知道你会怎样么?”那宁熾不卑不亢,道:“那便是草民的宿命,寻常生死罢了。”刘骛一怔,禁不住哈哈笑道:“好一个宿命,好一个寻常生死,你这人倒真是有些趣味。”班兮与他对视一笑,再将目光转到宁熾身上时,想到他淡然所言的这两句话,心中却是五味陈杂,不是滋味起来。 一旁林增见今日皇帝心情舒畅,便道:“陛下今日兴致如此之高,既然百鸟朝凤定了明日,这会儿要不要再让乐师们演奏几曲?”刘骛点了点头,却向那宁熾道:“你精通何种乐器,再弹奏一二吧。” 宁熾点头应诺,转身回到乐师们中间,再度走到殿中时,他的手上多了一把秦筝。班兮看着他在殿中坐下,将那秦筝摆在膝上,调试了两下音调,她只觉耳中嗡嗡做响,双手不由自主地再度紧握。 只见他调好琴音,却并不立时弹奏,只是从怀中取出一方绵帕,将琴弦轻轻擦拭了一下。班兮身旁的柳息儿靠近她,轻声道:“娘娘,这人用的也是琴筝呢。”班兮强自按捺心神,点了点头。 只见他擦完琴弦,正要开始弹奏,大殿一旁,却有数人正缓步而来,班兮抬头一看,见到当先的正是许后,她一侧跟着的自然是张美人,另一侧一个女子冷面素装,正向自己注视,却是那许盈容。 班兮一怔,忙与柳息儿一同起身相迎,许后看到她们二人,却打鼻眼里哼了一哼,昂首走至皇帝座前,敛礼道:“臣妾听说今日刚选了宫廷乐师,便不请自来的想来凑凑热闹,打扰了陛下,还请陛下恕罪。” 刘骛点头道:“是初选入宫的,朕今日先看看,皇后既然来了,当然更好。”当即赐座一旁,张美人与许盈容也一同敛礼毕,坐在下首。班兮与柳息儿重新上前向许后见礼,许后看她一眼,笑道:“班少使倒长的好顺风耳朵,早早儿的就在了。”又看看柳息儿,再道:“倒是果然姐妹同心呀,秤不离砣,有伴的很哪。” 班兮正要说话,刘骛已皱眉道:“你快回席上坐着去,这曲子正要开始呢。”班兮忙与柳息儿一同回到原位,许后看皇帝一眼,见他眉头微皱,似有不悦,也就只能扁一扁嘴不再说了。 大殿内再度回复安静,众人的目光重新聚集到宁熾的身上,却见他脸色不知为什么略有些发白,似是强自按捺一会,这才将双手放到琴上,纤长十指以无比灵动之势变幻,如水般的琴音顿时在大殿之内飞扬而起。 可是,这不正是那曲——“凤还巢”么? 班兮的脸色在刹那间,苍白至死。 在这之前,在他出现以后,她一度在心中暗自回想,这并不是他吧,毕竟二人虽合奏多年,可从未谋面,只因为听到那久违的笛声便认定是他,未免太过一厢情愿了。天下会吹奏长笛的又何止千万人呢…… 但,这曲“凤还巢”,这天下只她与他会弹奏的“凤还巢”,“再没第三个人了再没第三个人了!”她心中反复响动的这句话,与此时的乐声交叠,向她重重逼近。 心乱如麻中,忽然,一个念头闪过她的脑海,便如电击一般疾划而过。 “再没第三个人了么?” 她焕散地目光顿时再一次聚集,透过大殿中的宁熾、透过一室耀眼的光……她与她静静对视,许盈容! 她是唯一听过自己弹奏此曲的人!二人之间,看的清楚,她将她的失神异样看在了眼里,她将他的琴音听在耳中,此时此刻,她的嘴角正泛起的那一道深不见底的笑容是什么?她看出什么了么?可她是许盈容呀,是她前生在这里唯一的亲人,即使她知道她最深的秘密,她不会加害于她的,不会的…… 可是,与此同时,忽然又有一句话在她耳边响起——“……只是你既然定要投身回去,却要切记。此次人世因你的重生会有所变化……有所变化……有所变化!”不是么? 宁熾的出现、在她来到之时便已消失的陈平、随她一同入宫的盼儿、哪一样?与前生相同!既然已经有所改变,那她呢?她会变么? 殿中的琴声忽尔哀怨低呤,忽尔柔情似水,伴随这琴音而动的,还有班兮的思绪,她的目光透出寒意,她的双手紧拧着衣襟,而许盈容只安静地看着她,甚至带着享受的表情,她的嘴角向上微翘,眼波在班兮与宁熾之间流转…… 凤还巢的最后一节,凤凰再度相遇了,表白的如此凄婉,紧紧相随,执意追寻。除此之外的、其它的,只是——寻常生死罢了。 这音阶越来越高,越来越高,几乎要响遏行云的一刹那。班兮忽然感到手掌一阵剧痛,她低头看到掌心一片殷红中尚有几片拆断的指甲,她握紧双手,再度抬头向前方凝视,与许盈容的目光相碰时,她忽然,莞而一笑。 第二十三回 好戏连台(下) 翌日,才刚过寅时,盼儿便轻轻走近班兮床榻,试探着轻唤:“姐姐,姐姐,你醒了么?”班兮自然是一夜无眠的,听她呼唤,也就起身了。盼儿帮着她刷洗装扮,将她的长发盘做一个斜云鬓儿,班兮自青铜镜中看到她一张兴奋的小脸,不由得微笑道:“这么高兴?” 盼儿笑答:“是呀,今日能见到百鸟朝凤的盛举,暖雪她们见不到的,还一直在想法儿要怎么跟姐姐你去呢。”班兮拈过一支发箸,沉吟不语。盼儿又道:“昨日我虽没能随着姐姐进殿里去,可听殿内的紫兰说,这个能弹奏百鸟朝凤的,可是一位绝顶样貌的人。说他弹的那首琴曲,听得紫兰她们都要落泪了,还说不知为什么的,反正听着便觉心里难受的很,可见这人弹的有多好了。” 她向镜中的班兮看去,笑道:“弹的一手好琴,又是一等的人才,如此的人能见上一面,怎不教那些没能跟着娘娘的宫女们懊恼的呢,”说罢捂嘴轻笑。班兮自镜中看她一眼,轻声道:“这人,你不是早就见过了么?”盼儿奇道:“什么?哪时见过?”班兮看她一脸惊喜神色,只得轻叹一声,不再说话。由得她今日自己去认吧,她这么想着,顺手将那支银发箸插到发鬃中。 因盼儿的兴奋劲,二人起的有一些早了,天色却还只是灰蒙蒙地,过不多时,柳息儿也来了,用过一些茶水点心,再等待一会,终于时辰临近,班柳二人便由盼儿陪着一同往永寿殿外的大校场去。未到校场,便在路上遇到了一些妃嫔宫人,刘骛有旨,凡有授封者皆可着素服到永寿殿旁搭起的长亭内观赏。因而众人欢喜无限,一路上说笑不断,倒像是去参加一场盛宴一般。 到得校场时,尽管天色还只是显露出浅浅的微明,可此处却已然人头攒动,轻声笑语不断了,班兮与柳息儿一同随众在亭中坐下,只见校场中央的位置已搭起了一个足有丈许高的高台。 班兮向那高台注视良久,轻轻叹了口气,一旁柳息儿道:“说起来,还真有些为那个宁乐师担心呢,若是他今日不能召集飞鸟,这隆重乐事所观赏到的只怕转眼便会是一场血光之灾了。”盼儿轻呼一声,道:“是这样么?那岂不是拿性命在赌?” 柳息儿道:“昨日这人虽然说话不多,可也看的出他傲气的紧,既然能夸下这样的海口,应该不是一个虚有其表的人吧。”盼儿笑道:“才见过一面而已,柳良使这么快就担心起人来啦?”柳息儿笑咄了她一口,伸手便去拧她,盼儿忙笑着躲开,班兮看她们玩闹,心中却感觉不到一丝轻松,便将头转向别处。 转过头来,便见许盈容正穿过一片莺声燕语走进长亭中,与她目光相遇,二人都是微微一笑,许盈容更是再不迟疑,径直向这边走来。班兮只得起身相迎,二人客气了一番,也就并肩坐下,看着场中的高台,二人却不约而同的沉默了下来。 就在这时,便听有太监传令,皇帝的辇车已到,众妃嫔行礼叩拜,黄金大缓缓行进永寿殿,刘骛身后跟着许后,在殿前的屏风下坐下。长亭这边的喧嚣也平息下来。众人静坐片刻,便见一众乐师自殿后向皇帝行礼毕,退到一旁。乐师中唯独有一人只身向校场高台走去。正是那宁熾。 长亭中的妃嫔们虽已得旨不得喧哗,可却仍有数声惊叹在人群中响起。柳息儿掩嘴轻笑,转头去看盼儿,却听她轻轻叹息道:“果然是……”班兮不由自主背脊一挺,回身看她,却听她续道:“……果然是一个英俊的人儿。” 班兮闻言不由得微微一怔,正觉疑惑间,便听柳息儿道:“快看,他要开始演奏了,不知他这回使的是什么乐器呢?” 只见宁熾走到石阶另一侧,却并未携带昨日的秦筝,他朝天空远眺片刻,自怀中取出一管笛子,放到唇边吹奏起来。 顷刻间,便听那笛声响遏行云,有声穿金石之势,更如沙起雷行,山奔海立,此一段高亢的笛声之后,却又在不知不觉之间转为了缠mian哀婉,便如同切切私语。 班兮却全然无心欣赏,脑中反复回响方才盼儿所说的话,不由得微皱眉头,却觉身旁有人轻轻靠近,吐气一般在她耳边说道:“这般的佳音,班少使却为何愁眉不展呢?”班兮看她一眼,道:“是否佳音,只有像许少使这样精通音律之人才会欣赏,我又哪分的出是好是坏。” 许盈容轻笑道:“音律此物最是能以情传情的。当初在芙蓉馆听到班少使的绝世琴音时,我还以为那已是人间极至,再也没有比那更好的了,可没想到昨日再听一回,才明白原来人上有人,此人弹奏的琴音实在比班少使所弹的要……多情的多呢!” 班兮声音冷淡,说道:“是呀,在这宫闱之中,像你我这样的,不过是虚情假意的有情人罢了。真正有性情之人,又怎会情愿深陷泥沼,真正清高自许的,也绝不会趋言附势,许少使,你可认同我所说的呢。”许盈容微微一怔,坐直身子,不再说话。 只听那笛声在空旷的校场上飞舞盘旋,一声高过一声,却又似是蓄含着柔和地抚慰之意,众人在此笛声感染下,都仿佛在这一刹那,觉得心情霍然开朗,舒畅无比,便连这逐渐明亮的天空中,也开始吹动起几缕微风来了。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轻呼了一声,道:“快看!”众人不约而同眺目望去,只见宫殿外层层宫阙的金瓦之上,隐隐然地正有些小黑点向这边聚集而来。在众人此起彼落地惊呼声中,这些黑点渐渐临近,看真切些,果然是一只只鸟儿,众人大喜过望,虽有皇帝在前,可也忍不住欢呼起来。 只见这些鸟儿越飞越近,越聚越多,约有数十只都不约而同地聚集在他的身边,围绕着他盘旋飞动,微风轻轻拂动他的衣襟随风而动,更显得他丰姿绝世,气度雍容。 这一曲“百鸟朝凤”虽奇特壮观,篇章却短,那些群鸟围笼到他身边,才盘旋了几圈,便听到他笛声渐弱,慢慢归于平静,笛音息止,那些鸟儿依旧在他头顶飞舞了片刻,这才一一散去。 刘骛大喜过望,召他到跟前,赞道:“好一个百鸟朝凤,想不到世上果真有如此奇音。真是千古奇观呀!朕要大大嘉奖于你。”那宁熾也不谦让推辞,当即跪下受封。 刘骛授命他为宫廷大乐正,并同时予以一众乐师奖赏,命他们再谱新曲,在不久之后的中秋宴上献艺。众乐师欣然领命,宁熾随众离去,自始自终,他没有向班兮看上一眼。 第二十四回 故人如斯(上) 乐席即散,班兮等人也就告退各自回馆中休息。回到馆里,班兮遣退宫女,将盼儿唤到身旁,道:“盼儿,你果然没见过这个人么?”盼儿一愣,道:“谁?没见过谁?”班兮轻声道:“宁熾,今日吹奏百鸟朝凤的人。” 盼儿脸颊一红,眼中闪动光芒,轻叹道:“嗯,没有见过,他这样的人,见过一回,又怎会忘记?”她出了会神,抬头看班兮看着自己,不由得一愣,道:“姐姐,你怎么了?”班兮木然将目光自她身上移开,摇头道:“没什么,你出去吧。我歇息一会。”盼儿虽看她神情有些古怪,却也不敢询问,退出屋去了。 班兮只觉全身乏力,靠在榻上闭上双眼,回想起盼儿陪伴自己成长,又与自己一同离乡背景的情形,却怎么也不明白,她为何要欺骗自己呢?她当初,是没有去见宁熾?还是因为没能遇上他而不敢向自己坦言呢? 思绪良久,却更觉心烦意乱,她再也忍耐不住,起身向屋外走去,一定要与盼儿面谈,要一个解释。她心意已定,一边走向门旁,一边便想扬声呼唤她。就在这时,她的耳边忽然想起一个声音,有一个人语气冰冷,道:“不要去。”班兮一怔止步,向身边环视,果然空无一人,可这声音她记得曾经听过,如今也不会忘记。那是“她”,是自己体内另一个自己在说话。 “为什么不去?此事不问清楚,势必在我与盼儿之间造成隔膜。” “你忘记了,到得这深宫里后,你便已不是你。那你认为变化的只你一个么?” “你……这是什么意思?” “愚钝!若不是因为入了宫,有机会放眼这天下繁华,陈琼便还是陈琼、云依便还是云依、盼儿也不会变做李平!” “……” “你切莫忘记了,宫闱中如今只她一人唤你姐姐,你这个姐姐可要如何自保?” “不会的……盼儿她,与我自小一同成长……彼此了解至深,她决不会……” “你小看她了。她能随你入宫,一定有她的因由,何况既然没有按你所言去见宁熾,对你又没有只言半语的交待,她居然还能在你面前处之泰然,你仔细回想,这还是当初那个没见过识面的小丫头么?” “……” “所以我说,你不用去问她,不久之后,她自然会发现宁熾便是当初你要她去传信之人,到了那时,你再试试她,看她如何解释便是。” “……” …… “不!我不愿对盼儿用计谋防备。在这深宫里,我只信她,也只想信她一个。她对我隐瞒,必然有她的苦衷,我一定要问个明白!”班兮不再回头,径自向门外走去,空气中飘散了一声轻叹,随风而去了。 班兮将盼儿带到屋内,将日前发生的事向她坦言,盼儿惊的呆了,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扑通一声跪下,哭道:“真的不是故意欺瞒姐姐,只是……只是……王大人一再叮嘱,一入宫门深似海,姐姐要应付的人与事,要比在外多出几倍不止……况且……外面的事与姐姐再无……关系,能不说……就不说的好……” 班兮问道:“哪个王大人?” 盼儿看她一眼,道:“就是王莽王大人。”班兮奇道:“此事又怎么与他相干?”盼儿道:“我……也不太清楚,只是那些日子去县廷求王大人让我陪姐姐……一同进宫时,他便让我……让我留意着……哪日若是姐姐你……要与那墙外吹笛的人见面……或是传送物事……一定要我……告诉他。”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来,看一眼班兮,再道:“他答允了我,只要我能做到此事,便让我随姐姐入宫……盼儿无父无母,自小便跟随姐姐,一想到要与你分开……我便觉着再也……没法子活下去啦……这才会答应他的。姐姐,盼儿知道错了,姐姐你千万不要把我送回去!”说罢痛苦失声。 班兮呆若木鸡,恍惚间回忆起王莽与自己说话的神情,再想到后来突然入选,心里却有些明白了,她朝地上哀哭不止的盼儿看了一会,轻声道:“因而,你没有将那帕子交于他,而是给了……王……王大人么?”盼儿点着头,看她面色不善,又垂头大哭起来。 屋里静了许久,才听班兮缓缓道:“你今日晚饭后,让暖雪去寻霜馆交一个贴子,请乐师们哪日得闲来咱们这里弹奏一曲。” 盼儿一愣,抬头道:“寻霜馆?那不是……宁乐师他们住的地方吗?”班兮眼望窗外点了点头。盼儿迟疑了一会,轻声道:“姐姐……既是……认识的,咱们不是要避一避嫌么?” 班兮道:“刻意避嫌就不用了,反正寻霜馆这几日一定也是门庭若市,各个宫里演一趟,唯独我这儿不请,那才显眼呢。” 盼儿不敢再说,低声应了,跪了一会,抬头见班兮神色疲倦,又朝自己挥手,便慢慢站起身来,临到门边,却又犹豫了一会,再度转回身来,道:“盼儿做了对不起姐姐的事,若是……姐姐真的生气,便……送我回乡吧。” 班兮沉默看她片刻,才道:“这是命中注定的事,也说不上是谁对谁错,我若是生气,也只有气你瞒我,并不为其它。好在,如今都分说清楚了,便让此事过去便是,你也别再想它了,去忙你的吧。”盼儿拭泪答应,这才转身走了。 果然不出班兮所料,煦仪馆的请贴送到之时,寻霜馆里早已叠起了一摞厚的贴子,上至皇后下至妃嫔,无一不是早早就寻上门来,要众乐师为她们演奏乐曲。其实众人心中雪亮,这还不都是冲着宁矢而来,请众乐师云云,不过是一个托词罢了。 因而也总有些乐师心中不忿,将手里拿着的贴子往几案上一丢,道:“长的好果然就是不一样,这样的皮面何苦做乐师呢!有前程的把式多了去了,这可不就等到时机了么?”众乐师忙劝住了,低声道:“这话也是能开口就来的?这什么地方,你不要命啦?”那人这才狠狠朝窗外咄了一口,转身进屋去了。 对面长窗内,却有一人正背对着窗子,对外间说话置若罔闻,只顾自低头专心擦膝上的那把秦筝。手中的洁白帕子擦了一圈,也还是依旧光鲜干净,明明一尘不染,可他执意的一遍遍擦拭着。纤长十指,轻柔地抚mo琴弦,便连灼人的烈日自窗外斜照进的光线,照到这双手上,也似乎变得温柔起来。 他头发只松松地挽在脑后,有几缕自额前垂落,拂在琴弦上,他也不加理会,只安静地继续自己未做完的事,窗旁有一只手掌大小的香炉,正吐着清雅的气息,屋内静到极至、定到极至。 安宁之中,却听有人一路进院里来,道:“又收了一张,是煦仪馆的班少使请的,这连着总得有十几日要四处奔走了……有的累的……”这人似乎还说了别的话,但屋里的白衣人已然听不到了,他双眼中盈光跳跃,手中的动作更轻更柔,可屋里的气息已然改变,前一刻还充溢饱满的宁静,瞬息间便消失地无影无踪。 或许,是因屋主人的心情已变。 第二十四回 故人如斯(下) 第二十四回故人如斯(下) 数日之间,众乐师果然是朝夕忙碌,每日由太监内侍们指领着,几乎把未央宫内各处大小宫殿嫔馆走了个遍,当然,每个人也都得到了丰厚奖赏。尤其是那宁熾,他所得的珍玩衣料多出旁人两倍也不止,各式礼品在他的卧房一角,高高摞起,可是,他几乎从未去看过那些东西。 仿佛,就连这若大的未央宫,都不在他的眼中,他这幅与此地大相径庭的悠然神色,使得宫里众人,不论是妒是爱,都对他充满了好奇。 芙蓉馆的明儿自暖雪的房里出来,一面赞她绣的襟带漂亮,一面转述在别处听到的关于宁乐正的话题“……不论是谁,就没见他笑过。他那一幅模样,便像是对谁也不在意,别人夸他赞他,气他恨他,都像是和他毫不相干。我听王美人那儿的醇芳说,那天他在时,王美人跟着了魔似的,不停地赞他这个赞他那个,可人家偏偏像个木头人,可气坏她了……”说罢捂嘴“咯咯”地笑了起来。 暖雪也忍不住笑,道:“我还没见过他呢,这只半月功夫,便已经听都听熟了,任是谁,见面说话必然提到他。” 明儿笑道:“这个自然,这宫里除了他还有谁值得他人提起?没见过的挖空了心思想见上一面,见过了的,自然更是忘不了。”暖雪看她神情温柔,便打趣道:“明儿姐姐也动心啦,今日他便在上咱们馆里来呢,要不,我和班少使说一声,留你在这侍候着?也好再见上一面,解一解姐姐的相思之苦?” 明儿满脸通红,跺脚道:“死丫头,看我不撕了你的嘴。”说着向她脸上伸手过去,暖雪笑躲着求饶,明儿咄她一口,却又低头道:“人家是凤凰,哪是咱们这些小丫头能配的上的,我只要能时时见他一面就好啦,哪敢有别的想念。” 暖雪毕竟年纪小些,看了她神情,却也是似懂非懂,只是抿着嘴笑,一径送她出门,再折回屋里,迎面碰到盼儿,盼儿问道:“都准备妥当了没?”暖雪应道:“是的,都好啦,只等午歇一过,专候乐师们了。” 盼儿朝屋里看了一眼,走到她跟前轻声道:“娘娘还歇着呢,你们都轻一些。等会便是乐师们来了,你和飘儿也只在院里就是,娘娘吩咐了的,不要打扰。”暖雪笑道:“娘娘平日里弹个琴呀什么的,也不都是要静么,我们明白的。”盼儿点了点头,让她自去了。 炎夏的午后,没有一丝微风,院中更是安静之极。屋里,班兮斜靠在长榻上闭目休息已然有好一会儿了,可胸腔中偏偏一阵紧过一阵的跳腾,让她烦乱不宁,根本无法入睡。躺了一会,还是不得不坐起身子来。屋里阴阴地,盼儿也在外间忙碌吧。班兮本想唤她,可转念之间,却又没有出声。自从那次之后,班兮虽然也想尽力做到与从前一样,可是,与盼儿之间的默契却仍在不知觉中渐渐消退了。 她轻轻叹气,走到妆台前,正想整理妆容,便听得盼儿进屋来,看到她醒了,忙道:“姐姐,许少使来啦。”班兮微微皱眉,却也只得站起相迎。 许盈容进得屋来,道:“自从有了这帮乐师们,这几日宫里可热闹的紧,本来也想自己下贴子请的,可想到曲乐之乐,最好还是有人一同分享。而这未央宫之中,能与我分享此趣的也只有班少使你了。我不请自来,班少使不会怪罪我吧。” 班兮懒懒一笑,道:“怎么会呢?请都请不来的贵客呢。”盼儿忙上前为她理妆,许盈容也不落座,只在一旁看着,看盼儿为她挽好头发,正要将一支银箸插在她的发端,却伸手一拦,笑道:“这支箸子这般的粗劣,哪配的上班少使。” 说罢,她自自己发鬃间拔一只镶白玉的银饰,为班兮插上,靠近她道:“班少使这样出尘的容貌,实在不是寻常花饰可以装扮的。只这一只箸子镶嵌白玉,倒是可与班少使这无暇肤色勉强相衬。”说罢与班兮一同向眼前的青铜镜中看去,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来。 班兮推辞谢绝不去,只得由得她了。二人刚喝了会茶水,便听门外传报,乐师们已经来了,盼儿与暖雪忙上前将班许二人面前的竹帘放下,再出门相请。乐师们进入屋里,自在竹帘那一边坐好,宁熾在他们中间,只顾自调试琴音。 乐师们中一个较年长者向二位少使报了乐谱,班兮让着许盈容,许盈容笑道:“别的不论是什么,拿手的弹来便是了。只那一首在未央殿上弹奏过的古曲,却是一定要听一听的。” “那支曲子……”那老乐师略有为难之色,看宁熾一眼,却见他微微点头,这才松了口气,回应了二位少使,乐师们便开始弹奏一首宫廷曲子。此曲曲调平缓,是一首普通的曲目,只是在这宁静的夏日午后,倒也算得上是较为恬静应景的了。 班兮始终一动不动,目光也没有屋内停留,大多数时间她都是眼望屋外,看着院中那株梧桐。宁熾在此曲演奏中只是随众乐师低声呤合,也并无丝毫出挑的笛声传来,一室之中,只有许盈容的目光不停转动,在他们二人身上流连,嘴角那一抹笑意却渐渐浓了。 一曲结束,那老乐师便不再推荐,静等示下,果然,和别的妃嫔一样,许少使也没有要求他们再弹别的曲目,只向宁熾道:“自从那日在殿内听过宁乐正的一曲,那美妙音色便时常围绕在耳边,今日便借班少使之请,容我也再享受一回吧。” 宁熾手捧秦筝,走到众乐师之前坐下,又拿出方帕来擦拭了一回,这才弹奏起来,屋里院内顿时被这琴声覆盖,便连候在屋外的宫女太监们也为这琴声而动,沉醉其中。 班兮努力控制自己不向他看去,可是身前的竹帘却恍如满室的阳光在眼前闪烁不停,这一室静静的光,无风而动,便如同缠mian悱恻的情人低唤声,引得她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向前凝视,只看一眼而已。 第一回,不透过琴音,不隔着高墙,她认出他。这样的额与眉眼,这样的姿态,竟似相识多年,也许是等待了几世的轮回,她又遇上他,无处可躲。 漫天的光芒中,但见他长发微动,他抬头与她目光相对,天地忽然一片寂静,连琴音都渺小地在这一刹那,遁去。 曾经,他是她的凤,她为他的凰,在夜风云河中追逐,如何的欢畅。 从前又回来了。他还是他,她也还是她。在高墙内外、那么多的夜晚、无数回的琴笛相合中…… 一片白茫茫地雾色间,耳边却幕地闯入一个唐突的声音:“真是人世间难得听闻的好曲。”班兮猛得回过神来,正看到许盈容的笑靥,她目光在班兮脸上扫过,转向宁熾道:“能听到这般美妙的琴声,真是人生一大乐事。”宁熾低头道:“承许少使谬赞了!”说罢便开始整理琴筝。 许盈容却道:“宁乐正,这就要走了么?我还有事想请教你呢。”宁熾这才放下手中的事,道:“请教可不敢当,许少使请讲。”许盈容道:“其实是我刚学了一首曲子,遇到宁乐正这样的大师,便想要讨教一二,不知宁乐正可否赐教呢?” 第二十五回 荆棘之地(上) 第二十五回荆棘之地(上) 宁炽道:“下臣不敢。”许盈容笑道:“没什么敢不敢的,是好是坏,听过再评也不迟。”说罢向外唤了声“轻风”,外面一个侍女应诺一声,走了进来。这侍女手中捧着一个布套包裹的长形物事,班兮宁炽等一看便知是一只长筝。 只见许盈容自她手中接过,拉开布套,将这一管长筝放在自己膝上,看了眼班兮,再向宁炽道:“如此,我就献丑了。”说罢,她玉手轻抚,琴音在她纤指下如流水般涌动而出。 一时间,不止班宁二人惊骇互望,便连屋里的乐师们也惊的呆了,这许盈容弹奏的分明便是片刻之前宁炽所弹的曲子。音阶之间,竟然不差分毫,而音色比他更是毫不逊色,甚至连那股孤冷的傲气,也如同出自一人之手。 直至曲尽,众人还是好一会才回过神来,众乐师忍不住纷纷喝彩叫好,叫过之后,才想起这是皇帝妃嫔所奏,于礼不合,这才将涌到嘴边的夸赞硬是给哽了下去。 宁炽却是心无旁骛,赞道:“许少使真是聪慧之极,只听过两遍便能弹奏的如此完美,宫中有如此音乐高人,下臣确有搬门弄斧之嫌了。” 许盈容淡淡一笑道:“其实说来一点也不稀奇,我第一回听到这曲子时,离今已近半年,说实话,我着实是苦练过一段时日的,本想着是与另一个人合奏此曲,却没料到还是与宁乐正更加有缘。”宁炽微微一怔,看了一眼脸色发白的班兮。 许盈容又道:“方才我所弹的琴音中,宁乐正觉着,可有什么不足之处么?”宁炽道:“下臣所想所言,只怕要令许少使不快。”许盈容一怔,笑道:“说来听听,” 宁炽毫不迟疑,说道:“许少使所弹奏的琴声中,有些许与下臣相似之处,”许盈容道:“那是什么?”宁炽道:“傲气。依琴音来看,许少使亦是一位清高不群之人吧。”许盈容目光一动,没有说话。 众乐师中已有人看出她心情异样,不免有些为宁炽担心,却不想他并未有停止之意,继续言道:“清高自许。不论身在何处,都会觉得他人言谈行事面目可憎。放眼天下,竟没有一人值得自己与之交心,可是,即已孤独至此,却偏偏生在这人世间,不论走到何处,都没有变化,也逃不出去。秦人云:‘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却原来天下孤掌难鸣的,远不止他一人。” 班兮转头看了许盈容一眼,却见她神通怪异,难辨悲喜,觉察到她的目光,许盈容抱以一笑,道:“想不到宁乐正还有这么大的一番道理,”她顿了一顿,又道:“不知此曲名为什么?” 宁炽神情黯然,静了一会才道:“这曲子我也是自他人那里听学而来,不知它叫什么名字,只是每当弹奏之时,总免不了为琴音中的无奈所感染,因而弹奏日子久了,自已给它取了名字,唤做‘意难圆’。” 许盈容喃喃回味:“意难圆!是呀,不论如何强求追寻,这世上却总有太多无法圆满的结局。有的是人力无法做到,有的,却是天意难违。”宁炽将此言听在耳中,不由得向班兮注视,却见她目光一沉,转开头去了。 一时间,屋里不知为什么忽然气氛凝重,许盈容轻咳一声,正要说话,便听屋外脚步声阵阵,耳听得侍女们纷纷惊呼下跪,她与班兮对望一眼,同时站起身来。才跨出一步,便看见转屏之后走进来面若寒霜的许后,她身后自然是那如影随形的张美人。 二人不看室里乐师一眼,走到屋中坐下,众人忙随班许二人遁前敛礼,许后却只盯着班兮,冷哼了一声道:“班少使好大的面子,这么快就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了,”班兮忙跪下道:“臣妾惶恐,不知做错了什么?” 许后冷笑一声,看了眼身边的张美人,想她接下话茬,却不料那张美人一双眼睛都停在宁炽身上,嘴角含春,完全没有看到她的暗示。许后气不打一处来,重重伸手拍了下身前的桌子,怒道:“一个个的,这都是要造反作乱么?”张美人这才回过神来,看数双眼睛都盯在自己身上,不由得又急又臊,忙退开一步到许后身后。 许后哼了一声,看看宁炽道:“你们还真是忙碌呀,昨日还在张美人那里遇到,这么快又看到你了。”宁炽微微皱眉,正要说话,他身后那老乐师却已上前一步道:“承圣上旨意,命下臣等在宫内排练演奏,期间有妃嫔请柬,下臣们也是不敢不去,望皇后明鉴。” 许后看宁炽一眼,不再理会他们,转头却向班兮道:“班少使如今翅膀可硬了,本宫都快想不起来当时班少使你惺惺做态和本宫说的话了。”班兮道:“臣妾多亏皇后庇护才有今日,又怎敢置皇后教诲于脑后,不知有是何事惹得皇后不快,臣妾实在是不知做错了什么。” 张美人这时才总算缓过劲来,上前手指班兮怒喝道:“少在这里花言巧语了,你分明口是心非,全然没将皇后放在眼里。”班兮见她们来势汹汹,只得跪拜道:“臣妾实在不知,请皇后明示。” 许后冷冷看她一眼,张美人道:“皇后知道今日你这煦仪馆里请众乐师们来演奏,一早就让宫女来传信,要亲自曲尊前来,你不但没有迎接,还顾自听乐,可不是没有一分半点将皇后放在眼里么?”班兮吃了一惊,道:“臣妾确是不知。不知皇后是几时传的口信,臣妾居然事先没有得到消息,实在是罪该万死。” 许后冷笑道:“这么说来,是你底下这班奴才无用了,那还留着做什么?全拉出去杖弊好了。”屋外侍女听到无不吓得魂飞魄散,跪地求饶,哭出声来。班兮道:“臣妾深知皇后心地仁慈,平日里臣妾有不到之处,皇后也总是对臣妾包容宽大。这一次实在是臣妾的过错,请皇后责罚臣妾。” 许后道:“你倒打的如意算盘,眼下你圣眷正隆,你料定本宫不会动你,便跳出来搅局做好人么?”班兮双目含泪,道:“宫中都知皇后历来对宫女们总是疼惜爱护,这一次却因臣妾之过,要处罚她们,臣妾连累皇后圣名,万死难辞其疚。臣妾愿将一切错罚归罪在自己身上,求皇后恩准。” 许后闻言,面色才总算略为暖和,放慢语调道:“只怕你就是说的好听,心里却没有对本宫正眼相看。”班兮泪如雨下,一旁许盈容也跪下求情道:“原是为了听曲子解闷,却不想生出不舒畅的事来,这天色如此炎热,依臣妾之见,皇后快别将这些事放在心上了。传信之事慢慢追究不迟,眼下既然宁乐正他们都在,不如就请他们为皇后献上几支曲子,皇后你看可好?” 张美人闻言喜形于色,立刻将班兮之事放到一边,也帮着劝了几句,许后这才点了点头。众乐师再度开始演奏,宁炽目似寒潭,退回乐师之中,再不向跪在一旁的班兮看上一眼。 第二十五回荆棘之地(下) 待到好不容易将皇后等人都送离煦仪馆时,天色已近戌时,班兮目送她们的背景消失在宫墙转角处,不由得深深地吁了口气。回到屋里刚刚坐下时,她只觉全身乏力,暖雪等几个宫女却已经跪在门外,准备为皇后传信一事,等待责罚了。 怠慢皇后如此严重的罪名,再加上班兮又被皇后当着乐师众人的面那般斥责了,宫女们都是心惊肉跳,知道此番一定逃不出一场责问鞭罚。却不料她只是简单询问了几句,不但没有深究的意思,反而安慰了她们一番,便挥手让众人下去了。 盼儿在一旁看她脸色苍白,关切地问道:“姐姐脸色很差,还是让傅公公找太医来看下吧,”班兮摇了摇头,沉默片刻,道:“你认得去寻霜馆的路么?”盼儿点头道:“认得。姐姐是要……去找……他么?”班兮道:“我不便与他见面,你却是无碍的。”盼儿应道:“嗯,那姐姐要和他说什么?” 班兮眼望窗外,看着宫墙上卷卷云层由红渐紫,正向山那头缓缓飘动,轻叹道:“这首曲子的名儿叫做‘凤还巢’,说的是一个缠mian悱恻的情之往事。曲子虽好,可是,却不该是存在于深宫里的声音。那样的放逐欢愉,傲然不羁,应当去更适合的地方,在山林幽泉中、或在蓝天流云之上,总之……天底下,一定有一个地方更适合弹奏它。这曲子再也不会在这里响起了,请带它离开吧。” 盼儿在心里默记,又等待了一会,见她不再说话,这才转身去了。霞光透过窗子斜斜地照到靠在窗台旁的班兮脸上。这光如同一只温柔地手轻轻抚mo着她的脸颊,可是,她微微皱眉,随即侧开了身子,竟将自己隐藏到黑暗中去了。 盼儿一路急走,来到寻霜馆的门外,推门迈步,便见几个乐师正在院里乘凉,还没待她说明来意,便已有人往院内一指。盼儿依言自围廊处走进,走过他们身后时,隐隐听得:“……一日里,倒有好几个寻他的……不是传话就是传物……这小子……”另一人道:“这是人家命好,你便是羡慕……又能怎样?”说罢传来一阵轻笑。 盼儿径自向里走去,转眼又迈进一个小院。她在院里四下看看,却即没见到人影,也没见到哪屋亮着火烛,正迟疑着要不要回头询问,还没转身,便听到一丝轻柔的笛音自东院一角传来。 盼儿心中一动,循声走去,便见到一株大树下正有一人盘膝坐在一张薄席上,他的身影被树枝的碎影所挡,何况天色已经暗沉下来,若没有笛声,实在无法察觉到他的所在。看来他定是看到自己东张西望,才发出笛音提醒,盼儿忙朝他快步走去,离的近了,依稀识得确是宁熾,忙道:“是娘娘她托奴婢来传话给宁……宁乐正。” 笛音却又再唱了一段才渐渐停息,那宁熾并不看她,顾自用一方帕子擦拭长笛,问道:“你是哪个宫馆里的?”盼儿答道:“奴婢是煦仪馆的。”宁熾手中一顿,这才抬眼看她,他身在树影之下,盼儿看不清他的脸,却知道他正朝自己打量,一张小脸顿时涨的通红。 静了好一会,才听他道:“有什么话,说吧。”声音中却不知怎么带着一丝温怒。盼儿朝他看看,将班兮的话转诉了,那宁熾静默不动,也不说话。 盼儿正犹豫着要不要这就离开,却听他轻叹一声,起身向她走近,道:“你是什么时候跟着娘娘的?”盼儿忙道:“奴婢是一直陪伴娘娘她成长,一起从家乡来的。”宁熾道:“原来如此,”他说着,与盼儿擦肩而过,走出树影,在院中站立,天空中正有一轮弯月徐徐升起,他仰天望月,却又没有说话。 盼儿不知为什么站在他的身旁总感觉有些不安,便道:“话已传到了,奴婢告退。”说罢就要转身,却听他忽然道:“她过的怎样?”盼儿一愣,正不知要怎么回答,他却又自嘲般道:“真是多此一问,见过这两次,还能不知道她的近况么!”他摇头叹气,转身向盼儿道:“你叫什么?” 清亮的月光正照在他的脸颊上,与这一双闪动灼人光芒的眼睛对视,盼儿一时间竟发现自己根本没听到他问的话,迷糊地问道:“什么?”宁熾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盼儿心如鹿撞,轻声道:“我……奴婢叫盼儿……” 宁熾低头看她,向前一步靠近,轻声道:“盼儿,若我想见她,你能帮我么?”他的声音几乎如同微风一般轻飘虚无,盼儿只觉身周一切似幻似梦,唯独他的声音异常清晰,她毫无犹豫,立刻点头答应道:“我帮你。” 夜色宁静中,只隐约听到窗外敲更鼓的声音,已经是二更天了,可是班兮毫无睡意。她的脑海中始终回响着凤求凰凄迷的琴音,眼前更是反复重现他的面容,仿佛越是想要忘记,这一切却越是更执着地附着在她身上,不愿离去。 辗转反侧中,连天气都好似更加燥热了。班兮只得翻身下床,屋里还亮着一只火烛,她走上前去将它吹熄,转身走出了屋子。今天好像特别闷热,便是这样的时分,也没有一丝微风,她对着院中的梧桐出神,心里泛上一丝无奈来,这株梧桐树跟家里的那株还真有几分相似呢。 她又不可抑制地回忆起初听笛音的日子了。明明是跨越千年,放弃了轮回的代价重回人生的,可是,却仍有这么多无法把握的事情在眼前发生。而自己顺应命运进入这汉宫之中,寻到了自己错失的男子,原以为只一心为自己筹谋,防范将来要发生的事便行了,可没想到,如今却又生出这些个牵畔来。 她深深叹息,转身向屋里走回,才一步跨进屋子,便立时觉得不对,哪里不对,又一时想不起来。她向屋里环视,目光停驻在屋里那支烛火之上,自己出屋里明明吹熄它的?是谁点亮的?盼儿么?她转身想去呼唤盼儿,却又忽然止步了。 烛光照在身旁的围幔上,清楚显现,她的身旁还有另一个人影,她霍然转身,晕红的微光之下,宁熾就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一时间疑似梦中,她只觉全身僵硬,看着眼前此人慢慢向自己走来,她甚至还在怀疑眼前所见是否真实,直到……他轻声说话:“除了这样,我实在是没有别的法子能单独见你。吓到你了么?” 听到他的声音,班兮顿时从茫然中恢复神志,看他近在眼前,她却觉心中一团怒火猛地冲涌上来,怒道:“你怎能如此放肆?立刻离开这里。”宁熾站定看她,道:“我能将此话认为是你担心我的安危,情急所言么?”班兮瞪目看他,而他目光柔和,轻声道:“我既然能来宫廷,就随时准备有哪一日会与你见面的情形……” 班兮打断道:“你立刻就走,若是让人发现……”说着转身就想去吹熄烛火,却不料那宁熾于此时忽然欺身上前,已经将她紧紧拥在怀中,他的声音生涩痛楚,在她耳边梦嗌一般道:“兮儿……我来迟了!” 第二十六回 昨夜星辰(上) …… 空气中忽然满布芬芳的味道,仿佛自六叔家的花圃里飘来了香气,悠然缭绕中,伴着不知从哪里响起的笛声,缓缓来袭……轻柔地月光铺撒到窗下少女在琴弦上微微颤动的纤指,如诗如画的琴音之中,她嘴角含笑而温柔,心弦似清风般荡漾开来……浅浅的微明中,她,看到他的脸…… 班兮猛地清醒过来,用尽全力推开他,自己也趔趄着后退数步,几乎跌倒,扶住身旁的妆台,她喘息道:“你竟敢如此放肆。”宁熾再唤:“兮儿……”班兮不待他说下去,已经厉声打断道:“住口,你擅闯妃嫔宫馆,还敢出口无状,胆大妄为,不要命了么?”她努力压制那颗几乎要自胸腔中翻腾而出的心,避过他的目光,冲到烛边吹熄烛火。 回复黑暗的房屋里,宁熾却没有一丝动弹,班兮退出几步走到门边,再道:“你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屋里安静了片刻,便听他发出一声轻笑,声音中略带自嘲,说道:“我早已说过,来到这里,便当明白什么是寻常生死。倒是你,你在怕什么?莫不是怕我的到来会让你送了性命?” 班兮咬牙道:“不错,我不能让你断送我得来不易的荣华富贵,更不愿为此有性命之忧。”宁熾闻言却又不再说话,她向黑暗中的他看了一眼,心下却又有些惴惴不安,用尽量木然的语气轻声道:“宫廷是一个多变的地方,引人注目实在不是一件好事,你来到这里才不过几日,就已然锋芒毕露,更要多加小心,若有机会,还是离开这里吧。” 看他依旧一动不动,班兮抬头看看天空悬挂的明月,道:“是盼儿助你来的吧,她必定还在给你等着门呢,你快些走吧。” 一室静默中,那宁熾终于慢慢上前,经过她身旁时,看似要出门的一刹那,他却忽然伸手将她拉开一旁,右手已将房门掩上。还没等班兮反应过来,他已经用自己的身体将她压制着,迫使她背靠着门,班兮几乎就要惊呼出声了,却觉他向自己再靠近一些,逼视她的双瞳,颠声道:“看着我。” 他的气息中散发着让班兮战栗不止的力量,他的胸膛宽而温暖,如此接近的距离,班兮几乎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已然完全被他的心跳声所覆盖,她惊慌失措地看着他,只觉脑海中一片混乱。 宁熾的脸正被自窗格中斜照进来的月光所笼罩,他的声音因压抑而显得嘶哑:“如此卑躬屈膝的荣华富贵么?你要我如何相信,有那般灵异的班兮、能弹奏那样出尘琴音的班兮,这世上唯一能与我合奏之人,竟然甘愿自陷泥沼的在这里存活,你要我如何相信?” 他虽竭力压制着声调,可他的话在班兮听来依旧如同电闪雷鸣一般,他的目光中流露着伤恸,班兮仰头与他对视,只觉全身瘫软,使不出一丝力气来,脑海之中更是一片空白,什么也不记得似的只听到他的声音。仿似同一时刻,她的思绪宛如千丝万缕,被生生地搅成了一团。 “自你在大殿上出现之时,我就知道,你不快活。在这污秽阴冷的宫廷之中,又怎能快乐呢?兮儿,你与我,我们是一样的人呀,这世间烦杂争乱,可我们的天地不会改变,还记得那些琴笛合音的日子么?为了与你合奏,我苦练秦筝,为得就是想听到与你琴音相配时的凤还巢,更是为了在遇到你的这一天,能让你认出我来。” 他向她靠近一些,他苍白的脸已经完全沉浸在自窗格中透入的月光下了,他的眼中闪动夺目的盈亮,柔声道:“兮儿,你看连这曲子都似有预言一般,在等你凤还巢呢。跟我一起离开吧,我们去最自在的天地,不受束缚的地方,让你我的琴音自在洒脱,那样才能回复真正的你,回复从前的班兮。” 从前的,班兮! 空气中宛如悄没声息的忽然划过一道电光,宁熾感觉怀中的这个娇小身躯起了一些变化,方才还急促混乱的呼吸也正逐渐回复平静。他有些诧异的低头看她,她的脸因背着光,面容看不真切,可她的声音冷静而决绝:“放开我。” 宁熾心中一震,不得不放开她,退一步站立,却见班兮抬头向他注目,声音轻而冷淡:“那你认为什么才是原来的班兮?” 宁熾道:“能弹出无尘琴音,能预言过去未来的班兮。” 她身形微晃,看向他,问道:“预言过去未来!你从哪里听到这么可笑的事。”宁熾叹息一声,语调回复轻柔:“你当真不识得我吗?琴笛相合之前,你不识得我吗?” 他向前靠近一些,让月光再次照亮自己的脸庞,他敛眸含光,朝她凝视,因看不见她的脸,他又伸手出去,想触碰她,可她却向边上让出一步来,道:“你姓宁?”宁熾含笑点头,她黯然:“原来你就是救治翁铭的那个少年神医。” 宁熾道:“不错,只是更早一些,其实我还见过你。我永远不会忘记,当年你一身泥泞地跑进我们村里,求大家赶紧离开的情形。不过是一个十岁的女童,根本无人搭理你,可是,含着那样的一双泪眼,你就是不肯放弃。” 她注视着他柔光泛现的面容,恍惚回想起初次劝人逃离避难时的往昔。是呀,在雨地中一路跌爬着找到那个村庄时,没有人会相信一个稚龄女童说不清原由却一味求人离开的话,她不知道应该怎么说,只哭求着拉住每一个人,可是在灾难到来之前,没有人会相信她。 此时宁熾的声音暖如春风一般:“只有爷爷说你可以相信。他说,这女娃儿,是上天赐予天下的,她周身散发灵光,必定能为百姓造福。” 她自黑暗中抬头向他望去,他的声音更轻更柔:“爷爷他虽以行医为生,却也因时常说些奇怪的话而被人视做疯子。我们游说了许多人家,可一样无人相信他,我和爷爷在众人的耻笑声中离开村庄,不过几个时辰而已,那场大水就在我们夜宿的山脚下,将整座村庄席卷一空。” 他沉浸于往事之中,目不转睛地注视班兮“自那之后,我与爷爷一直在寻找你,他临终之时,最大的憾事,便是没能再见你一面。而我将你深深铭刻在记忆之中,是因为你救了我们爷孙一命。在听到你的琴音之前,我真的,真的只想报恩而已,可是……一曲琴声后,我再也无法离开你的左右了,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原来如此。 班兮正视他的眼睛,自那里流淌出的点点星光连成一片夺目的光环,那里面有最好的日子,最美的回忆,当初的,他与她的秘密。 她贪婪的朝这片光影中注视,胸腔之中,有一个柔软的地方正被轻轻触碰,如身在松软的羽翼怀抱里…… 可是! 自己决不能这就样被他说服,她告诉自己,之所以不惜拼尽一切的代价而来,决不是为了与这个至情少年浪迹天下的。何况……她看着他的眸,如此纯净、真挚,这个她还没有与之见面时,就已然心心念念放在心上的人,她这一生已然注定,而他,却还有无数的可能呢。 她挺直背脊,与他对视着,一字一顿道:“不错,我是能够预言未来,我的未来便是掌持这汉宫凤印之人,你所能给我的,无法及此万一。” 第二十六回 昨夜星辰(下) 宁炽浑身一震,死死盯着她的脸,许久许久,双眸中的光终于渐渐黯淡,回复一片黑不见低的深潭。他脱力一般退回黑暗之中,沉闷的寂静里,只听得他强自压抑的呼吸声,班兮缓缓转身推开房门,月光立刻倾注而入,在她脚下铺出一片硕大的光亮,可她已完全感受不到这光芒了。 她不再理会房中的宁炽,顾自穿过庭院走到院门一侧,站立片刻,便见一个娇小身躯胆怯的慢慢靠近过来,班兮目如寒星,落在此人身上,道:“立刻带他离开。明日一早,我便禀明陛下,允你回乡。” 盼儿大惊失色,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泪水已夺眶而出,哭道:“姐姐……”班兮冷眼看她,道:“你答允他时,就应该想到这个结果。”盼儿顾不得控制音调,哭道:“姐姐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正说到此处,自班兮身后忽然一人迈步上前,已经抓住盼儿的手将她猛地拉起身来,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班兮目送二人背景消失在自己面前,只觉全身僵直无法动弹,方才的喧闹已经吵醒了在里院服侍的暖雪,看到班兮站在院里,她慌忙上前,又不敢询问,看她向自己示意,忙扶着班兮回屋去了。 盼儿的手被宁炽烫人的右手紧紧抓住,一路跟着他疾走,她心里说不出的又是害怕却又有些盼望能这样永远被他牵着。二人悄无声息地走了一会。却见前方转角处隐隐亮起夜巡卫士的灯笼光亮,可身前宁炽却仍直愣愣地往前冲去,盼儿这才惊慌起来,下死劲拉住他的手硬是给拉进右手边的一扇小门里,二人靠在里墙,合上门才片刻功夫,便听得卫士们整齐的脚步声走了过去,盼儿吁出一口长气,回头看看宁炽。 清亮的月光正照在他的脸颊上,他显然正用力咬着牙,将下额崩的紧紧的,他的双眼更是蓄含着一股怒意,便像跟眼前的一丛槿木有仇一般,狠狠地盯着一动不动。盼儿听得外面卫士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回头打量他的这会儿功夫,才感觉到自己的手臂正被他下死劲握的生痛,她忍不住轻轻吸了口气,手臂动弹了一下。 宁炽感觉到她的动作,回头看了她好一会,才忽然松开手,眼中的怒色被压抑下去,轻声道:“我握疼你了?”盼儿忙道:“没有。”说罢又看看他的脸“宁乐正,你没事吧?”宁炽摇了摇头,静了一会,他道:“你不用这么叫我,这个乐正,我不做了。” 盼儿一惊,道:“你要走么?你不做乐师了?”宁炽木然道:“我本来就不是为此而来,这点功名,还没能被我放在眼里。”盼儿道:“你……小姐,她怎么说的?”看宁炽沉默不语,她又道:“小姐她近来……心绪总不太稳当,我又没向她禀告便带了你进来,她才生气的,都是我不好。” 宁炽看她一眼,道:“她方才说要让你回乡,是我连累你了。”盼儿想到此事,不由得泪水涔涔而下,宁炽皱眉道:“其实这宫廷之中,也实在没什么好的,走就走了,不必留恋。”盼儿哽咽道:“可我……又舍不得小姐,再说出去了……又要到哪里去呢?”说罢更是泪如雨下,宁炽她哭的可怜,只得道:“若是真不愿走,便再向她求个情或许也是办法,反正……我既离开,想来她也就没有再气你的缘由了。” 他说完话又再抬头看向天空,盼儿在一旁仰头看他,只觉眼前一切都恍若梦境一般,自己竟然能与他在如此接近的距离对话,周遭夜风拂动,月色清朗。她看着他的侧脸,实是盼望这一刻永不停止,但,她忽然想起他的话,迟疑道:“宁……宁公子,你真的要走么?你要去哪里?” 宁炽淡然道:“随便是哪,只要离开此地便好,”盼儿道:“如今宫中上至皇上皇后,下至大臣妃嫔,都仰慕宁公子的琴艺,若是你就这样走了,岂不可惜?再说皇上他未必便答应让你离开,不如……不如就留下来施展才能……说不定将来还能加官晋……” 她正说着话,便觉宁炽闻言转头看向自己,与他的目光相接,却忽然说不下去了。他的双眼中流露出异常冷峻又满含厌恶的神情,那个方才还跟自己轻声说话的宁炽似乎在这转瞬之间已消失的无影无踪,与眼前此人对视,盼儿自心底里涌上一股寒意,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惹得他这般憎恶。 宁炽却只看了她一眼,便收回目光,朝四周环视,道:“你自己知道怎么回去吧!”盼儿忙点了点头,宁炽再不二话,转身开门走了出去,盼儿慌忙跟上道:“宁公子……要回寻霜馆么?让奴婢为你带路吧!”宁炽却道:“不用了,”说罢大袖一拂,顾自朝南面走去,盼儿急着不行,怕他迷路,一心想跟随上去,可想到他那骇人的目光,又迟疑不决,只这么会功夫,宁炽的身影已经转过宫墙去了。 一路月光如影随行,宁炽心中烦乱,却专挑月光照射不到的阴暗处走去,他根本无意回馆,更明白这个时分在宫阙间乱走,若是遇到卫士……他冷笑一声,便是命中注定要死在这里,那也没有什么!何况,长久以来一直隐隐埋藏于胸,时刻激励自己的力量,已经在这未央宫的夜色之中消亡殆尽了。 他朝前路眺望,笔直的长道尽头还是宫闱的高墙,不论怎样辗转,都被它牢牢困守,自己一个八尺男儿在此都有如此无奈渺小之感,何况一个纤质女流! 可一念至此,班兮那决绝的神情又出现在眼前了。她变了,又或者,从一开始,便是自己妄加猜测,虽然她曾经有过那样洁净的琴心,可是,已然被这硕大的宫廷所蒙蔽。那个自己一心追寻,以为这世上唯一与自己相像的人儿,已经消失在此处了么?他只觉愤恨之及,胸中气势越涨越满,忍不住伸手在身旁一桩树木上重重击打,漫天的树叶顿时如同雨点一般散将下来。 就在此时,夜风之中却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极轻的琴音。他凝神细听,只觉这琴声时断时续,便不由自主遁声前行,转过几处宫墙,琴声果然渐渐清晰,只是听来音色尚浅,倒像是初学者的练习之声,宁炽听了片刻,便想转身走开,可这一回过头来,却见身后正立着几人,明晃晃地月光就照在他们闪着冷光的盔甲之上。 第二十七回 宫门似海(上) 天亮之前,宁炽大乐正因夜行宫廷被巡逻廷卫抓入地牢的消息,已经不径而走,传遍了整个宫廷。 宫中众人无不为之嘘唏。想那宁炽,入宫不过月余,却已得到众星捧月般的优待,从一介民间乐师一跃成为宫廷大乐正不说,便是他的住所,也总有各宫的婢女们不论是奉命或是自愿的去采集香花,配以精缎装饰的格外华丽,与众不同。多少王公大臣娘娘嫔妃,也都频繁相邀,为了能听到他独一无二的百鸟朝凤,对他的冷淡黯然抱以最大的宽容,对他的音色琴艺大加赞赏。 可是如今,他居然以如此忌讳的罪名,被关入地牢之中。那些平日里碰过他冷面的人们兴灾乐祸之余,却也与其它人一样,生出难以抑制的好奇之心来,究竟此人夜行宫廷,是去幽会亦或偷香窍玉呢? 张美人闻知此事,是第一个坐立不安想要去问个究竟的人,她带了随行宫女来到关押宁炽的牢门处,却想不到让廷卫硬是给拦了回来,他们以皇命为由,她也不敢硬闯,只得悻悻而回,总还是有些不甘心,想了一想,便转道往椒房殿去了。 许后听她说完,却只冷笑了一番道:“你去见他做什么?这会儿凑上前去,你是嫌命长吧!”看张美人闻言后发愣的神情,她更是啧啧几声,道:“没准皇上这会儿正在查他是和哪宫的嫔妃有私呢,你迫不及待的露的这个面,好,好的很呢。” 张美人这才回过神来,又急又燥,道:“臣妾只是……想去看看是怎么回事……皇后明鉴……臣妾可是清白的呀…!”说着还急出几滴眼泪来了,看得许皇却是一阵闷笑,把个张美人唬的哭也不是笑也不敢,呆在一边。 许后这才擦拭眼角笑出的泪珠儿道:“怎么就会有你这样的愚木脑袋,你听到传言时就没听过他是在哪里被抓的吗?”张美人回想片刻,道:“是在桂宫!”许后冷笑道:“桂宫历来都是新进选秀的寝宫,只有得封八子以上的妃嫔才能迁住明光,你好好地呆在明光宫,他在桂宫被抓,与你有什么相干?” 张美人吁出一口长气,陪笑道:“多亏的皇后娘娘提点臣妾,要不然,臣妾可只怕吓也吓死了。”许后瞟她一眼,顾自喝茶,张美人又道:“那依着娘娘看,宁乐正……不是,这宁炽三更半夜的跑桂宫瞎逛什么呢?他们一众乐师,可是一入宫便经告诫种种宫内规矩,擅入妃嫔宫馆可是一等一的大罪呀。” 许后吹开茶碗里的浮叶浅饮一口,才道:“那有什么!还不是那些个盼不上皇上恩宠的贱人们,勾搭上他了,”张美人悻悻然道:“他平日那样的傲慢,却原来也是个经不得勾引的,这下子只怕连这条小命也要送在这里了……真是……”说到这里眼前却又好似出现宁乐师那俊雅的样貌神情,不由得又妒又恨,用力咄了一口气。 许后冷眼看她,却也暗自好笑,张美人歇了一歇,又道:“那皇上为什么没有立即下令处置他呢?这都快到晌午了,难不成就这样关着算了?”许后道:“你这笨脑子什么时候才能自己转呀?如今只抓住一个,他若是一口咬定只是迷路,岂不无趣的紧?抓奸拿双,这会儿等得应该就是看哪些人会与他通消息吧。” 张美人应了一声,实在是为自己前往地牢走的这一遭后悔不已,虽听了皇后的分析,却仍有些惴惴不安,手里一块帕子绞过来拆过去。许后看了她一会,道:“怎么这么坐立不安的?”张美人支支吾吾,却又道不出个所以然来,许后懒懒一笑,伸手示意她坐下道:“也不用就急成这样了,你这模样儿,也就是我知道你是在急自己,不知道的,还当你牵挂那个小子,失了魂魄呢。” 看张美人脸孔涨红慢慢坐下,许后才道:“且等着吧,咱们只管喝着茶,那边有个什么动静,自然少不了你的。”张美人喜道:“对呀,这般的大事,皇后娘娘又怎能不管呢,有娘娘明鉴,臣妾就安心啦。”许后对着她微微一笑,不再说话。 二人静坐了片刻,果然听得外面有脚步声匆匆而来,一个宫女进到屋内,见到张美人也在,便犹豫着站在一旁,许后朝她点头示意,她才禀报道:“皇上下朝回到西宫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果然就有人前去向皇上自首,自认与那宁乐正相约之事……” 张美人听到这里已然急不可耐,用颤抖的嗓子问道:“是哪个?哪个自首的?”说出口后方觉失言,看许后正冷眼看着自己,慌忙退后一步,不敢支声了。只听那宫女道:“未央宫里这会儿已经闹的不行,听闻皇上雷霆大怒,宫殿里的宫女太监们全给轰了出来,奴婢近前打探许久,也没人敢开口说话……”许后不耐起来,打断道:“尽说些没用的,这样也打听不到消息,留你还有什么用处?” 那宫女吓的立时跪下,战战兢兢地道:“好在……终于打听到了,原来是……是封授不久的一个少使,就是住在煦仪馆的班少使。” 张许二人错愕对望,几乎僵持不动了片刻,才忽然笑出声来,许后顺手还带翻了茶盅,那宫女胆战心惊地朝她看去,她却没有追究的意思,只笑的前扑后仰,好一会才慢慢止声道:“这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可笑的事么?”又转头向那宫女道:“死丫头,好好儿的不先说结果,却绕那么一大圈子,知道你是能干的了,下去吧。”宫女这才松了口气,含笑退下了。 许后擦着眼泪伸手向张美人道:“我们走!”张美人笑咪了眼睛,忙上前扶住她道:“这热闹可万不能错过了,姓班的小狐媚子放着天大的恩宠不享,居然跑去勾搭小白脸,这一回可要好好看看她的嘴脸。” 她挽着许后走出屋内,吩咐宫女随从,一面又道:“娘娘更要走这一遭的,没有娘娘提点,谁也保不准皇上会不会对那小浪蹄子严办呢。”许后昂首挺胸走到车辇,回身看她一眼,道:“这个自然,维系大汉皇室之礼法,向来便是本宫的职责所在。” 第二十七回 宫门似海(下) 许后一行浩浩荡荡地来到未央宫时,这里的情形却已然没有方才那宫女转诉的那样糟糕了。大殿之外,宫女太监们虽仍有不安之色,可罗列站立,却没有一丝混乱,许后与张美人二人对视一眼,满肚疑狐,等不得传唤便直往正殿走去。 走近大殿,便见大殿正中跪着一名素衣女子,看那纤细背影便知是那班少使,许张二人自她身旁昂首而过,向殿上的刘骛敛礼。看到刘骛脸上满是阴霾神情,二人不敢再加打扰各归各位,嘴角自然不约而同地露出一丝笑容来。 刘骛并不理会二人,只冷冷道:“你方才所说的,是真的么?”阶下班兮含泪点头,许后在一旁看到刘骛与她四目相接,连忙道:“究竟出了什么事?把陛下气成这样,让臣妾为您分担一二吧。” 刘骛朝她看了一眼,轻哼一声,并不说话。张美人在一旁怯生生地道:“皇后娘娘,臣妾正是听闻此事,来向您禀报的,方才在殿外匆匆遇见,还不及细禀,这会儿便由臣妾将此事述来可好?”许后微笑点头。 张美人道:“臣妾听闻昨夜……不,应该是今日丑时,内廷卫士在桂宫侧道中抓住一男子,此人据查竟是寻霜馆中的宁熾大乐正!在这样的时分,又是在妃嫔所住的宫道中抓住,卫士们自然不敢稍有懈怠,立刻押入了地牢。这边地牢中是否已经审讯还不得而知,那边却早有人惊慌失措,早早地自首来啦。”说着看了地上的班兮一眼,再道:“宫廷之中,知礼守法本应是身为一名妃嫔比性命还要看中的事,如今却生出这样的丑事来,请皇后娘娘酢情严办,肃清宫闱。” 许后点了点头,向刘骛道:“想不到后宫之中竟出了如此不堪之事,皆因臣妾平日对众妃嫔少加管束,才让陛下担忧,蒙受羞辱,臣妾实在是罪应万死!请陛下将她交由臣妾处置,让臣妾有一个补偿过失的机会。”她垂首而立,等待一会却没听到刘骛应允,不由得抬头看他,却见他眉头紧皱正看着班兮,对自己所言竟似完全无动于衷。 她不由得大是焦急,又唤:“陛下……”却见刘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你就不能安静的呆着么?”许后涨红脸孔,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愣在当地,还是张美人悄悄上前扶住她,这才坐回原位。 殿内一时寂静无声,许张二人的目光不时地在刘骛与跪在殿中的班兮身上流转,看刘骛面色阴晴不定,她们也不敢多发一言。如此等待了一会,便见殿外两个卫士将宁熾带了进来,宁熾受这一夜关押,似是精神颓废,由得卫士带入并将他按跪在大殿上,他却连眼睛都没有抬起。 刘骛沉默看他良久,忽然道:“拿他的笛子来。”此言一出,不止许张二人错愕不解,便连那宁熾也不由得抬起头来,这一抬头,却看到了阶前跪着的班兮,他顿时神情大变,思及各种可能,已是心乱如麻。 刘骛将他的神情看在眼底,始终眉头微敛,在大殿上回来踱步,片刻之后,那管长笛便已摆在宁熾面前,宁熾垂下头去盯着身前的笛子,一动不动。刘骛再看班兮一眼,道:“你不是要证明给我看么?还在等什么?”班兮轻轻点头,手中却传来几声琴音,原来她的秦筝也在身边。 只听她轻轻弹奏起一首曲子,弹奏之间略有犹豫迟疑,显是不太熟练,可曲调悠扬,却分明是一曲欢快的乐曲,在此时阴沉沉地殿堂中响着,未免有些不合时宜。殿内除刘骛之外,其它人都不明白她此时弹奏的用意。却见刘骛双目含光,不看班兮一眼,只盯着一旁的宁熾。耳听得琴音已然响起,宁熾却一直木然而跪,他脸上方才初见班兮时的惊乱似乎已一闪而空,如今他的脸色黯然,难辨悲喜。那在一旁死死关注着他的刘骛,眼中终于渐渐涌现杀气,他的拳不由自主地缓缓握起,嘴角抽搐几次,就要挥臂示意之时。 却见那宁熾忽然扶笛在手,一股笛声随即便跟着琴声而起,音阶之间,竟然与琴声丝丝入扣,琴笛相合,说是合奏却又有些生涩,可是天底下又怎会有两种乐声第一次相合便能同时弹奏一个曲子,而这曲子…… 刘骛目光在宁熾与班兮身上流动不定,这时却忽然霍地回身,到殿堂一边,沉声道:“你看怎样?”一位须发尽白的老者,忙上前道:“回禀陛下,这曲子老臣确实没有听过。”刘骛皱眉道:“民间的各种小曲,你难道都记得么?”老者道:“老臣自主理宫中乐事以来,一直奉旨主办宫乐大曲,收集民间新曲。数十年来,所收罗到的不论是各郡国、辖县、侯国与邑、道乐坊之间流传兴起的民曲已近十万余首,老臣也俱逐一细听抄录,这其间便有不能全然尽记的,总也有耳熟能详之感。此时他们所演奏的这支,确是一支新曲,何况听琴笛之间配合尚缺默契,略有生硬,应当是合奏不久,曲谱新编……”他还在唠唠叨叨,刘骛已朝他一挥衣袖,走回御座坐下。 刘骛与那老者的对话,一旁的许张二人也略有所闻,虽不明其意,可是自他的神情之间,却感觉到了一股不安。许后犹豫不决,正在寻思是否要再度说话,却听那曲子忽然停了下来。 只见殿下班兮叩拜道:“这曲子还没有谱写完毕,因而只能到此终断了。陛下明鉴,这确是臣妾为了陛下寿诞准备的新曲,只因离陛下寿辰渐近,臣妾心中焦急,才留乐师练习忘了时辰。臣妾处事不当,令皇室蒙羞,自知罪无可恕,无论陛下如何处置,臣妾都甘愿受罚。” 许后闻言一惊,不由看向刘骛,却见他目光深沉的盯着班兮,没有说话,许后只觉机不可失,说道:“陛下千万不要被她所言蒙骗。”再转向班兮道:“班少使,你这谎话说的未免太过迁强,你入宫日子不短了,又时时摆着谦恭谨慎的样子,难道连起码的宫规也不明白?说什么为谱新曲忘记了时辰?有谁会信?” 第二十八回 闱幔深深(上) 班兮轻声道:“臣妾所言,句句属实。臣妾自幼习琴,每遇新曲时总会因练习而废寝忘食,而习琴艺者,却是十之八九都会有因曲痴迷的癖病。臣妾技艺虽挫,却也自小便是如此,一弹起琴来,总是忘记时辰,平日里也时常这样,便是跟随臣妾的几个宫婢,也是知道这事的。” 许后冷笑道:“这些奴才也是瞎子聋子么?不知道提点你,还是看不到天色?”班兮依旧轻声细语道:“臣妾时常抚琴,她们都是习惯了的,更因为这曲子是要献给陛下祝寿所用,臣妾存了小心眼,怕宫女们人多嘴杂,先透露出消息来,到时便没有令陛下惊喜的用意了。所以,臣妾支退了她们,屋里只有平儿一人服侍。”许后啧啧连声道:“真是厚颜无耻之极,你们一主一仆,便是说翻了天去,又有谁会信。你明明与这乐师私相幽会,却编出如此荒诞无稽的说辞来,真是岂有此理。” 班兮闻言却是身形一震,她一直垂头说话,这时却抬起头来,直视刘骛,柔声道:“陛下也是这样认为的么?”刘骛目光深冷,只是看着她却没回答。许后见状更是有恃无恐,直指班兮道:“分明就是这样,你还敢狡辩吗?”班兮这才转头看她,道:“请皇后明示,何以见得?” 许后一愣,张美人在一旁提醒道:“宁炽就是在她们桂宫被抓的,”许后点头道:“不错,他好好的住在寻霜馆,三更半夜的又为什么会跑去桂宫?”班兮轻叹一声,道:“桂宫佳丽无数、宫馆成群,又何以会疑心到臣妾身上呢?”许后冷笑道:“是呀,你若不出来自首,原也想不到你身上,可见你是做贼心虚。” 班兮轻轻叹息,道:“敢问皇后娘娘,私会之罪,如何处置?”许后冷笑道:“轻则鞭鞑降品,重则打入冷宫。自入宫开始,你们就当知道这个规矩,现在却来问我?”班兮道:“不错,臣妾确知此罪,如娘娘所说,若是臣妾不出来认罪,完全可以置身事外,既然知道,臣妾为何要甘冒此险呢?”许后又是一愣才道:“自然是你做贼心虚。” 班兮朝刘骛深深注视,缓缓道:“臣妾自从得知宁乐师被抓,心中确是犹豫万分。臣妾受皇上恩泽,皇后宽爱,都还未及报答,却因自己的过失令皇室蒙羞,更为不相干的人带来无妄之灾。若臣妾隐匿自身,虽然或许得保平安,却会连累许多无辜的人,臣妾又怎能安心呢。因而臣妾思忖良久,还是决定前来领罪。” 她说到这里,眼中渐现晶亮,却道:“可是,臣妾此来所认的是错犯宫规,而非幽会之罪。若是要定臣妾这个罪名,臣妾绝不愿再苟活半日,玷污宫闱事大,要臣妾蒙受这不白之冤,却也绝不能够。” 殿内众人被她脸上的坚毅神情所摄,却一时都说不上话来,许后转眼见刘骛神情渐暖,心中大急,怒道:“你光是说的好听,又有谁会信你半句?”她话音刚落,便自殿外传来一个声音,有人徐徐道:“我信。”听到这个声音,连许后都显露惊慌之色,忙自殿前走下,迎了出去。 只见殿外慢慢走进四个宫婢,她们身后一位仪态万方的女子由宫婢挽着慢慢走来,刘骛也忙遁前敛礼,此人正是王政君王太后。王太后挽着刘骛伸到面前的手,含笑道:“哀家在殿外听了片刻,大约也知道了些前因后果,皇帝,你对此事有何见解呢?”刘骛道:“母后既然亲自来了,就凭母后示下吧。”王太后满脸笑容点了点头,到座上坐下,却道:“乐师,你抬起头来。” 宁熾只得抬头向她,王太后道:“果然是个非凡的样貌!方才你所吹的是什么曲子?”宁炽沉声闭气,道:“下臣不知曲名,这曲子是班少使为陛下寿诞所做。”王太后转而向班兮道:“你们练了多久?”班兮垂首道:“只昨日宁乐正来臣妾馆内演奏时,臣妾觉得他或许能帮助臣妾谱完这支曲子,因而当天便请了来,不过练了几回而已,尚不熟练,曲子也未谱完。” 王太后道:“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要想些曲乐为皇帝庆寿,用意不错,只是宫廷里总有宫廷的规矩。男女有别,妃嫔不得踏出北宫之外,宫中一切画师乐礼,也不能随意进入此间。你便是心急时日渐过,也不应如此草率行事。”班兮双目含泪,低头俯身。王太后又道:“你虽然是自行服罪,可也不能轻易就算了,”班兮轻声道:“但凭太后发落,臣妾绝无怨言。” 王太后点了点头,转向刘骛道:“皇帝,方才他们弹的曲子哀家也听了,宫里的乐礼大臣怎么说?”刘骛道:“确是新曲新合,弹奏的也颇为生疏。”王太后道:“是呀,这乐师进殿,你也没提点他什么,听到乐声,他便自然合奏了,这确是说明二人确实是曾在一起练曲。他入宫也才这些时日,哀家天天听得哪些妃嫔邀他演奏的事,耳朵都听熟了,这二人也没什么时候独处,再看平时班少使的言行举止,哀家愿意相信她的话。你看如何?” 刘骛看班宁二人一眼,道:“儿臣也愿信她。”王太后道:“那皇后呢?”许后此时此刻也只得笑道:“听母后一番解说,臣妾确也信了。只是……宫闱犯禁,也委实不可轻饶,不然臣妾只怕其它妃嫔们不服。”王太后道:“哀家也有此意,”转向班兮道:“你可知自己要处以何等处罚?” 班兮俯身叩拜,泣道:“臣妾自愿降品七级,罚为保林。”从少使一降为保林,实是从未有过的罚例,王太后不由得一愣,一旁许后已觉心花怒放,上前道:“她既有这样的决心,显见是真正知道错了,母后便依了她吧。”王太后看看班兮,只得点头道:“好吧。这乐师么,就驱逐出宫好了”。 却见刘骛眼中冷光锐动,盯着地上的班兮,吐气一般道:“宁乐师技艺无双,天下难求,若因此出宫,哼,倒可惜了。”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再度扬声道:“班氏降七品为保林,迁远明馆,宁熾撤大乐正职,杖五十,从笙师。” 第二十八回 闱幔深深(下) 班兮自未央宫回到煦仪馆时,已是疲惫不堪,可身后便是督促迁馆的卫士,却容不得她稍息半刻。班兮只得将行装草草整理,盼儿早哭成了个泪人儿,却也别无他法,与班兮一同由卫士押送,出煦仪馆向北,在宫道中左拐右弯,一直走到宫殿末端的一条小路边,才见前方隐隐有处园子。 二人遁径向前不远,便见园门上方一块裂痕密布的横匾上,有漆色脱落大半的“远明馆”三字。卫士到这里便自行离去,盼儿上前轻推木门,那门无声而开,原来只是虚掩。 门内小院杂草丛生,将一条碎石小径遮掩的若隐若现,二人穿过苔藓斑斑的一扇圆洞门,眼前便是住馆了。只见门窗墙壁都有破损,屋内更积遍了寸许厚的尘土。盼儿一面慌忙打理出放东西的地方来,一面忍不住嘀咕:“这哪是保林住的地方,便是冷宫也不过如此呀,”班兮看她一眼,转身走出屋外,却对着围墙出起神来。 盼儿将屋里勉强擦拭整理,总算是腾出可以休息走动的地方,又好不容易才在院中寻到一口小井,打上半桶满是枯叶的水来,忍不住又是一阵气苦,自言自语道:“当初云良使授封之时,又何尝有过这样的日子,如今姐姐还比她当初高出几品呢,却要受这样的苦楚。”班兮沉默许久,才道:“云依当日是晋升,而我如今却是贬降,品阶高低不过是个摆设罢了,虽称保林,实则却与打入冷宫无异。” 盼儿双眼含泪,走近她身前道:“都怪盼儿自做主张,害苦了姐姐,姐姐你……骂我几句吧。”班兮朝她凝视片刻,才道:“经过此事,我确是想让你回家乡去,可是如今再提出此事,不但无用却更可能弄巧成拙。”盼儿哭道:“我知道错了,姐姐你,你就饶过我这一朝吧。”班兮轻叹道:“你怕是误解了我的好意,这深宫实在不是眼前看到的那样好。你看咱们昨日还是锦衣玉食,今日便已沦为弃帛,跟着我总免不了受这样那样的苦楚,可你若是能离开此处,或许竟能过些平安知足的日子呢。” 盼儿摇头道:“不,盼儿不愿离开姐姐,不论是宫内宫外,姐姐去哪里,盼儿便去哪里。”她想了一想,又道:“若是能出宫去,咱们一起走了也好。”班兮回头看她,苦笑一声:“这话别再说了,莫地让人笑话。” 一阵轻风吹过,掀起满地的落叶都翻了个个,盼儿道:“这院子也不知空了多久,倒要费好些时候打理。”班兮道:“转眼间便要入秋了呢,院里有这株乔木,倒是一道可观的风景,”盼儿道:“可这叶子漫天价的散落下来,却是着实可恼的事呢。”班兮看她一眼,不由得微笑道:“咱们两人一同打扫,便快的多了。”盼儿慌忙拦着,却见班兮已然除去外衣,找起扫帚来,盼儿只得寻了递过去,二人一身布衣,在院下清扫,心情倒反而渐渐轻松了。 转眼暮色低垂,晌午时匆匆离的煦仪馆,一应生活用具都未有携带,这里更是几乎形同一座空屋子,好在二人刚刚打扫完毕,便见门廷外有一支灯笼光亮渐渐临近,两个太监冷面冷声的送来了皇后的慰问以及本月配给的用度家什,班兮垂首聆听皇后转达的教诲足有一盏茶的时间,那两个太监这才满意的离开了。 班兮帮着盼儿在厨间准备起晚餐,草草用过之后,一轮明月已然高悬在空中,盼儿见班兮独坐台阶上对月沉默,便从屋里搬了那管秦筝出来,班兮却只看了一眼,便道:“这琴你好好收着吧,我再也用不到了。”盼儿哑然看着她眼中闪动的泪光,说不出话来。 可天意却总是与人作对,就在两日后一个午时,班兮正与盼儿一起提着刚刚洗刷完毕的一桶污水要往院落一角走去,便听得门外脚步声声由远而近,很快便向里而来。班兮叹了口气,放下木桶,抬头间,却惊讶地看到自圆洞门中走出刘骛的身影来。 刘骛居然一身便服,身后只跟着几个太监,看到眼前粗衫素鬓的班兮,他眼中似有微光一闪,随即凝色不动。班兮忙趋前行礼,只听他道:“便是贬了保林,衣着用度也要有个模样才行,你真以为自己是农家妇人么?”班兮叩首道:“臣妾不知陛下到来,这才多有失仪了。” 刘骛向四周环视一眼,道:“这里可住的习惯么?朕就是想着这院子安静,方便你好练琴。”班兮尚不明他的话意,便见他身后垂头蹒跚着走上一人来,班兮抬头注目,却见宁熾面色灰白,就站在眼前。他的眼中满是悔疚神情,向班兮凝视,虽已明显极力压抑,却任控股不住的露出痛楚神色来。 班兮一惊,忙将头转开,却正与刘骛满是探究的目光相碰,只听他冷冷道:“你如今这样的田地,都是因为想为朕编曲祝寿所至,既然你有这份心,朕总要成全了你。要不然,你受的这些苦,岂非有点冤枉?” 他回看宁炽一眼,又道:“自今日起,每日午后,他就来此助你谱练此曲,到了朕的寿诞之时……”他走上一步,俯身轻提班兮的下额,迫使她与自己对视,才轻声道:“朕可要好好准备聆听这一曲天外之音,这才不会辜负了兮儿你的一片心意。”说到最后几个字,他几乎一字一停,双目炯炯只想向她的眼眸中深探进去一般地死死望着她。 却见班兮惊喜交集,眼眶中一层雾气渐渐浓重起来,柔声道:“臣妾犯了大错,却还能得到陛下如此谅解宽容,臣妾万死无以为报,必定……尽全力为陛下寿辰献艺。”说罢一滴晶莹地泪水便顺着脸颊缓缓滑入,顺流着滴到刘骛的指尖,她的一双眼睛只因蒙了雾气,却显得更加妩媚迷离,在日光折射之下,直如星辰一般闪闪发亮,显现着夺目地柔光。 一时间,刘骛只觉心中柔情涌动,忍不住便想伸手去为她拭泪,伸到一半却又生生顿住,站直身子道:“你用心谱曲,朕自会再来看你。”说罢再不看班兮一眼,转身便走,留下两个太监与宁熾,扬长而去。 班兮目送他离开,心里却觉无比悲哀,看到他眼中的神色,万般无奈涌上心头。明明是为了珍惜此人的那一点爱恋而来的,可是,如今却已然不得不在他面前掩饰自己了。既然这一次,一切都在她的预见之中,可是除了躲闪,除了看眼前这个曾经爱予性命的人,转身离去,再遇到“她”,自己确是依然无计可施么? 第二十八回 暗香浮沉(上) 班兮对着刘骛的背影轻轻拭泪,这才转过头来,对宁炽身旁的两个太监躬身示意,才向他道:“先生请!”宁熾纵然有千言万语,也知不能在此时表达出半丝端倪来,只得跟随班兮,慢慢朝屋里走去,那两个太监端着石头一般的面孔随后而来。 班兮请他在外间屋子等待,不一会功夫,盼儿便将一幕竹帘高高挂起,隔在屋子中间。班兮这才由内室走出在竹帘内侧坐下,将秦筝放在矮桌上。见宁熾依旧站在原地,刚想示意他坐下,猛然想起宁炽此时的情形来,慌忙垂头装做调试琴音,眼圈却已红了,强自镇定心神片刻,才道:“先生有伤在身,只得委屈你了。”宁炽摇头道:“无防,我……下臣吹奏长笛,站着更好些。”班兮沉默片刻才道:“劳烦先生了,”说罢便自伸手抚琴,宁炽也就在一旁笛声相合。 二人目光绝不相碰,偶而琴音停顿下来,也是班兮垂头思索或是重新调音把某节再弹一回,外人看来,确实像极了一个在苦思冥想谱写新曲,一个则在一旁静静等待合音。这一首当年二人曾经合奏无数次的曲子,便这样在阳光与众目睽睽之下,点点滴滴的流动出来。所不同的,却是宁炽的笛音中不再含有安抚的情绪,一声急过一声的,是急迫的痛悔与歉意。 院内有落叶被风卷动,发出阵阵轻响,夹杂着曲乐缓慢流动的声音,在这小屋里徘徊周旋。这虽是一首喜庆跳跃的欢曲,可空气中却洋溢着莫名的哀伤,也许,只是早来的秋意罢了。 此日之后,宁炽每日都准时到来,班兮念着他的伤势,最多也不过弹奏一个时辰,便起身送客。那两个太监终日如影随行,从不说一个字,只是在一旁双目灼灼地在班宁二人脸上流转,待曲声结束,便与宁炽一同起身离开。因而二人虽每日合奏,却从未有私自对话的机会,不过如此一来,班兮却也暗自庆幸,这压抑管束的气氛终于使得宁炽笛音中曾经流露的急切不安的心绪,终于不得不开始慢慢平静。每当她目送他的背影离去,看他伤势渐愈,也就逐渐放下心来。 福祸两重天,自班兮受贬之后,昔日门庭若市,选女妃嫔问安不断的情形自然已成了昨日云烟,便连那亲热唤着妹妹,时不时嘘寒问暖的柳息儿,也没了踪影。盼儿虽然心里气恼,却也因为知道班兮的为人,对这些事并不在意的,所以也就不在她面前说起,可没想到这一天晚饭之后,班兮倒先提起此事来了。 盼儿听她一说,便气呼呼地道:“再别提那个柳息儿了,平日里叫的那么亲热,这会儿连个影子也看不到。难道便是来看看姐姐,就牵连了她不成?”班兮微笑道:“那也怪不得她,深宫里忌讳的事本来就多,多一事倒不如少一事呢。”盼儿嘟嘴道:“便是不敢来看,那指个宫婢传句话,或是问个安总行吧?可见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不是盼儿瞎说,姐姐这会儿若是出门遇到,我说她必然会装做不认识的。”班兮笑道:“哪有这样的事?你这丫头怎么也学的这样牙尖嘴利的……” 二人正说到这里,便听院外脚步声响起,一小片红光缓缓移进来,有人轻声道:“妹妹……妹妹你在这里么?”正是柳息儿的声音,盼儿错愕着看一眼班兮,忙奔出去相迎,班兮嘴角微扬,露出一丝笑意,便见柳息儿只身一人提着灯笼跟在盼儿身后,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 见到在石阶上坐着的班兮,柳息儿将灯笼往盼儿手上一递,扑前跪倒,哭道:“妹妹,可受了苦了。”又抬头静看班兮,道:“妹妹瘦了好多,必是受了不少委屈,姐姐又来的这么迟,你若生气,就骂我几句……” 班兮扶起她道:“姐姐这个时候你能来看我,妹妹感激都来不及呢。”柳息儿拿一块方帕拭泪,四下里张望了,皱眉道:“这里怎么住人呀,怎么说妹妹也是保林,怎么住的倒比姐姐的院子还差呢。莫不是那些太监欺上瞒下,妹妹可不能这样让人欺侮了。”盼儿在一旁道:“如今不一样了,便是有人欺侮,也没处说去。何况小姐她,素来也不是能与人争长短的人。”说着将手中的灯笼吹歇了。 柳息儿道:“怎么院里黑漆漆的也不点灯,我一路走来没见到亮光,还道走错了呢。”班兮道:“是我让盼儿不要点灯的,月色正好,何况我也喜欢这样安静。这石阶上打扫干净了,你若不嫌弃便也来坐坐。”柳息儿道:“妹妹这话说的,姐姐有什么可嫌弃的,倒是妹妹身子弱,别沾了石头的湿气去,”一面说着一面也就在班兮边上坐下。 不一会,盼儿端了茶水出来,柳息儿接过茶水,却又忍不住哽咽道:“怎么好好的,就落到这步田地了呢!妃嫔们虽不敢扬声,可私底下却都佩服妹妹的胆气,宁乐师在桂宫被抓,要真查起来只怕人人脱不了麻烦。妹妹却敢自请罪罚,免了众选女们的关系。单凭胸怀坦荡这一点,便应相信妹妹是清白的,便应该从轻发落才是,怎么就降了七品呢。”说罢轻轻抽泣。 倒要班兮为她擦拭泪水,柔声道:“本来就是我犯的错,没有要姐妹们担当的道理,不管怎样。说到底,我确是错了。这品级降的并没有不甘,我心里倒反而能舒畅了一些。”她叹了口气,又道:“只是如今妹妹不在皇上身边侍候,姐姐可要循机带妹妹进心,入秋之后,皇上膝痛的只怕要更厉害了,姐姐多上些心吧。” 柳息儿叹了口气,道:“我哪有这福分?往日妹妹在时,姐姐还能托妹妹的福时而的进宫去,如今……唉,别人又怎容的下我?”她已然竭力将语气放缓,可那重重地怨怼情绪却还是流露了出来。 班兮淡淡一笑,口气却反而变的急迫起来,问道:“怎么了?这已经有段日子了,皇上都没招你侍寝么?”柳息儿道:“妹妹不知道,如今的皇上全让一个人给霸占住了。”说着她眼望四周,放低声音,咬牙一般说道:“就是那许盈容。听说未央宫里夜夜笙歌,都是她的琴声。往日她本来就够骄横的了,这下子更是将眼看到了天上,连皇后去她那儿,她都推说疲倦给拦了回来,可不是无法无天么?把个皇后气的够呛,可人家如今有皇上撑腰,又能拿她怎么办?” 第二十八回 暗香浮沉(下) 班兮轻叹道:“想不到却被她捡了机会。”说着自眼角中瞄了一眼柳息儿,却见她喘着粗气,看向地上的树影,道:“往日妹妹得宠时,总也有众姐妹的余地,可如今这许盈容硬是生生的杵在那里,谁都进不了皇上的身。哼,如今她连皇后都得罪了,我倒要看看她能得意到几时!” 她转身看看沉默的班兮,道:“虽说妹妹素来与她也没有什么交情,可上次地牢之时,她也总算是出面帮妹妹引荐,从而使得妹妹有机会替大家求情,众姐妹才过了那一回劫难。因而我想,或许这许盈容不过是面子上冷淡些,或许倒不是个不能打交道的人,哪知道……哼。”班兮看她眼中满含恨意,知她多半是奉迎不成,反受了许盈容的冷落,也就没有接口。 柳息儿歇了一会儿,又道:“论容貌气度,她都及不上妹妹的万一,只因眼前妹妹出了这差池,才有她钻空的机会,就如今她这气势,是春风得意之时。姐姐只怕……说不准她哪日要来寻事挑衅呢,妹妹可要小心呀。” 班兮道:“我一个降贬下来的保林,只安生过着自己的日子,她来做什么?不会的。”柳息儿叹气道:“妹妹就是心肠太好,总把他人想的和自己一样,若是众人都能这样,那妹妹也不至于受陷害落得这步田地了。” 班兮心中一动,淡淡道:“什么受陷害,不过是自己疏忽了宫规才惹下的这个麻烦事,怨不得别人。”柳息儿轻声道:“妹妹怕是还不知情吧。外间都传开了,听说这宁乐师是被一曲琴音引到士兵巡逻的方向呢。要不然便是琴弹的误了时辰,那煦仪馆离宫门也不过几个弯儿,又怎会在桂宫深中被抓?” 班兮含笑道:“怕是道听途说吧,我当日是让盼儿送他回去的,只是他说自己认得路,这才由了他,事后想来,必是他夸口识路,却走岔了道而已。”柳息儿皱眉道:“姐姐当日可是发了誓言要跟随妹妹的,绝没有一丝虚假。这宫里有人看着妹妹得宠眼红,做什么也不稀奇。如今妹妹困在这里,外间的事总有姐姐在,我必定给你查个水落石出来。妹妹可要信我。” 班兮点点头,握住了她手道:“我是信你的。”柳息儿道:“妹妹放心,姐姐一定处处留心着,”想了一会,又道:“不过我看八成是许盈容搞的鬼,谁都知道宫里除了妹妹,就只她懂得弹琴,一定是她引了宁乐师走岔路,害了妹妹。”说着轻抚班兮的手,却垂下泪来“原想着,咱们姐妹聪明不输于人,妹妹又深得圣眷,在这宫里能太太平平地过些好日子,却没想到,才转眼的功夫,妹妹就出了事,我这做姐姐的……实在是惭愧的紧……”她自泪眼中望一眼班兮,再道:“只是姐姐容色技艺都不及那许盈容,如今她又圣眷正浓,却也没有与之抗衡的机会……要做什么,总是力不从心……” 班兮将她的神情看在眼里,眼中却有一丝冷笑一闪而过,转身向盼儿道:“你去把我榻旁的一方帕子拿来。”盼儿应声去了,柳息儿自眼角轻轻跟随着她的步子走进屋去,不免有些出神。却觉班兮轻拍她手,微笑道:“以姐姐的才艺要与许盈容比拼,其实却也不是难事。” 柳息儿回神注视她,道:“妹妹这话……”班兮道:“许盈容所倚仗不过是冷艳容貌与那一点琴艺。众人都看她如今这般得宠,可妹妹却知这宠爱必不久长。”柳息儿朝她凑前一些,道:“姐姐愚钝,还要妹妹明言才好。” 班兮含笑看她,道:“姐姐能在此时来看望妹妹,我心里是感激的,可是却也不愿这人情欠的糊里糊涂。咱们姐妹共经了几回事情,也算得上知己知彼,姐姐,你这一趟,只怕并不是真心的来探视妹妹我吧?”柳息儿心中一颤,不由得低头不语,班兮却将她的手握的更紧一些,道:“其实咱们之间有什么不能明言呢?姐姐在外受了气,便是妹妹也一样难过愤怒,若姐姐想从妹妹这里得到点什么,妹妹也没有不给的道理,只是这话,妹妹却喜欢听真的。” 柳息儿冷汗直下,定了定神,才道:“姐姐确是一片来望妹妹的真心,若是有假,天诛地灭。只是……妹妹冰雪聪明,却也说出了姐姐的心里话,我……实在是哽不下这口气,一想到许盈容那不可一世的嘴脸,这心里就发疯发狂一般的难受。可我又有什么能与她争的呢,姐姐思来想去,只有妹妹你曾经自她的手上夺过皇上一回,若是……若是有妹妹相助,或许,竟能再赢她一次……” 班兮轻拍她手,微笑道:“这样岂不是简单明了的多,妹妹明白了。这一个忙是帮姐姐也是帮自己,我又何乐而不为呢?”柳息儿这才抬头看她,道:“真的?妹妹不生我的气么?”班兮笑道:“直话直说,这才是妹妹喜欢的柳息儿,何况你在这样忌讳的时候能来看我,妹妹总是欢喜。”身边盼儿走过来,班兮自她手中接过一方帕子,却转头让盼儿点灯。 待盼儿将火烛拿到跟前,柳息儿眼睁睁地瞧着班兮手中叠成一小块的帕子,不知她弄什么玄虚,却见班兮不急着打开,微笑道:“方才我说过许盈容能得圣宠,与她的冷艳气质和琴艺有关,这些东西或许能在短时间中令皇上痴迷,可是却难长久。因为皇上他天性开朗,又喜欢热闹,再加上人性喜新厌旧,许盈容的魅力只怕也撑不了多久。” 柳息儿双眼放光,盯着她连连点头,班兮又道:“因而姐姐完全勿须着急生气,只管等着便见分晓。不过……若是姐姐迫不及待的要与她一斗,妹妹倒有一个法子。” 第二十九回 大殿争春(上) 柳息儿听班兮这样说,倒紧张起来,不敢轻易开口,却见班兮含笑将那帕子打开,帕子下方密密麻麻的写了许多字,上方却绘有两幅图案,柳息儿不敢靠的太近,只在一旁垂头听班兮示下。 只听班兮道:“其实不瞒姐姐说,妹妹能在圣前得宠,也是费了不少心思的。要知人性本就善变,更何况他还是后宫三千的一国之君,要想留住他的心,便得比他更会变才行。”她手抚方帕,又道:“这帕子上所记的,是妹妹仔细思量了许久,想出的一套乐舞。这套舞,其实乐声舞技还在其次,最能引人眼目的,却是这一身装扮。” 盼儿也从未见她画过这个东西,便在一旁伸着头朝她手中张望,却听班兮缓缓道:“这身装扮意在炫耀夺目。咱们所穿的衣裙,至多不过是色彩不同,样式却没有变化,可这裙子在裙幅之中折了无数密密地折子,每个折又都用火罐烫的服服贴贴,平放着时,完全看不出花样来,可一旦穿着的人走动或是跳舞,便如同千丝万缕无形的丝带在裙间流动,若是能在折子里再绣些不同色彩的花样,折叠打开之时,就更能给人惊艳之感。” 柳息儿心花怒发,双眼停在帕子,不住点头,班兮看她一眼,又道:“我思量着,若是在裙摆用细丝系上几只铃铛儿,那就更好了。其实说到铃铛,便是这身行头的另一个吸引人之处,”她手指帕子一角另一幅画,再道:“跳舞之人将这衣服的袖笼在肘部缩小,却将袖口再放大开些,然后自肩领顺着手肘处连下一条极长的丝带来,丝带两端各系三两只铃铛。人未动,声已动,那你们想像一样,若是这着衣之人再舞动起来,那将是怎样的一场风景?” 柳息儿与盼儿经她描述,不由得缓缓对视,都是面带暇想的笑容,班兮微微一笑,将帕子折叠好放到柳息儿的手中,柳息儿一惊,颠声道:“这个……妹妹你……不要吗?” 班兮笑道:“傻姐姐,我要来何用,这本来就是妹妹想着要哪日送给姐姐你的。”柳息儿支吾着道:“这个……妹妹你……此时不正用的着么?”班兮却道:“我哪能跳舞?昔日在芙蓉馆时,跳舞练的最勤最苦的不就是姐姐你么?妹妹还记得傅公公都曾说过,姐姐你身轻如燕,跳舞时更是容姿委婉,别有风情呢。” 柳息儿不由得双眼尽湿,哽咽道:“妹妹,这样记得姐姐……我……我……”班兮道:“都说了,让姐姐受气的人,妹妹也觉不轻易放过。姐姐好好准备,到了皇上寿诞上,姐姐艳惊四座之时,却要看看那许盈容拿什么与姐姐相比。”这一番话直说的柳息儿挺直腰杆,一双杏目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班兮在一旁道:“曲子的选择就交给妹妹便是,如今我这里总是不太适合姐姐出现,明天你差个宫婢过来,我将适合配舞的乐曲选出给她带去,姐姐再自寻乐师练习便是,”柳息儿泪盈于睫,道:“哪还管这些个顾虑,姐姐一定亲来拜领!”说罢才依依不舍地回行馆去了。 盼儿看着她的背影,怔怔出了会神,轻叹道:“亏得姐姐能想出如此样式的衣裳来,妹妹居然都没看到姐姐是哪时候画的呢,那可真是个让人惊奇的东西呀。”班兮黯然点头,朝着院门外看了一会,转身回房去了,盼儿也忙跟随而入。 第二日,柳息儿果然亲自前来,拿了班兮所记的曲谱,再三拜谢这才乐滋滋的离开,盼儿看她那喜不自胜的神情,打鼻里轻轻哼了一声,回房忙碌去了。班兮一直站在原处,目送柳息儿渐行渐远的身影,目光中却有流光缓动——柳息儿,我连赵飞燕的独特舞衣都抄袭来为你助阵,你可不要让我失望才好! 转眼中秋过去,很快便到了刘骛生辰之日。这一天,未央宫内彩带飘扬,乐鼓喧天,妃嫔们更是纷纷早起打扮,各馆之间,其中有献艺拜寿的,更是打三更便起,忐忑不安却又兴奋难眠。 班兮因如今的贬降品阶,本来无缘此次盛席,只是刘骛既然亲指了宁炽来与她合奏,她也不得不换上素装,出现在妃嫔中间。大殿上众妃嫔们都按品阶高低坐在两侧,班兮自然是被排在最末几行,以昔日得宠的位置一下子跌到如今这步。众妃嫔免不了多看她几眼,有的人神色温和,甚至向她点头示意,班兮也一一含笑回复。虽然众人对她的到来感觉好奇,轻声议论,可待到刘骛与太后、皇后进殿之后,这些纷杂的目光自然就不再在她身上停留,殿里也安静了下来。 接下来便是祠祀令宣读圣旨、众妃叩拜谢恩、祝寿献词、换装献艺,在这一场热闹之中,班兮却觉自己只如旁观,她的目光与妃嫔不一样,极少在刘骛脸上停留,如此热闹喧嚷人人喜色难掩的场合之中,她的面容却反而更显悲凉。几乎与她一样的,还有许盈容,她仍是一身淡装坐在妃嫔之前,任由许后不满的目光刺落在自己身上,也完全熟视无睹,她的目光在人群中流动,最后落到班兮的脸上,二人静静对视,却又不约而同地都转开目光去了。 殿内已然有几位妃嫔或歌或舞,刘骛却始终没怎么变化神色,脸色不知怎地有一些漠然,许后见了他的神情,正在一旁暗自心喜,却听他忽然道:“班保林可在?”殿内忽地安静下来,许多目光聚向班兮,她轻轻叹息,只得手捧秦筝站起身来。 走到大殿中央,她却又不曾抬眼向刘骛望去,只席地坐下,在琴上低头调了一会琴音,才微微抬头向刘骛施礼,弹奏开来,宁炽的笛声也就在她身后不远处的乐师群中响起。这曲声悠扬动听,透着欢愉的喜意,王太后向刘骛看了一眼,笑道:“皇帝觉得怎样?”刘骛沉默不语,只死死盯着班兮的脸,待她一曲完毕,却道:“朕还道是什么了不得的天籁之音,却原来也是稀疏平常,班保林,这就是你甘冒大险为朕所谱的曲子吗?如今看来,可有一点得不偿失呀。” 第二十九回 大殿争春(下) 班兮垂首道:“琴曲重在传递心意,此曲既然不能令陛下赏识,必然是臣妾天姿愚昧,使得曲不达意。让朕下不快,臣妾深感惶恐。”刘骛冷笑道:“朕倒记得你曾说过,要怎样费尽心力的编谱此曲。言犹在耳,今日你却拿这样的曲来糊弄朕,是否尽心,那只有你心里明白了。”班兮垂头不语。 刘骛向殿内妃嫔环视,目光落在许盈容的身上,道:“你看这曲怎样?”许盈容沉默片刻,道:“此曲虽听似寻常,不过乐声之间时而自怜婉转,时而欢喜流畅,倒似有知己初遇的鹊悦心情。只是曲平淡些,也难怪陛下不喜欢。” 刘骛看向班兮,道:“知已相遇?这倒值得斟酌,班保林,这些日可是天天练琴么?”班兮木然道:“承陛下宽待,臣妾若不是每日苦练,又怎么对得起陛下的厚望呢。”刘骛道:“每日苦练?哈哈哈,每日与那个乐师相对,眉目传情,这般的苦练可快活的很吧?朕对你向来宠爱,什么都能依顺于你,你若是此时求朕放你们出宫过快活的日,朕便应允了你。君无戏言,这个机会可不是天天都有的。”话音落下,殿内已是一片哗然,随即便是死一样的安静,众人目不转睛只是盯着班兮。 只见她身躯微微颤抖,似乎费尽全力才慢慢站直身体,她的面孔始终低垂,无人看的到她的神情,却见她缓缓伸手,却将发鬃间唯一的一支银饰拔下。 宁炽在众乐师排例之后,知道此时自己稍有异动便会导致班兮于万劫不复的境地,可是看到她的这个动作,他顿感不妙,身形一动,就想站起来冲上前去。与此同时,却听得前方传来几声尖锐的轻响,急接着便是什么物事掉到地上的声音。宁炽向殿望去,只见班兮挺然而立,她的身边那管琴已经斜翻在地,琴身上被划了长长几道裂痕,数根琴弦各自卷曲,已经断成了几截。 班兮用几乎不似常人的颤动声音,冷冷道:“臣妾求陛下赐死!”刘骛一怔,众人无不大惊,却听她道:“妃嫔圣眷不再,古往有之。可是要担这莫须有的罪名,却只怕还没人及得上我班兮。既然臣妾已经令陛下厌恨,陛下干脆杀了臣妾吧。臣妾确是有负圣恩,可是与其这样受陛下冷嘲热讽,臣妾情愿以死铭志。”刘骛气的猛地站起身来,大怒道:“你当朕不敢杀你么?”班兮却只木然不动。 一旁也气坏了王太后,忍不住厉声喝道:“班保林,你太放肆了。哀家看你向来温柔敦厚,在宫廷的名声也是一直上佳,这才出面保你。没想到你居然如此不堪,这是什么地方?什么场合?你竟敢和皇帝这样说话?真是岂有此理!你既然求死,哀家就依你一回,来人哪,拖下去。”宫内侍卫闻言,上前就要拉人,却听刘骛道:“住手!”他脸色虽然铁青,目光还满是盛怒,却避开想阻止他走下殿的王太后,到班兮的面前,与她对视道:“你看着朕。” 班兮似已全身脱力,努力控制微微摇晃地身躯,这才勉强抬头看他,却见刘骛沉沉看着自己,他的目光在她的苍白的脸上缓缓移动,眼的怒火却似开始逐渐消退“想死么?”他的语气带着戏谑的语调,声音却极轻,轻到只有对面的班兮可以听见“你越是想要以死求得清白,却让朕更是怀疑……兮儿……这人竟然如此珍贵么?值得你以命相诋?” 班兮眼蒙起雾光,却紧紧咬牙不让眼泪流出,刘骛又道:“那两个太监天天回禀一样的话,可真让朕乏味之极,但是……这却也是朕的乐趣所在,若是这未央宫没有你……朕岂不寂寞的很?”他说到这里,脸上的怒色已然全然消失,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只是你这倔强的性却要好好打磨一番,”说罢再看一眼班兮,回身向殿上走去,朗声道:“班保林罪不至死,可出言不逊,却也要受些处罚,现降班氏为夫人,居所不变。” 殿上众人又是一片哗然,目光或是同情怜悯,或是兴灾乐祸,却都想看看这一降再降的可怜女的样,却见班兮仿佛事不关已,神色淡漠,跪谢圣恩,退到一旁。 王太后叹道:“今日是皇帝的寿辰,却让这不明事理的女扫了兴致,”许后一直笑看这一场笑话,这会儿忙收敛神情道:“是呀,也难怪太后生气,如今的这些个妃,真没一个知理的,失了宠也敢这般放肆,更别说那还在宠幸的了。”说罢转头看许盈容一眼,许盈容却也是神色冷淡。 王太后道:“别再想这些了,还有些什么热闹可瞧?皇帝你也别再动气了,为她气坏身也不值得。”刘骛点头道:“母后所言极是。”边上太监看他示意,便挥手让乐师们准备,等待下一个献艺者。 只听得大殿内的乐师,传来几声轻鼓,殿内却未见有人,众人有些不解,正向乐师看去,却听到一阵隐隐然的铃铛声自殿后响起,鼓声再响片刻,便见殿角忽然舞出两条紫声飘带,还是带着那铃声轻响,一闪既逝。 殿内所有的目光都不约而同的聚集与此。鼓声越响越劲之,殿角终于转出一个身影来,还未看清面容,众人已被眼前此人一身紫罗兰的轻纱装扮所震摄。又细又窄紧紧困住臂膊的衣袖,在手边却变出一个硕大的蝴蝶袖来,随意舞动之时,袖内的玉臂时隐时现;紫色的长裙也是紧紧束住腰身,到骻部这才放开,裙摆之间却似有许多皱折,每一幅皱折打开时,居然密密地闪动着嫩黄色的花饰,随着舞者身躯扭动,时不时的展示开来,双色相替,翩若月华。最奇的,是在她身周晃动的小金铃,哪怕是极微小的动弹,也能发出极其清脆的声音。 刘骛的脸上已经完全没有方才气恼的半丝阴影,他目光烔烔,完全被眼前此人的夺目身姿所吸引。众嫔妃们早已认出这舞者正是一直默默无名的柳息儿,她的身躯便像是会随时折断一般,随着鼓声的急促缓慢舞动起来,无数又妒又恨的目光却又无法离开她身上片刻。 人群之,却有一双眼睛毫无惊艳妒忌之火看着柳息儿,看她满脸喜色,频频向刘骛转动秋波,这人苍白有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靥来。 () 第三十回 冷暖自知(上) 自大殿出来时,天色忽然转阴,灰蒙蒙地天空中,飘扬起丝丝细雨,使得整个未央宫中云遮雾罩,夏日的炎热终于悄然而退了。可是步出宫殿的众人却并不为这秋日的到来而感到舒适,各人心头妒恨难当,却也免不了无奈叹气,因为一这场大殿争春的暗试,柳息儿这个魁首实在当之无愧。 炫目的衣饰、妙漫地身姿,可是当殿便被封授为美人,却也实在是太出意料了。今日这是怎么了?一日之内,曾经的宠妃班兮落得一降再降的命运,而一直以来再平常不过的柳息儿却一跃而起,宫廷中的变化实在让人匪夷所思,命途之间,原来竟是如此的无法预计把握呢! 众人感叹着各回宫馆,盼儿随着班兮回到屋里,已经忍不住哭出声来:“这可怎么办呢?原还想着今日姐姐献曲,能得回点儿皇上的心意呢,这下子……可如何是好?”班兮叹道:“傻丫头,今日不论我弹的怎样,皇上他都不会夸赞的,他要我今日献艺,不过是……要找个机会在众人面前羞辱我而已,他认定我对他不忠,又怎能轻易放下这一口气呢。” 盼儿急道:“可是,姐姐已然以死铭志,他还不信你么?若是不信,那时他又阻止太后杀你,他这究竟是……”班兮转头看她,沉默了一会,柔声道:“盼儿,此时姐姐已经没有能力送你出宫了,而且我如今这样的情形,只怕自身难保,若是许盈容愿意留你,你就去她那里吧。” 盼儿大惊道:“为什么说这话?姐姐你要将我送给她么?她……她平日与咱们又不亲厚,盼儿怎能……怎能……再说,盼儿一直跟着你呢,我不要跟别人。”班兮看向庭院中的大树,轻叹道:“在这里,一个人是去是留,轮不到自己做主。荣辱得失,也总是瞬息万变,如今我们能做的,不过是等待而已,要走的留也留不住,要来的终究会来。”盼儿睁大眼睛,对她的话茫然不解,却见班兮不再说话,仰头看向撑天大树的茂盛枝叶,眼中却流露出一丝悲凉。 盼儿不明白她所指,可就是两日之后,远明馆就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自从班兮受贬以来,从未登门的许盈容,在一个午后,独自一人进到院来。和盼儿刚刚一起清扫完落叶,正在石阶上休息的班兮见到她,却没有一丝诧异,仿佛她只是一位应约而来的朋友。 二人对视一眼,又都没有说话,许盈容更像是再自然不过的在班兮身旁的石阶上坐下,盼儿瞧着咋舌不下,甚至开始怀疑眼前此人,是不是那个以挑剔洁癖出名的许盈容。眼看她们对着院子出神,盼儿便进屋倒水,出来时隐隐听得许盈容道:“为什么呢?”班兮并未回答,只是回头看一眼盼儿,隔了一会,才道:“劳烦你了。”二人又不再说话,院中秋风四起,静了一会,许盈容起身道:“盼儿,我们走吧。” 盼儿向班兮错愕注视,只见她也正含忧看着自己,忍不住哭道:“姐姐,我……我不要走……”班兮道:“我现在的品阶,是不能有侍女在侧的,如今幸得有许少使愿意收留,她不会亏待你……”她话音未落,便听一人接口道:“妹妹这话,错了。”这声音微笑中含有讥讽之意,正是柳息儿。 院内三人回头,便见柳息儿身着华服,由两个宫女轻挽,缓缓向院内走来,班兮与许盈容垂首敛礼,她也并不阻拦,笑道:“我多想早早地就来看望姐姐,可陛下如今一刻也离不了我,想走也走不开。姐姐可不要见怪。”她捂嘴轻笑,班兮与她对视,也就淡淡一笑道:“那是柳美人的福气,看到你好,我也只有更加欢喜,又怎会在意。” 柳息儿道:“妹妹既不在意,又为何要让盼儿跟着许少使去呢?你我姐妹一体,难道妹妹竟然不放心息儿么?”班兮道:“如今姐姐贵为美人,圣前承宠,不容有失,妹妹这里不过是一个侍女这样的小事,就不劳烦你了。” 柳息儿道:“所以我才说妹妹错了。妹妹的事无论大小自然应该由我接手才对,旁的人,还怕没有这个份量。”许盈容道:“这话说的,才几日的功夫,你便已经觉得天下除了自己,再没人能及上了么?”柳息儿瞅她一眼,冷笑道:“你素来自命清高,我还当你是真的出尘出仙的人儿呢,却原来也会理会凡间这些俗事么?还是看到自己今非昔比,这才急着找我班妹妹来啦?许少使。”她在许少使三字上着重音调,许盈容怎么可能听不出她弦外之音,看她那一脸志得愿满的神色,忍不住就要与她争执。 却见一旁班兮上前一步道:“大家都是一同出来的姐妹,任是谁得志了,都是好事。”柳息儿嘴角一挑,冷笑道:“这会儿再来认姐妹,晚啦!”听她这话出口,班兮也就沉默下来不再说话,柳息儿眼神似有意若无意地自她身上越过,看向许盈容道:“世上的事还真是变幻莫测,前几日还高高在上,几乎独宠宫闱的许少使,眼下却已然孤帏冷落,圣眷不再。从高处跌落的味道一定很好吧?” 许盈容冷冷看她,道:“这么说来,你有永远得宠的法子么?那我真要好好恭喜你啦,”柳息儿哼道:“永远得宠不敢说,可我得到班兮妹子的启发,明白了一些道理。”说着转身向班兮笑道:“说起来真要谢谢妹妹的大恩大德,若不是妹妹的好主意,咱们这一趟可赢不得这样轻松!” 许盈容一怔,向班兮注视片刻,一言不发的转身走了。柳息儿捂嘴笑道:“这下子她可气的够呛,妹妹你瞧见没?我可真正解气了。”班兮目送许盈容的背影离开,道:“有得意的人自然也有失意的,世事本就如此。”柳息儿笑道:“总之姐姐记得你的大恩,来日一定相报,只是……”她目光在她身上停留,叹道:“妹妹现在身为夫人,盼儿跟着你就不合适了,姐姐若是放心,就让她随我去吧。等哪日皇上心情好些,我再为妹妹说情。” 班兮淡然道:“谢谢姐姐的一番美意,你的心意我领了。只是如今皇上对我正是厌恶之时,我也不想你因此而受什么牵连。”说罢转身握住盼儿的手,道:“盼儿,你多保重。”盼儿早已泪如雨下,再三拜别,这才跟在柳息儿等人身后,一步三回头的去了。 第三十回 冷暖自知(下) 盼儿自离开班兮之后,只几日之内就曾偷偷跑回三次,含泪向班兮说起自己在柳息儿如今的住所绿萍馆的处境。哭诉自己如今连个房里的侍女也排不上,只能做些厨房的粗活,难得见到柳息儿时,她总是叮嘱自己受委曲就找她,可那个凶神恶煞的厨娘却渐渐地连厨房都不让自己出了…… 她抽泣着说着怨恨厨娘的话,班兮虽心中不忍,却也无能为力,只得在一旁柔声安慰,盼儿出来不易,总是夜晚时分匆忙来见上一面,待不到一会便惊慌离开,班兮每回目送她的背影,长声叹息之外,也禁不住落下泪来。 这一日夜风轻拂,树影铺地,秋意已然渐重了,班兮如今的每月用度也是极其粗劣,她双手轻轻抱住自己的双肩,仍挡不住那冷风阵阵刺骨来而,联想到盼儿更不堪的处境,不由得又是一阵伤心,垂头看着地上自己的倒影,泪水在不知觉中已经渐渐含满眼眶。 却听院内杂草轻动,有人走进院来,这脚步声轻盈无力不似盼儿急促的声音,班兮纵目望去,只见一人没有带灯,自树叶的阴影下慢慢向自己走来,那身姿……班兮轻轻叹气,道:“我以为你不会再来了。” 许盈容苍白的脸逐渐显现到月光之下,木然道:“怎么?有什么愧对我的事?不敢见我么?”班兮沉默不语,许盈容走到她身前,立定看她,道:“若不是我亲耳听得你的琴声、眼睁睁送你入的未央宫,我甚至要开始怀疑,眼前此人……已然不是班兮了。你究竟怎么了?自承恩初ye之后,你就变得让人不能相认,总似满腹心事,冷眼看人。那日在寿诞之时,你经过我身旁时扔给我的手帕上留有‘助我受贬’的话,我虽百思不得其解,可到底……还是帮了你。你为什么这样迫切的要居于人后?又为什么要助柳息儿,连着将我……也拉下来,你的用意究竟是什么?”她说了这长串话,气息已然有些急促,伸手按在胸口,喘息着看着眼前的班兮。 却见班兮神色悲哀地朝她注视一会,道:“你坐下歇歇,你……那个……气喘的弱疾还是这么强么?”许盈容一怔,道:“你怎么知道?”班兮道:“从前平日时曾听太医们说起……”许盈容打断道:“说谎!我这病有自己的法子医治,从没找过太医,我有心瞒人,连贴身侍女也不让她知道,你从哪听来的?” 班兮深思片刻,才缓缓抬头道:“你用甘草与一些品性甘凉的干花瓣混做泥沫泡茶,每日子时做丹田呼吸助气,我说的可有错么?”许盈容诧异之极,反而说不出话,只瞪着她,身体如同僵塑一般动弹不得。班兮上前握住她手,柔声道:“有些事我便是说了你也不会相信,可我绝无害你之心,所以不要再问了,好吗?只要你信我就好。外面风冷,进屋来吧。” 许盈容任由她拉着手走进屋里,在席间坐下,又看着她转身张罗,为自己端来一盅热茶,她始终目光烔烔看着班兮,一动不动。班兮也就在一旁陪着,二人沉默相对,一时都没有说话,只听得屋外风声渐大,卷的满地杂草发出阵阵声响。 良久,许盈容道:“要我信你,你总要告诉我你在打算什么?”班兮道:“其实算不上打算,只是,未雨绸缪而已。”许盈容道:“你明明圣眷正浓,却要跑出来认什么劳什子的约乐师合奏之罪。是,听了那支曲子,我是明白了你与那乐师多少有些牵连。可是就算他以往与你有什么情份,可到了这里,该断的都当断了才是,你若是不出面认罪,他咬定自己在宫中迷路,至多放逐宫外。你依旧得享荣华,为什么要做这愚蠢的事呢?什么是未雨绸缪?如今你自己受苦不说,便是我,便是盼儿那丫头也都在替你受过。柳息儿那样的心胸,真能扶持你么?她不来故意为难,落井下石已然是因为她要全心承宠,这才无暇顾及,我敢保证,她但凡有丁点功夫,也不会放着你过自在日子不管的。” 班兮目光游离,向院中环视,道:“你看,转眼间,冬天就要来了。”许盈容看院中一眼,直觉她话中有话,便没有接话,静待她再度开口,果然,班兮的目光转回到她身上,露出温柔神色,轻声道:“在来年初春之时,这大汉后宫,便要开始一场翻天覆地的变化了。到了那时,多少人大起大落,生离死别也不过是寻常事。能退到不为人知的角落,才有以退制进的余地。所以,眼前的荣辱,未必是祸,今日的富贵,却也难说是福呢。” 月光自窗前透进,班兮的眼中晶亮的足以灼人,许盈容与这目光相碰,心中方才还有的无数想要询问的不解,在一刻忽然消失一空。班兮伸手与她互握,二人的掌心微热,在黑暗中紧紧执手。月光如水,窗下的一角石阶旁却分明有一个影子清晰地靠墙站立,久久不动,院外的风声更大了,只吹得草丛如海浪一般的姿态起伏翻腾,仿佛也在预示着这巨大变化的到来。 自许盈容离去之后,不过两日的光景,柳息儿果然来了。看到班兮又在院中扫落叶,一边走进来一边叹道:“真是可怜的妹妹,姐姐几回来,都看到你在做这些粗活,啧啧啧,姐姐这心里真不是滋味。”班兮抬头看她,淡淡一笑道:“不过是些到手就会的事,既不困难,也好走动走动,免得日日无所事事。”柳息儿叹道:“妹妹就是妹妹,怎样的处境也总能找出安慰自己的法子,姐姐真是自叹不如。” 这一次柳息儿居然是一个人前来,看她只身向里屋走去,班兮便放下手上的扫帚,进屋倒上茶水。柳息儿顾盼四周,又说了些安慰的话,可她的眼中却分明带着得意之色,班兮只当不见,心知她一人前来,总是有话要说,便在一旁坐下。 只见她目光深沉向自己看了一会儿,道:“姐姐是来告诉妹妹一个好消息的,”班兮静默不动,柳息儿死死盯着她,道:“姐姐曾听妹妹说过,妹妹虽在汉宫中,可却不喜好争逐名利,因而如今在这样的处境里,旁人只怕早已日夜哭泣,而妹妹却能安之若素。”她再靠近一些,几乎一字一顿道:“若是……此时,姐姐告诉你,今日有人提及你的名字,你会怎样?” 第三十一回 螳螂捕蝉(上) 却见班兮似是闻言一怔,看着她却没有回答,柳息儿嘴角含笑道:“妹妹冰雪聪明,不会不明白我的意思吧?其实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妹妹这样的姿色,使得他念念不忘,也在情理之。”她微笑说话,眼却毫无笑意,直视班兮又道:“你我姐妹情深,何况姐姐也想还妹妹人情,只不过呢,我是最知道你脾气禀性的人。这样的事总要先和你商量了才好做出安排,所以才特地走这一躺,向妹妹讨个主意。” 班兮眼神一丝悲哀一闪而过,隔了一会,才转头向她道:“姐姐若是真想帮我,就别再提及此事了,”柳息儿道:“妹妹说笑了,这深宫之,哪个妃嫔不是削尖了脑袋想往他身边挤?如今他独独惦记着妹妹,你却要拒人于千里之外,这又是为什么呢?” 班兮叹息道:“不怕姐姐笑话,妹妹当初出面担保乐师,并不只是单凭一已之勇。其实在我的私心里,曾经想过,凭借陛下那时对我的宠爱,这样的小事,或许能够得到他的谅解……可是,却没想到陛下会那样盛怒,当时我委曲万分,这才自求降贬,更没想到他会一口应承……唉!如今我在这小院里独处良久,思前想后,对曾经有过的疑惑才终于渐渐明白。” 她眼含泪,再道:“陛下也只是一个男人罢了,自己的女人为别的男承当过错,他又怎么可能容忍,便是平日有千种恩爱,也绝不能容她。经此一事,我终于明白了。这世上既没有不衰的圣宠,皇上与妃嫔之间更是难以像民间寻常夫妇一般互相信任……陛下的怀疑……比降贬辱骂对我的伤害更深,如今我又怎会还有什么心思去取悦他呢。” 柳息儿看她垂头拭泪。也道:“说地也是,都怪这乐师。好好的怎么连个路也不识得,可连累苦了妹妹。”她叹息一声,又说:“不过呢,依着姐姐想的,我看皇上那情形。似是已经有了原谅你地心意,便是寻常夫妻也有争吵斗气的时候呢,妹妹若要去与他重温旧梦,姐姐自然给你安排,你也不用再受眼前地苦了。” 班兮摇头道:“多谢姐姐的这番心意,只是,确是妹妹做错了事,受到处罚是应当的,而且在这里的日。一路看首发其实妹妹心里却得以渐渐平静。我本来就不是适应这深宫生活的人。那时让许盈容推到前面,也因为身系自己与众姐妹地安危,这才竭力讨好皇上。可是如今,我自问再没有谋求什么的心境。能安静的过日。倒是好的了。” 柳息儿沉默看她,不再说话。屋外的风一阵接着一阵吹地树枝乱舞。在窗上显出成片晃动的诡异黑影,似是无数妖魔鬼怪正在窗外张牙舞爪地向屋内逼进。 班兮始终安然接受着柳息儿探究的目光,二人虽没有说话,可是屋里气氛却有些凝重起来,隔了一会儿,柳息儿轻咳了两声,道:“既然妹妹这样说了,姐姐也不敢自做主张……只是……”她欲言又止,自眼角看看班兮,静等她发问。 果见班兮转头看向她道:“只是什么?姐姐有什么话只管说就是了,”柳息儿沉吟一会,才道:“姐姐已然知道了妹妹的心事,自然免不了替你担带着,只是……怕只怕树欲静而风不止……妹妹看透一切想要过安定的日,可若是那人执意要见你,这世上……却也没有任何人有能力加以阻拦。”她说完此话,一动不动注视班兮,班兮也就此时抬起头来直视她,二人目光,在烛光之下静静对视。 良久,班兮流露温柔笑脸,道:“姐姐有什么打算安排,但说不防。”柳息儿轻叹道:“如今你我明明已然易位,可是姐姐在你面前,却仍有压迫之感,实在是惭愧地紧。当初姐姐位居人下,曾在妹妹面前立过誓言,如今姐姐也不过是想要你一句话而已。” 班兮看着她含笑的面容,沉默不答,柳息儿慢条斯理道:“妹妹是知道姐姐为人的,并不是容不得人,只是妹妹有些不同罢了。在这深宫之,皇后只要稍加用心便能好好安抚,许盈容张美人之流实在不足一晒,后宫三千……姐姐在意地也只有你而已。且不说你知道那么多我的秘密,便单是由你出谋划策才有我地今日,也总是让姐姐我惴惴不安。不过你我姐妹一场,我便是有泼天地恩宠也不会伤害你什么,只是,对妹妹放任不管,姐姐却难免心不安。” 她看看四周,道:“妹妹不用害怕,姐姐只是看你住的委曲,想要帮你挪挪地方,一来呢,妹妹如今连个服侍地人也没有,姐姐看着怪心疼的。二来嘛……这明人不说暗话,姐姐确也怕哪日他想起你来,随便地就找到你了,便是妹妹想推托,却也仍是可忧的。”她笑脸盈盈地看着班兮,等待她的回复。 烛光映照着她的双眸闪动微亮,班兮在她的目光缓缓站立,向她微微鞠身道:“如此有劳姐姐了。”柳息儿虽然说出此话,心里却也总有些打算,若是她提出疑问自己要如何应对。却没曾想她再不二话,便答应下来,一时倒有些发窘。却见班兮轻声道:“是现在就走,还是改天?”柳息儿一笑起身道:“现在就走吧,我帮着妹妹收拾收拾,其实也不用多带,往后用度什么的,都用姐姐的就是。”班兮点头谢了,还是回房里稍加整理,这才走出,跟在柳息儿身后。 外面风高夜重,前途多舛都仿似没有在她的眼,她只笑脸盈盈地跟着柳息儿出了院门,二人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夜色之。 许盈容自那日与班兮对话之后,心却总还是有些不安,这一天早早地就来到远明馆,刚走近院就发现事情不对。不但院门虚掩,便连房门也是随意开着,她一路急奔进去,屋里果然空无一人,再走近内室,连衣服都一件不剩。许盈容刹时间只觉一颗心沉的无影无踪,脑只闪过一张脸来,想也没想,转身就要冲出屋去。才走到门前,就见眼前站着一人,她立时生生止步了。 眼前怯生生立着的正是盼儿,许盈容急道:“盼儿,你家小姐不见了。”盼儿却目光冷淡看她一会,才道:“是呀,她为什么会不见的,我倒想问你呢。”许盈容一愣,盼儿又道:“你把我家小姐藏到哪里去了?”许盈容怒道:“你这丫头,你没见我也是从里面出来的吗?我正为寻不到她着急呢。” 盼儿冷笑道:“如今我们主仆二人贬的贬、苦的苦,你倒会来费这份心?装什么好人?你们这些个宫嫔妃为了争宠什么事做不出来?还不知把她怎么样了……”她边说边哭“现在小姐不见了,我可怎么办呢……”许盈容见此景倒有些不知所措,心想和一个丫头生气实在有些不妥,便道:“你不要着急,我这就想法去。”说罢转身想走,却又想起一事,回头道:“你若是有机会,倒可仔细看看那柳息儿的动静,我看这事,八成是她的主意。”可那盼儿却不置可否,她只得顾自走了。 许盈容一径便往未央殿去,大殿外太监通传进去许久,却没有回音,许盈容正焦急等待时,却见许后自殿外而来。看到她,许后脸露冷笑:“许少使从何时开始要此等待宣召了呀?你不是像来畅通无阻,直达殿也没人能奈你何的么?” 许盈容见她一幅趾高气扬的样,只得敛首行礼,许后却也并不进殿,只是饶有兴味的看着她,道:“今日在本宫眼前的许少使与往日可有些不同呀,你这是怎么了?妆容不整,神情慌张,就凭你这样若是让你见到陛下,可要丢了本宫的脸面。你不爱惜自己,本宫可不能让你任意糊为,来人呐,送许少使回馆。” 许盈容道:“臣妾有要事要向陛下启禀!”许后怒道:“你是说你的事比本宫的旨意更大么?”许盈容不置可否,垂首不答,却见那许后已迈步上前,伸手“啪”地一声,一记响亮的耳光落下来,许盈容只觉惊怒莫名,捂着脸向她瞪视,一时之间几乎回不过神来。 却见许后冷笑不变,脸颊却因兴奋有些微微发红,厉声道:“你倚仗着往日有陛下给你撑腰,就不把本宫放在眼里。本宫那时忍你,看的可不是你的面,今非昔比,你还敢对本宫直眉瞪眼的,不要命了么?”许盈容看着眼前这撒泼女宫之首因得意而有些扭曲的面容,只气得全身发抖。 许后道:“还柞在这里做甚?你别再想见到陛下,今生今世,你都休想,”说罢拂袖转身向殿内走去,只留下许盈容立在门外,注视她一行人的背景在眼前渐渐消失。她又站了一会,这才全身脱力地慢慢往回走去。 () 第三十一回 螳螂捕蝉(下) 许后走进殿内,早有太监迎上前来,她挥手示意,身旁人便全数退下,帷幕一旁转出一个俏立身影向她甜笑施礼。许后居然一反常态出手拦了,还拉过对方的手来,笑道:“今日总算让本宫出了这口恶气,柳美人功劳不小。” 柳息儿微笑道:“这人敢对皇后娘娘无礼,早就该受些惩戒。既入了宫,却不明白皇后才是后宫的主,得些儿恩宠就目无人。往日还不是全因为娘娘气量大,这才由得她放肆了这么些日,息儿早为娘娘不平了。今日她自己找上门来,是娘娘的福份,可不是息儿的功劳。” 许后笑容满面握着她的手轻轻抚摸,道:“真是的,我怎么就早没注意你呢!这般的惹人疼爱,做的事说的话,样样都为本宫着想,”柳息儿顺势*在她膝旁的榻上坐下,柔声道:“身为妃嫔,敬重娘娘便是份内的事,若是连这个也做不到,得到天恩又能怎样?没有娘娘宽宏大度,哪有妃嫔的盼头与好日呢?息儿笨拙,不会说话,若是说了让娘娘不受用的话,娘娘千万担带一些,别往心里去。” 许后笑道:“哪里的话,本宫就喜欢你这样的人,何况你说的本宫句句都喜欢着呢!有你如此贤良的女在皇帝跟前,本宫这颗心总算是放下来了。从前那些个让哪个狐媚霸占的时光,总算是一去不复返了。”她看看四周,下巴朝里屋指指,轻声道:“还在睡着?” 柳息儿答道:“正是,”许后皱眉道:“唉,你虽温柔可人。可也要顾念陛下的身体,万事有个节制……”柳息儿脸上变色,忙倒退数步。扑地跪下道:“臣妾谨记娘娘教诲不敢有忘,昨日……昨日是陛下他……”说罢偷眼看看许后。没再说下去。 许后道:“怎么了?”柳息儿这才道:“昨日是陛下想起了……那个人来,臣妾劝阻不住,他多喝了几杯。”许后皱眉深思片刻,道:“那人?哦,原来是她。哼,这女人有什么好,让陛下如此记挂……”柳息儿也忿忿不平地道:“是呀,她既对陛下不忠,又全无悔过之意,陛下却仍是一味的心软,若不是臣妾拦着,他昨日只怕……只怕就寻她去了。” 许后看了殿内一眼,阴侧侧地笑道:“那也要他能寻得到才行!”说着转身柳息儿。再道:“这事你办的很好,如今把她放在本宫那里,任是谁也不会想到。哼。她现在便是本宫手的面疙瘩,要她圆她不敢方……你且再拦着些时日。眼前虽还不方便动她。可只须过些日。等陛下能忘记她时,嘿嘿嘿。到了那时便给她一个畏罪自尽地罪名,又有什么问题。” 她想到得意处忍不住嘿嘿轻笑起来,柳息儿见这主如此得意忘形地就在这里说起这隐晦的事,不兔有些不安,眼睛向四下张望,却也不得不跟着轻笑了两声。许后笑了一会,拍拍她肩道:“放心吧,有什么事都有本宫担着呢,你既然能依顺本宫,将来也只有你的好。就像今日许盈容地事,你也做的很好,以后她再来寻皇上,你再差人来寻我就是,不用避讳。这样地贱人,再胆敢犯上,我绝不轻饶了她!”这话倒真说到了柳息儿心里,她顿时也是眉开眼笑,连连点头。 殿旁一角的围幔之下,却露出一双黄色鞋,也不知道在原地站了多久,内室二人不再说话,这双脚站了一会,也就向里去了。柳息儿正送许后出门,自然谁也没有看到。 许盈容回到馆里,只觉全身乏力,眼前总是晃动着许后那几乎变形的恐怖面容,脸上还是火辣辣地一阵痛过一阵。她的侍女轻风见到她脸颊绯红,这位平时遇事总是镇定从容的许少使,此时居然面容苍白,流露着又怒又慌地神情,不由得也慌了神,忙端了水盆来为她凉敷,忙了一阵,才见许盈容回过神来,看了她一会道:“轻风,你还记得那个乐师吗?” 轻风道:“奴婢记得的,”许盈容道:“你去寻了他来,要小心一些,我有话要问他。”轻风点头答应,转身刚要走,许盈容却又道:“你等等。先把长筝拿来。”轻风应了,自里屋捧出长筝放到她的面前,只见许盈容对着眼前的长筝却毫不犹豫得自发拔下一支银箸,用那日大殿上的班兮一模一样的手势,将这管筝的琴弦全数挑断,刺耳的断裂声,轻风一阵惊呼,原来许盈容的左手肘处已然被反弹地琴弦划伤,淌下一线血迹来。 轻风正要帮她包裹伤处,许盈容却打断道:“你捧了这长筝去,让他今日必需修好给我送回来。”轻风又答应了,看她没再嘱咐,这才捧琴离开。 屋外是朗朗的秋日,许盈容站起身走到窗前仰首看天,却没有被这眼前秋高气爽的美景带动丝毫情绪,她仿似只看到一张温柔面容,思及方才与许后地不期而遇,那如今下落不明的班兮所要面对地万种可能,她已是心乱如麻了。 便在这样地等待之,终于在午后等到了他的到来,只不过月余不见而已,可眼前地宁炽却让许盈容为之一惊。在这个男身上曾经几乎光芒万丈的自信豪情,如今仿似被抽离一空,神色间冷淡依旧,而那份慑人魂魄般的傲气却已无处可寻了。 他垂首站在院,手捧长筝,许盈容不得不唤他进屋,谴开宫女道:“我不是能绕着弯说话的人,今日寻你,确是有急事相告。”宁炽安然不动,许盈容放低声音道:“我今晨去班兮的住所寻她,可是她已然不见了,便连随身衣物都一件不留。她如今被贬了夫人,已经对任何人都不再具有威胁的了,可如今却没有因由的忽然消失,我……赶着去求见皇上,却让皇后给拦了,真是急死人。看这情形,班兮恐怕凶多吉少,若是柳息儿与皇后合谋,正在做些什么,我能做什么呢?你和班兮是有些交情的吧,你看看我们有没有什么可以想的法呢?你……”她一直顾自说话,这时抬头看到宁炽的情形,却微微一怔,说不下去了。 宁炽如石塑一般直立不动,方才许盈容的一番话似乎没有在他身上留下痕迹,他的脸色木然,眼望地下,看许盈容停止说话,这才勉强抬头道:“许少使的琴,下臣已然修好,既无其它事,下臣这就告辞了。” 许盈容注视着他怔了片刻,顿觉怒火烧,道:“你完全不关心她么?她可是为了你才被贬降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宁炽木然打断:“许少使言重了,下臣与班夫人素不相识,何况下臣也因为前次的事受了处罚,明白尊卑有分,许少使为班夫人的事伤神,下臣却是无能为力的。”说罢再不二话,转身退了出去。 许盈容气的混身发抖,拿起他放在一旁的长筝使出全身气力朝着窗外扔了出去,只听得琴筝落到院的假山上,发出剧烈的破裂声,这院里的侍女们从未见过许盈容这样的举动,都是大吃一惊,个个惊慌探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一片低声喧嚣之,只宁炽形同木偶一般僵直地走了出去,在桂宫顺道而行,熟门熟路地回居所去了。 许盈容在屋里呆坐良久,本想着找到宁炽多少能帮着出些主意,怎么说他与班兮多少有些情谊,却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冷淡,看来那一趟刑罚确是已然打磨掉了此人的锐气,班兮竟然有眼无珠为这么个人断送了前程……她越想越气,再也坐不住了,也不带上侍女,便自转身出屋,在宫里乱走了几趟,等停下脚步时,发现自己还是来到了远明馆的门外,看着眼前这破损的匾额,她长叹一声,向里走去。 只一夜没有清扫而已,脚下的小径已然被落覆盖的严严实实,许盈容踏着一路细碎的沙沙声,环视周遭,想起那个前几日还在这里与自己低声细语的温婉女,如今不知道身在何处……又或者……她不敢去想,在院里站了一会,便走进屋内。 这一进屋,便看到小几上放着一个早已冰冷的茶盅,早上她焦急寻人并未注意屋里的情形,这时冷静下来,四下观看,才发觉一些不同之处。 放着那茶盅的小桌旁两个蒲团位置不正,显然有人昨夜在此与班兮对话,而今时今日,能来到这个简陋小屋,与她对话的人……许盈容目光一沉,眼前的一切都确定了自己的想法。她向四周看看,没有任何扎眼的东西,便再向内室走去, 放衣服的小箱笼空空如也,屋里虽然简陋却是干净整洁,看来班兮自理衣物随来人离开,并没有在此发生纠葛。 这小屋狭窄之极,目视一圈没有异样,许盈容便在榻上坐下,手摸这生硬的长榻,她忍不住又是一阵气恼。便是当初与众选女一同居住的芙蓉馆,也没睡过这么硬的床,那弱不禁风的班兮,竟然在此度过了数月,一失圣宠就落地如期田地……她手抚长榻,只觉心酸不已,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虽比班兮好些,可来日同样渺渺,在这深宫的无尽岁月,却才刚刚开始呢! () 第三十二回 黄雀在后(上) 她生于官宦之家,自小琴棋书画样样出众,过惯了众星捧月的日,生就一幅孤傲性情。入宫之后,更是放眼宫里,没有能与自己比拟的女,她自觉出类拔萃,却也难免有孤独之感。直到无意间听到班兮的琴声,那真挚动人的天簌之音,竟使得她生平第一次有了知己相逢的喜悦。她竭力助她,虽然二人之间有过摩擦较量,所幸最终互相谅解。 但是,才只数日的光景,那个能与自己交心,便是没有只字片语也觉心照不宣的女,如今却已下落不明,甚至生死不知。她虽素来习惯孤独,可这一刻,睹物思人,却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扑倒在榻上抽泣起来。 院内宁静之极,这远离喧嚣的偏远院落,更是尤如一池深水,在这里的人是生是死,都无人关注,更何况这竭力压抑的抽泣之声。许盈容埋首哭泣良久,这才渐渐止泪,她将脸贴在冰冷的席上,抬眼便见长榻所*的这面土墙上一片斑斓,整片的泥灰都已涔涔拨落,露出内里暗黄的内墙。 她轻叹着想坐起身来擦拭泪痕,可目光垂落,却正好见到土墙与木榻相接的地方,有人用利器或是石尖划了些图案。这些图案本就很淡,又被榻上的席遮盖着,若不是许盈容这会儿正俯身在榻上,根本看不出来。她心一动,忙将席向外拉出,再俯低细看。 只见土墙间密密麻麻地刻着些符号,旁人便是见了也许也只当是哪人随性涂抹,可许盈容却识得,这。是一支琴谱。她心知除了自己班兮不可能将此留给他人,将此谱反复呤记下来后,便欲伸手将它抹去。正要挥袖间。却见在琴谱之下,更有一行小字。再俯近些,方看到是“宫、商、角、徵、羽”五字,这五字是古乐音律,许盈容自然熟知,可细看五字的每一个字边上却都注着一个日期。许盈容对着这些日期怔怔出神,猛然回想起那日班兮的话,再想到这五音暗藏的另一个意义,顿时霍然开解。她对着土墙木然不动,眼有泪缓缓落下,嘴角却扬起一丝浅笑。 秋风拂动,院落细飞扬,空气里开始有风的声音静静流淌,许盈容自小屋缓步走出时。她地双眼晶亮,步履平稳,俨然已经回复了往昔的模样。她向宫廷北面遥遥凝视良久。回头再看一眼小院,再不留恋转身而去…… 许后回到椒房殿时。张美人却已在此等待多时了。见到许后进来,她慌忙迎上。少不得嘘寒问暖一番,许后也只淡淡点了下头,并不加以理睬。张美人见此景更觉慌张,不知从何时起许后与自己的关系已然开始疏离,若是这棵自已几乎赖以生存地大树转变方向,这往后的日可如何是好呢。 她越想越怕,在许后房里呆了一会,也没讨到一个说话地机会,许后更是自称疲倦,她只得悻悻而归。回到住处自然还是坐立不安,差了贴心婢女到椒房殿去寻了平日与自己比较亲近的一个婢女来。好不容易等她入门,便姐姐妹妹的亲热了一番,又东拉西扯了半天才切入正题,隐隐然地问些许后近来起居的事。那婢女受宠若惊,又收了她硬塞到怀里的两件饰品,这些小事自然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是张美人问再多一些别地事,她却再也不肯开口,只一味推拖不知。张美人几次想要大发雷霆,可想到要扭转乾坤,除了讨好再无他法,不得不苦苦忍耐,总算那婢女最后松口,只让她有机会去椒房宫的后殿探看,说罢立刻转发身离去。 张美人得到这个讯息,虽然满腹狐疑,不过总算是问出点眉目来了,当日便急不可耐,只挑一个贴身侍女跟着,二人不打扰任何人,径自便往宫后走去。她平日跟着许后,在这里进去惯了,宫女卫士见到她也并不奇怪。因而她主仆二人没费多少周折,便来到了椒房殿之后。 这里只是一些婢女住处,张美人转了两圈也没看到什么扎眼的人和东西,正自疑惑间,却听身旁侍女一声轻呼,伸手轻拉她的衣袖,她随势转过头来,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将一桶湿衣吃力地挪到高处,准备就着高桃的竹杆晾晒起来。 秋日的阳光淡淡地照在她的脸上,如玉一般的肌肤在光影下闪动盈光,分明眉目如画,却身着与众侍女相同地粗布衣裳,汗水自这晶莹剔透的脸颊滑落,她伸手轻拭,举手投足之间无不透露出尊贵气度。 张美人简直不相信眼前所见,虽然班兮被一贬再贬的事,在宫已是人尽皆知,可怎么说她也个夫人,怎么居然会出现在许后地殿内?还是这般形同婢女的装束呢?此人虽然曾经得宠,却是这后宫之难得地得意时没有忘形之人,便是许后也曾在背后夸过她两回,可是此时许后居然能将她这样囚禁在自己地后宫,那只有两个可能! 一是许后多少对她还是有些怨恨,怎么说她也得过皇上宠爱,而凭借她张美人在许后身边战战兢兢这些年得出的结论,只是受过皇上喜欢地都是许后的仇人,因而许后一等她失势便将她囚禁,以做报复!可如今不管怎么说,她还是夫人,许后此着还是有诸多凶险,这万一皇上哪天想起她来,许后岂不是自讨苦吃? 张美人远远站着,看着班兮一边抹着如雨水般的汗珠,一面将衣裳逐件晒好,心思依旧快如电闪——既然许后能安然地将她囚禁于此,那只有第二个可能,就是许后肯定她再无翻身机会!可是,又究竟是什么让许后有如此大的把握,除非……除非她如今手上有更得意的筹码在握。 张美人脑海闪过无数面孔,忽然回想起,半月之前,曾来向自己请安过的柳美人!那恭敬谦卑的笑容之后藏身着的竟然便是许后的不败筹码吗?这念头一蹦出来,张美人顿时觉得不妙,便在不久之前,许后还和自己一起嘲笑过这个柳息儿,凭借一两下狐媚的舞姿便妄想独占圣宠,当时自己也曾顺着她的话头说笑了几句。可过了几日之后,为了讨她的欢心,再在她面前提起此人时,许后的笑容却多了一些儿不同的味道,还时不时得向自己瞧上几眼!当时自己一直以为是说对了许后的心事,可如今想来,许后的目光竟似含有嘲弄之意,难道说,只短短几日时间,那姓柳的就已经从许后面前讨了好去?从而改变了许后对她的印象? 她一念至此,一张脸蓦地绯红过耳,自己精心求巧、百般恭维,花尽心思的讨好卖弄,竟然已经成了许后眼,不,也许已经成了许后与柳息儿二人眼的笑料了吗?她越想越气,越气越急,再不多想,转身便向前殿走去,刚转到殿边的檐下,便听殿那边传来一阵熟悉的笑声,正是许后,她不由得胆怯止步,却随即听到另一个声音笑道:“娘娘这般厚爱,息儿便是粉骨碎身,也难报答。”正是柳息儿。张美人一听,忙将自己正在踏出殿的脚收回来,屏气藏在殿后。 只听许后道:“这算不了什么,如今你承恩圣上,多些滋补总是好的。待你哪几日得闲了,只管来寻本宫说话,本宫爱你伶俐,好过他人千倍呢。”柳息儿受宠若惊,便在殿前跪下再三叩头,说了千恩万谢的话,这才依依不舍的去了。 张美人经此一幕,已然确定了自己的猜测,虽觉又气又恨,可便是此时去寻许后,也绝计讨不到好去,只得自己回宫,免不了长嘘短叹,怨天尤人一番。如此约莫过了月余,天气已是深冬,她终日坐在屋里,生着闷气,却听婢女传报,皇上驾到! 她惊喜交集,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些日以来,自己几乎每日去椒房宫求见,许后不是推托有事,就称身乏无力,总不能让她如愿。便是难得见到了,也再没有往常对她的态度,总似懒洋洋爱理不理的,弄得她每次回宫都是大发脾气,把个柳息儿诅咒至死。没想到这一日,皇后居然亲自来了,她不敢怠慢,慌忙迎出门去,却见许后脸色不善,进屋坐下,任是她怎么低声讯问也不发一言,张美人看着她铁青的脸孔,不由得一阵心慌,不知出了什么事! 只见许后对着窗外出了会神,回头向她看了半晌,才道:“张美人如今好贵的身呀,这么些日没见到你了,都在做什么呢?”张美人心里不由着慌,明明是她不见自己,如今却来责难,忙道:“臣妾近来身越来越懒,瞧了几回太医,也没瞧出些什么来,可偏就是不想动弹,虽然满心的想去看望皇后,又怕自己这个身给皇后带去什么不便的,便想好利索了再来看您呢……”正说到这里,那许后忽然伸手抓住她手,眼圈却微微一红,叹道:“好妹妹,这些日本宫让狐媚骗住,冷淡妹妹了!” () 第三十二回 黄雀在后(下) 张美人何时受过这样的优待,只觉全身三千根骨头,根根都酥了,忙不迭地扶住许后,柔声道:“皇后娘娘这是怎么了?是谁给了娘娘气受,我……我这就和她拼命去!”许后这才拭泪道:“唉,其实也没有什么,这宫之哪个敢给本宫气受,不要命了不成?”张美人道:“是呀是呀,哪有这样不识实务的人,至不过有些人不知天高地厚,偏生娘娘又天生的好脾气,便是有什么也总是忍了,别人不知,臣妾还能不知么?” 许后轻拍她手道:“果然还是日久见人心,只有妹妹是本宫的知心人呀!”张美人得她这两句话,立时眉开眼笑地张罗开来,又是火炉又是热茶,许后始终微笑着看她忙碌,只是眼神的那一份阴冷,却不是此时的张美人可以看出的了。 待一切能摆设都摆上了,张美人这才回到许后身旁,道:“下了这几场大雪,天气更是寒冷。娘娘近日身都还好吗?酸痛的膝盖可有好些?太医还是日日来看么?”许后笑道:“你看你,把本宫当什么了?”张美人笑道:“娘娘便是臣妾的再生父母,臣妾做这些都是应该的,再说,宫里又有哪个妃嫔不是这样想的呢。”她得过教训,再不敢轻易开口说别的妃嫔坏话,便是再恨再怨也要藏着,否则自己棋差一着,万一说到许后如今看重的人身上,若得许后翻起来脸来,可不是玩的。想到这里又加了一句道:“柳美人这阵可好?臣妾也有时间没见到她了!” 哪知许后忽然面色一沉,道:“她好的很呢!”语气生硬,听起来却与原话意思相差千里。张美人心一动。伸手将屋里下人统统给遣到外面去,待人走干净了,俯身到许后身边。轻声道:“柳美人她……” 许后冷哼道:“这美人二字不再适合她了!只怕她转眼就要高升,改日不但妹妹你。便是本宫见了她,说不定也要短上一截呢。”张美人奇道:“她从一个良使一跃升做美人已然是天大的恩惠了。想我……能做到美人,足足用了三年呢……” 许后瞟她一眼,道:“她与你不同。你出生世家,家底殷实又有教养。升至美人,那是顺理成章的事。16k.手机站可她一个下三滥地小商贾丫头,若是没有一点特别的本事,怎么可能爬的上来。” 张美人看这情形,那柳息儿不知何事重重得罪了眼前这位主,与自己在许后面前争宠地日只怕就此打住了,不由得心花怒放,却又不敢表示出来,尴尬的低笑两声道:“是呀。说起来这柳美人,是有些本事地。便是她在去年那场宴席上的一番作为,一身行头。便不是普通女能想的出的,众妃嫔们都说。那身姿。那气势,实在是……” 许后猛然转头来瞪她一眼。喝道:“怎么?你也觉着她势头高起,赶着巴结讨好,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么?”张美人经她一吼,吓得身凉了半边,卟通一声就跪了,道:“臣妾就是再有眼无珠,也不会做这样的事呀,皇后娘娘是什么,她是什么。臣妾心里明镜似地,那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绝不能相提并论……” 许后这才缓过脸色来,示意她起身道:“唉,其实这世上的事,本来就有规矩,可又总因为一些意想不到的事,这才有身份卑微也能独占鳌头的事发生。本宫无心和她争胜,可她偏偏不知死活的要来寻衅,本宫可也不是她能惹得起的!”她语调缓慢地说着这番话,眼又流露出让张美人又惧又怕的神色来,这回她不敢接口,只垂头站在一旁,以她以往的经验,这许后一定是有话要说的。 果然,许后叹了口气,又道:“当初本宫看这丫头虽上了势,却也总算是做了一二件让本宫高兴地事,这才纵容了她些。没想到细细打听,原来她做这两件事,可没一样是真心为本宫而做的。你兴许还不知道吧?那个被降了夫人的班兮,如今就在我地后殿,做着宫女的活呢!嘿嘿,这还是柳息儿出地主意,由我出面自她手上要来地人。可你不知道吧?原来柳息儿与这班兮本来就是一对姐妹儿,她得势之后立刻将班兮交于我手,二人之间有些什么利害,便可想而知了。一旦荣华就清算旧人,这姓柳的心思可慎密地很呀!”说罢冷笑了几声。张美人不敢搭讪,在一旁陪笑。 许后又道:“紧接着,她知道那许盈容会来寻皇上,便让本宫出面阻止,算是让本宫有一个出气的机会。虽说那许盈容确实该打,可这一着,本宫却又着了她的道儿,原来许盈容得意时曾给过她难堪,因而柳息儿借着本宫的还给了她。表面上却做的像是为了我的一个人情。哼,这样的女人,张美人,你这些年在宫风平浪静的,没见过如此身手吧!” 张美人恨恨地道:“这人果然可恶,居然敢算计到皇后娘娘的头上,臣妾这就找她去,不讨回这口气来,臣妾绝不回还。”说罢就要招呼侍女,许后却伸手拦了,冷笑道:“不是我看低你,这人的心性,便是三个张美人恐怕也不是她的对手。”张美人一窘,不敢再说,许后看她一眼,笑道:“你别往心里去,本宫这会儿拦着你,可全是为了你好,”张美人忙不迭的点头,许后又道:“这个时候,你若是动了她一根汗毛,你信不信皇上能立时杀了你这下张美人真正大惊失色,惊道:“这是为什么?才只几个月,她的恩宠……她的恩宠已然……”许后将目光自她发青的脸上收回,望向窗外,顿了一会,才道:“这人太有心计了,若不是事有凑巧,本宫只怕也还让她蒙在骨里,今日我才知道……原来这贱人……已然怀有龙种两月之久了!” 此言一出,屋里一片死静,张美人全无血色向许后看去,见她也正看着自己,二人对视良久,都是做声不得。 众所周知,当今天还没有嗣,正宫许后只有在当年还是太妃时怀过身孕,可惜没有成形便已流产。此后也不知什么原因,后宫佳丽虽多,却也一直没有哪位妃怀孕的消息,如今柳息儿居然这般幸运,若是让她生下个男孩儿来,别说是张美人,恐怕连许后这皇后的位置也要受到威胁。 张美人愣了许久,都不知要如何接口,还是许后轻轻叹息道:“其实皇上没有嗣也确是一件让本宫不安的事。只不过这个孩来的不是时候,更是投错了身……”张美人心里直打鼓,偷眼瞄许后一眼,果然看到她一脸阴狠,咬牙切齿道:“不说别的,单凭柳息儿的人品心计,这孩若是落了地,她难道就不会有更大的想头?而张美人你……当然了,你若是想向她投诚示好,眼下倒还来的及。” 张美人大惊跪拜,急道:“绝没这样的事。臣妾只认皇后一个,柳息儿要敢窥视后位,臣妾……臣妾绝不饶她,更加不会……向她示好。”许后叹道:“本宫不过是这么一说,开个玩笑罢了,瞧把你给吓的。就算皇上真让她一时迷了心智,且不说本宫娘家的势力,便是满朝武,又怎会去帮她一个下等女人说话。”她一面说一面扶张美人起身,声音温柔道:“只是有的时防患于未然总没有错,本宫知道你向来对本宫忠心,因而这样贴心的事也只有交给你去做,本宫才能放心!” 张美人毕竟在许后身边多年,自从她说起此事,就隐隐约约地感觉有些不安,此时听到这话,这才猛然惊觉,不由得吓出一身冷汗,又不敢立刻拒绝,只急着一颗颗黄豆大小的汗珠涔涔而下,淌了一脸。 许后冷笑道:“你是要推托么?”可看张美人的神情已然急得说不出话来,她又轻拍她的肩膀,笑道:“真是傻丫头,你当本宫让你自己去做么?本宫早已想好一个人,只要你去稍加劝导,咱们这回兵不血刃便能达到目地了。”张美人闻言,顿时尤如看到了一颗救命草,连忙询问,许后贴到她的耳边,轻轻说出一个人名来,再如此这般教导一番,张美人眼睛一亮,把个头点的跟捣蒜一般。 冬日,又连着下了几场大雪,整个未央宫放眼望去,是几乎与天际相连地一片雪白,薄雾渺渺,宛如仙界一般。可细看探究,却能见到雪色包围之下,显露出笨拙生硬的墙体与地面紧紧连接,混为一色。万物生根,与大地相生相克,无论怎样粉饰,却总是可以窥见最真的色质。 张美人得到许后教导,怀着满腹数计,自觉这一次既能从此事脱身而出,又能拨去那颗眼钉肉刺,真是一大乐事。更重要的是,此时就算不成败露,要担干系的再也不是她张美人了!她一路喜不自禁,向目地的而去。 这一着借刀杀人原本天衣无缝,只可惜她与许后选择错了对像而已。 () 第三十三回 一叶知秋(上) 班兮听到张美人嘘寒问暖的一番问候时,她正将一桶要洗的衣裳浸泡到水,一边挪搓,一边时不时地把已经冻成酱红色的手递到嘴边呵气取暖。张美人见状忙惊呼着将她拉开,又一面斥责婢女虐待班兮,扬言要将她们的劣迹上告许后,边上的两个奴婢忙告罪着将衣桶提开,走到屋外都不免对着屋里的张美人扁了扁嘴。 张美人握住班兮的手,心疼的只是念佛,班兮却自她手轻轻抽回,静待她说话,张美人干笑几声,先从许后的“无意”失察乃至让班兮受这莫明其妙的苦楚说起,再说到自己看到此情此景的那一番痛不欲生,简直比班兮这身在事的人还要痛苦三分。班兮只浅笑应对,态度虽恭敬却也疏离。 张美人长声叹息,几乎就要流下泪来“我常和皇后说起,这一众妃里,只有班妹妹你最是醇厚善良,坏就坏在遇人不淑……不过,唉,怎么能怪你呢,大家都是一般的面貌,又哪能轻易分出哪个是妖?哪个才是人呢。” 她瞄了班兮一眼,又道:“许后是听了柳息儿的挑唆,这才委屈了你。过了这么些时日,她心里也渐渐明白了,只怕是还挂不下这个脸来和班妹妹你说话,毕竟再怎么说,她也是后宫之主,班妹妹不会怪她吧?”班兮摇头微笑,只不说话。张美人看她一眼,似是下了什么决心,忽然一跺脚道:“罢了罢了,今日既然让我碰到了,我可不能不管。把你这么个水灵儿似的人物就这样放在这里受苦,我实在是狠不下心来!这样吧,我今天就做主亲自送妹妹你回去。皇后那里自然有我担着,班妹妹。你收拾一下,我们这就走吧!” 班兮道:“这怎么行?班兮带罪之身,可不能连累了你。”张美人一脸的义不容辞,道:“这话就生分了,咱们能在宫相遇。那是几辈才修得的缘份呢!再说了,便是皇后真的生气,我跟了她这么些年了,她也不会罚我太重地。”说罢伸手就来位扯班兮。 班兮退开一步,道:“不是不领娘娘的大恩,只是落到今时今日实在是我咎由自取,不怪旁人,所有一切都有前因,臣妾是甘心受罚。并没有半分怨气。”张美人仔细看她,完全不觉半分娇情退让的意思,不由得有些发愣。回了会神才道:“班妹妹难道就不想回到从前地日?难道你就没想过。让你沦落到形同宫婢的地步,是谁害地?你难道竟不想报复她,出这口恶气吗?” 班兮听到这两句话。对张美人此番作做的来意已是心知肚明。更是不再多话。张美人看她神情冷淡竟似无动于衷,不由得更觉称奇。问道:“昔日与你姐妹相称的人,一旦自己飞黄腾达,就将你出卖,更是恨不得将你置于死地,这样的人你也不怨?”见班兮漠然摇头,她又道:“不止是你,便是你身旁的侍女伙伴,也都因为你地原故受到牵连。想要为你求情的许盈容,如今连皇上的面都见不到,落的孤零零独个儿守在住所,别提有多凄凉了;你的随身侍女更是在柳息儿宫馆里做一个最卑微的下女,受的那些苦,更是不用提的。这些样样般般,都是因你而起,你居然也无动于衷么?” 虽然这一切都在班兮预料之,可此时听到张美人说来,却仍忍不住心触痛,不由得转开头去,张美人见状更觉机不可失,道:“如今柳息儿还只是美人便已然有这样的手段,若是她来日羽翼丰满,那又会是什么光景呢?何况眼前不需多少时日,她只怕就又要高升啦!” 她说到这里,四下张望,*近班兮轻声道:“据我所知,她已经有了两个月地身孕……”她话音刚落,便见方才还是冷静淡漠,就算她提到许盈容与盼儿时情绪也只是略有波动的班兮,一听此话,却立刻表现出不仅是满足甚至已然超出张美人的期待地神情。 班兮的肤色本来就白,这下更是如同瞬间瓷化了一般,连双唇都褪至无色,整张脸形同鬼魁似地向张美人缓缓转过来,一字一顿道:“她,有了身孕?”张美人一面为自己地话终于得到反映而欢喜地用力点头,一面却又不知为什么对着此时地班兮,不由自主感到有一些莫名胆寒。 却见班兮那双宛如严冬里深塘般的双眸在她身上停留片刻,慢慢转开去看屋外地大雪,也许是她眼神透露出的某种悲哀与无奈过于强烈,便连站在一旁的张美人心里,也在这一刻觉得被什么东西被压抑着胸口,感到难受困厄,说不出话来。 屋里静了一会,才听班兮轻声道:“不论怎样。柳息儿与我总算是姐妹一场,她能得享荣华,我自然为她欢喜。她待我有亏,兴许是我前世欠了她的,因而此生要还报于她。如今我生处此地,更没有与人争胜的兴致。多谢您与皇后娘娘的挂念。我还有许多份内之事没有做完,先行告退!”说罢垂首敛礼,竟再不二话,顾自去了。 张美人再没想到这世上居然有这样不温不火,甚至可以说是木讷呆板的人,方才自己提及柳息儿的身孕,她明明已经有所反映,可只在那么极短的一瞬间,那股奇怪的气势就从她的身上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一路往回走,真可谓是愁肠百结,既然班兮在此事上不能出力,此事十有八还是要着落在自己头上。这一番惊险就不用说了,不管成事与否,都已经到了自己性命交关的时候。这样的危险怎么可以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它朝自己铺将下来呢? 她苦思冥想,在这宫对柳息儿心有怨怼的,眼前知道的,除了班兮就只有那许盈容了。说到许盈容,她却不由得心里一凉,那样冷淡鄙夷的目光,在她面前好好的也会觉得低她一节,这样的人,自己可更没本事能去说服。 自椒房宫回自己宫馆不过半盏茶地时间,可她却走的异常疲惫,这一趟回去,等待自己的难道还会是好事吗?她烦躁起来,转身看到身边的侍女缩手缩脚的样更是气往一处涌来,怒道:“看你那贼头贼脑的样,真是让人瞧着就有气,你没看见我冷成这样,还不先跑回去给我拿手炉来!在这里等着作死呀你!”说着挥手就是一下,那侍女挨了打,也不敢告饶,慌忙飞奔回她宫馆拿手炉去了。 张美人冷眼看她的背景渐远,哼了几声,自言自语道:“这些不用的奴才,没一个能派上用处的……”正说到这里,忽然脑闪过一个人来,这个念头来的太过忽然,使得她立时在原地站住不动,细细回想种种可能,真是越想越美,越想越通,转身向北面的绿萍馆方向凝视一会,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来。许后在张美人的住处久等不回她,也是烦乱难安,张美人的本事她是知道的,除了将偶尔的一点儿小聪明用在奉迎献媚上,简直一无是处。虽然自己细细调教了她应该说的话,可也难保她就能说服班兮。眼看天色渐渐暗沉下来,她此去已经足足过了快两个时辰,就算说服不成,也至多只要半个时辰就应该回来了,难道是出了什么差池?许后越想越急,就想起身回宫,却见张美人匆匆忙忙地走了进来。 她遣退屋里所有宫女,向许后报告了在班兮处失利的事,许后心焦躁,怒道:“这不知死活的东西,放着好好的阳关道不走,却要自寻死路。本宫就关她一辈……”张美人却轻声笑道:“依着臣妾的主意,娘娘应该立时让她回去。”许后一愣,道:“她既然不识抬举,不能为我所用,干吗要放她?” 张美人眼满是笑意,道:“臣妾此去,虽然没能说动她,可是却寻到了更好的另一条捷径。并且已然说动此人为娘娘效力……”许后道:“是谁?”张美人掩不住得意神色,道:“娘娘可还记得那个娘娘亲自赐名的丫头么?就是那个叫做李平的……”许后一怔,道:“她?班兮身边那个?” 张美人笑道:“是呀,她如今就在柳息儿的馆里呢,其实咱们都想岔了,如今这世上,最恨柳息儿的或有三人,可班兮性情懦弱,本来就是她的手下败将、许盈容自命清高,自然也不可能愿意为娘娘效劳。因而三人里头,只有这个李平丫头,可以利用。咱们可没看错人,我只那么一说,她立刻就有反映了,也只是略为犹豫了一下,便答应下来。这丫头在柳息儿馆里恐怕是吃了些苦头的,积怨已深,又说记着她家小姐的委曲,要为她复仇,不过呢,依臣妾看来,这丫头……可不是个省油的灯呢!”说着嘿嘿轻笑。 许后哼了一声道:“本宫早就看出来了,那眉目那神情,岂不是和那个贱人一模一样!”张美人笑道:“依臣妾的主意,咱们便放了班兮回去,一来呢,这班兮留在娘娘宫,实在是柳息儿等着算计娘娘的伏,哪日皇上真的问起,她尽可以推的一干二净不说,娘娘却要担着干系。不如就放了,也让班兮承娘娘的情。二来呢,李平既然答应了此事,不久便有动静,万一成了,她一个小小丫头还不好处理?这万一要是不成,她是班兮的贴身侍女,与咱们也没有关系。这个祸事自然有人背着不是?” () 第三十三回 一叶知秋(下) 许后横一眼张美人,却也忍不住嘴角带笑道:“本宫平日可小看你了,没想到你也能想出这样的妙计来。”张美人轻笑道:“臣妾一心为娘娘办事,自然要想的周全一些,这法果然使得么?臣妾一直心里不安,怕娘娘责怪臣妾自做主张呢。”许后拉过她手,道:“这个主张做的好,你可真是本宫的一员福将呀!”张美人受宠若惊,激动的连眼圈儿都似有些红了。 第二日,便还是由张美人出面,将班兮送回远明馆,班兮见这情形不似做假,冷眼旁观又见张美人总是嘴角含笑,得意之色溢于言表,她心里虽感到忐忑不安,可事已至此,也就只能顺其自然。 如今班兮又回到了这个阔别数月的小院,从奴役的囚禁生活解脱出来,她心里却没有半分喜悦。看着眼前这座满目疮痍的小院,心里除了悲凉,更大的担忧困扰却是来自张美人提及柳息儿的身孕一事。经此一事,她开始渐渐明白,自己分明怀着已知的秘密依照每一个进程向前方徐徐遁进,可是,冥冥显然还有更大的力量在主宰,使得她明明看到一切,即便身在其,却也没有能力阻止。 如今,有意无意之,她开始期盼柳息儿的到来了,若是她此时能来,是否便是天意让自己助她一臂之力,去摆脱即将到来的一切!班兮在心时常徘徊着做这样的想法,可是,很显然,现在的柳息儿即使得知她已从皇后处回到原位,也不再把班兮放在眼里了。她有了新的永久地筹码。不再为这个曾经时刻要记挂防范的女伤神。 但朋友,总还是能不期而遇地。便在班兮回到这里两日之后,在一个黄昏。许盈容惊喜地发现院内亮着烛光,她推门而入。看到班兮的这一刻,冷静如她,居然也忍不住双眼发红。 班兮上前握住她手,许盈容定定看她良久,才轻声道:“你比自己预算的回来早啦!” 班兮含笑点头道:“是呀。看来天意总是让人捉摸不透。”说着拉她坐下,又道:“那时走地匆忙,只来的及留下日期,心想若是你能见到,便不用太为我担忧了。” 许盈容道:“我明白!宫商为平声,徵为上声,羽为去声,角为入声,你在这五字之后写下地日期。前三个与你的两次被贬、柳息儿的上位日期一样,后两个也许就是你的归来与此事了结的日,我说地没错吧?”班兮微笑点头。她再道:“可你回来的日早了几日,这是不是说明。你忍受这种种的时间也在提前?” 班兮却闻言脸色为之一暗。许盈容顿了一顿,道:“你那日说过。你知道的事便是说出来也怕我不会相信,可这些日我细细想了。你能知道我的隐症,连我自治的方法都说的准确无误。我想我是信你的,便如同在看到你留下的字与日期时,我立时就明白了你地用意是在安抚我。现在,你既然能平安回来,也正应验了你的预言,我很想知道,你究竟还知道些什么?” 班兮听她这么说倒沉默下了来,心里寻思着,若是将重生的实情告诉她,她必然会问及自己未来地命运,那样除了增加她的烦恼,更是与事无补。犹豫再三,只得道:“我并不想瞒你,我……自小便能预见未发生地事,只要一个梦魇,便能大致看到在自己身边可能有些什么正在进行或是就要发生!”许盈容一声轻呼,惊道:“真有此事?那你岂不是未卜先知?这样一来……这样一来,你能知道这汉宫将要发生地事么?” 班兮不得不道:“其实也不能都知道,只是将近的会预料一些,”许盈容叹息不已,又道:“既然如此,你所说地未雨绸缪,如今我终于有些明白了。”她转头看到班兮担忧的眼神,不觉笑道:“你不用担心,多的话我不会问你,我是信的过你的。便是你不能都告诉我,也相信你决定的一切。”说着看班兮一眼,又道:“真没想到,世上真有你这样的人,我小时候其实也曾听人说过,有些人能够与神灵相接,只是那些玄虚不少,却也不知真假,可这话是你说出来,我就没有一丝怀疑,也许……是你身上的不凡,早已让人信服了。”她得知了这样不同寻常的事,再加上今天看到班兮无恙归来,不由得异常兴奋,一直陪着班兮说话,直到夜色渐深,这才回自己住所去了。 班兮初时还担心,和许盈容说了此事,会引起她的不安与烦乱,没想到她却几乎只是短时间的惊奇片刻,便既相信了,看来她所说不假,在她的心里确实已然深信了自己。班兮目送她的背景离开,不由得有些愧疚,可转念想到未来其它,也只得忍住了。毕竟,有许多事,不知道,其实才能安然。 就像她自己,这些日莫名地总觉得心情烦乱不安,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思来想去,这一切总与柳息儿之事有关,再加上张美人临别时那诡异的笑脸,都让她无法安下心来。 天气虽然已近三月,可却还是寒风凛冽,她如今独住小院,虽然用度也和一般的夫人一样,可毕竟是受贬落下来的,便是样数一样,总也有参差不齐的时候。若不是许盈容时不时地送些衣裳被褥,她的日更要艰难的多。 这一天,难得有放晴的好日,没有了连日来的阴风不断,墙角下已经堆积许久的积雪也在阳光的照耀下开始彻底融化,班兮将被褥拿到院晾晒,转眼却见一个身影自院角一闪往墙里躲藏。她放下手上的东西走过去,果然在墙角之处,看到盼儿正缩着身。她身上的衣裳单薄的无法想像,正抱着身体不住打颤。 班兮一看这情景,再也控制不住的泪如雨下,伸手抱过她来,哽咽着说不出话来,盼儿在她的怀却有些身僵硬,略缩了一缩道:“姐姐,我能求你一件事么?”班兮将衣裳脱下一件来披在她的身上,问道:“什么事?”盼儿道:“如今,你能再去求一回皇上么?求他谅解你当日的所为!” 班兮身形一顿,看着怀里的盼儿,这才发现,数月不见的盼儿如今已长高了一些,虽然消瘦了些,可肤色之间却透着少女的色质,曾经清澈似水的眼睛,如今也似宛若起伏着静静地波澜,直直看着自己。班兮叹道:“如今我的情形,恐怕连皇上也见不到吧。”盼儿追问道:“盼儿知道姐姐有所打算,可是,这样的日,究竟要过到几时?皇上当时那样宠幸过你的,你一定有法见他一面吧。” 班兮搂住她的肩膀向屋里走去,一面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感到疲惫之极,一面却也为她的处境不安自责,柔声道:“姐姐对不住你,可是,再忍耐一些日,待到春暖花开,兴许……”不想盼儿立时打断道:“可是盼儿等不了啦。姐姐不能为盼儿做一次么?” 到了此时此刻,已然由不得班兮不用惊讶的目光看她,从她脸上那决绝地,并且还似深藏着某种陌生的阴郁神情,班兮只觉心蓦得有些发冷,急道:“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么?”盼儿却不再说话,只是看着她,与她对视片刻,她将方才班兮为自己披上的衣服脱下放还到她的手,转过身去,居然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班兮呆呆地站立在原处,看着她消失在院门之处,心底一股不安的情绪渐渐升腾起来,她似是忽然想到什么,也立刻冲出门去了。 夜,还是如此寒冷,寒风一阵紧过一阵,便连夜巡的卫士也不由得加快脚步,要尽快走动,才能让身体暖和起来。便在他们刷刷做响的脚步声过后,便见宫墙一角,有一个小人影闪出来,蹑手蹑脚地跑到一旁的宫馆门口,手上拿着什么东西,正往门缝里轻轻拨拉,拨了几下之后,那门无声开了。 她左右看看四下无人,便闪身入内,正在轻掩上门,门外却忽然有一个影自后而上,拉住她手将她硬给拖出了门外,这人惊吓过度,发出一声轻呼,身后又上来另一人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巴,与先前那人一起将这人拉到墙角一处僻静的小门进去,关上房门。 月色极暗,只隐隐有些微光照在人的身上,面容根本无法看清,可拉住此人的人却毫不犹豫,一站定身立刻回转身来,低喝道:“你要做什么?”这人本在竭力挣扎,可听到这个声音却全身一震,停了下来。不可置信般地看着眼前这人,迟疑道:“你……姐姐你……怎么会来?”这声音压的极低,却也仍能听出少女特有的尖细声。阻止她的那人却不回答,放开她的左手,却掰开她死死握住的右手,拿出一个小包放在鼻下一闻,怒道:“你疯了不成?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这声音愤怒之外又带着颤抖与痛楚之音,正是班兮。 () 第三十四回 立锥之地(上) 盼儿骤然见到她,不由得慌张起来,任是她如何询问只不开口。班兮无法,看看四下情形,这里实在不是一个可以说话的地方,便向一旁的另一个女道:“劳烦轻风姑娘,我们一同送她回我居所吧。”轻风答应了,二人扯住盼儿自小门出去,一路上在多处小心转折,终于回到了远明馆。 轻风也就随即离开,屋里只有班兮主仆二人,静了好一会,班兮道:“盼儿,你不应该去做这样的事。”盼儿的惊慌情绪这时却也逐渐平息下来,听她责怪自己,并没出声。 班兮道:“我知道你受了委曲,可是只要熬过这段日,只要你信姐姐,咱们一定能回到从前。”盼儿闻言向她*近一些,问道:“那姐姐你告诉我吧,咱们还要等多久?究竟要发生什么事?姐姐你又有些什么对策打算呢?”她的声音急促而慌张,却更使得班兮无法回答。 只听盼儿道:“盼儿自小就和姐姐在一起,从前你半夜出去救人,我顶着老爷的责骂为你隐瞒、你不论多晚回来,我也一定给你等着门!那是因为盼儿知道姐姐自小就能通晓未来,我对你做的一切决定都从未有过怀疑,咱们之间,真的就像姐妹一般。可是,如今,你不再信盼儿了……” 她的眼闪过几缕暗光,垂首道:“盼儿知道自己是做错了许多事,姐姐落到这个田地,也是因为我……正因为如此,盼儿才想要补救。那个柳息儿虚情假意,心肠恶毒。若是让她生下孩,姐姐就永远没有出头之日了……” 班兮看着她咬牙切齿的样,心里更觉疼痛不安。伸手抚摸她的肩膀,盼儿握住她手道:“一定能成的。只要把这药下到鸡粥里。我知道她那儿的厨娘每日三更起就开始为她熬制鸡粥,我只要把握时机偷偷溜进去,一定不会让人发觉。再说柳息儿本来就防着我,把我分在做粗活地下人院里,平时是进不了她的院的。便是事发,也绝算不到我地头上,哼,真要追究起来,成是那个胖厨娘的事,这厨娘坏地很,也算给她一个教训!”她说到这里,眼的悲伤神色已经全然消退,嘴角更是扬起一弯阴沉沉的微笑来。16k.手机站使得一旁细看她的班兮心一惊。 她全然沉浸在自己的暇想之,完全没有注意到班兮看她地眼光,又道:“如今柳息儿是一步也不出馆的了。我隐隐听得她馆里的下人闲话。本来皇上知道了此事,要立时封她为婕妤的。可她硬是给拦了下来。说是要等迟一些才将此事公布,皇上这会儿对她千依百顺。自然没有反对。哼,我看她也是怕吧?她做人太恶,怕别人知道她怀了身孕要来害她,别的不说,单是那平日和她像姐妹一样的皇后就不会饶她……这可不就是让我给猜了么?” 班兮只觉再看到她冷笑的样,自己心里的不安恐惧就要爆裂开来了,打断她道:“你不能做,盼儿,不管你心里有多恨她,这件事,你不能做。” 盼儿自自己的得意之回过神来,道:“姐姐,你怕什么?没人会想到是我地,你猜这药是谁给我的?又是谁找我帮忙?是张美人呀!皇后身边那个,她和我说这是皇后的主意呢。咱们还怕什么?柳息儿生不下这孩已经是大势所趋,我不动手也会第二个第三个人,咱们现在有求于皇后,为什么不趁这机会在皇后面前示一个好,将来姐姐能不能回复原位,还不是皇后一句话地事呢?” 班兮忍无可忍,怒道:“你太糊涂了。这是借刀杀人呀,你可知道这一剂药下去,也许便是一尸两命,你的手上沾了血腥,将来地日日夜夜之,你又如何能安呢?”盼儿毅然道:“我不会,便是杀了柳息儿我也不会后悔,姐姐为她出了主意,得到圣恩,可她却恩将仇报,这样地人姐姐能忍,我可不能忍。姐姐若是害怕,这事本来就由我一人承担,便是真的不成了,我也不会连累……”她声音越说越高,正在气势激昂之时,却觉眼前一花,耳听得“啪”地一声,左脸上觉到火辣辣的生痛,错愕的目光看过去,便见班兮眼含泪,高举的右手正无力垂落下来。 一时间,屋里一片死寂。 盼儿伸手捂脸,只怔怔看着班兮,却见她慢慢上前,柔声道:“盼儿,是姐姐错了,姐姐只想到自己预见的未来,只想要躲避那一切而甘心受罚,却没有能力阻止你跟着我受苦,没能保护你!是姐姐错了!” 盼儿木然不动,班兮轻轻将她拥抱,泪水涔涔而下,又道:“这皇宫之,本来就隐藏着最卑劣的人性与计谋,可我宁死也不愿意在你的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皇后与张美人,是在用一切办法寻人为她们除去柳息儿。不论事情成功于否,对她们没有伤害,可是对你的结局却只有一个……那就是死。” 说到这里,班兮明显感觉到怀的盼儿剧烈颤抖了一下,她心里犹豫不忍,可却也明白一定要将事情对她剖析明白才行,她搂紧盼儿一些,继续道:“柳息儿好不容易走到今天的地步,她心里只怕每一刻都满是惊慌害怕。所以,以她的心计而言,说不定此时她的居所之就已经暗安排了保护她的人,只是别人不知道而已。再有,她如今怀的是皇上第一个嗣,你能担保这粥送到她那里时,没有人在她身旁为她试药,或是尝毒?只要有一步走错,你冒着生命危险,孤注一掷的事,便可能完全动不了她,更要连累到她满馆侍女太监,还有陪上你自己的性命!” 她向后退开,让盼儿与自己对视,道:“便是这样,你还要去做么?”盼儿脸上由青变白,班兮的这一番话已经彻底动摇了她的决心,联想到种种可能,不由得垂下眼帘。 班兮将她细细端详,伸手为她抚开一缕垂到额前的发丝,叹道:“我错了,我本来应该先送你离开,再做自己安排的事,如今却把你也卷到这一切灾难当,让你身受其害……我一直以为只要能回头,只要能预知一切,就能改变这些,可如今看来,我也许做错了。” 盼儿听她的话里浓烈的自责与哀伤,不由得也感到伤心,道:“盼儿知错了,姐姐不要为我伤心。只是……我答应了张美人这几天就要动手,若是一直没有动静,她会不会……会不会……” 班兮道:“不会的,你放心吧,这个时候,她但凡有一分力气也来不及放到你身上,看到这条路不通,她……自然还会去再寻别的途径。”她说着眼望屋外,轻声道:“柳息儿这趟凶险可谓永无尽头呢!” 盼儿听她语调竟似含有同情之意,不由得道:“姐姐何必可怜她?咱们既然不能动手,却也不能就此放过她了。我要睁大眼睛看着她,如何逃过皇后她们这一场穷追不舍的堵截,老天若是有眼,可千万别让柳息儿轻易就熬过去了!”班兮看她只离开自己数月时间,便变得如此激愤,看着她满眼狠意地向绿萍馆的位置凝视,虽觉心里难受哽咽,却也说不出开解她的话来了。 果然,接下来的几天里,张美人私下派人或是亲自找过几回盼儿,盼儿依着班兮的说辞,说自己正在等待时机,张美人却也只能空自着急,耐不得她。而隔了半月之后,更让她与许后慌张的消息传来,皇上亲自点封柳息儿为婕妤,并将她怀有三月身孕的事公布天下,实行大赦。宫内为此事上下欢腾,着实热闹了一些日,便连王太后都从清修脱出身来,亲自看望柳息 许后与张美人等随侍在侧,看到柳息儿面色红润,腹部微隆的样,便是狠得心流血不止,也不得不强做笑颜,恭贺了一番。如今柳息儿的地位已经在张美人之上,宫里更是众说纷纭,甚至有人传言,若是柳息儿这一举得男,恐怕许后的皇后位置也要退位让贤了。许后闻言,气血上涌没几天就病倒了,盼儿一事便是无人催促,便连张美人看到众嫔妃往柳息儿的住所日夜穿梭,往来不绝的情形,心下也开始思量着是不是应该趁此时机去讨好一番,若能得到她的认可,无疑是*上了更有势头的一座*山。 整个汉宫之,只有偏离正殿的远明馆内,坐着两个隔暗看花的闲人。许盈容自从得到班兮的那一番答复,彻底安下心来向班兮讨教琴艺,对眼前的热闹视而不见。 而班兮,坐在春色渐浓的院落,看到眼前的青草地由一层隐约的新绿渐渐漫延至每一个角落,她眼的神色也变的愈发锐利起来。便像是困兽在感觉对手慢慢*近时,它全身张扬开一股杀气,自这微雨飘摇的春日之透出寒意来。 () 第三十四回 立锥之地(下) 同样的和煦暖风,却有人正在大发雷霆。 对窗外春光美景视而不见,柳息儿正将一桌丰盛的菜肴掀翻在地,怒喝道:“这样的东西也敢端上来,你们愈发无法无天了……”宫女们都是全身颤抖跪了一地。她大骂了一阵,还不解气,又唤进几个太监来,扬言要打,直到这些宫女们哭泣出声,不住哀求,这才算稍稍觉得消了点气,转身回内堂去了。 可如今,无论她怎么走,到处看到的不过是宫女们谦卑小心的脸孔而已。不像前两月时,自己只要稍有不适,不论是想要呕吐或者佯装头晕,皇上几乎总是能即时出现,百般呵护,万般溺爱地依顺她,陪伴她。可眼下自从太医那些个胎气平稳,脉像正常的奏报上去,皇上对自己似乎没有从前那样关切小心,如今不能在她这里留宿不说,便连每日前来探看的时间也在渐渐减少。 柳息儿懊恼地摸着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满怀怨意的回想起这几日侍女禀报皇上又招哪几个妃嫔侍寝的事来。她心下暗自盘算着,今天无论如何要想法将他留下,自己此胎男女未知,若是让哪个妃嫔趁此时机也来个珠胎暗结,自己的鸿图大愿岂非功亏一篑! 她主意已定,便叫来一个唤做玉袖的宫女,让她在未央宫外等着,待皇上下朝时无论如何要把他请来。玉袖答应了转身离开,这小丫头还算不错,说话会看脸色,为人也算机灵,而最重要的。这丫头是自己从最底层的粗活宫女挑选出来。这样长相普通,毫无过人之处的女孩,能在宠贯宫的妃身旁侍候。已然是天上掉下地殊荣,只凭借自己对她的这点儿恩典。便可放心使唤。 柳息儿得意洋洋地看着玉袖的背影消失在门边,由两个宫女搀扶着在窗前地长榻下躺下。榻前垂下细细的粉色珠帘,既能让窗口那边地阳光自外而入,又清楚地与外界分隔开来。柳息儿十分喜欢这种隔着珠帘垂幔与人说话地情形,更喜欢眼前的人伏低着头轻声细语的回答自己问话。为了能使帘外的人不得不抬头看着自己。16k.电脑站她还命人特意将自己软榻做成廊椅的高度,又在榻前放了脚阶。虽然刘骛一度曾为这个要踏上几阶才能坐到地长榻有些不满,可当她娇憨的表示,自己腹部慢慢变大后,要依旧坐回从前那样的矮榻是多么不方便的事时,刘骛也就依着她了。 柳息儿忍不住嘴角扬起的一丝微笑,如今,只要自己以孩为由,恐怕任何事。皇上也不会拒绝吧!那个她自小便诅咒怒骂的上天果然开始补偿自己了,有了这泼天的福份,这个从小便被几个叔伯婶娘呼来唤去。几个堂兄堂姐打骂凌辱的孩,如今终于飞上了枝头。 她抿嘴微笑。眼却闪起冷光。前些日。那个自己亲自招进宫来见面的大伯,那一脸和蔼亲切地笑脸。一心巴结讨好却又显然紧张地说不出话来的人,真的是从前那个从未正眼看过自己,偶而遇到也如同看到虫蚁一般流露满脸憎恶神情地大伯么!那一天他走了之后,她几乎笑地泪水四溅,不可抑制! 权势真好!而且,如今这一切却还不到她柳息儿想要的万分之一呢!她地手轻轻抚摸自己地腹部,上天一定能保佑她顺利生下一个男孩儿,到时候再母凭贵,谁才是这大汉后宫的主人,不是显而易见地事么? 生命似乎真的在对她开启一扇最华丽的大门,眼前大道通天,光华万丈,柳息儿向窗外扭头,正看到一枝新绿的嫩芽自窗台外透出一角来,这是春天,是自己的春天呢!她得意的想着,嘴角的笑容更加深了! 如她所愿,刘骛退朝下来便直接来到她这里,一进门便道:“怎么了?听宫女说你今日一直不适,太医怎么说?” 柳息儿斜眼瞟一眼屋角含笑垂头的玉袖,道:“这一天一直没胃口,几乎吃不进东西去!”刘骛上前握住她手,一同在榻前坐下,皱眉道:“怎么能不吃东西?不合胃口么?你想吃什么?朕让御厨为你重新做过。” 柳息儿依到他的怀,轻轻答应了,跟着刘骛的太监立时传旨下去,没一会儿功夫,各式菜肴便摆满一桌端了上来,柳息儿随意吃了一些,又劝刘骛喝酒。二人坐了一会,天色暗沉下来,看刘骛便要起身离开,柳息儿却忽然落下泪来。 刘骛自然不解询问,柳息儿泪眼朦朦道:“臣妾知道皇上日理万机,不应该跟皇上说些心烦的事,可是……近日,臣妾确实夜夜无眠……这才体弱疲累,不愿进食的。”她抬眼向他一张,随即又垂下眼帘,轻声道:“臣妾近日常做噩梦,梦到……”说到这里却又停住,轻轻叹息。 刘骛果然追问梦境的事,她这才迟疑道:“臣妾梦到有人要毒害臣妾腹的孩!”刘骛皱眉不悦:“哪有这样的事!你实在太会胡思乱想了。”柳息儿不待他说完已然跪到地上,哽咽道:“臣妾知道不应该这样说,更是不应这样去想。这孩是受上天庇佑,这才降到臣妾腹的,可如今宫里众说纷纭,臣妾得到皇上垂幸不过数月,便能怀有身孕,可是……多少妃嫔……数年却没有一人……何况人心善妒……臣妾想到这一切,总是不由得万分着急恐慌……” 刘骛沉沉看她一会,扶她起来道:“你实在勿须多想,朕不是已经依了你的安排,在这绿萍馆里里外外都加派了人手么?你只管安心养胎,不要再为这些事伤神,朕既贵为天,自然有上天诸神为朕庇护骨肉,多想无益,你放宽心就是了。”柳息儿轻轻拭泪道:“皇上所言极是,臣妾确实多虑了……只是,这若大的绿萍馆里,到了夜晚就总似有人在屋里走动一样,臣妾又容易惊醒,一旦醒来就再也……睡不着了……臣妾实在是没用的紧!” 刘骛看看四周道:“那就多留些宫女在房里陪你,”柳息儿闻言瞟他一眼,轻咬双唇,却不点头也不摇头,烛光映照在她的脸上,因怀孕后略为圆润的脸庞在烛光下却显得娇憨动人,刘骛微笑道:“罢了,朕今日就留下来陪你,这下总成了吧。”柳息儿红晕上脸,随旁侍立的宫女太监们慌忙纷纷然地无声退下。 柳息儿自此时常夜留刘骛,妃嫔间虽怨言不止,却也奈何不了她。柳息儿如今更加侍宠而娇,动辄以孩为由传宫女去未央宫找寻皇帝。她也许是看自己地位已然牢不可摧,不免放下了从前谦恭的假面,事事要强,便是许后如今都尽量不与她正面交锋,众人心明白,即然刘骛有心容忍,旁人又有谁敢多说半句。 可命运,如同班兮预见的一样,它要来到时,总是给最得意者以最大打击。 便在刘骛对柳息儿的圣宠达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之时,他忽然从柳息儿的宫馆消失了。只短短两个昼夜,柳息儿没有见到他的身影,玉袖往返于未央宫与绿萍馆之间,几乎踏破鞋,可这两个夜晚,太监一直声称皇上已然安睡,然而正如多疑地柳息儿的猜想、已知的班兮的所见。 刘骛他,不在宫,他去了哪里呢? 第三日,艳阳自山的另一边缓缓升起,照耀到未央宫时,柳息儿已经装束整齐,在未央宫外求见了。 里面通传许久,才见太监宣召她入殿。这几乎是自她怀有身孕以来从未发生过的情形,柳息儿努力压制胸蒸腾而起的的某种不详预感,向大殿缓缓迈进。她的脑海飞速闪过几张面孔,最后终于定格在一人脸上。 此人清雅脱俗,漆黑的双眸间总似含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任何人都会觉得惴惴不安,一切世间的、凡人的心事,总似能被她看穿……班兮!能让皇上离开自己的,如今只有她而已,这么说来自己一直担心的事果然发生了么?自己当初为什么就没有杀了她呢!柳息儿一路咬牙切齿地想着,双手不由自主得紧紧握拳,再转过一道长廊,就是刘骛的正殿了,再与班兮碰面之时,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哼,班兮,如今的柳息儿可不是当日的她了,这会儿你想来和我争什么,只怕已然晚了! 柳息儿深深吸了一口气,将一丝最温柔地笑容挂到脸上,向长廊尽头而去…… () 第三十五回 棋逢对手(上) 渐往里走,渐觉大殿里阴侧侧的。宫外春日的温暖阳光似乎与这里毫无干系,殿内的空气更是扬溢着某种奇特的香味,使得踏入此间的人,都恍惚间远离了尘事一般,昏昏欲睡,幻影重重。这一种类似花草却又不同于花草的熏香,越往殿深处走去就闻得越是清晰,柳息儿只觉胸口郁闷难受,心底深处更是因为这隐隐然地气息,察觉到了某种不安。 殿内宫女垂首环侍,几个太监宫女自刘骛睡房出来,都是手棒残酒余肴,看来皇上这一夜又在酒色之度过,柳息儿脸色发青,向内堂迈进。 才走出几步,便见刘骛正自睡房出来,身旁有太监赶着为他系上襟带,抬头见到柳息儿已经出现在面前,刘骛脸上闪过一阵不宜察觉的厉色。柳息儿遁前行礼,道:“这几日没见到陛下,臣妾心里实在挂念,这才明知擅闯陛下寝宫是死罪,臣妾还是忍不住跑来啦!” 刘骛道:“你应该在自己馆里好好养身,以后别再这样了,朕得闲自然会去看你。”柳息儿看他神色间虽似平常,可眉目里却隐隐藏着喜悦神情,她向睡房里看了一眼,不由得醋意大盛,仗着醋胆包天,道:“臣妾这些日睡不安稳,思来想去,原来是臣妾这挑剔的鼻作怪,想是往日闻惯了陛下寝室里炉香的味道,回到自己住处这才无论如何睡不安稳。臣妾再不敢打扰陛下,只来求陛下将那只香炉儿赐给了臣妾吧!”一面说着一面竟顾自向刘骛房走去。 她心急脚快,等刘骛回转身来,她人已然站到了门槛边上,一双杏眼恶狠狠向龙床上看去。果见床上缎被起伏,有人卧在其。柳息儿毕竟不敢上前揭开床幔,倒装作吓了一跳。道:“哎呀,臣妾实在是太失礼了。请陛下重重责罚!”刘骛自她身后走出,却笑道:“你这急性可要好好改改才是,”柳息儿听他说话全无怒意,不由得得意洋洋,便回身向着刘骛。正向他展示一个妩媚的笑容,却听得有人在她身后轻轻唤道:“陛下……” 这声音柔媚入骨,与班兮的低言细语完全不同,可却凭空让人忽然浮想联翩,实在是媚到了极处、荡到了极处……柳息儿只觉心一颤,几乎一寸寸地旋转过头去。 只见黄色的床幔里隐隐坐起一个人来,随即便有一只轻软无骨的纤细小手自纱幔缓缓递出,掀起床幔一角,露出一个尖尖地下巴颌儿。自柳息儿的眼看出去。这张脸孔几乎是在床幔极慢极慢的掀起一点点展现在她面前,便如一幅世间罕有地美丽画卷在她眼前缓缓展开。这芙蓉桃花面、如同存蓄着脉脉秋水,好像只要她一个眼波便会立刻满溢而出的含情双眸、那一点红唇更是像一片无心跌落地花瓣儿。娇艳欲滴。 这绝色地姿容,是夏之喜、商之妲己、周之褒姒般的倾城红颜、亡国祸首。她唇间那一抹绯红。在柳息儿的眼无异于重重血色。一片狰狞。她向这陌生女怔怔凝视,只觉全身如坠冰窟。自脚底下冒出阵阵冷气,将她冻结在原地,动不了分毫。她的眼睛满是绝望,盯着这张云鬃松垂的绝世容貌,心底有一个声音惊慌失措地喃喃自语:“不好了,不好了!” 却见一旁地刘骛听到此女呼唤,早已走到床前,柔声道:“你醒了?再多睡一会吧!朕到时候上朝了。”那女依到他胸前,含羞答答地看着他道:“陛下要早些回来!”刘骛更是以柳息儿从未见过的神情,伸手在她脸上轻轻抚摸,脸上早笑开了个花来。 柳息儿呆在原地,苦涩地发现自己竟然已然变成一个透明人,看二人说话调笑,她再也按捺不住,上前一步道:“陛下!”哪知刘骛不知是没听到还是没注意,居然连头也不抬,柳息儿只觉气血上涌,再也忍耐不住,再上前迈进。却忘记自己正站在门槛儿边,这一迈脚,顿时身一晃,她心情虽乱,神志却是异常清醒,伸手一把就扶住了门框。可只一闪念间,她已经收回自己的手,任由身体向旁倒去,右手横扫更是带倒了身后花架,发出震天响的一片乱声。 她用手护住腹部,身已经倒在门前厚厚的地毯上,眼见刘骛闻声转头,并立即放下怀的那个女人,向自己大步而来。他的脸上是毫无作做地惊慌神色,柳息儿不失时机大叫一声,“晕”了过去。 紧接着便在自己的身边,她听到刘骛气急败坏的叫嚷声,内外顿时一片慌乱,众多脚步声纷至沓来,不一会儿便觉自己被轻轻放到一个软椅上,耳边又响起那个白发太医嘶哑地声音了…… 柳息儿只闭目不语,一面暗自企求这回“意外”没有伤到自已腹的孩儿,一面却又忍不住咬牙切齿地回想方才所见那女的情形,这异常娇艳地女究竟是谁呢? “赵飞燕!” 当许盈容的侍女轻风将早上发生在未央宫地这一切,向班兮与许盈容二人转诉时,班兮轻轻地说出了这个名字。 轻风奇道:“班夫人怎么知道地?未央宫的清璃和奴俾说起此事时,也只说知道此人是陛下自阳阿公主府带回地歌姬。她来了两日,陛下就停朝两日,都说如今未央宫里春色无边,昼夜不分呢……” 许盈容斜睇她一眼道:“你怎么也学着多嘴多舌起来!”轻风笑道:“娘娘与班夫人都是活在世外的人,可咱们这皇宫里毕竟是个凡事缠身的地方,奴婢呀这是在为你们二位传述些凡间的杂音呢。” 许盈容冷冷看她,哼了一声道:“谁跟你嘻皮笑脸的,越来越没规矩了。”轻风朝班兮伸伸舌头,道:“班夫人,娘娘又拿这脸面吓奴婢了,你可要帮我!”班兮微微一笑道:“你也知道她是在吓你而已,又有什么可急的。”轻风笑道:“那还得多亏了班夫人,娘娘自打与夫人亲厚起来,再不是从前那个冷面冷心,从不和奴婢说笑半句的娘娘啦!” 许盈容越过班兮,伸手一记便打在她的头上,骂道:“愈发的没上没下啦,”轻风这才笑着捂嘴,朝房里跑去,为她们拿热水冲茶去了。 许盈容看着她的背影,却又不由得嘴角含笑,回过头来正想说话,却见班兮神情黯然,向宫殿那边遥望,她忙道:“你在愁些什么呢?这个叫赵飞燕的,是大有来头的人么?”班兮沉默片刻,才吐气一般道:“汉宫飞燕,她终于,来了!” () 第三十五回 棋逢对手(下) “赵飞燕?她是从哪来的?”柳息儿几乎在同一时刻,也从侍女的口听到了这个名字。玉袖如实回了她的问题,柳息儿皱眉深思,不再说话。 赵飞燕!只短短三日而已,这个名字传遍整个宫闱乃至大汉王朝。三日之前,她还是一个阳阿公主府下收罗的用以娱乐高官的舞姬,三日之后,她便被授封婕妤,成为汉成帝刘骛的专宠。皇帝对她的喜爱已经远远超出了他曾经给过他的女人们的一切,柳息儿用尽心机,忍辱负重才得到的位置,如今另一个女人轻易的便做到了。 这一个讯息传来,发狂发怒的又岂止柳息儿一人,深沉沉地宫闱之,几乎是从这一夜之间开始,多少人在暗处咬牙切齿,诅咒与唳气在不知不觉之已经充满了整个汉宫。 这赵飞燕虽是舞姬出身,可却异常傲慢,当日许后因为柳息儿的暗用心机不满,后又气她母凭贵,虚伪作做,可如今这一切与眼前这舞女相比,却都不值一晒。赵飞燕的娇横妖媚自不用说,便是礼数之间也似故意和人做对一样,几次三番弄的许后颜面全无,她自己却既无愧色又无惧意,还要刘骛在一旁说笑打岔帮着平定事端。 如今许后是真的病了,整日里气怏怏地,脾气也是愈发爆燥,原先每日去向她请安的妃嫔们也都害怕惹上这无端的祸事,以至于来问安晨省的妃越来越少,到了最后,这椒房殿已然是门可罗雀。许后的地位似乎正遭受着前所未有的威胁,她忧心如焚。寻了几回张美人之后,也是全无进展,某个辗转反侧地夜晚。16k.电脑站自睡梦惊醒的许后,却发现自己终于找到了一条可行之路。 于是。夜色清明的夜晚,在一处宫馆之,两个女对视微笑,决定冰释前嫌,闪烁着莫名光亮地眼睛里。一对新的盟友随之产生。 春日阳光明媚,是游园地好日,虽然不经意间总会绵绵细雨飘荡不定,却无碍许后游院的兴致。这一日,她好似全然忘记了那些缠绕不断地烦恼,神情轻松,身后自然是形影不离的张美人,二人尾随着几个侍女,向花院这边走来。 一路上看着清塘浅水。花红柳绿,张美人看到今日许后似乎心情不错,便道:“这春天的风吹到身上。真是舒服,多亏了娘娘带臣妾出来走走。要不然臣妾窝在房里还不就是睡觉呢。” 许后看她一眼道:“你倒无忧无虑。” 张美人听这话有话。忙道:“春日容易犯困,何况娘娘知道臣妾的。本来……就生性疏懒。”她说完话,看许后脸色虽和,却也不敢再说什么了,只在一旁闷闷走着,走了一段路,却听许后笑道:“你看那盆杜鹃,开地可真好!” 张美人连忙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叹道:“是呀,果然是与众不同,鲜艳夺目。”许后点头微笑,张美人讨好地道:“这盆花放在娘娘卧房里最是合适,这般鲜红的杜鹃可不少见呢,”她回身示意,便有侍女走过去,好在这杜鹃花是用小盆栽培,那侍女便抱在怀,回到许后身边。许后也就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说着话,二人一路闲聊向院里慢慢走去,一路上遇到许多赏花妃嫔都一一敛礼毕让出路来。 许后正在众位妃嫔的围拢献媚之,迎门却见正走来那风头正健的赵婕妤,许后与她四目双对都是微微一愣,张美人却因如今自己品阶较赵飞燕为低,不得不敛首行礼。谁知那赵飞燕似是完全没有在意,那神情不但视她为无物,便连许后也没放在眼里,与许后默然对视片刻,竟然就要转身向假山那边走去。 她才跨出一步,许后便已怒喝道:“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见到本宫居然也敢这么放肆,不知死活的东西!”赵飞燕听她呼喝倒真停下脚步来,回头看她半晌,平日面对皇帝时粘贴妖作的声音这时却是既冷又硬,问道:“那我应当怎样?”她眼望许后,竟然全无惧色。张美人在一旁看许后气的面色发紫,不由得心里突突乱跳。 许后在这么多的妃嫔面前,如何放得下这个脸,怒道:“本宫倒要问问你地主去,在阳阿宫,竟然没有学到礼数么?见到本宫居然不知叩拜,这是哪家的规矩!”赵飞燕注视她道:“那日在未央殿不欢而散,我只当娘娘你再也不想搭理我呢,这才转身想走的,怎么娘娘忘记了自己说过地话了么?”众妃嫔见她说话如此嚣张,不由得面面相觑。 许后怒道:“本宫是讨厌你,那也不表示你在本宫面前能够如此无礼,本宫身为宫之首,今日倒不信就教不会你。”说罢也不向身旁侍女示意,亲自上前,扬手就给了她一个响亮的耳光。这“啪”地一声干脆利落,不但赵飞燕给打愣在当地动弹不得,便连张美人等人也都惊呆了,回不过神来。看来许后这口怨气压抑已久,此时赵飞燕撞到刀口上来,当着众人地面,她竟不惜与之翻脸,也要让她知晓自己后宫之首地厉害。 许后见自己一打就,得意之极,冷哼道:“一个耳光还是少的,似你这般目无尊卑地下贱女人,能容你服侍皇上已然是天大的开恩,你若是还摆出这幅惹人讨厌的样来,在本宫这里可讨不了好去!” 赵飞燕目光闪起怒色,却也掩不住泪珠儿渐渐充溢眼眶,许后更是得意,又道:“才得了几天宠爱,就把你得意成这个样!这里可不是阳阿宫,有本宫在此一日,就容不得你这妖孽在这里扰乱宫闱。今日本宫就劳累教你,品阶尊卑是上天注定,能在这里向本宫行礼已经是你的福份了,你就谢天吧!”说罢回首示意,她身后张美人看了她的眼色,只得上前道:“赵婕妤,宫任何妃嫔见到皇后都顺行大叩之礼。” 赵飞燕手捂脸孔,眼望许后,心里又恨又急,却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许后冷笑道:“这也学不会,还留在宫里做什么?本宫这就能以妄自尊大之名将你驱逐出宫!”说罢向左右挥手,侍女二人扬装上前,心里却都明白许后只要想要看赵飞燕的难堪,因而目光都注视她的反映,行动却慢。 赵飞燕心里明白,此趟许后要在自己面前立威,虽然未必真敢将自己赶出宫去,可眼前这个头自己也恐怕非叩不得。只是她自来皇宫,一直春风得意,今天要在这众多妃嫔面前咽下这口气,却教她如何能忍。 () 第三十六回 知己知彼(上) 就在双方僵持之即,却听有人柔声笑道:“赵婕妤初入宫廷,有什么礼数不全也是正常的,不过赵妹妹你也真是的,不用吓成这样呀!知道错,改就是了。皇后娘娘一直宽容妃嫔们,又怎会计较你这点儿无心之失呢!” 众人转头看去,却见柳息儿由侍女搀扶自后走来,走到赵飞燕身边,她满脸微笑道:“赵妹妹初来乍到的,不明白宫的规矩在所难免。皇后娘娘大人大量,今日能不能就卖臣妾一个薄面,且饶了她这回。臣妾必定能帮着赵妹妹学会宫的规矩。” 许后瞟她一眼,道:“你这样的情形,不在自己房里呆着,跑出来凑什么热闹?”柳息儿看赵飞燕一眼,笑道:“妹妹你看,娘娘她总是这样,什么事都为他人着想。虽然嘴里说着生气的话,心里却是总想着别人,挂念着别人的安危呢。” 许后不由得嘴角含笑,道:“一张油嘴,你少来搅和!宫礼仪,本来就是本宫的职责所在,如今居然有人不知不识,若是不教会她,不知情的人倒要怪本宫没有能耐呢。”柳息儿笑道:“娘娘母仪天下,要管要做的事太多了,这些小事就交由臣妾们来打理吧。再说赵妹妹自入宫以来,妃嫔之也都疏于行走,这才使得她该知道该记住的都没学会,真要追究起来,臣妾们也是有过错的。皇后娘娘若是真的生气,就连着臣妾一同处罚吧。” 许后看她片刻,终于面露笑容道:“那就将此事交给你办了。你身体可还好么?别累着了自己。”柳息儿微笑行礼道:“臣妾托着娘娘的鸿福,如今什么都好,娘娘只管放心将这事交给臣妾。日后定然交还娘娘一个知书达礼的妹来。”许后点头微笑。竟然就这样转身走了,对一旁的赵飞燕看也不再多看一眼。众妃嫔见此情形,也都识趣地走了个干净。 柳息儿这才转身向赵飞燕道:“赵妹妹……我这样叫你。你不生气吧?”赵飞燕看着她道:“没什么,方才……谢谢你了。”柳息儿上前握住她手。二人一同向院另一头走去,一边走她一边道:“妹妹娇小玲珑地,又是后入的宫,那姐姐我就妄自尊大,叫你一声妹妹了。我说好妹妹呀。只方才那一眼的功夫,姐姐就看出你是一个直爽地人,半点心机也没有的。所以才会那样对皇后说话,其实……”她轻叹一声,压低声音道:“谁也不难看出,娘娘是有些要难为妹妹地意思。” 她满眼同情地看赵飞燕一眼,道:“这深宫之,要学的东西太多了。虽说能得到皇上的宠爱当然是最好的,可是皇上后宫如云。总不可能将心思都放在一人的身上。所以呀,往后地日里,能在深宫生存下来。可是一门不小的学问呢。” 赵飞燕点了点头,她又道:“有此事妹妹如今还应付不来。姐姐总是能帮着你打发一二。日后却还是要看妹妹自己的。”赵飞燕道:“人心狡诈,我也不是没有见过。在阳阿府。我就知道只有最有权势的人才值得依*,这天下又有谁比皇上更有权势?” 柳息儿笑道:“话是不错,可妹妹可曾想过,皇上是天,日理万机不说,他更不是你我一人的男人,不是寻常的三妻四妾的一家之主。他富有天下,要做的事,要得到的东西,都是应有尽有,你总不会巴望着他天天都只守着你一人,不做别地不看别的吧?”赵飞燕眼闪过一丝傲色,道:“那有何难!” 柳息儿抿嘴轻笑道:“当然了,以妹妹这倾城倾国的容貌,确实不是难事。只是,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娇,他日容色消退之时,又拿什么抓住皇上地心呢?”赵飞燕道:“那依你看?”柳息儿笑道:“永保青春的法是没有地,咱们只能想着,得意之时也要记得给别人留下后路,这样在来日自己到了那步田地时,才容易与人相处。毕竟,皇上只是一时,宫却是一世呢赵飞燕闻言却忽然停步,道:“你地意思是,我如今太过嚣张么?”柳息儿一愣,忙道:“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在好的时候想着不好地将来的日,总是没有错的。”赵飞燕道:“我不稀罕。能有这十年的好,我就享这十年的好,能有十天的乐,我就贪这十天。”柳息儿又是一怔,转头看她。 赵飞燕眼望前方,道:“卑恭曲膝的日,我过的够久的了,如今好不容易等到扬眉吐气的时候,为什么我还是退退缩缩地想着以后不知道的事呢!人享眼前欢,才是我决定要走的路呢。”说罢,她身柳息儿微一点头,顾自向院深处走去了。柳息儿独自站立,看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绿荫之,嘴角露出一丝极淡极淡的笑容来。 柳息儿果然在接下来的日里,尽到了自己对许后所下的承诺,如今她频繁出现在赵飞燕的住所,二人之间姐妹相称,更是亲热的不行。她腰腹渐粗,身形样貌更不比从前,可如今却反而显得和蔼可亲,不论对谁都是一张笑脸,那不久以前还是飞扬跋扈的柳息儿,如今却似忽然换了面孔,平易近人起来。 私下里,妃嫔间对她的改变都是猜测不定,只是单纯的想到既将身为人母而变地善良大度起来,自然不能让人信服。可说她自赵飞燕入宫之后,感觉到了自己的压力,如今开始认认真真地学做一个贤良女,以求得口碑,倒是在情理之。只是,这样的讨好众人,建立和蔼形象,她的野心却也呼之欲出了。 当张美人忐忑不安地将妃嫔间的这些个闲话一一传到许后耳时,她努力克制自己的心情,战战兢兢地等待一场即将到来的暴风疾雨,可在一旁等待良久,却始终没听到许后说话,强忍不安偷偷抬眼向许后看去,却不由得微微一愣。 眼前的许后似乎完全没有受到这些流言的影响,脸色平和地分外诡异,只是静静注视着窗外正在飘洒的一场细雨,过了许久,才轻轻叹息,说出一句与此时此景完全没有关联的话来。 () 第三十六回 知己知彼(下) “这场雨下的还真是时候!”她淡淡地说完这句话,再不理会一旁的张美人,顾自起身回房,午休去了。只留下张美人独自发了会呆,对许后这奇怪的态度揣摩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满腹狐疑地回自己住所去了。 尽管张美人对许后这漠然的态度不解,众妃嫔对柳息儿的改变生疑,可在这之后的日里,众人却是实实在在地看到了宫闱之难得的最让人羡慕的情形。 如今柳息儿与赵飞燕得闲便能相伴在一起,并且柳息儿还一如即往的去向许后请安,有时甚至是柳赵同行。而赵飞燕多多少少也总算是从她的循循善诱之,学会了基本的宫的礼仪,虽然傲慢不减,可也知道在人前做做样,不像从前那样由着性给人难堪了。再加上柳息儿从调解,如今看来,连许后都好似化解了心对赵飞燕的不满情绪,这种种迹象无不显示着柳息儿的手段与气量,便连王太后都不由得点头赞叹她了。 因而如今柳息儿的地位在无声无息之,虽品阶不如许后,恩宠不及赵飞燕,可却以飞快的速度在提高。刘骛更是对这个能干善言,口碑载道,又是目前为止唯一怀有身孕的爱妃,宠爱有加。在赵飞燕专宠的日之,只有柳息儿这里,他会隔日便来探看一下,或是关切她的身体情况,或是过问她的饮食起居。如今柳息儿的食谱都是经宫太医仔细酢酌,再交由皇帝过目之后才商定下来的,每日几乎都没有重复,样式品种更是日日更新,有什么时令的新鲜地。…电脑站也都是第一时间交到绿萍馆来。 眼见柳息儿的侍女玉袖一走出内室,她身后立刻就跟来一个点头哈腰的胖厨,战战兢兢地道:“娘娘她今日。吃地多么?”玉袖瞟他一眼,道:“这不是看见了吗?都给端出来啦。有什么可问的!” 厨急得直抓头皮,道:“玉姐姐你就行行好吧,连着四顿了,娘娘都没怎么进食呢,这要是皇上追问下来。奴才还不是死路一条。” 玉袖道:“平日里我说什么来着?多花些心思在膳食上才是正经,如今弄得娘娘胃口全无,若是饿出个好歹来,看你怎么担带。”厨吓得只是求饶,又四下张望无人,往她手里塞了一个小布包儿,玉袖暗自将这布包掂量了一下,放入怀,低声道:“你不把自己份内地事做好。就是搬一座金山给我,我也不敢为你说什么。” 厨陪笑道:“那是那是,奴才不过是想玉姐姐帮着看一眼娘娘的喜好罢了。只要能知晓那么一二分,奴才才好去想法不是。奴才也不能白让姐姐受累。日后少不得还有孝敬的。”玉袖这才露出一丝笑容。道:“你比原来那个厨确实机灵些。如今谁也不难看出,咱们这绿萍馆已经不在椒房宫之下了。只要你好好做你的事,将来跟着娘娘,好处自然也少不了你的,”厨一路点头,二人直走出外院去,玉袖才道:“这几日娘娘确实没什么胃口,不过,昨天我看她倒是对那一盘清蒸鲈鱼动过几下筷。” 厨皱眉道:“这鲈鱼本来就少,因为娘娘没特别提起,奴才以为娘娘不爱吃,已经给别宫地人拿走了。”玉袖冷哼道:“这就是你的事了,你怎么给人送去的,就怎么给我拿回来,回头若是娘娘想吃,你还能不奉上不成?” 厨忙道:“鲈鱼这时节是少有的,因而也就那么几尾,想来恐怕不是在皇上那里,就是在赵婕妤那儿了,奴才这就想法去。”说着向玉袖点了点头才匆匆忙忙地走了。 这厨是换了绿萍馆原来的厨顶上来的,如玉袖所说,如今谁都知道此地的份量,只要能把这位柳娘娘给巴结住了,那就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因而他得了玉袖这个消息,虽然麻烦重重,却也立刻东奔西走地找这鱼去了。 到了晚上,柳息儿的饭桌上果然就有了一盘冒着热气,鲜香扑鼻的清蒸鲈鱼,柳息儿对别地食物都只是带过几眼,果然就在这菜上动了几下筷,还称赞味道鲜美,把厨叫进来夸赞了一下。把他美的不得了,频频向玉袖示意讨好,退出身来,自然又准备了另一个礼给玉袖送去了。 谁知道不过半个时辰,绿萍馆里却开始了惊天动地的动静,几个侍卫闯进厨地睡房,将他生生地提拎起来,不管他一路号叫,硬是给扔到天牢去了。厨还在懵懂不明之间,紧跟着绿萍馆的十几个侍女太监连同厨房地所有厨伙夫都跟着给送了过来。众人号啕大哭,厨才隐约听得,柳息儿吃了晚饭之后,竟然腹痛如绞,当即就惊动了圣驾,立刻对一应食物进行检查,而且就在那尾鲈鱼体内挖出地内脏里发现了不明药物,如今绿萍馆已经给围的水泄不通,所有人都在待查之了。这一下,厨等人吓地面无人色,连哭也哭也不出来了。 绿萍馆里形同白昼,几个太监陪伴刘骛在内室等待,他心急如焚,在房不停踱步,却觉得这时间几乎就像停滞不动一般。好不容易等到太医开门出来,几个太医却都是面色沉重,说了一长串气血堵涌之类的话,惹得刘骛大发雷霆。这才总算自这些战兢不安的太医的嘴得知柳息儿与她腹的胎儿暂时无碍。 听了这个消息,刘骛长长松了口气,却又听到一件令他怒不可遏的事,原来柳息儿的腹痛竟然是因毒所至,刘骛愤怒之余,立刻开始着人彻查此事,转眼之间,绿萍馆的所有下人无一幸免,都下到了天牢。 当地牢的厨等人看到连玉袖都衣裳不整地给带到地牢来时,他们这才感觉到一场泼天的大祸已经迎面而来了。 而夜色,只是刚刚开始而已。 () 第三十七回 百战百胜 (上) 天亮之时,绿萍馆的所有侍从已经全数更换新人,庭院内外三层更有廷卫环侍,刘骛从这里直接上朝,并留下御旨,任何人不得进出,违令者直接斩首。 虽然刘骛传了禁止将此事张扬的命令,可是伴着微明的天色,这件事还是不知怎么地就凭空长出翅膀来传遍了整个宫闱。以往与柳息儿稍有不睦或是曾在她背后议论过的妃嫔们,无不心惴惴不安,紧闭门户,以防这因由查找到自己头上的同时,也忍不住怀着暗自兴灾乐祸的心情,小声嘀咕。众人猜测不定,可也不约而同的想到,这个祸事,如今全在那几个太医的口,只要他们轻指一人,只怕就此人再无回天之力了。 几个太医留在绿萍馆照看柳捷妤,另几个则自事件发生之后,就一头载进御药房,对着几包自厨房提出的鱼脏鱼鳞之类,仔细地反复查验。直到刘骛打发人来传唤,这几个太医这才紧皱眉头自房里去出,跟着廷卫往前殿去了。 殿内所言外间不得而知,可是直等到将近午时这几个太医才终于陆续走出,他们离开不久,内廷便立即开始调派人手,各个妃嫔馆都有廷卫涌入,在厨房住处,恣意地进出搜查。众人不知道他们要找什么,可见到这般气势汹汹,自然是心惊肉跳,大有厄运降临之感。更气人的是,便连张美人的宫馆也糟到同样待遇,她敢怒不敢言地听下人回禀,那些廷卫们在厨房里狂翻了一阵终于离去后,这颗心才终于放回原位。可也只宵停了没一会儿功夫。便听一个宫女来报,说是眼看着他们居然往椒房殿去了。张美人咋舌不下,半天没回过神来。等静静地想了片刻,忽然头皮发毛。…手机站想到许后的为人与那日她的反常表现,心里更是一阵冷似一阵,若是如今宫有人对柳息儿腹之恨之入骨,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此人当属许后无疑。 想到自己和许后平日地交往。这一趟廷卫去若是真搜出什么来,许后就此倒台不算,自己恐怕也要受到牵连。一念至此,她真是坐卧不安,在房里来来回回地走了足有一个时辰之久,一屋下人更是给使唤地如同没头的苍蝇一样,四下乱跳,这也不是那也不是。 眼看这帮廷卫去了也有一会儿了,张美人咬咬牙。想到许后的安危直接与自己相连,还是决定孤注一掷地让宫女去打探消息。就这么又望眼欲穿地等了好一会,才见那宫女气喘吁吁地跑回来。说是廷卫已经离开,许后那里却似没有什么动静。张美人闻言不由一愣。思前想后。终于壮起胆,往椒房殿去了。进了殿内。便见许后安然无恙地正*在长榻上休息,这下她松出一口气来,上前道:“皇后娘娘……您……您没事吧?” 许后转头看她,脸上表情高深莫测,道:“这是什么丧气话?本宫好好地呆着午歇,能有什么事?” 张美人只觉自己的心思在她地目光下显露无疑,不由得涨红了脸,喃喃道:“臣妾听说有廷卫往娘娘这里来了,担心他们放肆,忙不迭地赶了过来,娘娘……没事就好。” 许后冷冷一笑,道:“照你这模样,你难道还认为是本宫下毒去害那个贱人么?”张美人惊慌失措道:“没……没那样的事,娘娘……娘娘……又怎会那么做呢。” 许后道:“自然不会!本宫没能为皇上诞下一男半女,那是本宫的福薄,怨不得旁人。如今有别的妃嫔代劳,本宫只有欢喜,又哪会做那么蠢的事?”张美人在一旁唯唯诺诺。 许后看她一眼,又道:“你跟着本宫地日最久,向来贴心懂事,本宫的心事也从不避违你的。不错,本宫确实讨厌那个柳息儿,可这皇宫之,讨厌她恨她的你以为会少吗?别说今天是有人下毒害她腹孩,就算他日她顺利生下地来,能不能带得活……啧啧啧,那也难说的紧呢!” 张美人眼望四周,轻声道:“娘娘这话在理,只是……眼下正是风头上,咱们都且忍了吧,若说……这话一个不着地生出翅来飞到……陛下耳朵里,变成大大的祸事……也不可不防呀!娘娘!” 许后瞟她一眼,嘴角终于露出微笑:“这句话倒真能看出你向着本宫的心来,你放心吧,此事与本宫毫无干系,自然也绝牵连不到你身上。” 张美人这才轻轻透气道:“臣妾可从没把这事往娘娘身上想过,这般龌龊狠毒的事情,怎么能与娘娘相提并论呢!”许后眼望窗外,嘴角再一次泛起微笑,只是这一次这笑容带着邪恶地味道,轻轻地嗌语一般道:“龌龊狠毒么?这倒也不见得。”张美人闻言抬头,看到她脸上那一抹阴冷之极的笑容,顿时将目光移开他处,心里却不免得忽忽乱跳。 班兮这里自然也不能幸免,只是她这住处设施简单,几乎一目了然,那些个廷卫几乎没费什么功夫就将整个屋搜了个遍,扬长而去了。她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时不时地转头向绿萍馆地方向看去,实在是心急如焚,可又苦于不能前去。 就在这时,许盈容的身影已经进到院里,看到散了一地的东西,忙道:“这些让轻风来就是了,你快歇歇吧!”班兮忙抓住她,急道:“是绿萍馆出事了么?”许盈容将自己听说地轻声告诉了她,她眉头紧皱道:“那盼儿呢?盼儿也给打入地牢了么?”许盈容想了一想,黯然点头。 眼看班兮急地团团转,全没了平日里的冷静,许盈容劝道:“你不用着急地,眼下什么事都还没定呢,若是什么地方都找不到原毒,也许不过是食物不干净罢了……”班兮摇头沉思,道:“眼下有什么法能进绿萍馆么?我想见息儿一面。”许盈容惊道:“你胡说什么?陛下已经下旨,擅自进出绿萍馆地便可直接问斩!再说你这会儿去见她,有什么用?她不会听你求情的。如今她自己与腹地孩遇到了危险,她正四处找人抵恨呢!” 班兮用力摇头,眼已经有泪水渐渐满溢“不是的,我不是去求情,我要阻止她,我本来可以阻止她的,只要我不帮她献策,只要她没有得到圣宠,这一切……这一切都有机会阻止,可我没有这么做!我为什么……我究竟为什么……” 许盈容将她又瘦削了不少的身紧紧抱住,只得她轻声抽泣:“……我没有料到她会……会有身孕……不是的,她不应该有这个身孕,这个身孕本来应该是……”她说到这里愕然止声,不知从哪里传来的一阵颤抖几乎在她止声之一刻传遍了许盈容的全身。使得她不得不低看怀里的班兮,却见她也正向自己怔怔注视,泪光之闪烁着巨大的悲伤。 () 第三十七回 百战百胜(下) 与此同时,绿萍馆里的柳息儿正*在榻上闭目养神,屋里屋外都是一片宁静,便连往日下人们隐隐约约地低声轻语也不可闻。 春光暖洋洋地铺撒进屋内一角,屋的另一头,在屏风后面还有只暖炉正由一名侍女看护着,隐藏着含蓄地温热,使得屋里各处都不同于别处刚过完严冬特有的阴冷湿气,分外舒适。 耳听得有轻轻地脚步声渐行渐近,进了屋,柳息儿微睁眼帘,看到陈太医正手棒药盘站在面前,不由得微笑道:“这些事让下人做就是了,怎能劳烦您亲自送来?” 陈太医含笑垂头道:“只要娘娘无恙,下臣做这点事算得了什么!”说罢将药放到榻前小几上,柳息儿身后走出一名侍女搀扶着柳息儿慢慢起身,又拿软垫在她腰下*好,这才垂首退下。 柳息儿道:“其实我已经没事了,不用再吃这药了吧?怪苦的。”陈太医陪笑道:“娘娘贵体得上天庇佑,再服两剂就好了。娘娘若嫌这药难喝,下臣可再加几味甘甜药引,去除苦味。”柳息儿轻轻点头,目光在屋里环视一圈,懒洋洋地道:“屋里太热了,你们把那炉撤下了吧。烤得我怪难受的。”屋内几个侍女闻言立刻到屏风后抬着暖炉退出屋去了。 柳息儿低头看着小几上的药碗,却一点也没有要喝的意思,陈太医在一旁垂首站立,并不多言。屋里静了一会,才听柳息儿轻声道:“此事查得怎么样了?”陈太医眼瞟四周,极轻地道:“顺藤摸瓜。尽在掌握。” 柳息儿斜睇他一眼,笑道:“陈太医此次费心了,我答应过你的事绝不会食言的往后还要您多多照顾。”陈太医轻声道:“娘娘提拔下臣,对下臣实在是有知遇之恩。下臣不求别的,只想保着娘娘顺顺当当地诞下龙儿,能为未来地太尽忠,实在是下臣的福分。” 柳息儿捂嘴笑道:“这话说的,谁就知道他是个男孩儿。”陈太医抬头看她,满脸堆笑道:“下臣习医也有数十载了,敢凭这项上人头担保,娘娘此胎,必是太无疑!” 柳息儿禁不住心花怒放,却又微嗔道:“这话更是糊涂,便真是个男孩儿,太什么地,我可连想也不敢去想。你说出这样放肆地话来,凭白地为我娘俩招惹祸端。”陈太医惊慌下跪,道:“下臣绝无此意!” 柳息儿抿嘴轻笑道:“起来吧。我知你有口无心。”陈太医一边起身一边轻声笑道:“这话就是娘娘责备,下臣也是要说的。如今本朝天后宫虽众。却尚无嗣。娘娘此胎一举得男。按大汉律,长立储。天经地义。下臣看娘娘面相,便知是一个大福大贵之人,将来母凭贵,娘娘地前程着实不可限量呢。” 这一席话只说柳息儿笑逐颜开,与陈太医对视一眼,忍住笑容道:“说什么大贵什么不可限量,你不知道自打怀了这个孩儿,我整日的担惊受怕,可没几日安生过。”陈太医道:“过去的都平安过来了,往后下臣必会小心翼翼地醒着一百二十分的精神,替娘娘打点。”说到这里,他抬头看她一眼,又轻声道:“经此一事,娘娘在宫已立了威信,别说原来就没那个胆儿,就算真有那样心思的人,如今也吓得服服贴贴地了。” 柳息儿眼闪过一丝冷光,笑道:“所以这件事要做的漂亮些,杀一儆百才能让我真正树起威望来。”她转眼见到陈太医似乎略有些为难神色,便道:“你有什么话只管说来。” 陈太医犹豫一会,才轻声道:“其实下臣今日来,是想将此事向娘娘禀报。查出毒物的那一位……如今正是风头无二的时候,下臣看皇上对她似乎还有留恋……只怕……” 柳息儿柳眉一竖,道:“怎么?皇上不会拿办她么?”陈太医忙道:“不是不是,这只是下臣的猜测,早先拿结果给皇上看时,下臣注意到皇上脸色似乎一变,大有犹豫不决的意思。下臣将药性与娘娘的情形都着重了说,皇上这才稍稍正色起来……下臣只是担心……若是让她有接近皇上的机会,她来个死不认罪,只怕……” 柳息儿猛得坐起身来,道:“你说的不错。绝不能有这样地机会。”她一改方才还是病怏怏地神态,站起身来在房里来回走了几趟,道:“我记得你曾说过那日皇太后得知此事后,是什么情形?” 陈太医回顾道:“皇太后气的狠了,特地将下臣等叫去教训了一番,若不是下臣硬是担保必定能查到原毒,当时下臣们这几个太医还不知要怎样受罚呢。”柳息儿嘴角含笑道:“这就好办了。你安排人去寻一回皇太后,将查出的东西给她瞧瞧,我这边自然会再装地厉害些,皇太后顾念孙儿,也只有她才能处置的干净利落。” 陈太医赞道:“娘娘明见万里,下臣真是佩服地五体投地。那下臣立刻去着手此事,娘娘只管等下臣地好消息就是了。”柳息儿微笑点头,他叩拜着退了下去。 陈太医此去不过一个时辰,皇太后便亲临未央宫,向刘骛责问,既然已经自赵飞燕处查到原毒,为何不立即处置祸首。刘骛料不到这消息传的这么快,心里明明万般不舍,却也全无对辨之词。皇太后看了他地神情,便亲下懿旨,要将赵婕妤仗毙。吓得刘骛几乎要当庭与母亲对抗,皇太后省时度势,这才退一步,将仗降改为贬至夜者打入冷宫。刘骛正想亲自去与美人儿告别,却又传来柳婕妤身体忽感不适的消息,皇太后催着把他硬生生地给推到了绿萍馆。那边厢,赵飞燕大祸临头,哭天抢地也无人理睬,给强行带到桂宫之北最偏僻的一个小院里去了。 这一番大动静,使得宫立时人人知晓了此事,纷纷遣责赵飞燕忘恩负意,柳息儿那样真心待她,她却会使这毒计害人。感叹之余,妃嫔们却也不由想到。这赵飞燕正当圣宠,本身既无怀孕又为什么要去窥视柳息儿腹之呢,若说因妒而恨,有理由妒恨柳息儿的实在是大有人在呀,行行色色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望向椒房殿的高檐,而许后却全然不知,正为终于除去了这个眼前的祸害而对着窗外的月光微笑,心里却想着,此事能达到这个目地,柳息儿这个同盟功不可没,自己许诺了她的,可要早些兑现才好呢! () 第三十八回 孤注一掷(上) 两日后,柳息儿再绶封赐为昭仪,唯今宫,她的品阶只仅次于皇后而已。而且这个荣誉还是来源于许后的极力推荐。听说皇太后对许后此举深表赞同,对她的贤德大为赞赏了一番,并且为后宫有这样明德的皇后、能传承香火地妃,并使得后宫终于可以迎来和睦安宁而甚感欣慰。许皇后与柳昭仪在皇太后座前垂首受教,二人目光相遇时,都是笑靥如花,使得长信宫泛现一片温馨情景。 无论后宫妃嫔们对这个消息表现出多大的热衷,班兮是全然无动于衷的,她的心里有另一件时刻放不下来的事,此时正紧紧侵扰着她。心急如焚地在院门边翘首等待,光是要控制自己时刻想向外迈步的冲动,已经令她近日愈发消瘦的身体精疲力竭,何况这样度日如年的等待,更是对她的身心都形同折磨。 好在这种折磨终于在她望眼欲穿地小路尽头得到答案,许盈容的身影匆匆而来,看到门边脸色煞白的班兮,不由得怨道:“不是让你在屋里等着么?你不是从早上一直站到现在吧?”班兮全然不接她的话茬儿,只道:“怎样?打听到了么?” 许盈容面露不悦,与身旁的轻风二人一左一右将她扶回屋里,才一坐下,班兮又问了相同的问题。轻风垂头退出屋外,许盈容道:“到听到了……只是……”班兮见她面色迟疑,心里已感不妙,嘴唇已经不自控地微微颤抖道:“快说呀!怎样了?” 许盈容轻轻咬牙,才道:“听说这班侍从有与赵飞燕做内应之嫌,要……要全部处斩!”班兮全身一震。直直地瞪着她好一会,才发出几乎细不可闻的几个字:“几时……行刑?” 许盈容道:“明日一早!”看班兮呆滞地收回目光,垂头坐着。就像全部的力气都在这一时刻被抽的干干净净,她心有不忍。道:“此事关乎柳息儿腹的骨肉,赵飞燕是皇上自己保下地,还落得个打入冷宫的下场,旁的人……自然更没指望了!眼下多想无益,你……还是节哀吧。” 班兮只是垂着头一言不发。过了好一会,才轻轻道:“能见到么?行刑之前,”许盈容摇头道:“怕是不能,此事干系太大,廷卫们管地紧,连这个消息也是我通知了家里人才想法弄明白的。宫里似乎忌讳此事张扬,处斩之事也是轻易不向外间透露。” 她说完这话,看班兮一动不动地坐着,而院外天色开始渐渐暗沉下来。屋里的阴影便像是要将班兮吞没一般慢慢围拢过来,便忙唤轻风进屋点了灯,又亲自倒了热茶。道:“当日你曾经劝她离开过的,何况后来种种事也都是因她擅做主张。才会害得你到今日这田地。盼儿这丫头……总之这一切都是命注定……” 班兮闻言却在此时抬头,喃喃道:“命……注定么?”许盈容道:“是呀。这反正已是无可转寰的事,咱们如今也是无能为力,明日为她设一个祭奠聊尽主仆之情,也就是了。” 班兮肩膀轻轻怂动,脸上已是泪如雨下,许盈容握住她手,也是悲伤难过,隔了一会,只听班兮哽咽道:“是我害了她!” 屋外忽然有风扬动,风声呜咽,山边的夕阳彻底被远处地群山、近处的宫墙掩盖了光芒,便连天边几缕红云也渐渐沉淀的无法辨认了。 许盈容相劝许久,班兮终于渐渐平静下来,班兮沉默了一会,反而劝她早些回去,许盈容虽不放心她,可也想她们主仆之情外人也许无法明了,还是要给她一点独处的时间才好,嘱咐再三,也就起身离开了。 班兮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小路尽头,却并不回房,而是也顺着小路走出,朝另一个方向去了。 柳息儿看着眼前这个正对自己行大礼的人儿,心里那一股得意之情已经溢于言表,笑道:“妹妹这么客气做什么?快快起来吧,姐姐身不便,就不回礼了。”看班兮慢慢起身,她又道:“如今咱们是真正地生分了,这都多少日了,你也没来看过姐姐一回呢……若是我猜的不错,这一趟……呵呵,恐怕你也不是为了看望我这个姐姐而来的吧?” 班兮道:“如今娘娘身份尊贵,班兮不敢高攀,姐妹之说实在不合时宜,班兮只是一个罪贬妃嫔,当不起娘娘那样称谓。何况罪妃此来,确是有事相求!” 柳息儿道:“我如今还能做什么呀?挺着这个身哪也去不了呢!唉!一日比一日更沉,真是受苦。你有什么事不去求皇后,倒来求我?怕不是弄错了吧。” 班兮道:“娘娘如今尊为昭仪,在这后宫里,论权势威望甚至比皇后更甚,只要娘娘肯加以援手,这点儿小事必定迎刃而解。” 柳息儿捂嘴惊呼道:“啧啧啧,这话也是随口说得的么?没见妹妹这些日,怎么你倒变地这般粗枝大了。姐姐还记得当初妹妹可是一个谨小慎微地人呢?这样的话也顺口就来,好在是姐姐这里,这要让外人听了去,可是滔天的大罪呢。” 班兮道:“罪妃走到今日,实在也没有什么怕人夺去、或是失却地东西了,今天冒然到访,只是想向娘娘求情,饶了一个人的性命。” 柳息儿懒懒一笑,道:“谁地性命这么值钱,要让你出口求饶,这面可大地很呢。”班兮道:“就是罪妃的侍女盼儿。如今她被关在地牢,班兮想向娘娘求个人情,放她一条生路贬她出宫去吧!” 柳息儿故做姿态想了好一会,才道:“哦,那个盼儿呀,可灵巧地很呢,怎么她好端端地会给下到牢里去啦?……哦,想是与赵飞燕这事有关吧,唉!妹妹不知道。这一回我可真是给吓到了,想起来就心惊胆战,这宫里还真是做什么打算的都敢有。见不得我有这个孩,一个个的全瞄着呢。唉!” 她说了一大串,转头看看班兮,又道:“盼儿既然与此事有牵连,我可就没主意了,这可是皇上下的圣旨,再说了只是关着而已,左右不过是吃些牢狱之苦,一个丫头罢了,你犯不着为她花这个心思呀。” () 第三十八回 孤注一掷(下) 班兮道:“盼儿她是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说是丫环其实与姐妹无异。我们一同来到这个陌生的宫廷,实指望能够相依为命。面对宫闱变幻,我虽事事忧柔,说到底也只是为了能够明哲保身,逃离纷争而已。可是,却没想到还是害得她身陷牢笼……” 柳息儿看着她,木然道:“你倒还真是顾念旧情!”班兮向她注视一眼,道:“我自知身无长处,说到底不过是一个没有用处的多情人而已,虽然难免遇到以怨报德之人,可我依旧想尽力去爱惜帮助身边的人,这对柳昭仪而言,是从未听闻的事么?”柳息儿脸色一变,转开头去。 班兮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转向窗外夜景沉默了一会,又道:“人生一世,起落无常,富贵荣华,更是像过眼云烟一样。在这冷清清地宫廷孤老是无法逃脱地宿命,而我之所以愿意相信亲情多过所谓的圣恩荣宠,就是因为……我始终执着于这里……还是会有一些能够让我们互相依*,能够手便能感觉温暖的东西!” 她渐渐陷入深思,语调也是轻柔之极:“自你我踏入这个宫廷开始,此地便成了咱们今生最后的归宿。青春虽好,可是每隔三年一次的选秀,却还有更多的人要进来……故人都会老去,而新人源源不绝,再美的容貌也终有衰败的一日,再大的圣恩,又怎能与岁月对执呢?各自为阵,勾心斗角,到头来,也终是相对白发而已。又有什么不同?” 这语调虽平静却透露着哀伤之情,柳息儿听到这里也不由自主地轻轻叹了口气,可叹气之后却又立时惊觉。坐直身道:“是呀,对你们这些注定要成为白首宫女的人来说自然是这样。可我不同。只要我生下这个孩,从此就再也不用瞧人眼色,只要有这个孩,我还怕什么圣眷不再!” 班兮黯然道:“难道你认为别的女人都不能生育不成?”柳息儿闻言立刻双眉倒竖,目露凶光道:“那有什么。我的孩儿已是长嗣,谁敢和他争斗?再说就算要争,我柳息儿难道是吃素地么?”班兮对着她出神片刻,用几乎细不可闻的声音喃喃自语般道:“燕啄皇孙!这样的事却不是你柳息儿所为,你虽然用心良苦,可终究还不是一个心肠狠毒地人!” 柳息儿一怔,转头看她,班兮道:“我知你自小受人欺凌,一心总想飞黄腾达。让曾经瞧不起你的人后悔害怕,这才用尽心计地想达目地。你得势之后,虽未对我有什么顾念关怀。但任由我自生自灭这一项,毕竟算是放了我一条生路。这我心里是明白地。息儿。你是为形势所迫,才机关算尽。可心底里还是有一些柔情存在的。所以今天我才来向你求助,只要你加以挽手,一定能帮到她,不是吗?” 柳息儿朝她注视良久,慢慢转身坐回榻上,才道:“我也不来瞒你,这些人天亮之时就要问斩,皇上已经下了圣旨,你这个忙,我恐怕无能为力!” 班兮黯然转头,向窗外夜色凝视,轻轻说道:“天亮之时么?息儿,这许多条性命将为你而死。明日开始,你就要背负如此重的罪孽,往后的年月里,也许你会时常感到后悔愧疚,日不能安夜不能寝,便是这样你也坚持么?” 她的声音再度回复温柔,轻声道:”息儿,当初你想要地,如今你都已经得到了。可是这地位果真如同你曾经憧憬的一样么?你或许觉得走到今日已是费尽了心思,可是往后的日里还有更多你无法预料的危机四伏。生下这个孩,只是一个开端而已!平安生下他、助他顺利成长无病无难、为他筹谋打算,这些样样般般是永无尽头的。” 柳息儿神色黯然片刻,再次转头面向班兮时,脸上已是一片刚毅之色,道:“那有什么?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若说没有做准备,岂不是凭白惹人耻笑?何况这时想要保全自己,顾念种种更不是我柳息儿的作派。一直以来,步步为营的是你班兮,可你如今又是怎样?还不是要来求我?你不用来劝我什么,这些人的性命怎能与我母相比,如今我怀有龙儿,谁能的命能比我地更加珍贵!” 班兮朝她注视,她又道:“这一次我一定要杀一儆百,别说是你的一个侍女,便是这些妃嫔们,往后哪个敢打我的主意,危及我和这孩地人,有一个我就杀一个,有一百我就除掉一百!”她的脸颊微微**,在烛光地映照下显露出狰狞神色,转头不再对着班兮,道:“你走吧,我帮不了你!” 室内一时寂静无声,烛光微晃下,班兮脸上某种神情却正在她眉间渐渐隐去,隔了好一会,才听她淡淡说道:“你我心里明白,她们都是无辜地,不是吗?”这声音与方才班兮的柔声细语大不相同,何况此话地意思让人警觉,柳息儿忍不住愕然回头看她。 只听她徐徐道:“如今赵飞燕被打入冷宫,你的目地已经达到,可是……”她向柳息儿*近几步,道:“可是这一件事,你却是真的做错了!” 她脸上恰才的温柔神色已经消失一空,柳息儿与她对视,只觉眼前此人已不是片刻前向自己相劝求助的那个班兮,她的面容仿似有一些改变,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柳息儿愕然惊觉!这就是自己曾经在地牢与之面对的那个女人,这个女人生着班兮的容貌,可绝不是她,因为只有面对她时,柳息儿才会清楚地感觉到,自心底不停地涌动起的层层惧意。 班兮的目光闪动着她陌生而又熟悉地恶笑一般的光芒,极轻极轻地道:“赵飞燕本来只是个得逢时机终于能够享受荣华的舞姬,她的眼力有限,野心也只限于能不再寄人篱下,对从前的贫贱扬眉吐气的单纯女而已,可是……你这一场陷害,却使得她从梦境清醒了!斩草不除根!冷宫?那可不是能关住她的地方呢!” 柳息儿全身一震,又听她道:“所以,你今日实在不应该花太多时间享受眼前的成功,你甚至不知道为自己树了一个多么可怕的对手!”她的话似乎正在隐隐打入柳息儿此时心担忧不安的地方,柳息儿站起身来迎向她,厉声喝问:“你……你到底知道什么?” () 第三十九回 一心二意(上) 班兮神色间闪过一丝冷笑,淡然道:“想问我知道什么?你,真想知道?”柳息儿看着她的眼睛,忽觉一股寒意自下而上袭遍全身,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战。 只听得班兮用阴冷之极的声音轻声说道:“我知道你父亲是因争夺家产,被亲哥哥陷害至死;我知道你母亲视你为不详之女,才将你寄放在她哥哥家受苦、我还知道你在他家后院挖坑深埋的那样东西——你妒忌堂姐们喜爱的那只黑猫,是以亲手将它溺毙掩埋……你是否还想知道的更多呢?无论是什么,我都能一一向你解答,这世上永远没有一人能比的上我,因为我,是无所不知的!” 任何言语都无法表达柳息儿此刻的心情,她瞪目结舌看着眼前这个女,明明心里慌乱愤怒,可偏偏只是全身发抖,却说不上话来。却见那似是而非地班兮眼透出无比浓烈地寒光向她逼近:“世上有这样一个女,她生有灵异,对身边发生的事几乎都能预知。她来到宫廷里后,虽然身受荣宠,可却因为知道有一个绝色女将要带着巨大的灾难而来,她选择了退避,暂避锋芒。” 她向柳息儿步步进逼,语气愈发奇特:“因而并不是你时机扭转一步登天,而是我特意将你扶持上来,你能与赵飞燕相遇,是福是祸,都在我的掌握之……本来你与她的这场仗要难打的多,只是……原来她竟然独自入宫,原来她还天性愚钝,这才让你捡了一回胜仗,可这之后。你可要时刻小心。还有一个女,眼看就要因此而来,这个温柔祸水。心狠手辣,比赵飞燕可难对付的多了。1k…你加诸在赵飞燕身上的一切陷害。到了她那里,也许会全部返回给你也未可知。”她转头看看窗外,再道:“离天亮还有好一会儿,够你细细斟酌地,你是要自己应战还是寻求同盟。可要考虑清楚。这个机会,可不是谁都有的!”说罢竟不再看她一眼,转身扬长而去。 柳息儿看着班兮的背影在眼前消失,曾有一刹那几乎恨不得想扑上前去将她撕碎,可是在她内心深处,却也因为班兮地话,另一股更大的疑团正在形成。 自从与班兮相识,她就感觉自己始终猜不透这个女人,这个在地牢轻松道出自己地隐匿计谋、在最得势的时候忽然甘心贬降、而由她提供的一个自己闻所未闻的舞曲服饰。却帮助自己立刻青云直上的女人。她时而温婉柔顺,时而敏锐机谨,而片刻之前。她所变幻地两种完全不同的样貌形态,更是不同于柳息儿平生遇到的任何一个女人!自己能猜透皇后的用心顺水推舟地与之联盟对付赵飞燕、自己能明白皇帝太后的心思所系。让他们围着自己打转……可是。独独对她——班兮!这个神态语调变幻无常的女心惊胆战!曾经对她的那种不安情绪,这一刻又袭遍了柳息儿的全身。她全身乏力,只得慢慢退回榻边正要颓然坐倒,忽然想到一事,几乎以失仪的速度立刻冲出内室,用异样地声音大叫:“摆轿……” 班兮在夜色之匆匆回到远明馆时,已经是面无人色,身体更是控制不住的一直颤抖,好不容关上房门,她背*门站了片刻,待心跳略为平息,竟仰头向空荡荡地屋里大叫:“你给我出来!你出来!!”这声音凄厉之极,更是带着哽咽之音。 屋里自然是空无一人,可就在班兮喘息未定时,却有一个声音轻轻一笑:“你何必这样惊慌?”这声音如此熟悉,可又飘渺不定,竟无法分辨出处何在。 班兮对这诡异的声音却并不惧怕,抬头问道:“为什么要说那些话?为什么要告诉她那些?” “她总有一天要知道地,眼下你不是要救你那个盼儿么?” “这样能救得了她么?你可知说了这些,会有什么后果?她若是相信,也许你此时已经改变了历史。你既然是我的前世,必定记得投生之时,冥王说过地话吧!我们虽是重来,可并没有被附诸改变历史地权力呀!她若是不信,我这么久以来幸苦隐藏的结果就要被你一席话全然改变,也许……生死之时,已经近在眼前了。”她急促地说完这些,已经是泣不成声。 可是空气之却有人轻轻哼了一声,道:“你究竟是怎么了?你在怕什么?又在顾虑什么呢?难道一定要受到伤害你才能舍弃你那可悲地善良么?你自认与宁的私约之罪、在大殿割琴断爱,我都没有拦你。若不是我为柳息儿出谋化策,让她得到刘骛的欢心,你以为刘骛真能轻易放过你和宁吗?你要圆与他的情份,今生已经没有指望了!宁的出现只是意外,如今你身在汉宫,是刘骛的女人而已,为什么你还有那么多放不下?” 班兮全身无力顺着门慢慢滑坐到地上,空气的声音也就在这时停了一会,才道:“因这重生,你我实际已经在发生变化了,你没有察觉么?若不是因为重生,使得你有前世的记忆,你也就不会被人视做灵童,自小孤独。若不是因为无人倾诉,你也不会对宁特别在意,我知道他对你的意义实在比对我而言重要的多。可是,你还记得自己是为什么而来的吗?” 班兮双目低垂,忽得冷笑道:“是你为自己的不甘心而来,却要毁了我的一生。” “你的一生?”那个声音忽然大笑,“你真是痴的厉害,若是没有我的不甘,何来你的一生?你以为这是自己能做主的人生么?” 屋内沉寂下来,良久良久,只见班兮慢慢站起,轻轻道:“我不想为了前世的记忆而活,今生有对我更重要的人。盼儿,她是无辜的,不应该被卷在这场灾难之,我要助她离开,就是再去求柳息儿、求皇后、甚至求皇上……我也要让她活着离开这里。”她已经全身乏力,却仍强撑的扶住门框,伸手开门,又道:“宁,也是无辜的!他是为我而来,我既然不能回报他,可是起码也要助他平安离开这里!”说着话,她已经将房门微开一线,便要迈步出屋。 安静的房里却似忽然吹起一阵猛烈的怪风,使得原本已经打开的房门自班兮的手脱离,“”地一声重新关合。班兮受惊回望,那声音仰头长笑道:“你要将我永远封存在心里么?我劝你不要痴心妄想,我千年积结的怨恨怎么可能因为你的懦弱而消散,你尽管放马过来,我倒要看看谁才是这个身躯的主宰!!” () 第三十九回 一心二意(下) 班兮的目光凝静如死,向屋内缓缓环视,双手不由自主紧紧握拳,道:“我不要和你争斗,在这里已经很累了,你放过我,让我自生自灭吧!” 她的声音苦涩,语调低沉:“我知你对前世有万分不甘,可是前世已尽!你不是没有看到皇上……他……他是值得几世相爱的人么?对他而言,男女之间并没有真心相待的意义,我们和这宫廷里任何一个女一样,都是他可以随时抛弃的。他要的是只是肢体之乐,并不是心境相交……” “你怎么知道他不要这些?”那声音冷冷回答“你扪心自问,可曾真的在他身上用心?为他考虑一分半点么?”班兮闻言一怔,说不出话来。 “自从入宫那天起,你心心念念地有一刻是他么?从一开始,与他彻夜相欢的就是我而不是你,你对他只有畏惧,你以为他会毫无察觉?你在大殿上和那宁眉目传情,真当刘骛他是一个呆么?若是对你没有留恋,他受此大辱,又为什么不立时杀了你呢?我之所以放任你的行径,就是因为我已经看到,虽然你做出这样荒唐的事,刘骛对你却是满心疑惑。能让他如此费神不解,白日夜晚判若两人的女,已然错有错着的被他记挂在心,凭此一项,你将来就必定会有转机。” 班兮向一旁转头,那声音又道:“我知道你留恋的是与宁诗画一般地情意,可那只是年少时的经历,何况你们本来无缘,强求也不可得。你真心为他着想,就争取成为汉宫最有权势的女。要不然,你只能眼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在意的人一个个地在眼前死去,盼儿如是盈容如是……宁如是!” 班兮闻言又是一怔,目光露出惧意。沉默了一会,却道:“如今柳息儿已经代替了她地位置,盈容她不会死了。” “那盼儿呢?” 班兮不语。 “你方才那样苦苦哀求柳息儿,可结果怎样?她就算有一刹那心软,可此事关系到她的计划是否圆满。她又怎么可能为了你的慈悲心肠功亏一篑?而我拿主意说地那番话,此时却必然已经奏效,这会儿,她想来已经在地牢之向盼儿询问你的往事,验证那番话了。这就是人地本性,不到危及自己的地步,是永远不会动摇意志的。其实……你为盼儿这样做,十分不智!你不是不知道她会变成怎样!今日你这样为她,明天还不知道能不能自她手保住自己的性命呢!” 班兮深吸一口气。正要说话,那声音却抢先道:“不要再告诉自己那些否认此事的话,你地优柔寡断真是让我无法忍受。这么多的事情发生。可说有大半是因盼儿而起,但是你却执意要想着儿时的情分。如此一厢情愿的单纯想法太过无知。此次盼儿的命算是保住了。可是从今往后,她再也不是原来的她……或许此话说的已经晚了。她早已变了……不管怎样,柳息儿惧怕你的能力,会想法将她保全下来,不过既不会就此放她出宫想来也不可能再让她到你身边来啦!哼,这样也好,这颗毒草就让柳息儿自己消受吧。总之你与盼儿至此后形同陌路,再次见到她时,她已经不是她,而你也要不再是今天的你才行。要不然你连她都胜不了,还谈什么与合德飞燕之争?更要如何去圆你我生生世世地遗憾!”这包含讥讽的声音在屋里久久回荡不息,待到声音落下,四周却又安静的几乎形同墓穴。 班兮沉默了许久,才道:“我有一事相求!” “什么?” “我想见你一面!”班兮向空抬起双眸,眼闪动晶亮。 “什么?”那声音错愕停顿,很快又道:“你疯了么?你每日对着镜看到地不就是我吗?你我共存一体,我只是你前世的记忆而已,你竟然不明白……” “我明白!”班兮冷静打断,向高处凝视地目光却流露出一份悲哀:“我只是怕你忘记了。”那声音愕然而止。 班兮道:“我怕你忘记了今生今世拥有这身躯心灵地是谁!我怕你将你心的毒药无限漫延,使得我每天看镜时,见到地是自己也不认得的丑陋面容。” “前世已休!过去的都过去了,就算这是重生,就算这是你拼尽所有争取回来的生命,可是你带给这个新生命的又有过几回快乐呢?是你的灵性让我预见王莽,这才入到宫廷;是你的灵性让我得到圣宠却也因此令我痛苦不堪……可是,也有一件,我要感激你的。也是你的灵性,让我遇见宁……” 她声音渐渐低垂,变幻做梦境一般的语调:“你忘记了么?当我与他琴笛相应时,我的心里多么欢喜,那么宁静,那样珍贵地心绪流淌……我若是你的重生,也许……他竟然是你已经忘记的更早的一生呢!你说你全力回头是为了寻求与皇上的缘分,又为什么不能说回头要找的却是与他的缘分呢?” 那声音寂静许久,却如同幽灵一般发出一声轻叹。 班兮柔声道:“你既然和我共存一体,必定也感受过只有在他的注目下,我才会有的心绪变化。我虽然在大殿断琴,可近来总是能听到笛音,即使没有琴声回应,即使有性命之忧,他还是坚持守护在我的身边呢。我落得这步田地,却仍然有他疼惜,你不欢喜么?所以……我求你忘记了吧,前世受的痛苦为什么经过一世的折磨还不够,还要用今生来承担呢?那毒药已经毁灭了太多次你能得到幸福的机会,为什么还要让它在我身上继续漫延?何况,冥王不是曾经说过,因你的重生,这一世会有所变化,既然如此,咱们静观其变不好吗?不要要求我变成怎样,不要代替我说话,更不是操纵我的意志,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万事随缘,不好吗?” 空气无声无息,就连班兮都以为那声音已经消失之时,却又听到她轻轻冷哼一声,道:“你看似柔弱,要操纵你的意志,还真不容易呢……好吧,我们都再看看也好,若是有福,能在大汉宫闱做一个旁观者,兴许也算件不错的事。虽然这想法太过理想化,但你若定要尝试,我自然也只能陪你。” () 第四十回 人不如故(上) 天亮之后,也并没有柳息儿关于盼儿此事的消息传来,与此同时,却是许盈容放心不下班兮,早早地便前来陪伴,轻风自然也随后而至,在一旁说些闲语笑话。原没指望班兮能够为此开怀的,却不料她因轻风所说的小事轻声笑了起来。这虽然不太像此时此刻班兮应有的心境,可许盈容看到她的笑脸,总算是放下心来。 盈容走后,直到晚间,一个奴婢才悄悄走进远明馆,将一娟秀帕放在班兮桌上,立刻离开。班兮认得此帕正是当日自己为柳息儿出谋划策时,画下服饰琴曲的那方。她拿在手上细细端详,终于在帕一个小角看到一行小字“侍女玉袖,特赦而返,此婢随身,永不相离”! 班兮沉吟片刻,才明白柳息儿竟然用自己婢女的名字换下盼儿,和那个“她”预言的一样,从此世上再无盼儿此人,有的只是柳息儿身边一个随侍在侧的玉袖而已。息儿果然不放心将盼儿送还,更不会让她出宫。这是她的一个筹码,要与有灵异的班兮结盟,没有一点能抑制她的东西防身又怎么可能叫柳息儿安心呢。 班兮看着此帕在火烛的烈焰慢慢卷缩、变小、直至化为灰烬,红色的光映照在她的粉颊上,却分明可见那一双墨若深潭地双眼,绽放着奇异的光芒。一路看学这以后,柳息儿却也没有立即前来向班兮要求什么,看来她还是对班兮的惧意多过对自己目前处境的担忧,毕竟,不是人人都能冷静从容地与“有先知者”交谈的。也因此,班兮倒过了一段平静的日。 只是在这平静之,却自赵飞燕的冷宫传来一些传言,听闻她为了再度得到圣宠,竟然私自在宫设坛。但愿能得到神灵相助。这荒唐的作法自然使得皇太后勃然大怒,听说她亲自带人前去仗责,若不是刘骛阻拦,这一回赵飞燕恐怕就要被活活杖毙。 宫就此事传的沸沸扬扬,就连班兮与许盈容闲时也会说起,轻风绘声绘色地向她二人描绘当时太后大闹冷宫地情形。许盈容对赵飞燕全无印象,对柳息儿的为人却是熟悉的。因而语风之间多有同情飞燕而鄙夷息儿的意向。 班兮向高墙外张望,却想到以赵飞燕如今的处境,就算真有设坛求愿其事,也是必然慎之又慎,这么快就能引得太后大驾光临。定是柳息儿在她身边安插了耳目。如此看来,柳息儿确实记住了当日那个“她”所说的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的警告,开始时刻关注赵飞燕地举动,伺机下手了 想不到前世风光无二的赵飞燕。这一回竟然眼看就要死在一个无名妃嫔手上,而另一个女呢?她究竟为什么没有尾随飞燕而来,难道历史在班兮重生之时。发生了什么变故么? 然而班兮如今的生活毕竟不受这些纷乱所扰,虽清贫寂寞却也过的自在安宁,每日里除了和盈容主仆做伴,多半时间,她倾听着墙外轻柔地笛音响起,恍惚地感觉自身似乎又回到那些浦州城的生活了。 可命运付於地,终究没有人能够逃避。 这一天,夜阑人静时分。远明馆却来了一位久违的故人。 班兮开门将她迎进屋来时,有那么一刹那几乎就要喜极而泣,可眼前此人神情间却有些疏离,只和她淡淡打着招呼,垂头坐下也不说话。 班兮为她倒上热茶:“这些日过的怎样?”来人沉默许久。才缓缓抬头,她的脸颊在烛光下闪动盈亮。双眼满含期盼,忽然跪倒哭道:“姐姐,你跟柳娘……柳息儿说说,让我重回到你身边来吧。” 班兮将她扶起,道:“如今我无权无势,只是一个夫人,又有什么理由这么做呢?若非如此我早就将你调回身边了,盼儿,对不起!” 玉袖——不,还是盼儿。 盼儿含泪道:“姐姐果真没有法么?我不信。姐姐是能避凶避险的人呀,怎么会就让自己陷入在这样地困境呢?”她抬头四望又道:“这远明馆……比绿萍馆的婢女住的地方都要简陋,姐姐你怎么就能甘心呢?” 班兮轻轻叹息,没有回答,她又道:“盼儿自小跟随姐姐,一直是相信姐姐地,不论你做什么,一定有你的因由,就算眼前这一切只是权宜之计,可总有姐姐能够回天的那一日罢,盼儿不要别的,只要姐姐能说出一个日来,盼儿就等着,一年、两年、十年……只要姐姐说自己能够东山再起,盼儿就等着。” 她的目光流露急切神情,焦急地注视着眼前的班兮,却见班兮抬起头来,她的眼满是内疚,轻声道:“对不起,盼儿,我不能答复你。这就是宫廷,没有人知道将来会怎样的……” 盼儿打断道:“别人也许不知道,可你不同于别人呀,你自小就能预知未来地呀,姐姐,你要做什么吗?请神吗?祷告吗?盼儿帮你,什么都行,只要姐姐要做,盼儿什么都愿意帮你。” 哪知班兮仍旧摇头道:“盼儿,姐姐知道你受苦了,你且忍耐些罢……也许……” 盼儿道:“不,不要也许,姐姐,你给我一个答复吧。是哪一天呢?”她目光直视班兮,又道:“这些日我日思夜想,终于明白姐姐这么做一定有你的道理,你一定是……是在逃避什么是吗?若是赵飞燕,姐姐已经勿须担忧了,她已经被打入冷宫,再也翻不了身了呀。如今柳息儿又怀着身孕,姐姐何不乘这机会接近皇上?柳息儿现在娇纵的很,稍有不适就发脾气,我看……我看皇上对她也厌倦了呢,只是记挂着她肚里的孩儿,这才忍让着她。这样的机会,姐姐只要稍加留意,就能重新回复当初地风光了。” 她的目光在火烛下闪动着激动地光芒,在班兮看来却有一些陌生,班兮朝她注视良久,才道:“盼儿,你还记得从前吗?” () 第四十回 人不如故(下) 她将地上的玉袖轻轻扶起,道:“我时常回想起从前在家里的日,有时午夜醒来,会有那么一瞬间恍惚地不知身在何处。我好似总能听到你轻轻走过身边的脚步声,听到哥大嗓门的叫喊,听到七哥哥来敲我的房门……他们常常说带咱们去玩,可真的去了,却又根本不管咱们两个,顾自跑的老远,瞧也瞧不见……” 她的目光自玉袖身上移开,转到窗外:“只留下你我二人,只得摘些花草来玩,有时他们会给咱们带回来一个花环或是些奇异的古怪石头。可也就是那些小玩意儿,却也总都能让我们那么开心……盼儿,若是有机会,你愿意回到从前吗?” 盼儿没料到她有此一问,不由得错愕看她,却没有回答。 班兮道:“到了今时今日,我深知自己没有回头的可能,可是你有,盼儿。若你愿意回去,我一定尽力助你离开这个宫廷。如今你也到了婚嫁的时候,我爹爹一定能给你找一门合适的郎君……对了,我记得小时候你与我七哥哥很是要好,若是你能做我七嫂,我会更加欢喜!” 她眼神真挚握住玉袖的手:“盼儿,你愿意么?在这宫里除了尔虞我诈便是算计谋划,我是没有法才要到这里来的,你却不一样。1——6——k就像当初一样,你能自愿进来,今日,只要你想,我保证你也能平安离开。” 盼儿静静注视她,神情似有一刹那缓缓柔和,她将头*到班兮胸口与之紧紧依偎,轻声道:“盼儿知道姐姐是心地最好的人,便是自己受苦,也想着要助我脱离苦海。可是,这深宫处处是吃人的陷阱,我又怎么能让姐姐你独自留下呢?盼儿会陪着你的。若是要走,我们一起走,若是要留,也要一起留下。” 班兮伸手轻轻抚摸她的秀发,她顿了一顿,再道:“其实看着姐姐与柳息儿的起落,也让盼儿明白了一些道理。柳息儿她看似风光。其实,她的一切都掌握在姐姐手呢,不是吗?” 她静等片刻,没听班兮回答,便又道:“那日柳息儿来地牢问起姐姐的往事。她地脸色就像见了鬼一样,我每回想起都忍不住想笑。她处处得意,却没料到,她自己也不过是我家姐姐的一枚棋儿罢了……” 班兮在此时打断她,将她扶起正色道:“没有这样的事你千万不能这么想。”盼儿道:“为什么不能?姐姐怕她什么?她不过是暂时得志的小人而已,姐姐如今蓄劲不发,是等着有朝一日。一发制人呢。盼儿明白的。” 班兮道:“没这样的事。你想的太多了,回去好好休息吧。”盼儿道:“姐姐自小宽厚仁慈,盼儿是知道地,可如今不是在家里,这是一个谁比谁强就能得势生存的地方呀?你没有欺人之心,却要防着他人有害咱们的意思。姐姐何不运用你的灵性,看看这宫到底是谁笑到最后,盼儿不求别的。只要能看到柳息儿落败,就比什么都快活。” 看班兮皱眉不语,她静了片刻,换做哀求地语调道:“你定然是觉得盼儿如今变了,变的让你讨厌。可是……姐姐可曾想过……盼儿跟着柳息儿的这段日,都发生了怎样的事?并不是盼儿心狠。实在是,实在是对柳息儿不得不恨……” 班兮道:“我明白……”盼儿却打断道:“不,姐姐不明白,没有人能明白,可是没关系,盼儿再受苦也没什么,只是,总有一个盼头才能活的下去,有一个指望才能踏踏实实地等着,知道将要发生地事才能心安呀。” 她扑到班兮身边,挨着她的裙摆跪下,仰头与她对视,她的眼含着盈盈而动地泪珠,满是企盼求助的神情,轻声道:“一个没指望的人无论要哪里也活不下去,宫里宫外并没有分别,盼儿所求不多,只是想姐姐能告诉盼儿,这一切会有到头的那天么?” 班兮迟疑片刻,只得无奈地点了点头,她立刻道:“是吗?那就好了,我就知道姐姐不会放任盼儿受苦不管的,任是柳息儿如何得志,只要有那么一天在,盼儿就是咬碎牙齿也一定等着。” 说罢她再度抬头又道:“姐姐你一定能从这里出去的是吗?我相信你,我想我猜的一定没错,姐姐一定是在等待着避过柳息儿的风头呢,嗯,这么说来……那个赵飞燕也会有重新出头之日罢,她如今受柳息儿陷害,咱们……咱们不如和她协手,一起对付柳息儿……她一定肯地……她……” 她刚说到这里,班兮已经厉声制止道:“不行,你绝不能去找赵飞燕!”她的语气实在是与片刻之前差异太大,使得原先尚自沉浸在暇想的盼儿吃惊抬头,却看到班兮的双眼满是她从未见过的厉色:“赵飞燕决非善类,你不能与她亲近。” 盼儿呆呆注视她地神情,半晌方道:“姐姐你……从没见过她吧?你怎么知道她不是好人?莫非……姐姐早就知道她的事?莫非姐姐甘心被贬……要躲地并非是柳息儿……而是,赵飞燕?” 班兮沉沉看她,道:“你不用想太多了,做自己份内的事安安稳稳的不好吗?”盼儿迟疑着道:“姐姐不相信盼儿?”班兮一怔,道:“哪有那样的事,只是不想你妄自猜测,引来祸殃。” 盼儿却道:“不错,姐姐确是信不过盼儿,我知道的,你有什么心事如今都向许盈容说了,只瞒着盼儿。你明明知道将要发生的事,却让盼儿糊里糊涂地身陷困境,你明明能救盼儿,却不愿意相助……”一边说着一边泪水已经涔涔而下“盼儿究竟做错了什么?姐姐告诉我,我都改了,我再也不会擅自做主任何事,再也不胡思乱想。只求姐姐能相信盼儿,姐姐不是曾经说过,有盼儿在身边,才是能在这深宫生存下去的力量吗?” 班兮神色流露莫名恸痛,朝她静静凝视许久,这才叹息着扶起她来,道:“那你,想知道什么?” () 第四十一回 衣不如新(上) 盼儿透过晶莹的泪光向她温柔注视,轻轻道:“姐姐确是事先知道赵飞燕其人的,是吗?如今她已经落势,姐姐本来不用再隐藏身形了,可你依旧没有为自己做什么,这是不是说……是不是说明姐姐还有预知到什么人要来?又或是……赵飞燕有机会起死回生么?” 班兮眼似有痛楚神情一闪而过,随即沉默下来,只看着盼儿的脸,良久,才道:“不错,是还有一个人要来。” 盼儿眼一亮,道:“是谁?” 班兮木然道:“赵飞燕的胞妹,此时她人应在阳阿公主府,她的名字叫……赵合德。” 盼儿低声惊呼,难掩惊喜神色:“原来是这样,既然和赵飞燕一母同胞,想来她……必然也是一个尤物。”她眼闪烁光芒,不知正在想些什么,神情间却处处显露兴奋之情。班兮冷眼旁观,却是始终神色不变。 屋里静了一会,却见班兮抬头看看火烛,淡然道:“夜深了,你快回去吧,出来久了恐怕要惹人怀疑。”盼儿忙应了,起身擦拭脸上的泪痕,走到门边又回头道:“姐姐好好保重,我改日再来看你班兮点了点头,她也就快步走出院落,不一会便消失在了黑暗之。 班兮看她的背景在眼前渐渐离去,这才伸手掩门,许久许久,空气有人轻叹道:“你不用自责,这是她自己选择要走的道路,谁也拦不了她。” 班兮抬头向窗外看去,木然重复道:“不错,谁也拦不了她了。看来命途已定。这一生,无论是她还是我,都已没得选择。”说罢她发出一声长叹,空气却也正在此时传来叹息声。两声叹息第一次合二为一,变做一个声音,在夜色渐渐消散。间比平日都晚,当然首先也确是因为最近朝堂上有些烦忧之事,其次,却也是因为如今这绿萍馆再不如从前那样对他充满诱惑力了。 先不说柳息儿眼下那身段,其实便是她没怀身孕之时。她也不过是寻常清秀的姿色而已,有时刘骛面对这女都有一刹那回想不起,当初自己是如何对这女上心的!何况……唉,如今是真正感到厌烦的时候了。 刘骛走进屋里,迎面又是柳息儿那张圆的连下巴都有些模糊的面孔。亲昵地迎上前来道:“陛下今日来地迟了,定是朝堂上诸事繁杂,臣妾为皇上熬了参汤……”说着已有宫女端上托盘,刘骛对那碗含着温热的液体却连看也没看一眼,只懒懒坐下……16k,手机站百无聊赖地四下张望。 柳息儿使个眼色,宫女垂头退下。她上前柔声道:“陛下要不要尝点什么点心,臣妾让他们弄来。”刘骛摇了摇头。柳息儿又道:“那让乐师们来为陛下献艺?听闻近日里倒有几支不错的曲。”刘骛摆手道:“朕来看看你,就要走的。” 柳息儿不由眼圈儿一红道:“近日里臣妾觉着陛下似乎总是不能开怀!在臣妾这里停留的时间……也愈发少了。臣妾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惹得陛下不快?” 刘骛淡然道:“你不要胡思乱想,安心养你的身吧,还有什么缺的……嘿嘿,你现在应该什么也不缺了吧。”柳息儿泪珠滚滚而下,在一旁垂首不语。 刘骛看她一眼,又似有些不忍,道:“你看你。朕也没说什么,唉!今日许是有些累吧。”柳息儿道:“那让臣妾为陛下按捏几下,松松筋骨?”刘骛倒笑道:“你这身,还是好好坐着地吧,这些事让宫女来就行了。” 柳息儿含笑点头。忙吩咐下去,四个宫女随即上前。分别在他膝下,双肩轻轻揉捏拍打。刘骛目光在四人脸上转了一圈,却微微冷笑,站起身来道:“朕还是回宫去了,忽然困的厉害。”柳息儿眼见刘骛才稍有愉悦神色,不知是什么触怒了他,都还不及开口,就已见他大步朝外走去,只得快步跟上。 一行人走至长廊尽头,眼前一个宫女却正垂头向里走来,走的急促居然一头撞到刘骛怀,抬头见到是他,早吓得面无人色,慌忙跪下叩拜不停。柳息儿见状忙吆喝道:“不长眼的东西,给我拖下去打死。”两旁太监闻言正要上前,却听刘骛道:“慢。” 只见他微曲身,朝地上那个宫女道:“你抬起头来。”地上那人全身发抖,犹豫了一会,这才仰起头来,一旁柳息儿看的分明,这正是班兮地那个侍女盼儿,不由得冷汗直冒,上前一步就要说话。 却听刘骛问道:“你叫什么?”这声音有太多笑意,柳息儿心一动,忙道:“问你话呢,小心回答。”一面像是催促,一面却也在暗提醒她。 盼儿面红过耳,轻声道:“回禀陛下,奴婢叫玉袖。”刘骛含笑点头,道:“她是无心之失,你就不要再责怪她了。”柳息儿连忙答应了,刘骛朝盼儿再看一会,这才迈步出门去了。 柳息儿目送刘骛的銮驾渐渐远去,回到房独自思索。自己虽身渐重,可离分娩却还有数月,而刘骛显然已不愿与自己有鱼水之欢,他近来的神情更似是敲响了警钟,这绿萍馆若是再没有一件能令他留恋驻足的事,恐怕哪个妃嫔就要趁虚而入了。 可是……这个盼儿!一想到由她身上可使皇帝想起的人,她便觉满心烦忧,在屋里来回踱步。若说真要做这样地打算,她是宁愿用一百个女来换下盼儿,但如今这人已在皇帝眼留下印象,此时要将她拔出来恐怕已经晚了。刘骛今日无端发怒,现在想来应是看到那四个宫女平庸的姿色而不快,看来自己在馆只留丑婢的行为已然令他察觉,眼前虽没有直接表示不满,却恐怕还是看在肚里地孩面上。将来的事,那就难说了…… 她紧紧握拳,朝门口注视半晌,向宫女沉声吩咐:“叫玉袖过来。” () 第四十一回 衣不如新(下) 盼儿垂头站在屋间,双手紧扣,任由柳息儿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半晌,才听她道:“你好好的跑前面来做什么?” 盼儿轻声道:“是玉华姐让我给她拿软膏来着。她原先一直带在身边,随时备着要给皇上揉捏筋骨时用的,今日偏没带着,这边又叫了她去,这才急急地嘱咐我去她屋里找了立刻给送来。” 柳息儿点了点头,道:“你陪着你家小姐和我一同入的宫,如今却要在我手下做些粗活,你心里,怕是恨煞了我吧。” 盼儿摇头道:“那是娘娘的命好,连……小姐她都落得那么个下场,我……奴婢……还有什么可争可恼的!” 柳息儿冷哼道:“深宫不比别处,不是光*长相就行。论才艺我不如那许盈容,论长相口碑我不及你家小姐,可如今她们二人都过着孤清的冷宫日,我却如此风光旖旎,你可知道是为了什么吗?” 盼儿抬头看她一眼,立刻垂头道:“那是娘娘命好!”柳息儿笑道:“兴许我确有福星高照,可自己若没两下散手能拨开那盖顶乌云,再大的福星也没机会窜的出来。”盼儿眼显现迷茫神色,朝她茫然注视。 柳息儿道:“男胜在城池,女胜在眉目,可是无论男女,凡得志者都有一个相同之处,那就是计谋与胆识,缺一不可。咱们女天生就要依附男人生存,即使不能全弄明白男人想的是什么,可总要知道女人会怎么做吧!何况深宫之,宠辱与非更是与性命攸关,没几分真本事,又怎么和别的女人争奇斗艳呢!” 看盼儿听得连连点头,她不免得意洋洋,又道:“许盈容清高自傲。那也不用说了,这样的女皇帝兴致一过就索然无味。你家小姐嘛……”她瞟了盼儿一眼,才道:“处事过于严谨方正,又有哪个男人会为这样无趣的女人费神……我说你家小姐的不是,你心里该难受了吧。” 盼儿轻轻咬唇却没有说话,柳息儿叹道:“其实你家小姐为人算是不错了的,只不过……有些儿不通时宜。你可知这一次你如何能够逃得性命?”盼儿茫然摇头。 柳息儿道:“其实这一次的陷害。我心里也明白兴许你们这些个下人是无辜地,可一想到有人要祸及我肚里的孩,也只得咬牙认同了皇帝对你们的处置。可事后想起,你也在其,我却专程去看了一趟你家小姐。心想若是她求我放你,我就想法去。唉,哪知她一点没有求情的意思。若不是我回来后越想越奇怪,更是做了一个怪吓人的怪梦,这才跑到牢里向你打听她的往事……16k,手机站这一回,你可就真正要死在宫了。” 她自身旁的小几上端起茶来浅茗一口,眼角却瞟向盼儿。只见她眼睛失神地看着面前。双手越扣越紧,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地。 柳息儿放下茶盅,站起身来道:“若我是她,既然老天给了这么个不同寻常的命,就要好好把握,就算不想出人头地,可至少……两小无猜的姐妹总是该帮就帮的吧,唉。她太注重德行修为,却少了些人世间的情份。”说话间她已经走到盼儿面前,伸手握了她手,带着她慢慢朝原座走回,道:“不过呢。我也不是背地里说她什么地人,反正你我都不被她所信任。对她而言,都是外人罢了。”她特意在最末这句上加重语音,说完此话果然便觉自盼儿手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颤抖。 柳息儿含笑引她与自己并肩坐下,盼儿似是一直神情恍惚,碰到软椅这才惊觉过来,立刻站起,做势要跪,柳息儿却伸手扶了:“这是做什么?我还吃了你不成?”盼儿轻声道:“尊卑有别,奴婢……不敢造次。” 柳息儿笑道:“我也不来你家小姐姐姐妹妹的那一套,反正叫的再亲热,没往心里去的还不是一样。挑明了说吧,如今我正琢磨着看看有没有一个合适地人能服侍皇帝,而今天你莽莽撞撞地这一下,我冷眼瞧着,陛下好似也有些留意到你。这就是你的机会,你若是知恩图报,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心腹,将来我有什么也绝少不了你地那份……” 盼儿吃惊抬头:“娘娘是要奴婢……”柳息儿笑道:“多少嫔妃算计等待的不都是这一天吗?”盼儿脸色渐渐苍白,却低头不语。柳息儿道:“当然了,这也由得你。你是要呆呆等着你家小姐那虚无飘渺的翻身日呢,还是珍惜眼前的机会,全凭你自己拿主意。别的不好说,这女人我手里还能少了?” 盼儿脸色由白变红,又由红变白,几经变化,像是好不容易立下决心,抬头轻声轻气地道:“奴婢……奴婢愿意跟随娘娘……”柳息儿紧紧盯着她,一字一顿道:“你可要想明白了,此番跟了我就不能三心二意,与那班兮更要决裂。你要让她好好看看,没有她,你能活的更好,站的更高。只要你依顺我,大好前程就在眼前,可是,若让我发现你与她私通消息……绿萍馆上下三十余人我都杀得,难道会少你一个?” 盼儿犹豫挣扎了一番,终于轻轻点头,柳息儿拉过她手来:“这就对了,”二人对视微笑,窗外,如浓墨般的夜色倾覆下来,四下里寂静极了。 第二日,刘骛果然没有来到绿萍馆,柳息儿差人足足探看了两天,才趁他心情似乎略有好转时几番相请,他这才迟疑着来到馆里。 柳息儿这日脸色特别地疲惫,刘骛看在眼,也就不得不陪了她一会,纱幔后传来轻柔地琴音,柳息儿陪着他喝了几杯酒,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一个宫女怯生生地在一旁探头,刘骛瞥见了,柳息儿忙唤她进来道:“有什么事?” 那宫女轻声道:“玉袖领罪来啦,请娘娘示下。”柳息儿懒懒一扬手:“也不是大事,就罚她做两日洗浣罢。”那宫女应声退下。 柳息儿转头向刘骛笑道:“臣妾管教无方,这些奴婢们竟没个有主见的,这样的小事也来打扰,搅扰了陛下的兴致。”刘骛道:“是什么事要罚?”她忙答:“那丫头总是毛毛燥燥的,前些日冲撞了陛下,这才一转头,又打碎了东西。臣妾实在是看她娇娇弱弱,怪可怜地,要不然早给打发到浣洗院去了。” 刘骛一愣:“冲撞了朕?哦,是她呀!”说着眼似有微光一亮,又道:“是叫玉……玉袖吧?”柳息儿点头应是。刘骛不再说话,转头看下窗外,脸上方才那百无聊赖的神情却暗然消退了。 () 第四十二回 草船借箭(上) 柳息儿陪着坐了一会,苦着脸道:“还请陛下恕罪,臣妾最近老是坐不久,便是好端端躺着也会腰酸背痛的,这会儿……”说着伸手撑着腰,刘骛忙道:“你快去歇着吧,不用劳神陪朕了,朕听完这曲再走。”柳息儿答应着,两个宫女自一旁上前,扶着她回房去了。 刘骛斜*在长榻上,待柳息儿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屋角,这才扬手唤过一个太监,低语一句,那太监点头去了,不一会功夫便折回来,站在他身旁。刘骛转头看他一眼,站起来身,跟着他慢慢地朝院踱去,屋外几个太监就要跟随,却都被他拦了下来,众人不敢动弹,看着他由那太监引路朝内院走去。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在院慢行,这院里竟静悄悄地没有一人,走了片刻,转过正院,已经来到下人居住的院落里,远远便听得阵阵水声,刘骛扬手让那太监止步,独自朝那个方向走近。 果然,很快就看到在墙角另一边,一个青衫少女正埋头将木桶里的湿衣服一件件拧干挂到椋干上,她全心忙碌,并未看见身后不远处的刘骛。 此时正是午后,缕缕金色阳光穿过树梢照射在她身上,她卷的高高地袖笼,露出洁白的双臂,更因沾染着水珠,显得娇嫩诱人。1-6-k-小-说-她用力踮起脚尖,将一件长袖晾晒到长干上,个太过矮小,不免有些费力气喘,这断续地喘息声音却使得她身后的刘骛心如有猫爪抓挠,再也忍耐不住,几步上前自背后便将她紧紧抱住。 那少女惊呼出声,手一软,湿衣裳立时萎落在地,她转过头来。正是刘骛那日撞见的玉袖。见到是他,玉袖更是吓地面白如纸,便想自他怀挣脱出来。哪知刘骛不但将她抱的更紧,双手也顺势从她的衣领伸入,已然探到双乳,紧紧握住。 酥乳经他一触,玉袖不由自主全身打颤。气喘吁吁却挣扎地更加用力了,这娇小的身躯贴着他的身体不停扭动,使得刘骛浑身上下升腾起一股热浪,片刻之间,便觉下体已然坚挺。他再也顾不得身在何处。将怀玉袖往一旁的一张似是用来晾晒东西地大木桌上按倒,腾出手来将她裙摆撩起,俯身相就…… 院落那头只垂首站着一个太监,眼观鼻鼻观心,木然不动。如一桩泥塑。四周安静极了,使得这重重喘息以及大桌不堪重压发出地吱吱摇动声分外刺耳。再远一些的地方,有一人正在窗边伫立。隐隐倾斜的日光照到这人手上,却可见那指节苍白紧握,几乎要将手指拧出鲜血来。 自此后,绿萍馆果然再度成为刘骛几乎每日都会踏足的地方,如今他再没有了前些时候的冷淡神情,面对柳息儿时也总是笑脸盈盈,柔声慰问她的近况,嘱咐她多多休息。另一方面,绿萍馆的后院,一间小而整洁地居室,却成了此馆众人不言而喻的秘密。 每当柳息儿先行告退,刘骛便会悄然而至。在这间小屋之,自然有一个娇柔女在等待着他。这小院看似渐渐成为独院。可是每当刘骛在此时,却也难得会有人“碰巧路过”的来敲房门,敲得几下,无人应答,那人也就自走了,惹得屋里的刘骛忍俊不止。虽然眼前这玉袖妖绕可人不及柳息儿,才情难比许盈容,容貌更是与那赵飞燕差之千里,可是……这一番“偷”的滋味,却是刘骛平生未曾尝试。 从来都是要什么就有什么地他,对这隐秘相会简直甘之如饴,尤其是怀女从来不向自己提及授封请求,更是令他大感兴味。要知一经提拔,此人便成了他名正言顺的“妃”,那如今这奇妙的滋味定然就消减了。 刘骛对此留恋忘返之时,柳息儿也终于展开了笑颜,眼见自己的打算全盘得胜,刘骛算得上是再一次被她紧紧握在手了。虽然对刘骛在自己眼前与他人交会之事,她还会心如刀绞,怒火烧,可如今除了这个别无他法,渐渐地她也就适应下来,再加上那玉袖,现在看来还真是一个可用之人呢。 她完全按自己的嘱咐办事,一不向刘骛提及升迁、二不离绿萍馆半步、三不绕舌多嘴。柳息儿对这个对自己完全俯首听命地怯懦女渐觉放心,从开始总要命人暗盯梢,到后来逐渐放开此事,乐得全心享受刘骛对自己的甜言蜜语,她终于可以放宽心来好好养胎了。 当然,在她的心里自然还是在盘算着,待到自己分娩之后,便向皇帝正式推荐玉袖,到了那时——柳息儿抿嘴暗笑,皇帝对玉袖地那一点儿兴趣也该消耗的差不多了,封她一个妃,不过是多一个摆设罢了,何乐而不为呢! 何况……她询问下人是否已将今日的参汤给玉袖送去并亲眼见她喝下?脸上隐隐露出一丝暗笑,这丫头若是以为得承圣恩,便指望着怀上龙嗣,一步登天,那她柳息儿岂非真正成了为他人做嫁衣裳的傻! 想和自己平起平坐,她想也别想! 屋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刘骛含笑道:“人家来寻你老是寻不到,那岂不是要惹人怀疑?你这丫头,只怕转眼又要受罚喽。” 玉袖含嗔一笑:“可不是么?前日娘娘还把奴婢叫到跟前训斥了一番,说是奴婢再偷懒躲起来,可要挨板呢,陛下可要救我!”刘骛伸手在她身上揉搓,道:“朕可不知道你跑哪偷懒呢,你自己受罚去便是!” 玉袖眼眶一红,道:“陛下好狠的心哦!”说罢就要起身,刘骛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小狐媚,你当朕真不知道你家娘娘打的如意算盘?她哪会当真打你,如今便是朕舍得,她只怕还放不下呢。” 玉袖小脸顿时溺的通红,结结巴巴地道:“陛下……你……”刘骛伸手在她臀部重重一拧,笑道:“快快从实招来,要不然朕可要大刑侍候了。” () 第四十二回 草船借箭(下) 玉袖含羞带泪,只得轻声道:“娘娘她……还不是,奴婢可不敢说……”刘骛贴近她的脸颊,将她耳垂轻轻含住,用牙磨擦,玉袖全身酥麻,颤抖着道:“陛下饶过奴婢吧,娘娘也是……一番好意……” 刘骛打鼻哼了一声,道:“自然是好意,这朕还能不明白!”说罢顾自躺平,玉袖依偎在他身旁道:“陛下生气了么?奴婢说错了什么么?”刘骛沉默不语,过了半晌才道:“所以朕常说,若是要比花心思,朕这后宫之,可是遍地军师呀。” 玉袖茫然不解,只见刘骛望着窗户出了会神,回头道:“真是个实诚的傻丫头,放心吧,不论你家娘娘怎样打算,朕一定不会亏待你的。你看……朕封你个婕妤怎样?”玉袖全身一震,眼睛定定看着他,顿时蒙上一层雾气来,停了半晌,忽然扑到他怀痛哭失声。 刘骛笑道:“怎么反倒哭了,莫非嫌这封号太小?”玉袖连忙摇头道:“绝没这样的事,陛下这般爱惜奴婢,奴婢再不知足,老天爷也不会容我。只是……娘娘她,嘱咐过奴婢,将来必定会为奴婢讨个封,眼前……若是陛下封了奴婢,那……奴婢岂非失信于娘娘,这以后的日可就……” 刘骛嘴角带过一层冷笑,却反而伸手为她拭泪道:“知道了,那就等等吧,君无戏言,朕且帮你记着吧。1-6-k-小-说-”看玉袖满是感动的眼神,他又忽然一笑,道:“你这么怕她?”玉袖垂头道:“娘娘是人之凤,将来……奴婢又算得了什么!” 却不想刘骛哈哈大笑:“人之凤?你可真是……哈哈哈哈!”玉袖嘟起嘴来,道:“陛下在笑话奴婢么!奴婢再不敢随便说话了。”刘骛搂她的怀,轻拍她的玉肩,笑声不停道:“真是天真的丫头。哈哈。朕忽然很想看到,有朝一日你被封做婕妤时,那人之凤会是怎样的嘴脸。”玉袖道:“陛下又来笑话人家,奴婢,哪能和娘娘相比。”刘骛嘿嘿一笑,不再说话。 静了一会,玉袖看看刘骛的脸色。轻声轻语地道:“陛下有什么不高兴的事吗?”刘骛转头看她,微微一笑:“哦?你倒看出朕有不高兴地事么?说来听听?”玉袖轻咬嘴唇,沉默了片刻,才道:“奴婢什么也不懂得,只是冷眼旁观,却也知道如今娘娘今非昔比。别说是咱们这些下人奴才,便是别宫的娘娘们、正宫的皇后,就连……”说到这里却又赫然止住,不敢再说……1-6-k,电脑站 刘骛冷冷一笑:“怎么不说了?”玉袖胆怯着犹豫不决,看他目光如电向自己转过来。忙道:“这些话不是奴婢说的……是奴婢听下人们议论……”刘骛打断道:“朕也没怪你什么?朕反而就是喜欢这单纯可爱的性,听到什么说些什么,都不会绕着弯的让人猜疑。惹人讨厌,你只管说就是了。” 玉袖这才吐出一口气,轻声道:“奴婢听人说起,如今娘娘势大,皇后都要退让三分,别的妃嫔就更加惧怕她了,若是有哪个敢违拗地,就看看那赵……赵婕妤的下场就知道了!”话音未落。她便已经清楚感到刘骛放在她颈下的手臂徒然变得生硬,再转头看他的侧脸绷地紧紧的,显然正在狠狠咬牙。他地目光前视,笔直看向窗外,身边玉袖仰头看着他的脸色。嘴角却微微一动,露出一抹转瞬既逝的笑意来。 二人都没有说话。屋里空气变地有些沉闷,刘骛想着自己的心事,也不知过了多久,转头却见那玉袖已经下床穿好了衣裳,自己也就在她搀扶下起身宽衣。玉袖将他送至门外,和往常一样留在原处,刘骛朝她回看一眼,这才走出院去了。 这一回,刘骛倒是隔了几日没来绿萍馆,柳息儿把玉袖叫到跟前盘问,也问不出什么异样,派了人去打听,未央宫传出话来,近来政务繁忙,要她好自修养身息,等忙过了这一阵,皇帝就会来看她,随即又赠了许多番外进贡的补品珍玩。 看来刘骛是真地被政事缠身,柳息儿面对眼前这数十只托盘上的新鲜东西,也就将心思放下,专心挑弄起这些东西来。 果然,在一个午后,皇帝如期而至。柳息儿喜出望外,将他迎进屋来,见他略有疲惫之声,忙不迭地问候了一番。刘骛含笑听着,坐了一回儿,神情间开始有些不耐起来,柳息儿心暗笑,也就先行告退,回里屋休息去了。 刘骛还是带着一个太监,来到后面的独院,玉袖早已经等久了,见他进来立时迎面搂住,亲吻抚摸,宽衣解带,一番云雨之后,刘骛却发觉今日地玉袖有些安静,便问道:“怎么了?今儿怎么不爱说话了?” 玉袖仰头看他,只敷衍似的微微一笑,轻轻抚摸着他的胸膛,却还是一言不发,刘骛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看向自己,朝她打量片刻,道:“怎么了?让柳息儿骂了?”玉袖忙摇头,隔了一会才轻声道:“不是的,娘娘对奴婢,一直是很好的。” “可你明明一幅奇怪的样,不防说出来让朕听听,”可刘骛追究不放,玉袖只得轻轻咬住下唇,似是犹豫不决,想了好一会,才道:“奴婢并没受过娘娘亏待,反而一直受她照顾,因而总想要报她的恩典,可是……奴婢如今一颗心全系在陛下身上,有一件事,说了出来,恐怕对娘娘不利,便是对奴婢……对奴婢只怕也是……有害无益!” 刘骛眼看她流露出纠结郁郁地神情,更是好奇心大胜,笑道:“什么事把你难成这样了。快说吧,怎能让朕等着!” 玉袖抬眼向他温柔注视片刻,才道:“奴婢知道,能够侍奉陛下是奴婢几世修来地福分,奴婢不敢有半分逾越的念头,更不敢要求什么。只是……陛下!若是他日有别的人得到了陛下全部的恩宠……到了那时……陛下……还会记得玉袖么?”说话之间,两行泪水已经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 第四十三回 赤壁之火(上) 刘骛微微一怔,看她神情之间全无做作神情,不由得收起笑脸,正色道:“朕答应过你的事必定会记得,你何时愿意做这个婕妤,朕随时应允。” 玉袖泪水滚滚而下,埋在他怀低声抽泣了好一会,这才道:“自从那日,奴婢多嘴多舌,向陛下提及了赵……赵婕妤的事,看到陛下那样失神的样,奴婢便觉心如刀绞。因而陛下没来的这几日里,趁着娘娘不留意,奴婢……奴婢去过冷宫!” 刘骛眉头一皱,她忙道:“奴婢知道宫里的规矩,那里是万万去不得的,可是……也不知道怎么了,奴婢只一心想着陛下的神情,便跟着了魔一般的,盼着能看望她一次,看看她如今过的怎样?身可好?想为陛下……做点儿什么!便是让人发觉奴婢犯了宫规,丢了这条命,也在所不措。” 刘骛沉默不语,过了一会才道:“她怎样了?”玉袖含泪道:“那简直……不是人住的地方,灰土肮脏就不用说了,还有那么些个老鼠虫,公然在桌椅上爬来爬去,全不怕人的。她一个弱女,可不吓得面无人色,瘦的都不**样了。” 刘骛眼闪起一阵怒色,其的怨恨之意,让此时正偷偷看他的玉袖都凭空打了一个冷战。1——6——k屋内空气似乎在这一刻冻结成冰,透出浓浓地凉意来。玉袖歇了一歇,又道:“奴婢本来想看一眼就走的,可看了一眼之后,双脚就像给钉在地上一样动弹不得,后来她也看到了奴婢,隔着破门向奴婢使劲请求……她一个贵为婕妤的娘娘,居然对奴婢下跪,让人心里着实不是滋味。奴婢曾经听说。她这人……是有几分傲气的,意没想到如今却到了这步田地……奴婢心里忍不住的一阵阵发酸,与她向来没有交情的,可这一回却掉了不知多少眼泪……” 刘骛重重喘出口气来,伸手搂住她,轻轻抚摸她的背脊,玉袖道:“她翻来覆去只想求见陛下一面。她说她是冤枉的,从来没有做过向娘娘下毒地事……她说……只要能在陛下面前为自己洗刷罪名,就是立刻便死!她也愿意!” 刘骛全身剧震,与她对视良久,嘴角却微微牵动。声音冰冷:“你不要再去看她了,这一回,朕念你是初犯,又是一片好心,不会追究。往后你再敢踏足冷宫,可别妄想朕会对你法外开恩。” 玉袖闻言变色,只一连点头。却吓得说不出话来, 刘骛看她一眼,轻哼道:“哼,你这丫头看着怯怯地,胆倒大,你在那里待了很久么?竟没人发现?”玉袖道:“奴婢是等娘娘午歇,院里下人们都各自休息时才悄悄去的,一路上虽遇过些巡卫却也……都躲过去了。越近那边,更是越碰不上人了……” 刘骛若有所思,沉默了一会,转头见玉袖也是一声不吭,便道:“怎么不说话了?”玉袖道:“奴婢尚自做主去探望她。如今得了陛下教诲,知道是做错了。便是还从那里听到了什么,也再不敢绕舌。” 刘骛不由微微一笑:“小丫头,有什么话趁早一古脑地都说了,今日朕都恕你无罪,改天可不能再提。”玉袖嘟了嘟嘴,却道:“求陛下允奴婢不说了罢,这件事说出来,奴婢心里没底,光想到就已然觉得慌乱不安了。” 刘骛伸手捏她的脸蛋:“不允,朕命你立刻说来。”玉袖只得放轻声音,道:“赵婕妤说起她自己蒙冤受辱都是小事,可承蒙陛下恩爱,却不及报答,才是令她深感愧疚的事。原来她自幼十分受苦,出生之后,家里没钱养活,本是要将她与双生妹妹扔在荒山,活活饿死的,可却没想三日过去,她们居然都还活着,家人因而认定二人是有大富的人,这才抱回家来好生扶养。”刘骛倒还真没听过此事,不由得兴致大起,侧过身来听她说话。 玉袖道:“她和这双生妹妹,二人前后不过相差一刻出世,却几乎全无相像之处,可巧的却是都一样生地容貌非凡……”她说到这里,声音缓缓放轻,不由得瞟了一眼刘骛,看他神情似有所动,这才接着道:“当年家人将她们自荒山拾回,便送去学艺,也因样貌出众技艺高超,这才被推荐到阳阿公主家充当舞姬。赵婕妤说起自己的舞技在宫里虽算是好的,其实却还不及她妹妹的三分。这妹妹与她性不同,最是温柔似水,才艺更是样样精通,赵婕妤说上一回……陛下亲临公主府时,若不是她妹妹忽然得病,起不了床,这封授得宠的事实在是落不到自己头上。” 刘骛脸上方才因初闻赵飞燕近况地烦乱愤怒,此时都已在不知觉全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然向往的神色,玉袖抓紧时机,再道:“她入宫之后,曾托信给她妹妹,说是要寻一个时机将她引荐给陛下,却没想到后来徒生巨变,还来不及做到此事,她自己已经身陷绝境了。”说罢轻轻叹气。 刘骛出了回神,斜睇她一眼,道:“你叹什么气?你一口一个赵婕妤,难道不知道此时这样称呼她十分不妥吗?”玉袖佯做惊觉,立刻变的愁眉苦脸,道:“奴婢说漏了嘴,实在是罪……罪大恶极……”刘骛却朝她*近一些,将她下巴捏着提起面对自己,淡然道:“这算什么罪大恶极,反倒是……你向朕推荐佳人,这番作为在柳息儿眼才真正是罪大恶极的事呢。说,你收了赵飞燕什么好处?这般卖力地为她算盘。” 玉袖吓地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道:“陛下不要吓奴婢了,奴婢哪有什么好处,再说她……她如今能给我什么好处……奴婢心心念念地都是陛下,只因同情她……虽然要不要向陛下提及此事,奴婢也确是犹豫了许久的……”刘骛道:“哦,难怪你方才那幅模样儿欲言又止地,是怕说出有这么个人儿来,夺了你的福分!”玉袖哭道:“陛下若是不高兴,全当奴婢没在您跟前说过这些好么?可千万……千万不能让娘娘知晓!” 刘骛轻轻一哼,笑道:“朕逗逗你罢了,怎么就哭成了个泪人儿,”说着眼瞟窗外,略有些心不在焉地将她额前几缕发丝挑开,沉默了片刻,道:“既然有这样的人,不会上一会,倒还真是件让人挂心的事呢。”说着他问道:“她叫什么?” 玉袖道:“赵合德!” () 第四十三回 赤壁之火(下) 天色渐渐开始炎热,柳息儿的身也越来越重了,眼看产期将至,如今她甚至已经没有心思去记皇帝是哪日来的绿萍馆?隔了几日来?比起这劳神的事,现在对她来说更重要的,却是肚里的这个孩。这孩是男是女?是否健康等种种烦忧已经扰的她几乎终无宁日,御医自她的宫馆整日往返不断,满馆宫女更是如临大敌,已经有那么多人为了这个孩送命,如今谁还敢掉以轻心。 可偏偏如今身边竟没一个能干可*的人,事事要她自己安排,有时柳息儿也会难免暗自后悔,当初若是能将那真的玉袖保下来,那就好了。 说巧也巧,自从上一回,她正对眼前的粗心宫女大发雷霆时,一旁悄然而至,不发一言只俯身收拾满地碎碟破屑地“玉袖”却引起了她的注意。 柳息儿对她向来都是心怀戒备,可经由色诱刘骛一事后,她发现此女原来是个比那班兮更加胆心怯懦的女。对刘骛她显然做到了自己向她提出的条件,不曾要求封授,只听话地呆在自己的院落内。刘骛没有来到时,她做的活也并不比平时少,更加没有执宠而娇,对待同馆这些身边的宫女亦是和从前一样,更是从不多嘴,为人处事又谨小慎微,若不是因为她曾是班兮的侍女这一点,柳息儿早将此人带到身边来了 换言之,又或是在另一种情形之下,此女也绝难得到重用的,可像眼前这样,柳息儿力不从心的时候,也就给了她悄然上位的机会。 虽然柳息儿多少还是持着观望的态度,可玉袖渐渐脱离后院,成为她贴身侍女这一事实。也在不知不觉慢慢形成了。有她在身边,一些琐事还真的就从柳息儿手空出来,使得她有更多的时间求神拜佛地保佑肚里的孩。 刘骛知晓她地近况,便是平日里宫有些什么歌舞热闹,也只是差人相询一番她的意愿,并不强求她前往。因而和往日一样,她听得太监说起刘骛宫今晚要有舞姬歌舞。照例也并不在意,正挥手想要谢绝,却看到一旁玉袖双眉微皱正在向自己使眼色。 柳息儿让那太监到屋外等待,自然向玉袖问起原由,却见玉袖似是面有难色。犹豫了一会才道:“娘娘若是今日没什么不适,还是去一趟的好。” 柳息儿道:“不过是舞姬而已,来去那么几张面孔舞曲,看也看的厌倦死了。袖却上前一步,轻声道:“娘娘若信奴婢。只管走这一回吧,娘娘身倦乏,在馆里呆地时间……有些久了。外面的事……” 柳息儿这才疑心大起:“你听到什么了么?对了,皇帝他最近都是隔几日来的?”玉袖脸上一红,轻声道:“一般都是三四日。”柳息儿嗯了一声:“这日似是有些间隔……莫非他厌倦你了么?”玉袖慌忙跪下,道:“奴婢一切都是依娘娘吩咐做的,若是,若是……”柳息儿轻哼道:“不错,若是你对他而言不再新鲜,三日可就算隔地短的了。那是什么?你从他那里听到什么么?” 玉袖看了看四周。站起来上前一步俯身向她,道:“近来皇帝似乎特别高兴,有时总听他哼着什么曲儿,奴婢记性不好,总觉着那曲生疏的紧。前些日。皇帝还问起奴婢是哪里人,奴婢说了之后。他又问奴婢是否知道江都此处,说那地方……那地方山明水秀,多出美女!” 柳息儿微微一怔,抬眼看了看她,沉吟片刻,招呼门外那太监进来,说自己体弱疲惫,不能前往今日的舞宴。待那太监走后,她向玉袖示意为自己梳妆整理,决定来个夜探未央宫。 夜色刚刚降临在未央宫上,这里已经是一片莺歌燕舞了。大殿上灯火辉煌,舞乐欢笑不被紧闭的殿门所阻挡,一阵阵随风飘来。柳息儿紧紧身上地披风,迈步向内走去。 太监立时通报进去,大殿上乐声不断,一众舞姬正在殿翩翩起舞,柳息儿一路走近,向刘骛敛礼道:“臣妾原本身疲乏,可一想陛下几番邀请,自己却都没能前来,便觉心里怪愧疚的。” 刘骛示意她在一侧坐下,道:“你能来自然更好,身真的没事么?”柳息儿笑道:“托陛下的福,一切安好。”刘骛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她也就坐定向殿的舞姬看去。只见一片五彩缤纷,却也只是往常见过地几张面孔而已,不由得把身往后一*,向身后的玉袖斜睇一眼,倒有些责怪她大惊小怪的意思。 殿上几个舞姬跳了一会,随乐曲停止身形,向殿下退开。柳息儿笑道:“近来这些舞曲似是有些与往日不同,有了一些新意,也难怪陛下喜欢。”刘骛道:“是吗?息儿你也觉得她们有了长进?”柳息儿忙点了点头,刘骛却道:“不过她们比起你来却还是稍逊一筹,朕时常回想起你地那曲艳舞,眼前还真是无人能及。”柳息儿喜上眉梢,忙道:“陛下喜欢,臣妾他日定然努力练习,为陛下助 刘骛含笑点头,举起手的洒盅一饮而尽,柳息儿不便畅饮,只浅茗一口,却听殿上乐声再起,换了一曲软为柔和地曲。八个绿衣舞姬分做两排自大殿两边进入集聚在一处,将手的绸扇围成一圈,现出一片巨大的荷,微微颤抖,宛如迎风招展。柳息儿对眼前这支舞虽不太熟悉,可看仍是方才那几个舞姬,也就不再注意,心里想着刘骛刚刚的那番赞美,心里美滋滋的,不由得又转头朝刘骛望去。却见他目视前方,眼流露的却是一种陌生而狂热的神情。这似曾相识地目光令柳息儿心莫名一惊,顺着他地目光,她向殿寻找过去,却见那片硕大的绿色荷之,正有一个身着白衣的人如荷心吐芯一般缓缓抬头。 不知是柳息儿的错觉还是事实如此,这白衣舞女抬头的一刹那,整个大殿忽然变地暗淡无光,所有的亮,只集于这一张疑梦似幻地脸颊之上。满室的灯火都受惊一般摇曳不停,带着羞愧的姿态,不敢与之争斗光芒,便连大殿之外,那满天的星辰亦似乎为之黯然失色了。 () 第四十四回 清水无鱼(上) 这女神情间若即若离,喜憎难分,双眼流露盈盈波水,却并不在刘骛身上停留,反而向殿内茫然环视,没有一个着落点般游离不定。直到与柳息儿目光交错的一刹那,她这才嘴角轻扬,显现出笑靥如花的神态来,继而轻舒玉腕,在大殿之舞将起来。 她这一袭白衣,在那几个绿衣舞姬尤为夺目,宛如出水芙蓉,婷婷而立。可一但她身姿游走,却又动辄惊若翩鸿,仿佛一只飞近池边嬉戏的白天鹅,泼水玩耍,还时不时俯身向水细看自己的倒影,忍不住顾盼自喜。 柳息儿只觉完全不能移开视线,这女似乎有一股摄人魂魄的力量,使得大殿上所有目光都集聚在她身上动不了分毫。而这一支独特地舞曲,更是将她的容貌托显的美伦美焕,无与伦比。 曲终许久,殿上竟没人说话,停了一会,柳息儿才听得刘骛道:“息儿,你觉得这支舞如何?”柳息儿慌忙转头对着他,想开口说话,却觉唇舌干涩,不知说什么才好。 刘骛微微一笑,向殿里那女道:“赵保林,快来见过柳婕妤吧。”柳息儿微微一怔,以眼前此女的姿色,竟然刘骛也只封了她一个保林而已,自己还以为……不论怎样,这一声称谓却多少帮助她安定了心神,回过头来,那赵保林早已闻言上前叩拜,向她行了大礼 柳息儿微笑道:“你这舞跳的很好呢。自小便习舞的么?”赵保林答:“是,我自小就跟随恩师学艺。”说着她看看柳息儿,眼睛忽然流露顽皮神色,笑道:“您就是柳娘娘么?”柳息儿微微一怔。却听她笑道:“我一进宫就听说了,宫里舞跳的最好的非柳娘娘您莫属,大家说起您曾着装过一件漂亮舞裙,那是众人从没见过的,您跳的那支舞。更是美的就像天仙下凡,我早就盼望着能见到您呢。” 她一双柔情双眸直视柳息儿,露出地是纯真欢喜的鹊悦之情,柳息儿不由笑道:“果真这样听说的么?”赵保林用力点头,又道:“宫里都是这样说的呀。我还想着哪日若能见到娘娘的妙漫舞姿,才不枉来这世上走一回。”她看了看柳息儿的腹部,却道:“可惜如今娘娘挺着个大肚,不知几时才能见到娘娘跳舞呢。” 柳息儿闻言还才一怔。那边刘骛已经喝道:“这丫头,又来口不择言了,”虽是呼喝,语音却带着爱宠,柳息儿心一动。笑道:“陛下别责怪她了,这位妹妹这可爱直爽的性,臣妾喜欢还来不及呢。”说罢转头向赵保林道:“妹妹若喜欢,得闲时尽管来找我就是,有什么妹妹想学地。我都教你。” 赵保林喜道:“真的?”柳息儿微笑点头,她拍手笑道:“那我明儿个就要去找娘娘,”刘骛却道:“不要胡闹。她如今怀着身,最是要安静的时候,你安心练你自己的舞曲吧。”赵保林扁扁小嘴,却也只得应是。柳息儿含笑看她,自从见到此女后一直有些紧紧绷住的神经终于开始逐渐放松下来。 这赵保林虽然答应了刘骛,可还是在两日后地一个午后,来到了绿萍馆,柳息儿刚刚午歇醒来。得知她来了,便特地叫上玉袖为自己刷妆打扮,又慢吞吞地挑了好一会衣裳,这才让她进来。 赵保林敛礼毕,朝柳息儿上下打量。笑道:“柳娘娘可真是生就一幅福相。”柳息儿淡淡一笑:“这话怎么说?”赵保林道:“我听人说过,像娘娘这般眉目脸形的。最是有福之人。所谓上停高而开阔、停隆厚、下停饱满,便是大富之相。这说的便是娘娘这样的了。” 柳息儿不由微笑道:“想不到你还懂这些。”说着示意她坐下,身后玉袖端上茶水,垂首站到她身后。柳息儿笑道:“这是江南进贡的碧螺春,最是滋养润口地,你尝尝!”赵保林喝了口茶,却皱眉道:“这茶味道好奇怪,简直像草根泡的水一般……” 玉袖在一旁斥喝道:“好大的胆,你一个区区保林,居然敢这样评品娘娘地好茶。”赵保林吓了一跳,那神情却是不服,正要分辨,却见柳息儿眼角带着不宜察觉地笑意,道:“有这样的事?为什么本宫喝着却觉茶味清香。”她似是想了一想,向赵保林招手道:“端你的茶来让我看看。” 赵保林不明她的用意,将自己的茶端到她面前,柳息儿俯身一张,立刻怒喝道:“这茶是谁泡的?好大的胆。”玉袖吓得面无人色,忙扑地跪了,道:“娘娘恕罪!是奴婢……奴婢见娘娘的好茶不多了……就泡了……泡了一杯平日宫女喝地……给……” 柳息儿大怒起身,上前一个耳光打的玉袖惊天动地的大哭起来,她怒骂道:“狗眼看人低的东西!来人哪,把她拖下打死。”玉袖吓得不住磕头,眼见几个太监就要上前拉人,竟转身扑向赵保林,哭道:“是奴婢错了……奴婢罪该万死……保林娘娘救我……” 赵保林露出不忍神色,道:“柳娘娘,饶了她吧,我一个保林原也没有资格喝娘娘的好茶,下人们为娘娘节省,也是……也是为娘娘着想。”柳息儿看她一眼,转头瞪着玉袖半晌,才道:“既然赵保林出面救你,本宫今天就放你一条生路,不长眼地奴才,还不快谢过赵保林。”玉袖满脸是泪,朝赵保林磕了几个响头,柳息儿依旧怒气不消,一扬手道:“别再在本宫眼前,惹人厌烦,你交了身上的活计,去浣洗院吧。”玉袖不敢争辩,磕头谢罪,退了出去。 赵保林扶住柳息儿慢慢坐回原位,劝道:“娘娘别再生气了,瞧着气坏了身不值当地。”柳息儿叹道:“这些奴才口口声声说的好听,可在本宫眼皮底下也敢使这些名堂,暗地里还不知怎么算计呢。真是让人不省心。” 赵保林道:“下人们有下人们的见识,她们兴许以为这样替娘娘节省,还是为着娘娘着想呢,倒不见得全是私心算计。其实也是因为娘娘大度待人,下人们这才这般为娘娘节省,如此为娘娘着想着,说来倒不是坏事。” 柳息儿道:“你倒还真是个善良的孩。对了,我还不曾问你,是几时进的宫呀?”赵保林道:“入宫两月有余了。”柳息儿一怔,道:“居然这么久了么?” () 第四十四回 清水无鱼(下) 赵保林道:“是呀,我一直在富平候府,是候爷挑选出来,送进宫来的舞姬。”柳息儿看她一眼,道:“一进宫就能封做保林,陛下对你可喜欢的很呢。” 赵保林脸上一红,垂头十指相扣,低声道:“陛下对我……确是……满喜欢的,只是……我却不懂说话,常常惹他生气……”柳息儿笑道:“哪里就会真的气你,陛下心地仁慈,你又生地这般花容月貌,他爱你疼你还来不及呢。哪会真的生气?”赵保林一愣,道:“真的么?我看他有时沉着脸,那模样可吓人了,唬地我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 柳息儿不再接这话茬儿,顾自拿起茶盅喝了一口,歇了一歇,又道:“入宫这么些时候,可曾拜见过皇后与太后么?”赵保林道:“还没见过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倒是……见过一面。”柳息儿听她语调似有异样,便道:“怎么了?” 赵保林抬眼看她,又慌忙垂下脸帘,隔了一会,才轻声道:“皇后娘娘……好似不太喜欢我!”柳息儿“哧”地一声笑出声来,转头看到赵保林正神色惊慌地看着自己,便笑道:“是不是看到你的时候不对?皇后平日里可不轻易发脾气。” 赵保林脸上又是一红,瞄了瞄四周,这才点头道:“娘娘真聪明,一说就,那日确是让娘娘见了不高兴的情形。我说不要呢……陛下非拉着我……在殿里玩耍,我逃的慌张,一头……一头撞到娘娘怀里去啦!” 柳息儿眼角眉梢尽是笑意,道:“可不就让我说了!皇后是后宫之主,为人严谨,最见不得这样失体统的事,别说是你了,便是陛下……她遇上了也总要劝说几回呢。”赵保林道:“是呀是呀。她……皇后那天,就说了陛下一通呢,说的他怪不高兴的,早早地就回寝宫去了。” 柳息儿和她再聊了一会,这赵保林倒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便连与刘骛的房地之事。柳息儿只要提及,她也毫无顾虑一一道来。那一份天真无邪表露无疑,却也因此失却了她在儿息儿眼原本的份量,和她说了一会话,柳息儿便自称倦怠。她也就慌忙告辞了。 待她走地没了踪影,玉袖方从屋后走上,道:“娘娘觉得此人怎样?”柳息儿嘿嘿一笑,道:“依你看呢?”玉袖垂下眼帘想了一想,道:“此女容貌非凡。不可不防,何况皇上对她……” 柳息儿打断她的话,笑道:“你错了!长的再好看。可惜却生着一幅木头肠。这样的人能有什么做为?也不过是这未央宫一道转瞬既逝的风景罢了。” 她转过头来,见玉袖正瞟眼看着自己,不由得笑道:“瞧你模样还不信?她虽然也是姓赵,可与那赵飞燕相比,却是天上地下!”说罢合上眼睛闭目养神,不再说话。 这以后,赵保林还时常来绿萍馆,柳息儿起初虽敷衍着。可态度已经大不如前了。那赵保林却似未曾察觉,更似已然将她当做自己最可信的人,有什么没什么的也总来找她诉说。她嘴既碎却还喜欢问东问西,再到后来,柳息儿几乎连见她都懒得见。每回不是让人告诉她自己正在休息。便是干脆不再理会。 如此又过了几日,某天玉袖端茶路过走廊。便见赵保林正垂头自房出去,一幅没精打彩地模样儿,玉袖在路旁躬身让路,也是木着一张脸。二人擦肩而过的一刹那,阳光轻轻带过,却可见那赵保林嘴角微扬,露出雪白的贝齿微微一闪,那白色份外刺目,几乎在与之露出同样表情的玉袖脸上,折射出一道利刃般地光芒来。 玉袖走进里屋,只见柳息儿斜*在长榻上,脸上一抹冷笑尚未散去,她将盘放到一边小几上,倒了参汤递上,柳息儿接过了,皱眉喝了几口,依旧放还到她手。 玉袖小心翼翼,道:“娘娘这是怎么了?”柳息儿看她一眼,道:“你进来时没遇到那个赵保林么?”玉袖道:“遇到了,她好似一脸委曲呢。”柳息儿打鼻一哼,道:“什么东西!我瞧着她似个人样,这才略为亲近她些,哪知道这丫头比我先前想的还不值得,分明是个草包,弄了些宫女妃嫔间地闲话,巴巴的当笑话来传给我,我没扇她出去,已经是忍的不行了。” 玉袖倒笑了,道:“奴婢先前不太明白娘娘的话,这些日以来,却也有些看明白了。”柳息儿哦了一声,她再道:“宫里都在说呢,这赵保林凭白生着一幅好皮相,却是个蠢极了的人。”柳息儿对这话倒上心,坐着身道:“有这样地话么?都怎么说的?” 玉袖笑道:“听说她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却在她面前一味地说别个妃嫔的好话,把个皇后气地面色紫酱,差点没把她给轰了出来。”柳息儿笑的前俯后仰,手指玉袖道:“可不是么?这草包女人,就没说过一句得体的话,不弄到笑话百出,我看她是誓不罢休的。”玉袖也在一旁捂嘴轻笑。 二人笑了一会,玉袖道:“还是娘娘聪明,早看出此人不经看重。”柳息儿洋洋得意,道:“这有何难!你且说说看,这赵保林和那赵飞燕相比,容貌怎样?”玉袖一怔,低声道:“奴婢说了娘娘可要生气。”柳息儿斜睇她一眼,道:“你这丫头愈发长进了,说吧,如今她都这样了,再有什么仇怨也都掀过。我有什么可气的。” 玉袖这才道:“奴婢觉着这二人……容貌相当……倒似不分上下。”柳息儿点头道:“不错,论长相,她们二人果然是尤物了,”她顿了一顿,转头向玉袖道:“那你可知,当初赵飞燕得宠时,皇帝他几日方才招别的妃嫔侍寝?”玉袖脸上一红,道:“这个,奴婢自然不知道。” 柳息儿道:“哼!我却知道,那赵飞燕得宠了多久,后宫妃嫔就眼巴巴地等了多久,要不是她出手害我,如今未央宫只怕还是她一人的天下呢。”玉袖看她眼流露出的浓浓妒意,不敢接口,在一旁闷声不响。 屋里静了片刻,才听柳息儿道:“可这赵保林入宫月余,皇上还会隔三四日便来寻你,那时我便知道这女人风头不久,她连你一个没名没份地宫女都比不了,又怎能独占鳌头?”玉袖皱眉道:“可皇上对她似乎也是……很喜欢的。” 柳息儿笑道:“你这丫头,这是吃起飞醋来啦?放心吧,她在皇帝心里的份量,说不准还不及你呢。只看那赵飞燕一夜之间升做婕妤,而她不过是个保林这一点上,就能知真假。何况她生的虽美,却还有一幅天真可笑,处处惹事的性,要我柳息儿将这样地女放在眼,嘿嘿,她的份量只怕还差一大截呢。” () 第四十四回 浊塘扰扰(上) 刘骛对赵保林的喜爱也似乎与柳息儿猜测的没有出入,他依旧隔不多时,便会踱来绿萍馆,在柳息儿心照不宣地照应下,与玉袖“偷腥”。那貌可倾城的赵保林果然没有能将皇帝留在身边的手段。 照理说,如今眼前的一切都是完成顺应着柳息儿的预想发展,本应当欣慰得意的她,却因为眼看着秋风渐起,变的越来越烦躁不安。因为就在这云淡风清地秋意之,她临盆的日也为时不远了。 这下本就忙碌地绿萍馆上下,更是如临大敌,便连平日里歇息的时辰,如今也没个准头了。宫女们轮班在柳息儿卧房内外侍立,小心等待动静。没有轮到守班之时,不但要做自己的活计还要连同当时守班人额外的活也要连带,实在困到不行了,这才合下眼睛。一个月不到,大伙儿都累地眼皮打颠,摇摇晃晃。 宫女玉华手拿托盘,刚刚迈出里屋的门槛儿,迎面有几个宫女也拿着东西走过来,肩膀偶而相碰,本来就有些身乏无力地她顿时失重向一边跌倒,手盘碎了一地,这边厢刺耳地破碎声才刚刚响起,屋里已传来柳息儿的怒骂:“是谁?” 玉华吓得急忙就要回答,身旁已经有人拉住她,向屋里叫道:“是奴婢不小心手滑,娘娘饶恕这回吧。”柳息儿哼了一声,不再说话,玉华见眼前此人正是玉袖,拉了她手臂就要道谢,却被她拦了,二人收拾了地上的碎片,走出一段路。玉袖才道:“玉华姐姐,太累了就去歇会吧。” 玉华含泪道:“我给容音顶了两个班,头晕眼花的,实在累的不行了。若不是你帮着顶罪,这一回,可非得受大大的处罚不可。”玉袖道:“哪个也不是铁打的,唉,可现在也没别的法,眼看着产期要到了,可娘娘全无动静。也怪不得她特别烦躁些。我想着也就在这几日,只要生下了孩,大伙儿就能安生了。” 玉华点了点头,却道:“话是不错,只是我看娘娘似乎有些不顺的模样儿。”玉袖道:“怎么?你看出什么来了么?”玉华看看四周。欲言又止,玉袖*近她一些,低声道:“我看陈太医刚刚又来了,不是早上才走地吗?怎么这么会儿功夫又来啦?” 玉华神色间满是不安,拉开她走到墙角。才道:“恐怕是不太好,娘娘神色间似乎忧虑重重,陈太医也是一脸慌张。”玉袖哦了一声。低头不语,玉华道:“你日日在娘娘跟前的,怎么也没看出来么?”玉袖道:“你也说娘娘烦忧了,近日更是脾气暴躁的很,不瞒姐姐说,如今我还真怕在她眼前呢。” 玉华叹道:“可不是吗?菩萨保佑娘娘快点儿顺产吧,那咱们也能少受些罪。”玉袖笑道:“可不是吗?你去忙吧,有空闲时就抓紧合会儿眼。实在不行。就让人找我来,多少能帮的只管叫我玉华千恩万谢着转身去了。 玉袖在原地想了一会,这才回到屋里,远远见到门窗紧闭,帷幕低垂。几个在屋里侍候的宫女太监也都站在屋外。她就知道必定是陈太医在里面,这些日。只要陈太医来了,柳息儿就把屋里的人全遣到外头候着,玉袖在门外张望片刻,却哪里能见到一丝半点里面的情怀。 她在屋外来回踱了好几趟,才听得门声轻响,陈太医垂头走了出来,几个侍女见他出来便都进屋去了。唯独玉袖站着不动,眼见那太医伸手擦拭脸上地汗水,向外走去,她尾随其后,走出了一段路才快步奔上,叫道:“陈太医慢走。” 那陈太医转头看到是她,识得她是柳息儿身边的侍女,便点了点头,玉袖上前硬是接过他手上的药箱,背在身上与他同行,柔声笑道:“有劳陈太医了,”陈太医神情郁郁,道:“好生侍候着你们娘娘。” 玉袖应是,又道:“陈太医,奴婢知道您是宫最有本事的太医了,你可要……可要帮帮娘娘,她平日待我恩重如山,我,奴婢……一心只想求她平安……千万不能……出什么差!”说着拿手帕擦了擦眼睛,陈太医叹道:“难得你有这份心,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地。”他反复叨念着这句话,听起来却不像是在安慰玉袖,反而更像是在给自己鼓劲。 玉袖送了他出门,这才回到房里,见柳息儿躺在榻上闭目休息,她不敢打扰,在一旁站了片刻,正要走开,却听柳息儿道:“玉袖,你刚刚去哪了?”玉袖一惊,忙道:“奴婢看到陈太医出门,慌忙帮他拿药箱去了。” 榻上柳息儿眼睛微张一线,朝她打量了片刻,挥手道:“你们都下去吧,”屋里众侍女都安静退下,玉袖感觉柳息儿看着自己,自然一动也不敢动,果然听她道:“你自己的事不做,跑去送太医做什么?” 玉袖脸上变色,忙道:“不敢瞒娘娘,这些日,看娘娘您……情形似是不太好……奴婢心里担心,这才寻个因由……去向陈太医打探。娘娘恕罪,玉袖再也不敢了。”说着身发抖,显见恐慌不已。 柳息儿却又不说话,盯着她好一会儿,才道:“你过来。”声音居然颇为温和,玉袖忐忑不安,走到她面前,柳息儿道:“时间过的飞快,转眼间你跟着我也有半年了吧。”玉袖点头应是。她又道:“这半年里,你可曾去会过你家小姐?” 玉袖吃惊抬头,立刻跪下,道:“娘娘明鉴,奴婢紧记娘娘的话,那边……一回也没有去过。”柳息儿语音带笑:“起来起来,没去过就没去过,用不着这样。”玉袖这才慢慢站起,柳息儿道:“我知道你是不错的,这半年里头,我也确是发现你是个可信之人。你家小姐没福,得不到你地相助,如今,却是你与我相依为命了。”说着伸出手来握位她的手。 玉袖受宠若惊,一动也不敢动,柳息儿又道:“不论是对皇帝还是对我,足可见你的真心,你放心吧,我答应了你地事不会忘记。改日我必定求皇帝给你一个嘉封,你看……美人怎样?”玉袖泪水渐渐蒙上眼帘,只一个劲的点头,那情形却是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柳息儿笑道:“又是怎么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外人看见还当我欺侮你了呢。”玉袖这才伸手擦拭泪水,柳息儿道:“如今我这身,受的这些个苦,也就只有你可以说说了,你不比那些粗使女,是真正细心的人,因而这半年来我也放心把事交到你的手上,你也都没有让我失望。” 玉袖道:“娘娘救奴婢一命,奴婢唯愿娘娘一切都好,能服侍在娘娘身边,便很欢喜了,”柳息儿道:“这话有假!”玉袖一怔,柳息儿笑道:“难道你就不想你家小姐?不想看看她如今过的怎样了?”玉袖看她神情不似做假,一时答不上来。 柳息儿笑道:“便是想见也是人之常情,毕竟你们在一块儿,说不想那只怕是骗人的,”玉袖看她一眼,道:“便是真地……偶有挂念,娘娘说了不让我见她,我便不见。”柳息儿点头道:“是,我知道你的心。不过眼下,倒是真想让你去见上一见。” () 第四十四回 浊塘扰扰(下) 玉袖一愣,柳息儿叹道:“说实话,当初我与她一同从选女里出来的,又经历了那么些事,算的上是患难之交。她落到这样的处境,我也提了几回,只是她性固执,不愿意接受我的帮忙而已。我安排人送些用度去,她又都给退了回来,唉,这般的不能示好,倒弄的我没有法。” 玉袖道:“班夫人……她就是那样的性,和她爹爹一个样儿。不愿受人恩惠的,何况如今娘娘这样风光,她或许……感觉彼此身份悬殊,不好攀附。” 柳息儿看她一眼,笑道:“就是这样才好,你不忘你家小姐的好,能替她说话解围,便更可见你的真性情,更是惹人喜欢。”她轻轻抚摸玉袖的手,想了一想,道:“只是我和她也算是姐妹过一场,眼看这天又要凉了,你就带我去看看她吧。我身不好走动,等生了孩一定再去找她。” 玉袖点头应是,柳息儿长叹了一声,轻轻抚摸着肚,道:“这孩也不知是男是女,几时才肯出来,我是真的一点法也没有的了,”说着眼瞟玉袖,玉袖与她对视一眼,立刻点头道:“奴婢明白了。那娘娘就先歇着,奴婢这就去趟远明馆。”柳息儿注视着她微笑点头,眼却是毫无笑意。 玉袖带着柳息儿派给的两个宫女,托着三只托盘,内放冬衣补品等物,很快就来到了远明馆。这小院里还是那样漫天飘扬着落,仿似自她离开此地,从来没有变化过。春夏秋冬,转眼变幻,而这里却好似远离了尘埃,几乎将四季都已隔绝在外一般。 玉袖暗里握了握拳头,示意宫女们在院里止步。扬声道:“班夫人在么?”屋里有人轻应了一声,随即便见班兮一身素衣走出房来,看到玉袖,她毫无惊讶神色,只是微微含笑,道:“一向都好么?” 玉袖与这双清澈的眼睛对视,却忽觉心慌意乱。忙掉头向身后一指道:“柳娘娘为夫人备了些过冬物品,命奴婢给您送来。” 班兮道:“这里虽然贫寒,每月用度却也都有宫发给,并没有少了什么,倒教柳娘娘挂心了。你回去传个话。就说我心怀感激,这份心意可领,东西就不收下了。” 玉袖迈上台阶,道:“夫人穿的这么单薄,可要当心着凉呀。”这语气确有真挚情意。班兮朝她注视片刻,微笑道:“柳娘娘就快要临盘了吧。你们也够忙的,我就不留了。”说着像是要转回屋里。玉袖慌忙伸手位住她的衣袖,道:“我……想和你说几句话。 班兮看了看她,叹气点头,玉袖跟着她走进屋去,让侍女们便在院等待。玉袖进屋四下打量,又惹不住眼眶一红,班兮也不说话,只安静坐着看她。 屋里静了一会。玉袖道:“你……近来都好么?”班兮点头道:“你呢?我瞧着你似乎比从前丰润了些,看来过的不错,这样我也就放心了。”玉袖呆呆看她,眼睛只微微红着也不说话。班兮道:“柳息儿无事不来的,这一回。是为了什么呢?” 玉袖伸袖笼擦拭眼睛,半晌才道:“夫人知道的。柳娘娘就要临盘了。因而想……”说着却又停下来,只拿眼看着班兮,班兮沉默片刻,道:“安心养胎比什么都好,何况为天赐,没有什么可强求地。” 玉袖瞟了一眼门外等待的宫女,再*近她一些,放低声音道:“眼看产期将近,可她却一点动静也没有,少不得担心烦恼,日夜不安的。若是你……若是夫人能帮到她一点儿,日后她必然……” 班兮抬头看她,道:“你果真是真心地这般为她着想么?”玉袖一怔,班兮神情却逐渐漠然,转开眼睛朝窗外注视,许久才轻轻道:“顺应天命比什么都好,毕竟,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玉袖嘴角一动,还想再说,她已经先阻拦了,道:“回去告诉她,只要她平安等待,就应当无恙。何况,此事是福是祸,从她有身孕的那一日起,便已注定,不是今天才开始的。”说罢站起身来走到门边,意喻送客。 玉袖沉默不语,朝门外走去,与班兮擦肩的一瞬间,却听她轻声道:“离她们远一些吧。”她全身一震,转向班兮,却见她已顾自朝内室走去了。 玉袖回到绿萍馆将班兮拒收礼品地事先说了,柳息儿并不惊讶生气,将屋里宫女都遣出之后,问起此行的真正用意结果如何。却见玉袖欲言又止,神情间更是不安,柳息儿心里突突直跳,一把握住她手,声音都忍不住微微颤抖:“快说,是男是女?” 玉袖神情为难万分,犹豫了半天才道:“她先是不肯说,后来……我苦苦哀求,她才说……娘娘此胎恐有凶险。”柳息儿却仍不放开她手,追问道:“我只想知道是男是女!”玉袖轻轻咬牙,道:“她说不知道呢,只劝娘娘一定要安定心神……”说罢她眼神微起波澜,继道:“还要……多依仗……旁人之力。” 柳息儿周身一顿,目光直视她却又似乎并没将视线集在她身上,只是眼神迷离,明明与之面对,思绪却已然飞到不知何处。也正因如此,她竟似没有发觉,眼前的玉袖,正定定注视她的眼神之,蓄含着莫名兴奋地光。 自这日之后,陈太医来往的次数更加频繁了,玉袖虽然仍旧被拒于陈太医来时地内室之外,可柳息儿的举动还是多少被她看在眼里。 如此过了半月之久,柳息儿仍然没有动静,可是照理说本应当更加烦躁的她,却忽然渐渐平静下来,只是这诡异地平静,却难以为外人所知了。只有玉袖时常发现她独自对着窗户出神,嘴角却再也不像不久之前那般紧紧崩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似冷峻的神色。这神情间有些不同与以往地意味,而玉袖却是熟悉的。 她之所以在八岁那年进入班兮家做一个婢女,全因她的父亲视赌如命,第一个带着他们家往破落走去。父亲地模样儿,如今玉袖都已然渐渐淡忘,可是那时常流露在他脸上的孤注一掷的神色,却是他留给这个女儿最后的关于他的回忆。如今,玉袖又看到这神情了,只是,它出现在眼前这个柳息儿的身上。 她是要下什么决定么?看似平静的表面之下,她是想要以什么做为本金来一场豪赌么? () 第四十五回 假神真鬼(上) 柳息儿的产期已至,却依然没有动静,这消息在宫不径而走,顿时引起各种各样的反映。这其欣喜若狂兴灾乐祸有之、冷眼旁观暗自惴测亦有不少,刘骛虽每日必到绿萍馆,安慰柳息儿又责问太医现状,可自柳息儿有身孕起始的反复却已令他厌烦不堪,唯眼前情势,避无可避而已。因而,如今真正着急不安的或许也只有王太后了。 一直修养生息,闭门颂佛的她,不得不亲自来绿萍馆看望柳息儿,安抚她女人头一胎这样的情形并不稀奇,一面又责怪太医不够用心,要随时准备开良方助产,却也不能伤及娘娘云云。 柳息儿得到如此宽慰,自然是感激涕零,握住太后的手,表示无论如何都会将这孩平安生下,王太后点头叹息,喝了一盅宫女奉上的茶水,这才回宫。却没想当日夜里,太后宫便急招太医,隐隐听得风声,说是不知吃坏了什么东西,上吐下泻,药石无医。 这一下可惊动了刘骛,摆驾长信宫,把上下宫女太监悉数骂了个遍,又传了几个太医会诊,真折腾了大半夜,天色显露鱼肚白时,太后好不容易昏昏睡去。太医们这才松了口气,可还没等天色亮开,却又传来了太后病情反复的消息。一路看首发 就这样,太后这奇怪的病症不但来势凶猛,而且经久不退,总在反复之间,才短短两日而已,太后已经病的气息微弱,命在旦夕了。后宫妃嫔们自然是日日前来探望,皇后也不离太后左右,可众人的劝慰显然没有任务作用,王太后却好似病的更重了。 刘骛无法,只得在宫请神算卜。驱除邪魔,却仍然不见好转,这一日,正为此事烦恼之时,却听柳婕妤到。刘骛不由微微一怔,抬眼已经看到柳息儿在宫女搀扶之下,一步一喘地走进殿来。她眼前这样的情形,实在比王太后好不了多少。 刘骛自然免了她的见礼,并示意她坐下,只见她脸颊浮肿,眉目间更是忧愁。不由得心里一软,道:“这个时候跑出来做什么?有什么事让宫女传个话,朕自然会去。”柳息儿眼眶微红,道:“臣妾知晓陛下正为太后之事烦恼,当然不能再来打扰您。方才臣妾也去看了太后……那情形……实在是……”说着已经落下泪来。 刘骛眉头一皱。沉默不语。柳息儿道:“太后对臣妾疼爱有加,如今眼看她老人家这样受苦,我却只能在边上看着。臣妾真是……心如刀绞她看一眼刘骛,再道:“只要能为太后做点什么,臣妾是宁死不辞的。” 刘骛本来已经烦恼之极,听到这话更是不安,摆手道:“你只管好好顾着自己,早日平安生产,说不定倒能让太后一喜。你回去歇着吧。”柳息儿却并不站立,道:“臣妾此来。其实是有事向陛下请求。”刘骛道:“什么事?” 柳息儿道:“其实昨日夜里,臣妾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今天醒来越想越不对劲,这才急匆匆地来求见陛下。”她看了一眼刘骛,再道:“臣妾近日都是昏昏沉沉地。难得睡的熟。昨日却觉得特别疲倦,因而早早的就歇下了。” “睡的迷迷糊糊之。却仿似听到有一个婴儿哭声,臣妾就往声音出处去寻,却看到不远处一个老人正手抱一个婴孩看着臣妾。臣妾自然止步,看那老者怀的孩大声哭泣,声音哄亮,不知为什么却忽然觉着有些心疼,正寻思着,却听那老者哈哈一笑,说道你不想见见自己的孩么?” 说到这里,柳息儿抬头看刘骛一眼,见他双眉皱的更紧,正专注地听着自己地话,忙道:“臣妾听了这话自然是一惊,便说这怎能是我的孩……说着臣妾自然手抚腹部,却没想这一摸却摸到自己小腹平坦,空无一用……这一吓真是把臣妾吓地丢了魂儿,不知如何才好。却听那老者道你这孩命生金,是大贵之人,可但凡有这样的人,都不是能轻易降世的。世上有太多污秽的东西,这个孩看来不能行走顺途,你不要也罢,我这就带他走了。” “臣妾自然吓地尖声大哭,扑上去大叫还我孩,那老者看臣妾苦苦哀求,才道:他被你所在之处地污秽所染,使得*近他的人都要为他分担,你身边可曾有什么人生了怪病?” 刘骛听到这里,已经在神态之显现出强烈地关注,不由自主站起身来,却听柳息儿道:“臣妾听了他的话,顿时想起太后的病来,说来也是,她那日来看望臣妾时还好好的,走了不过两盅地茶的功夫就忽然病了。” 刘骛大步到她身旁,道:“然后呢?那老人又说了什么?” 柳息儿道:“那老才听我将太后之病说了,便掐指算了片刻,说太后的病果然与臣妾……臣妾所住地地方有关……便是这孩迟迟不来,也皆因如此。”刘骛迟疑道:“有这样的事?”说罢垂头深思,柳息儿再道:“那老人额头阔大,眉长耳垂,简直不像凡人,臣妾因而生了畏惧之心,便问他若要一得太后痊愈,二得我儿平安落地,要有什么法。这老人思绪再三,才告诉了臣妾一个法。”说罢却又不有继续下去。 刘骛自然问其究竟,柳息儿支吾再三,这才道:“听说离宫十数里有一处静云庵,地方清幽还是其次,最奇的,是听说这里曾经有一位得道僧人坐化,成烟而去。因而那老人说,若想平安如意,只有移居此地,而在臣妾原来的绿萍馆做佛事八十一日,臣妾才能搬回。” 她一席话说完,静观刘骛动静,只见他在殿内回来踱步,便又道:“这些不过是臣妾做的一个梦而已,若是陛下不信,也当不得什么大事,忘记它就是了。”刘骛却在此时转头朝她摆手示意她止声,招手唤来林增,道:“朕曾记得你说过,那绿萍馆曾经是谁的住处?” 林增答:“是先帝的一个美人住过的。”刘骛道:“美人?”林增道:“不错,美人那年怀有身孕却因为身体虚弱,在生产时母二人一同……”刘骛挥手制止他说话,向一旁显露惊恐神情地柳息儿道:“你先回去吧,此事朕自然会再做安排。” 柳息儿可怜答答地抬头看他,不得不回宫去了。 () 第四十五回 假神真鬼(下) 果不出柳息儿所料,她刚回到绿萍馆不久,刘骛的圣旨便尾随而至,恩许她前往静云庵为太后祈福,并对她的一片孝心给予了莫大的夸赞。 以柳息儿如今的情况而言,这一趟不算太远的行程却实在非同小可,绿萍馆自然顿时忙碌起来,不仅宫女太监要全数跟随,便连太医护卫也安排了不少。因而旨意示下之后,也还是忙到日头西斜这才准备妥当。柳息儿临行之前,又强撑着到长信宫外叩首,双眼含泪,念念有词了一番,才依依不舍地出宫去了。 玉袖自然也随行在侧,到了庵堂好不容易安顿下来,已经快到时,她安排好值夜宫女,回到柳息儿房。柳息儿见她进来便问道:“这小地方能住的下这么多人么?”玉袖笑道:“一下来了这么些人,可把这里的师太给急坏了。因为庵堂里得划出一处院来给陈太医他们,师太已经将庵内的尼姑们全搬到后山去了。可饶是如此,庵里除了宫女们不得不勉强挤在西厢外,太监大部分还是得跟着侍卫们,住在庵外的山脚下。” 柳息儿点了点头,她又道:“陈太医住的就在娘娘这屋后面,随传随到的。这一天可够累的,娘娘歇了吧。”柳息儿朝窗外看了一眼,却道:“我不困,你扶我到外面走走。”玉袖只得上前相扶,二人慢慢走到屋外,但见眼前月光如水,树影婆娑。 玉袖将手的披风为她披上,柳息儿向院细细打量,又问了众人居住的情形,玉袖看她似是放心不下,便道:“娘娘放心吧,奴婢在这院里安排了三个当值的宫女,每日三班日夜轮换着的。娘娘有什么吩咐,随便一叫便有人答应……” 不料柳息儿却皱眉打断道:“这么小个院,天天有这些人来来去去的,太过吵闹了。只留两个就行了,多的安排到前面去,也不用轮什么班,太医不是就在后面吗?一叫就应。也就是了。”她看眼玉袖,又道:“再说你也总在近前的吧,我眼下不知怎么耳目特别灵敏,一丁点声音都觉着震天响呢,再受不了那些粗心宫女地动静。”玉袖慌忙点头答应。柳息儿不再说话,这才由着她扶进屋去睡觉去了。 第二日,柳息儿由此庵师太陪伴着在堂前为太后祈求平安,又向庵施舍了许多银两,一整个上午都在堂前听众尼诵读经。用过午膳时。她脸色就似有些不对,陈太医立刻上前把脉,让众人将她轻移到房里在房里诊治,一呆就是一盅茶的功夫。看来情形不妙,众宫女惊慌失措,都在屋外等待,哪知等了半晌,陈太医自屋里出来,却说她并无胎动,又嘱咐大家小心侍候。他自己回后院去了。 接下来的几日,好似每日柳息儿都有这般让人提心吊胆的情况发生,在众人都以为她要生产之时,却又都被告之没有动静,三四日后。再传来柳息儿类似这般情形时,众宫女自然就不如原先紧张了。 众宫女之。却始终有一个保持着警惕目光,在陈太医与柳息儿的身上偷偷流连。虽然她此时已经是柳息儿的贴身侍女,可只要陈太医在时,她还是被不着痕迹地排除在外,使得她纵有心想从这二人晦暗不明的神态之想知道点什么,也是有心无力。何况在她看来,柳息儿是越来越奇怪了。 她如今明明身体乏力,却总对院内地人声风动特别在意,稍有大些的声音就会大声责问发怒,弄的宫女们没得到她的叫唤,愈发的不敢*近她身边。而屋内空无一人时,有数次玉袖明明以为柳息儿正在休息,可当她转头之时,却总能瞥到她或是正朝她深沉注视,或是刚刚闭上眼睛。玉袖凭直觉猜测她一定在计划什么,却苦于无从得知,直到这一日…… 这是来到静云庵地第五日,玉袖为柳息儿端上早点时,发现她眉心微皱,脸色雪白,可她询问几回,柳息儿却只是摇头,并挥手让她离开。玉袖走出屋犹豫了一会,转身向屋后陈太医所住的院去走。 这里是陈太医和他的三个助手居住的地方,平日里都是由他助手在门外等待前院传唤,这一天却不知怎么回事,院外竟无人站立。玉袖径自向里走去,风声微动,她忽然身形一顿,她看似神情木然不动,却分明正竖着耳朵,因为方才那一阵风声隐隐吹来几下女的哭声! 这太医所住地后院怎么会住着女人呢?玉袖向院内环视一圈,正在回想分辨那声音从何而来,却见侧角一间房门吱呀一声打开,走出面色异样的陈太医。 看到是他,陈太医忙道:“怎么?娘娘不舒服了么?”语调急促不安,可在玉袖眼看来,他的神情却多过恐惧。玉袖道:“是呀,我看娘娘脸白地吓人,急忙寻您来啦。”陈太医点头道:“快走快走,娘娘这身可耽搁不得。”说着快步当先走出几步,又放慢脚步,听得身后玉袖脚步声跟了来,这才急急去了。 到了前院,他一头载进柳息儿房又是半天,好不容易露脸出来,这一回竟然抹汗道:“玉袖,你过来。”玉袖不由得心下忐忑不安,答应着走进屋去。只见房里光线昏暗,柳息儿躺在床上,语调倒是安稳:“只怕这一回,是真的来了。”说罢向玉袖招手道:“你过来玉袖上前几步,柳息儿忽然伸手将她手腕紧紧握住,道:“你就呆在房里,若是出去一步,我立刻……杀了你。”玉袖大惊失色,急道:“娘娘……你说什么呀!奴婢,做错什么么?娘娘饶命……”柳息儿忽然身抖动,用力吸气,却向陈太医道:“怎样?” 陈太医声音颤抖:“娘娘……大福……是,是时候了。”柳息儿这才长长吁出一口气来:“那药……我真是,吃怕了……”话音末落,已经呻吟起来。 她全身颤抖,汗水涔涔而下,抓住玉袖的手却越来越紧,几乎要将她的手腕折断,玉袖手足无措,不知怎样才好,却听一旁陈太医道:“你给娘娘擦汗,咱们……过了这一关……”他刚说到这里,却听柳息儿用几乎不似人声的语调咬牙切齿地道:“玉袖,你助我……过了这一关,将来……我做……皇后,你做……昭仪!” () 第四十六回 暗渡陈仓(上) 玉袖不知是因为手上的剧痛还是心里害怕,忍不住泪水滚滚而下:“娘娘,你是要生了么?让奴婢……奴婢去叫人好么?”柳息儿怒道:“有陈太医在呢……还要叫什么人……”陈太医伸手抹汗,连连应是,道:“你只管紧紧抓住娘娘的手,给她擦汗就行。”说罢又向柳息儿道:“娘娘可千万得小心些,不要嚷出来,再等……片刻,片刻就好。” 柳息儿压低声音,道:“若是那边时辰没到……不用我教你怎么做吧?”陈太医脸上肌肉微微颤抖,神情间显露恐惧神色,却听柳息儿轻轻一哼:“这时想要脱身已经迟了,单是……太后那件事,就够叫你满门抄斩……诛连族……陈太医……唯今之计,你与我一样,都只是没有退路而已。” 陈太医全身发抖,垂头道:“微臣绝无反悔之意,只是……已经催生了几日,那人就算眼前还没动静……只怕……也快了,要不然……臣再给娘娘开付方拖延几……”柳息儿猛得坐直身体,向前倾身道:“住口!!”玉袖就站在她身旁,只见她眼如要喷出怒火,全身一阵阵剧烈颤抖,握住自己的铁腕一般的手指却冰凉之极,一股寒意自这里透入她的身体之内,使得她也跟着不由自主地打起冷战来……16k,手机站 柳息儿对她的动静全不理会,只紧紧盯着陈太医,沉声道:“如今一切还都只是揣测,你也说了没有必然把握我腹这孩是男是女,若他是一个男婴……你……难道想要承担毒害太的罪名么?”陈太医再也不住,卟地跪倒在地上。 柳息儿用力喘气,尽全力压制住正在她体内膨胀的剧痛,再道:“不要再让我说第三遍,现在立刻就去安排,只要那孩……活着到我怀……陈太医。我绝不会忘记你今日为我做的一切!”陈太医嗑头尤如捣蒜,答应着飞快地退出去了。 直到看着他的背景消失在门后时,柳息儿才忽然像泻气般瘫软下来,全身无力地*回床上,手却依然死死握着玉袖。玉袖在一旁不敢动弹,只偷偷注视着她的动静。此时的柳息儿似乎正承受着巨大的痛楚,难得安静片刻。大多数时间,她都在极力控制自己地身躯扭动,口更是含糊不清地发着不像人声般地呻吟。 屋外,没有得到召唤的宫女近日来都不敢轻易踏进院内一步,因而分外寂静……16k,电脑站只有屋里的柳息儿发着断续地声音,玉袖满心惶惑,心底却又有一丝莫名的兴奋。她知道,自己做梦都想知道的那个迷底,如今看来已经近在眼前了。 她思忖片刻。俯身道:“娘娘,很难受么?受不了就叫出来吧,我在家乡听说人家生孩都痛地大声叫嚷。那就……不会那么痛了!” 柳息儿有气无力的斜睇她一眼,用力吸气,才道:“陈太医……他还没来么?”玉袖向门的方向一张,道:“没有呢,要不要奴婢去叫?”柳息儿却摇头道:“这会儿别管他了,你……你找个什么东西过来……让我咬着……快……”说着放开了她手。 玉袖顾不得手上疼痛,在屋里找了条绸帕绞成团儿递给她,柳息儿将帕用力咬住。身体已经忍不住在床上来回滚动起来。 这大床深陷在屋一角地阴暗,晨曦的日光只浅浅照射到床前的位置,如今柳息儿躺倒下去,便不再能看到她的面容。只可见昏暗地大床,她竭力卷缩又忍不住左右翻腾的身体。以及屋里充溢着痛苦压抑地低呤声。 谁也无法解释,为何明明是为皇室添丁这般喜庆隆重地事。眼前地柳息儿如今却要在这样的情形下独自煎熬。整个屋都透着诡异之极的气氛,使得一旁的玉袖愈发害怕起来,不由得竖起耳朵,此时此刻,哪怕只听到院外一丝别的人声也能让人心里舒展些。 也就在她倾耳细听地时候,果然一阵极轻地脚步声自远而近匆匆响起,玉袖看柳息儿一眼,正转身向着门口,就见陈太医带着一个理药小厮走了进来。 柳息儿听到动静,已经停止转动,扭头看他,却见陈太医脸色雪白,俯近她身边道:“都准备好了,娘娘!”柳息儿的目光在他脸上足足定了一刻,才忽然放声叫嚷起来。陈太医向玉袖挥手道:“快快……去叫人……烧水准备……” 玉袖答应了,正要退下,正在痛苦叫嚷地柳息儿道:“你……不要离开屋……也不能让别的宫女……进来!”玉袖忙点头应是,走到门边立刻大叫:“来人哪来人哪!”话音未落,已经有三个宫女闻声而来,听到眼前地动静已经都有些明白了,其一个道:“娘娘是要临盆了么?” 玉袖道:“看情形是的,快去准备热水,陈太医已经来了,”那几个宫女慌忙各去忙碌,不一会功夫,便有人端来热水与布等物事,玉袖接了拿起屋来,果然将那些宫女都拦在门外。她平时本就是柳息儿的贴身侍女,众宫女也不奇怪,更没有违拗,都呆在屋外听候差遣。 屋里面柳息儿的阵痛一回重过一回,她如今已经完全不再压抑自己,大声呻吟,陈太医则在一旁不停擦拭着自己头上如雨水一般的汗水,照看动静。 本来众宫女以为她这般疼法,是要立即分娩的模样儿,哪知日头渐渐升到正空,又再缓缓西斜,房柳息儿虽然一直嘶叫出声,却一直没有动静。众人不由得恐慌起来,庵堂的众女尼更是早早地就在堂前为她祈福求助平安了。 转眼便是戌时,天色已经全黑,这夜却没有月色,月亮不知躲在云层间的哪个角落向人间这一座庵堂窥视,连星星也看不到半点。庭院里更是扬起了大风,吹地满院树沙沙做响,这不详地预兆般的影像使得众人心惴惴不安,宫女们正用担忧的目光向柳息儿的房注视时,却忽然听到一阵婴儿的啼哭声,如同一道电光自漆黑划出一道亮光来。 () 第四十六回 暗渡陈仓(下) 众人正惊喜对望,便见屋内陈太医的小厮探出头来,满脸欢喜,叫道:“娘娘喜得龙。”他话音刚落,庭院内顿时一片欢呼。柳息儿既然一举得男,看来转眼又要授封高升了,她以婕妤之身生,升做昭仪那是毫无疑问的事,从此在后宫,可就是在皇后一人之下了。何况如今后宫只她一人有,来日的前景说不定还大有可为,众宫女太监们想到自己能跟随这样的娘娘,自然也是面上有光,腰板得力,因而满院欢呼雀跃,也都是真心为她欢喜。 可是却有一人,对这喜讯全然不知所措,此刻玉袖正呆若木鸡地手捧一个襁褓,站在床边。方才太医接生完孩,是她第一个伸手接过那孩抱在怀,擦拭完身包裹起来的。这孩放声大哭,声音响亮,全身都是血迹斑斑,可玉袖看的分明,这分明便是一个女孩儿呀。 可那个小厮,几乎都没有对这孩投过一瞥,一听孩落地便已掀帘出去向众人说了那样的话。玉袖只觉脑海一片混乱,呆呆站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但是,此刻不论是正在照看柳息儿的陈太医还是几乎已经气若游丝的柳息儿,都对她与她怀抱的这个孩不加理睬,仿似这屋里她与这孩的存在只是形同空气。一路看 玉袖满心不安,想上前询问又不敢,转头刚好那小厮自身旁走过,目光倾斜地朝她怀的孩看去,脸上似有一丝侧然不安的神情。只听陈太医叫道:“桑葚,快去准备。”那小厮点头应诺,从柳息儿这房的一侧后门退了出去。 这边陈太医正安慰道:“还好还好,一切都算顺利,娘娘贵体没什么大恙,这一趟算的上有惊无险。”柳息儿轻轻呻吟两声。道:“那孩呢!”玉袖闻言立时上前一步,将手孩递向床前,却不料柳息儿看也不看,还示意太医将她拦开。 陈太医伸手在玉袖身前一挡,道:“你就好好站着吧,”又转向柳息儿道:“桑葚已经去了,娘娘只管放心歇会儿。马上就来的。”柳息儿微微吐气,又道:“没能抱到……我又怎么可以安心……怎么这么久,是不是该来了呢?”陈太医无法,只得走到那侧门边张望一眼再回来道:“就快了就快了,”他这边话音刚落。果然便听得那门吱呀一声打开,那唤做桑葚的小厮手提一只篮走了进来。 陈太医眼睛一亮,忙上前接过篮,一面轻声问道:“是顺的么?”桑葚朝他摇头示意,陈太医与他对视一眼。似是凭空打了个冷战,这边柳息儿听到动静已经在催促,他只得转身回到床边。将那篮轻轻放到地上。篮里盖着厚厚地棉被,陈太医探手进来,然后,他地手缓缓离开菜篮的掩盖,手上抱地居然也是一个襁褓。 玉袖木然注视眼前一切,心念电转之间,便听柳息儿急促地声音道:“怎么不哭?怎么没有哭声?”陈太医道:“娘娘别急,是怕哭声惊到人。我让桑葚给他嘴里抹了东西,让他睡过去了。”柳息儿点点头,看着他怀的襁褓,伸手道:“给我……看看!” 陈太医忙递了过去,柳息儿支起半边身。接过襁褓,解开包裹的被褥看了一眼。却忽然呆滞住,脸上全没陈太医原先指望看到的欢喜。陈太医小心翼翼道:“娘娘,一切都妥当了,您歇着吧。”柳息儿一动不动,看着怀里的襁褓,半晌方才恍恍一笑,抬头道:“这是我的孩!” 陈太医点头笑道:“是呀,如今众所周知,娘娘平安诞下龙。”柳息儿长长吐出一口气来,向床后一*,将手上地襁褓递还,陈太医接了,却转身向玉袖道:“你过来接过他。”玉袖闻言一怔,看看手的这个襁褓,再看看他手那个。一旁却有一双手上前将她怀哭的声障的女婴接过。玉袖茫然转头,见到正是那个桑葚将自己手的孩接过放入篮里,然后,他自怀拿出一个小瓷瓶来,看样似是要倒点什么到那女婴嘴上。 却听柳息儿忽然低喝道:“你要做什么?”桑葚一愣,陈太医忙道:“这是要让那孩安睡地药汁,要不然……实在没法带出去!”柳息儿却向前伸手,声音颤抖,道:“给我……看一眼……”陈太医劝道:“娘娘……如今木已成舟,这会儿娘娘诞下龙的讯息只怕已经传到宫了,这孩……这孩实在是不能留在此地。” 柳息儿死死盯着那个孩,嘴唇微微抖动,许久才道:“要送去的地方,是好人家么?”陈太医道:“微臣都已安排妥当,不会让她受苦的,”柳息儿这才掉转目光,朝他怔怔凝视了片刻,才缓缓躺回床上。 在一旁等待的桑葚看陈太医点头示意,便将手地瓷瓶递到那女婴嘴边,瓶倒出几点白色水汁,女婴正饿的厉害,这水汁落在她的小嘴,她用力抿了几下,吞了下去。 屋内四人,一卧三立,不论目光是否聚集在她身上,这一刻却都不约而同地等待着这女婴地动静,只听她的哭声从嘶叫渐渐微弱下去,终于没了声息。那桑葚盖回被褥,依旧提着篮从侧门去出去了。 陈太医向玉袖轻声道:“你好好照看孩,千万不能大意,”玉袖自他手接过那个襁褓,低头看下,只见这婴儿一张圆脸,鼻肥大,眼线细长。与片刻之前还在她怀的那个清秀婴儿完全不同。陈太医再看柳息儿一眼,不再说话,伸手擦了擦满脸的汗,蹑手蹑脚地轻轻退出,只听他走到外面,对宫女太监们嘱咐了一番不可吵嚷打扰的话,这才离开。 屋里宁静之极,床上的柳息儿此刻正紧闭双眼,不知是睡着还是醒着,可玉袖却分明能分辨出这屋里有人正用力吸气,压抑不平的气息,那呼吸声长急促,宛如在这诡异安静,缓缓游荡地一缕不甘心的幽灵。 () 第四十七回 福无双至(上) 第二日,宫便有传事太监前来,晌午一过,刘骛竟亲自到了,他的脸上呈现多日不曾流露的欢喜,将婴儿抱在手反复打量,很是高兴。又因为王太后得知喜讯居然比往日多了一分精神,想要快些见到孩,因而刘骛在此逗留不久,便携孩同去。临行前千叮万嘱,要宫女太医们好生侍候,又安慰了柳息儿一番,这才离开。 柳息儿需要静养,众人便全数退下,只留玉袖在屋里侍候,她刚将帘放好,床上便已传来一阵阵平缓地呼吸声。看来柳息儿如今终于成了大愿,往日缠绕在她心头的种种烦恼忧虑,都已在皇帝的柔声安慰消散地干干净净了。 她睡的极熟,透过帘依稀可见她面容安详,嘴角尚自带着微笑,眼前的情形足够让她便是在睡梦也笑出来的。可是,垂幔外的这一双定定注视她的双眸,却透着若此刻她能与之对望,必定惊愕不安的冷峻目光。 柳息儿在此修养后,身体开始逐渐康复,陈太医便自回宫执事去了,数日之后,宫再传喜询,王太后得抱孙儿,病情居然大为好转,又过了些日,传言她已好了大半。 孩虽已进了宫,柳息儿却仍在这静云庵继续安住,到满月之时刘骛便即召她回宫,此番回去今非昔比,旧址绿萍馆因为正在做着法事之,皇帝特地赐了她一处位居明光宫侧的宫诋,赐宫名“感昭”。16k.电脑站眼前后宫除了许后,其余妃嫔都还只有小馆自居,而柳息儿一回皇宫,便得以住进几乎与许后凤宫相邻的明光宫侧,这其蓄含之意已经呼之欲出了,全馆人无不欣喜若狂。 而柳息儿这边才刚刚落脚安顿,那边便传许皇后驾到。一众宫女簇拥之。皇后笑容满面,向正要叩拜的柳息儿伸出手来道:“才出月呢,快别这样了,好好歇着要紧。”柳息儿也不谦让,顺势便在一旁坐下。 许皇后含笑道:“本宫刚去瞧了那孩来,果然是长的虎头虎脑,可爱极了。”她身旁如影随行的张美人自然也不失时机。堆出一脸笑来讨好道:“是呀,人家都说了过月才生的男娃儿,身特别壮实,今日见了可不是么?那小手臂儿可有这个光景呢。”说着拿手一比。 柳息儿淡淡一笑:“皇后和张美人都见过了么?唉,我倒有一整个月不曾见到他了今日才刚刚回宫,稍歇一会便想去看看,也是时候向太后请安。” 许皇后道:“不用着急,太后娘娘知道本宫是来看望你,特别嘱咐过的。要你好好歇着,孩在太后那儿你全可放心就是了。”柳息儿道:“怎么说也是身上掉下来地肉呢,唉。为他吃的那些苦,啧啧,那都不用说了。这一个月不能见到,我真是食不知味,睡不安神,能早一日见到也能早一日把这颗心放回肚里去。” 许皇后闻言笑脸一僵,不由得的些不悦,道:“柳婕妤莫不是怕太后照顾的不好么?”柳息儿唉哟一声。道:“臣妾绝不是这个意思,这罪名,臣妾是万万担带不起,”许皇后这才面容稍缓。 柳息儿却道:“若是臣妾存着这样该死的念头,那真是死一万回也不为过。臣妾说的只是这为人母的心情罢了。”许后听了后句话。刚刚舒缓地神色又厉然起来,柳息儿却佯装没有看见。继续道:“从前我也不懂,如今生了他,这才知道了为人父母的艰辛,那真是忘也不忘了,想也想不开的。若不是能生生便在眼前,那五肠腹便如同统统悬吊着一般,坐立不定。” 张美人看看许后的黑脸,朝柳息儿陪笑道:“是呀,这孩迟来了那么久,也亏得柳婕妤去了静云庵,这才平安生了下他。这孩算是经历一点坎儿才来到人世的。免不了柳婕妤额外担心些。” 柳息儿叹道:“可不是么?若不是我梦见到那个老神仙……唉,现在想来都有些后怕。”张美人自从听闻这个传言便一直惊惧不已好奇难抑,现在听柳息儿说起,忍不住问道:“果真是一个神仙么?长地什么样儿?” 柳息儿信口雌黄道:“和寻常庙里供奉的似是有些不同,我也说不清楚,总之两道白眉一直垂到脸边,头发却是乌黑。那眼神端的是透着一股仙气,让他看上一眼,说不出的舒服,便如同……迎面忽然有凉风吹过,什么烦恼也给抛到脑后了。” 张美人满脸向往,轻叹道:“柳婕妤真是有福的人呀,我哪日也能见一回就好了。”柳息儿心里暗笑,脸上却凌然正色:“说也奇怪,我平日在家时,是最没耐心听什么念经打座地事,可在静云庵时,听到尼姑们诵念经,却不知为什么就能心意平静。太医接生时还对我说,若不是神仙传梦给我,能及时生下他,这一趟,我们娘俩只怕就过不了这个关口啦。” 二人一个听一个说,将此事说的是玄之又玄,许后心不悦,向张美人连使了几个眼色,她居然都没看到,许后不由的又怒又急,忍不住就要发作,却听宫女来报,说是各馆妃嫔们贺喜来了。 众嫔妃们进屋后,向许后敛礼毕,便向柳息儿大献殷勤,恭喜声声听到许后耳却是尤如利剑纷飞,她向正和众妃们夸夸其谈“神仙”地张美人投去满是厌恶的一瞥,不再理会众人,竟自起身离开。 直走到门边,才听得柳息儿的恭送之语,许后气急败坏,更加快脚步向院迈步,张美人这才发觉,自后跟来,却因走的急促,被门槛儿绊到,若不是伸手抓住了许后的衣袖,只怕便要跌倒在地。她暗自庆幸,抬起头来,却碰到许后凛冽的目光,随那目光看去,原来她方才慌不择力,竟将许后的一只袖扯开一条小口来,这一下吓的她心胆俱裂,正没打理处,却见许后扬手已经一个耳光甩将下来,“啪”地一声打的正着。张美人在众嫔妃面前出丑,捂着脸不知如何是好,那许后却已经扔下她自己出宫而去。 () 第四十七回 福无双至(下) 许后走出宫外,也不上辇驾,更不搭理随后跟上的宫女太监,只闷着快步独行,众人看她脸色不善,也都不敢说些什么,都在她身后静静跟随。一行人走了一会,转过宫墙,迎面便见赵合德带着一名宫女匆匆而来,许后眉头一皱,那赵保林看到她却已经快步上前敛行大礼,许后只得停住脚步。 赵保林往她身后一张,道:“什么事把娘娘气成这样?这天色有些凉意了,路口风可大着呢,娘娘小心着凉。”真是难得听到她说出这样体已的话来,许后斜睨她一眼,看她身后宫女手上托着一只托盘,便冷笑道:“赵保林别在这里耽搁了,快去忙你的吧。”赵保林陪笑道:“正要给柳婕妤贺喜去。” 许后打鼻里一哼,就要迈步,却听赵保林轻声嘀咕道:“这才窜头的秋色,风势也未免太猛了些,娘娘,您说是吧?”许后听她这话说的不伦不类,倒转过头来认真看了她一眼,却见赵保林目色闪烁,低声道:“天上的风势转变方向,地上的草儿也跟着扭头摆腰,不过臣妾却相信娘娘位居东宫,任是怎样的狂风也绝不可能吹到您半片锦瓦才是。” 许后闻言微微一怔,细看那赵保林时,却见她脸上方才那奇特的神情已经一闪而逝,眼前是依然如故地含蓄神色,道:“臣妾恭送娘娘。”说罢垂头退到一边,让出路来,许后对着她再看一眼,身后宫女趁这机会上前相扶,她也不再拒绝,顺势坐上车辇,回宫去了。 果不出众人意料,三日之后。刘骛封授柳息儿为昭仪,另侍太监宫女五十人,珍玩首饰上百件。 柳昭仪! 许后每回想到这个称谓便觉有一丝凉气自脚底窜上,透至通体冰凉。这昭仪名位是先帝所设,比皇后只差一级。先帝在位期间,冯傅两位昭仪就曾经斗的死去活来,如今柳息儿一人得到这个封授。何况她竟然果真生下了一个儿……唉!上天为什么要这样助她呢。 许后咬牙切齿地想。从这柳息儿珠胎暗结却将这事小心隐匿地情形开始,自己就分明知道这人是有怎样的野心了,只可恨间出来一个赵飞燕,若不是这人分外飞扬跋扈的惹人厌恶,自己又怎么会转而与柳息儿结盟去对付赵飞燕呢?如今飞燕入了冷宫。柳息儿的势头,这宫又有谁有份量能与自己结为盟友将她压制?若是不斗……许后浑身打了个冷颤,环视宫殿周遭,焉知柳息儿此时没有对此地怀有觊觎之心。16k.电脑站 过了几日,时逢皇后父亲平恩候许嘉的寿诞。刘骛特许她备了寿礼回府道贺。皇后出宫,总是乱哄哄的准备一整天,将近申时。这才回到娘家,兄妹亲戚,齐来拜见,着实热闹了一场,直到戌时才渐渐散去。 许后忙了一日,也觉疲倦,正想要上床休息。却听宫女禀报,原来是她的长姊平安候夫人许谒拜见。 许谒进屋。姐妹二人又说了会话,许谒说起她地用意,原来她夫家有一个外甥,前不久升了射声校慰,本事是件喜事。可这外甥却因酒后滋事,误伤人命。如今给下在了大牢里,别说是似景前程打了水漂,便是性命也是危在旦夕。她说的声泪俱下,许后想了一想,便答应帮她打听,看看是否能有转圈的余地。 许谒得了她的应允,满心欢喜,正自高兴着却见许后神情郁郁,便道:“皇后好像消瘦了些,近日睡的不好么?”许后叹道:“哪有什么睡的不好,根本是没有法合眼,一闭上眼睛就是烦乱的事。” 许谒道:“皇后贵为宫之主,要操劳地事必定是多的,那也要多顾着玉体,千万不要累坏了自己呀。”许后道:“那些事算的了什么?本宫从做太妃开始,便习惯了那些个晨省交办的琐事,这点儿事项还不至于让本宫费神呢。” 许谒想了一想,道:“那定是哪个妃惹娘娘不快了,唉,皇帝后宫三千,这里头总有些……不能娘娘省心的……”说着摇头叹息,神情哀伤,许后看在眼里,却觉她地话真正是打到自己的心窝上,不由得咬着牙把柳息儿生授封的事说了。 许谒听完这话,道:“原来是她?唉,说到这个,倒不是我凭空的寻事让娘娘烦恼,这个人,娘娘不能不防呀。”许后愁肠百结,点了点头,她又道:“光看着皇帝为这头生大赫天下,便知道这儿在他心里份量有多重。”她看眼许后,叹道:“男自古就是这样,真是老天不开眼呀,想当初妹妹你……皇后的那个孩……若是,唉,此时哪有这柳息儿得意地份!” 许后听她提起旧事,更是心酸难过,泪水控制不住的流了下来。她曾经是太妃时就曾怀过一,只可惜一个成形的男胎,却没有命生在这世上,莫明其妙地胎死腹。自那次之后,许后便再也没有过身孕。这时提起这个伤心事来,又怎不叫她痛哭流涕。 许谒在忙一旁安慰,又痛斥自己口不择言,许后哭了一阵,倒反而觉得将近日郁积于胸的闷气哭散了一些,接过绵帕擦拭眼睛,道:“生不生的,我也看开了,可眼前这贱人这么一着落,居然就成了昭仪,实在让人哽不下这口气。” 许谒坐在一旁,想了想道:“唯今之计,就是和她争宠!”许后一愣,苦笑道:“皇帝上一回来昭阳宫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许谒*近她一些,道:“我的说是借他人的身和她争呀!娘娘!” 许后微微一愣,只听她道:“皇帝是谁?皇帝是天,这天底下什么不是他的?便算有一个女人为他生了儿,难道就不兴再有第二个第三个……”许后皱眉道:“那有什么分别!”许谒轻拍她的手,急道:“唉哟!我的好娘娘啊!您贵为宫之主,便算是她生了个儿,那又有什么?此时此刻,我敢打保票,后宫里没一千也有五百,都在心里暗暗惦念着这事呢。要知道那些个妃们,可没娘娘您地稳当,若是她们生不出孩来,等着她们的就是白首宫女、轮为弃履。你说她们能不急吗?” 许后朝她呆呆注视片刻,她那方才还是泪眼婆裟的眼睛开始透出一丝光亮,她将目光转向窗外,出了片刻神,回过头来竟向许谒一笑:“你说的没错!而且,本宫已经想到一个绝佳的人选了。” () 第四十八回 祸不单行 (上) 因许后的那句话,如今赵保林便坐在昭阳宫了。她四周张望,对眼前一切新奇不已,满眼羡慕神色。 许后自帷幔后缓缓而出,看她急忙起身,便道:“你坐吧,在这里不用拘礼,”赵保林含笑道:“娘娘这里无论来几回,都是看不完的新鲜漂亮。”许后道:“你喜欢本宫这里什么,说一声就是了。遮莫也就是这么回事,将来你若是能升授个婕妤什么的,还不要什么有什么。” 赵保林叹息道:“哪那么容易呀!”她看一眼许后,似是又发觉自己说漏了嘴,忙遮掩道:“我是说……我的意思是……”许后笑道:“妹妹性情直爽坦荡,本宫也是直肠的人,你在这里不用多加忌讳什么,人人都藏着放着的,说起话来真没个意思。” 赵保林一拍大腿,笑道:“皇后娘娘,我和你实在是太投缘了,我也这么觉着呢。怎么这宫里的人个个都一幅高深莫测的嘴脸,任是我好心好意关心问候,人家都只打嘴皮上敷衍几句就算了事,没半句真心的,真是没个味道。” 许后看她露出喜不自胜的神色来,不由得在心暗自鄙夷,和那张美人果然是一路货色,若不是她有这份非凡姿色,自己才懒地在她身上花时间。她笑了一笑,道:“妹妹近日可有天天见到皇上么?” 赵保林嘴角一扁。道:“隔几日才能见一回。”说着拿眼瞟了瞟许后,又道:“皇上对这个孩可疼爱地紧,这几日……我还听说……”许后道:“听说什么?”赵保林道:“听说皇上要立储了。” 许后大惊失色,本来正拿着茶盅喝水,这下手脚酸软,那茶杯骨溜溜地顺着她的长裙滚到了地上,铺出一滩茶汁来。她也没有发觉,呆若木鸡地好一会儿。才闷声道:“这才几个月大呀,这样的份……哼……只怕……”她说到这里不再说下去,只狠狠咬牙。 却听一旁赵保林接口道:“这样的份只怕她柳昭仪担当不起。”许后心一动,转头看她,只见她脸上满是愤愤不平,凑到跟前来放轻声音道:“她自打生了这个孩,自从封了昭仪,和往日又不同了。后宫妃嫔们都说往日去看她,她还会应个卵儿。如今可着实是一幅唯我独尊的样儿,任是谁也爱理不理。” 许后轻轻一哼,她又道:“可叹皇帝如今眼里只光看这孩一人,民间男到这岁月孩只怕都有一窝了。皇帝才得逢头,也难怪他份外爱惜些可这孩若是皇后娘娘您的,谁也不会有半句闲话,她,她又算个什么东西。” 许后冷眼看她。始终不发一言。赵保林又挨近些。看看四周,轻声道:“其实,皇后恐怕还不知道吧。这些日宫里有些奇怪的传言呢。”许后皱眉道:“是什么?”赵保林道:“那孩……皇后是见过的吧?”许后点头。她道:“皇后觉着那孩……像谁呢?” 许后皱眉道:“孩不都是那个样吗?这么小哪看地出像谁?”赵保林俯身到她跟前,再度放低声音道:“我冒死说句不得当的话。这孩……跟皇帝可一点想像的地方也没有呢。” 许后浑身一震,抬眼看她,赵保林道:“皇帝那般仙风道骨的,你看那孩圆头圆脑,哪有一点像?何况见到神仙什么的,只是柳昭仪自己说说,这也能当真么?为什么好好呆在宫里就生不出来,一出宫门就生了呢?我还听说那个为她接生的陈太医是自打她有身孕起便专门侍候她的,这趟接生了个龙,立即便提到太丞了,其它太医都嘀咕不平着呢,都说这人在宫里多年,可算不上什么有本事的人,这一回算是撞上大运啦!” 屋里空气一时都凝结住一般,许久许久,许后才吐出一口气来,道:“有没有神仙查不出来,有没有鬼倒是可以试试。” 赵保林眼一丝笑意一闪而过,再道:“是呀,娘娘暗地里查上一查,若是没事,那娘娘也是为皇帝着想才这般劳心劳力的,若是有事么……”许后转头和她对视,嘴角渐渐展露笑靥:“你这丫头,看不出倒是心思细密,”赵保林道:“能为娘娘出力是我地福气呀。” 许后微笑打量道:“说实话,你的姿色实在是无人能比,又生这样聪明伶俐,只要本宫对你加以调教,将来柳息儿之类,实在是小菜一碟,”赵保林闻言大悦,立刻拜倒谢恩。 许后耐着性再和她说了一会话,赵保林这才走了,许后立刻转太监召姐姐许谒进宫,如此这般的交待了一番,许谒领了命,立刻出宫,派人往那静云庵去了。 柳息儿如今算的上是志得愿满,自从被封了昭仪,衣着饰物都大不同于从前,便连那些个妃嫔们看自己地眼神也大不一样了。凭窗而望,这里看出去再不是从前绿萍馆的那个小庭院了,原来换一个位置看到的汉宫是如此壮丽,原来换一个高度真能看到不同的风景呢。 柳息儿依窗而立,不由得微笑起来,身旁脚步声响起,是玉袖带着一名宫女拿着托盘进来了,柳息儿斜睇一眼,道:“这是什么?”玉袖道:“这是皇后娘娘送来的几匹缎,是番外进贡地,她特地允出几匹来了。” 柳息儿嘴角一勾,玉袖将那缎铺展开来,是一幅水葱绿和一幅绽黄地绸料,丝质纤细,滑不溜光地,果然是好东西。柳息儿却冷笑道:“这样的素色叫人怎么穿?”玉袖忙让那宫女退下,道:“那奴婢先给您放着,”说罢转身就要走开。 柳息儿却道:“你等一等。”玉袖闻言止步,却听她道:“我正想去一趟长信宫呢,你和我一起去吧。”玉袖自然答应了,放下手上的东西上前搀扶,却听柳息儿轻轻一笑,道:“你可记得我许诺你地事?”玉袖一怔。她再道:“我绝不会食言的,今天去太后那里便是要提此事。” 玉袖似是茫然不知所措,呆呆望着她说不上话来,柳息儿拉过她手轻轻抚摸道:“有你在身边的这些日,可让我省了不少心,本来呢我也不舍得让你走,只是答应过你的事可不能就让它算了。你为皇帝为我尽的这些心,也是时候给予一个回报才是。” () 第四十八回 祸不单行 (下) 玉袖明白她话的意思,不由得含羞低头,柳息儿笑道:“我想着由太后出面,先封你一个美人,等过些时,再瞧着为你提升。如今我虽然身为昭仪,但有些事却还不能方便,等到将来……”她稍稍停顿片刻,再道:“我答允你的事,将来必会做到。” 玉袖道:“奴婢不敢奢求什么,若是娘娘恩准,奴婢还想在娘娘身边伺候,”柳息儿道:“这话说的,若是连这先答允你的也不能做到,别人岂不是要笑话我柳息儿无能?再说便是你,恐怕也也会暗处埋怨我呢。”她满脸笑容,又道:“我识得你的好,也就相信你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必然也记得我的好,便是到了别处,想来也不会信口雌黄……” 玉袖慌忙道:“娘娘放心,孩的事……”她说到这,便见柳息儿的目光斗然变色,忙改口道:“……那,那件事,奴婢绝不敢向人说起。”柳息儿嘴角微动,道:“什么那孩这孩的,怎么大白天的发起梦魇来啦。从未有过的事,你要向谁说起呢?”玉袖一怔,慌忙点头应是,柳息儿再看了她一会,这才款款出门去了。 来到长信宫,正巧王太后在逗弄孙儿,见她们进来,便笑道:“这孩像是知晓母亲要来,正在笑呢。一路看首发”柳息儿忙俯身爱抚孩儿,又问候太后玉体安康,王太后笑道:“近日果然像是好全了。也难怪地,心里高兴比那些个苦药管用多了。”柳息儿含笑道:“这一切全仰仗着太后的鸿福,”王太后心情舒畅,示意她坐下说话。 柳息儿说了会闲话,便道:“臣妾有一事想求太后恩准。”王太后自然相询,她便道:“不瞒太后,臣妾从前很有些小心眼的,多多少少的总有些与其它妃嫔在争宠的心思。可自打生下这孩。却忽然明白了许多道理,知道自己从前都是想错了。身为妃嫔,因时刻挂念的应该是皇帝的欢喜憎恶,而不是自己的私心杂念。” 王太后点头微笑,道:“你能这样想,确是进益了。”柳息儿含羞一笑,又道:“因而臣妾想着,请太后恩准,将臣妾这个侍女献给皇帝。”王太后哦了一声。顺她指地方向看去,在玉袖身上脸上看了片刻,道:“你即有这样的心,哀家自己成全你。”说罢又将玉袖叫到跟前。问她哪里人,几时入的宫,玉袖按事先与柳息儿说好的一一答了。16k.手机站 这里正说着话,便听太监传皇后驾到,柳息儿忙起身恭迎。模样儿自然是份外小心恭敬。许后进得殿来。却也是满面春风,向太后行了礼,又转问孩安好。说了一大堆话,才转向柳息儿道:“柳昭仪才出满月没几日呢,要好好养息身。眼看着冬天就要来了,小心受风着凉。” 柳息儿道:“承蒙娘娘关爱,臣妾感激涕零。”许后道:“都还好吧?平日里常能见到你,最近却有时日不见了,如今你遮莫成了贵客?”柳息儿忙解释道:“因回宫未久,又搬了新居,诸多事情千头万绪的,总没个着落得空的时候,没能来向娘娘请安真是罪过,臣妾这里拜罪了。” 没想许后却掩笑道:“柳昭仪,怎么连本宫的笑话儿也听不出来,看来你升了昭仪,为人却加倍的谨言慎行起来,连你我从前开玩笑的兴致也没了?”柳息儿笑道:“和臣妾玩笑说笑,是皇后娘娘地大度亲和,臣妾又哪敢谕理半步。”许后道:“柳昭仪果然是变了不少,愈发的让人喜欢。” 一旁王太后笑道:“是呀,她今日来便是想将她的这名侍女献给皇帝,能这般大度量的孩,确是难能可贵。”许后哦了一声,转头看向玉袖,却依稀觉着此人有些面熟,只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 一时,王太后地侍女上前禀报茶点已经备下,王太后今日心情舒畅,便邀许柳二人同席进食,许后也就放下这个心思,专心应酬,三人在席上说了会话,直到太后感觉疲惫,这才退下各自回宫。柳息儿目送许后在眼前缓缓消失,脸上才泛起冷笑,玉袖在一旁道:“皇后娘娘今天是怎么了?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柳息儿道:“说的也是,不知她玩些什么花样,不过想来左右也就是扮着慈眉善目些惹太后赞许罢了,哼,这宫里可是只她一人会做这些心思,真要比起能耐来,我哪里会比她差了。”一旁玉袖不敢答呛,只干笑了几声。 二人回到感昭宫,便见宫女急着上前禀报,说是方才陈太医的小厮在此等待了许久,只是一幅心急火燎的模样,却不肯留下话来。柳息儿一听顿时有些慌神,便既指示宫女去太医馆寻他来,自己便在屋里等待,哪知等了许久,都未见那宫女回转,任是玉袖在一旁怎么安慰也是全无用处,正着急之间,才见那宫女回来,说是在那里等了很久也没有看到那个小厮,连陈太医也看不见了。 这一下,柳息儿更觉不安,隐隐然只是心慌,坐卧不安了一会儿,将玉袖叫到跟着道:“你立刻再去趟太医馆,那丫头笨地要死也不敢进去问人,你一定要想法问到陈太医地所在,若他不在,便一定要知道他今天去了哪里,旁人若是问起,你就说……说我身体欠妥,要他亲自来诊治。”玉袖应了,忙转身离去。她出得宫门,倒是立刻往太医馆地方向去了,只是走到近前时,才停下脚步,在原路等待片刻,确定无人跟随,竟不再向前,反而在此转向,朝离太医馆完全相反的方向快步疾行。 柳息儿这一趟又是一阵好等,眼看着日头渐渐西斜,玉袖却连个人影也没有,不由心急如焚,心念及各种可能,更是越想越怕,正没着落处时,却听一个宫女进来禀报,说是在路上遇到玉袖,托她转个口信,玉袖已经寻得陈太医,此时正跟着他回馆拿药箱转眼就要来了。柳息儿这才如同一块大石落地,吁出一口长气。 () 第四十九回 大难临头(上) 等到天色全黑,才见玉袖神色慌张地匆匆而来,看到她的神情,柳息儿隐隐感觉到不妙,忙遣退下人,只与她二人留在屋里,这才问起。 玉袖依然有些上气不接下气,道:“是静云庵出了事。”柳息儿听这一句,便已觉得天旋地转,玉袖忙上前相扶,又道:“前些日有人去静云庵打听娘娘待产时的情形,也是静云庵的师太察觉到不妥,特地传信进来。桑葚日间来,就是为了想将这事向娘娘禀报。” 柳息儿道:“知道是谁在那里打听么?”玉袖道:“不知详情怎样,奴婢也只是匆匆对了桑葚一面,才讲不过两句话,他就跟着陈太医去皇后那里了……” “皇后?去她那里做什么?” “皇后像是回了宫便感觉不适,传了陈太医去,奴婢就是在昭阳宫外等到现在,也没能等到陈太医出来,生怕娘娘着急,才先回来禀报的。” 柳息儿道:“有什么不好的要叫陈太医?皇后平时不是都由刘太医医治的吗?” 玉袖道:“娘娘不知道,近来因为陈太医为娘娘接了龙的缘故,宫里的妃嫔们随便有点什么都抢着要陈太医看,都想跟着沾点喜气吧。” 柳息儿哼了一声,在屋里踱了几步,道:“那静云庵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只听风声不知详情真是急死人了。电脑站玉袖上前俯耳道:“娘娘放心。奴婢虽来不及和桑葚多说话,可想到娘娘知道此事必然着急,因而和他约了,只要太医一离昭阳宫,便让他来感昭宫,不论多迟都不防事,一定要来。” 柳息儿叹息道:“做地不错,眼下只能这样了。”玉袖安抚着她坐下,这一回等待可真是漫长到遥遥无期,柳息儿也不知往外看了几回,在屋里回来踱步恐怕也足有里许的路程,宫女们战战兢兢地侍立一旁,知道她心情烦躁,都不敢上前。 玉袖自然也是衣不解带在一旁陪伴,二人眼巴巴地等到四周寂寂,也没盼到陈太医来。如此一来,二人都觉事有蹊跷。皇后早上在太后宫遇到时还是神采奕奕的样,怎么可能这一下功夫便病到要太医连夜留守的情形,玉袖自告奋勇。决定再走一遭,柳息儿自然欢喜,忙让她去了。 又熬半盅茶的时间,玉袖再度返回,却带来一个令柳息儿震惊的消息。原来皇后真的忽然病重。如今已经是众太医齐聚昭阳宫。玉袖想尽了办法才见到陈太医一面,他确是面有忧色,虽有要事要向柳息儿禀报。却苦于无法脱身,因而只得请她是否能移驾到昭阳宫……1#6#k#。 柳息儿再不二话,立刻更衣前往,又因事出有因,只带了玉袖一人往昭阳宫去,未到宫门便果然见到宫里一片灯火通明,二人急忙进宫去,由宫女一路通传,许久才得以恩准到皇后室前探望,玉袖则只能在外等待。 等了一会,便见柳息儿垂头拭泪走了出来,她忙迎上去低声安慰,柳息儿并不抬头,直到走至无人处才朝她注目,道:“你知道这昭阳宫的焚物炉在哪么?”玉袖只见她眼睛晶亮,分明透着笑意,又哪有半分泪痕,忙道:“应是在后面吧,每个宫地位置应该差不多,”柳息儿道:“前面带路吧。” 玉袖答应着在前带路,却听柳息儿掩不住声声轻笑自后传来,她也不敢回头,只仔细看着眼前道路,二人在宫转了几个弯儿,终于寻到了焚物炉旁,这里似是与前殿相隔甚远,方才还缠绕在耳边的喧嚣声如今已经细不可闻。 四周一片寂静,玉袖照顾着柳息儿在宫殿屋檐下避风,静了一会,又听她吃吃轻笑,玉袖转头看她,她笑道:“没什么,只是想到一点事由忍不住好笑,”玉袖道:“皇后果然病了么?”柳息儿道:“瞧情形是的,脸色雪白竟然连床也下不了,也不知是冲撞什么还是遭什么……报应,”她放低声音又笑了片刻,才道:“那些太医像没头苍蝇似的又管什么用?啧啧啧,就那光景,莫不是白浪费功夫。”玉袖不敢接话,转回头来望向眼前的夜景,嘴角却微微一扁,露出冷笑的鄙夷神色来。 只听得一个细碎的脚步声由远至近急匆匆地赶来,殿角人影晃动,走到近前果然是满头大汗的陈太医,柳息儿慌忙收起兴灾乐祸的心思,上前几步,陈太医还未开言,玉袖已经识趣地道:“奴婢去看着有没有人来,”柳息儿点头答应,眼见她身影转过殿角往那边去了,便急忙向陈太医详问端详。 陈太医道:“劳娘娘大驾了,”柳息儿摆手道:“说重点吧,静云庵出了什么事?”陈太医道:“几日前忽然去了一些人转弯抹角地打听娘娘的事,那师太就急急地找人传信给我,我又哪里能分身去看,只得让桑葚去询问了下情形,原来那些人瞧模样竟不似常人,听他说话样倒像是宫里出去的侍卫。” 柳息儿这一惊非同小可,捂住嘴巴呆了一会才道:“你们……你们竟然没处理干净,留下什么线索了么?”陈太医道:“这是自然处理妥当的,这事不敢交给别人来做,全是下臣和两个小厮打理地,这两人身家性命都依傍着下臣,料来也不会出什么岔。” 柳息儿道:“那这是哪里的风声?好好的,怎么就能有宫里的人插手了呢?”陈太医道:“下臣也正为此事急的不行,思前想后,只有一个可能……” “是什么?” “就是那妇人家里……” “什么?”柳息儿大惊失色,险些惊叫出声来:“她家里……知道这事?”陈太医伸手擦汗,道:“是臣让桑葚去民间暗寻来地,因为当时不断定她必是男孩儿……所以以名医问卦为由多寻了几户人家地妇人,可能也因为这个,不知怎么地竟让她家人察觉了。本来臣出了不少银骗她家男人她难产而死的了,又看着他们下的葬,以为便能安心,没想到……” 柳息儿只觉一股冷汗自背脊直流而下,全身发冷,声音都颤抖起来,手指他道:“这……这就是你说地万无一失的好法?” 陈太医垂头不敢说话,她怒道:“你当初怎么说的?你说便是不惜杀人一家也绝不让此事被人知晓,可如今呢?你的万无一失的好法呢?”她虽竭力控制声音,可此时情绪波动的厉害,却无论怎样也压抑不住。正怒不可抑间,却只有人冷冷一哼,道:“这世上,原也没有什么万无一失的法!!” 柳息儿听到此话,全身如堕冰窟,再也动不了分毫。 () 第四十九回 大难临头(下) 这话音一落,便见殿角四周忽然亮起几支火把,紧接着人头动,自殿堂四面涌进,众人站定让出一条路,只见一人昂首阔步迎面而来,火光之下看的清楚,来人凤冠上点点金光在光亮下闪闪闪发光,脸上带着森然冷笑,正是许后。 柳息儿呆若木鸡,只觉脑一片空白,哪里还能动弹,许后上前一步,扬手一个耳光落在她的脸上,手掌带风,劲道十足,哪里有半分生病的样。一旁陈太医看到许后早吓得瘫软在地,晕死过去了。 柳息儿被许后刮了一掌,却也是全身麻木,根本感觉不到脸上疼痛,只呆呆朝她注视,许后冷笑道:“真是耸人听闻呀,想不到你胆大包天居然做出这样的事来,这都能让你逍遥法外,你真当我们全是瞎不成?”她哼哼几声,提气扬声道:“来人哪,请柳昭仪去未央宫罢。”她特地将这三个字叫的响亮清脆,身边众侍卫大声应是,上前将柳息儿与陈太医反剪双手挟了出去。 这真是一声惊雷当头而下,打的未央宫摇摇晃晃,惊叫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只在片刻之间,各个宫馆的宫女太监都得到了消息,怀惴如此热辣的新闻,毫无担心顾虑地将她们的主从床上叫醒,将此事相告妃嫔们大惊失色的同时,不约而同地或派人打探或亲自动身聚集到未央宫之外。等着看这个胆大妄为地柳息儿的下场。 可是令她们失望的是,未央宫殿门紧闭,虽然随处可闻风雨欲来的气息,却似全然没有动静,只是那凭空滋长的压抑气氛却是实实在在地让人透出寒意来。 柳息儿已经死了。 她如今虽然只是被剥落华服,关押在地牢之内,可是她知道,自己已经死了。起码,离死不远了。 她知道此时的皇帝正在做什么,理所当然,他必定在详查静云庵,他很快就会发现,曾经被陈太医罗看的几家怀孕妇人,被一名所谓云游神医带到僻静处静养,而这些人的其一人,在柳息儿生当日。被活剖了肚皮,腹胎儿离奇失踪,她地家人只得到一具体面装扮的尸体与一笔巨大的银钱。 然后一切就不言而谕了。只要有了对证,静云庵里的人、绿萍馆的人。恐怕无一幸免,都是一个结局。 而这一切都是拜她所赐。不,这应该追溯到那个陈太医的头上才是。16k.手机站 柳息儿忍不住嘿嘿冷笑,陈太医,这个伪善胆小的人。既然已经下手。却又为何在乎那多一条少一条的人命呢。若是此事由自己来做……她紧紧握拳。绝不会落下如此巨大的祸害,留人不如留命,杀一个和杀一家也没有分别。他却不懂这个道理。 兴许,他十分害怕,看着一个鲜活地生命自手消失,他的双手颤抖不止,那一幕一定也会成为他终生的梦魇——这个没用的男人。 其实,这有什么可怕地呢。柳息儿环视阴暗的牢房,抬起头来,在牢房灰败地爬着青苔的高墙上,有一个极小的窗眼,自那里透入一缕清白的日光斜照在她地脚边。她勉强伸手到光线下,细细打量自己地手掌。这只手如此娇小嫩白,可是谁也不曾知道,这手上有一道极细地疤痕,当年,那只暖烘烘的透着莹绿眼睛的小黑猫,便是在这双手下竭力挣扎直至全身僵直地,她再也不用为它在表姐怀朝自己低声咆哮而恼怒,再也不会看到表姐鄙夷自己的神色,她送了它的命,换来的代价也不过是一条无人察觉地疤痕而已。 有什么可怕的呢!她忍不住又神经质地嘿嘿笑了起来,正在此时,却见牢房的走道之光线忽然变亮,有人一边走进来一边冷笑道:“果然是疯了么?这会儿还笑的出来?” 许后隔着木栅栏向柳息儿凝视,道:“你还真是病的不轻呀!”柳息儿头也不抬,只专心看着自己的掌心。 许后不由得有一些窝火,谁也不拿她当回事!自己明明立了这么大的功劳,让皇帝脱离了被蒙骗的局面,让皇室免除了立一个乡农下贱人家的儿为太的奇耻大辱,可却没有得到应有的夸赞,更可气的是连太后也是那幅讨厌的表情。他们好像还在责怪自己将此事宣扬的太大,弄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好像给皇室蒙羞的不是眼前这个下贱女人,而是立了大功劳的自己。真是不可理谕! 更可气的,是眼前的柳息儿明明知道等待她的将是比五马分尸、凌迟处死更严酷的死刑,可她却全无畏惧,仿佛事不关已。柳息儿那漠然地神情简直是对许后的一种挑衅,她本来想到这里接受她的苦苦哀求,痛哭流涕,却没想到是这样一个局面。 许后下定决心要让她伤心害怕,想了一想,道:“你关在这暗无天日地牢房里一定还不知道吧?那个你带回来的儿已经被秘密处置了,听说他的尸身还要被拿去喂狗,啧啧啧,好好一条性命儿,这就没有啦,真是可惜。” 说着她瞟眼看了看柳息儿,却见她依旧一动不动,似乎她的那双手具备无限的吸引力,愣是没能被许后的话打断半点思绪。见此情形的许后不由得大是恼怒:“不知死活的东西,你果真不怕死么?已经有人向皇帝晋言,像你这样的罪过,怕不是死一回就能了断的,炮烙凌迟,只怕有你消受的了。”柳息儿依旧没有反映,许后愣了半天,再也想不出具有杀伤力的话来,只得大怒地指袖而去。 柳息儿对那重重地关门声置若罔闻,只是将自己的手掌翻来覆去的细细打量,也不知几时天亮几时天黑,只隐隐觉着那个窗口透入的光线时而明亮时而昏暗,隔些时候就有人将一碗冒着酸气的白饭放在栅栏里换下原来的那碗。她看不也看一眼,大汉朝的堂堂昭仪怎能吃这样狗都不闻的东西,她微微打鼻眼里发出一声冷哼,只专心欣赏自己的手掌。 可是,就连这最后的乐趣,似乎也无法让她如愿。柳息儿在一次恍惚间抬头之时,却愕然发觉眼前一人罗裙曳地,眸凝春水,也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看了她多久,这人容色倾城,正是那赵保林,不,是赵合德! () 第五十回 飞燕合德(上) 淡淡的阴冷光线下,她的脸上洋溢着无法形容的晦暗神色,兴味十足的仔细打量眼前这面色苍白花容凌乱的阶下囚。 柳息儿微微冷笑,道:“这破地牢也不知几世修的福气,皇后嫔妃一个个地往这跑,倒不怕弄脏了你们的衣裙!”赵合德一言不发,只是看着她,足足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半晌,才慢地道:“衣裙脏了换一件就是,热闹过了却怕没机会再瞧。”说着她莞尔一笑,掩嘴又道:“说起来,妹妹还真是佩服你呢!这样的法也想的出来,胆量之大,手段之狠,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看来妹妹早先还是小看你了,真是有好些要向你学的,早知如此就早来请教了,弄到如今这步光景,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容我一样样慢慢学呢!” 柳息儿冷冷一哼:“你天资太次,学不会的,”说罢不再理她,顾自又低头看自己的手,那赵合德也不说话,只在一旁看她。 地牢里一时安静的有些诡异,二人相对无言却又各怀心事,沉默了片刻,在她注视下的柳息儿却有些莫名烦躁起来,转过身背向栅栏,面朝里坐着。 却听赵合德轻轻一笑道:“这是怎么了!今时可不比往日,妹妹来看你还顶冒着风险的呢。何况姐姐又不是当日那个高高在上的柳昭仪了,不过一个等死的阶下囚而已。怎么能对妹妹如此无情,当真仰着脖看我,是那么难地事么?” 柳息儿一声不吭,对她的奚落更是不闻不问,却忽然听到另一个声音语带笑,轻声道:“妹妹糊涂了,柳姐姐可不是一般人呢,如今你对她再无用处。她又怎会对你放下脸面来。”这声音如此熟悉,却使得柳息儿全身一震,她忍不住回头,却见赵合德身边站着一个笑脸盈盈地女,这人一身华服,头戴珠饰,全身上下环佩叮当,不正是那被打入冷宫的赵飞燕吗? 看到她眼透露的诧异神色,赵飞燕得意地笑道:“柳娘娘好久不见。还记得我么?”柳息儿冷然道:“不过是我一个手下败将,我又何必将你放在心上,”赵飞燕闻言立刻双眉一挺:“手下败将?你我如今宜地而处,我这般锦衣玉食。你却住在虫蚁遍地的地方,谁胜谁败,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 柳息儿却道:“便是虫满屋,臭不可闻,这滋味也是你尝试在先。1——6——k我这样的寻常姿色都能让你落到那样的处境。可够本地很呢。我又有什么可怨的。”赵飞燕大怒,伸手在栅栏上用力一拍:“叫人把这个打开,我要好好扇她几个耳光。” 她身边赵合德温柔阻拦。笑道:“姐姐何必和她一般见识,不过是承些口舌之快罢了,有好滋味等着她呢,姐姐只管看热闹就是了,有什么可气的。才刚刚补将了几日,可千万不能为了她伤了自己的身,她是什么你是什么,不值得。”赵飞燕重重喘气,胸脯起伏不定,却也不再说话。 赵合德道:“柳息儿,好教你知道,我们二人可是货真价实的同胞姐妹,可笑你自封聪明伶俐无人能及,却从未想过有这个可能么?”柳息儿一怔,她又道:“我们姐妹先后入宫,姐姐全无防范这才遭了你的奸计,我却是有备而来的。可笑你自持聪明,却被我的简单佯装骗的团团转。没来之前,我还想着不知你是怎样地厉害,却没想到,我只是稍稍使了点装腔作势的天真手段,你就真当我是什么也不懂的傻丫头了,我姿质太次?哈哈哈哈,你又怎么会到今天的这步田地呢?” 柳息儿目光在她二人脸上转动片刻,道:“我只是时运不剂,摊上一个胆小如鼠地帮手而已,若是那陈去疾不是怕东怕西而能全听我的指示办事,我又怎么会败?哼,我回宫之时,不是一夜便变做昭仪了么?皇帝甚至想为那孩立储,如此种种,不过时不我待而已,又干你什么事?” 赵合德眼闪动狡黠目光,笑道:“原来你枉自有一幅聪明模样,却原来是个草包!你怎么就不想想,陈去疾既然要依顺于你,咬紧牙关也想要能取信于你才是,当真连这么点事也办不下来么?若不是有人在暗扰乱,通风报信,他的计划也不会败到这样的地步。说实话,谁能想到你有这般胆量,这种事情,便是明明白白的放在眼前,都还让人不敢相信呢,若不是有必定地把握,又有谁敢捅这个马蜂窝呢。” 柳息儿微微一怔,看她一脸似笑非笑,便知她还有下,也就一言不发等她说话。赵合德捂嘴笑道:“对了,你一定还不知道呢,如今我姐妹大家都封了婕妤,这还都是托你地福气,这一趟来虽有临别之意,却也是来谢你地。没有你那一出戏码,我们三人也没能如愿的这么快!” “三人?”柳息儿又是一怔。 却见赵氏姐妹二人对视一眼,都是抿嘴微笑,与此同时牢房过道有脚步声响起,有人正朝这边慢慢走来。这不疾不徐的熟悉脚步声,在柳息儿听来却觉心莫名一动,她转开视线朝来声处看去,便见一个娇小身影自墙边缓缓显出轮廓。 赵合德甜甜笑道:“卫婕妤,你来迟了。” 来人含笑点头,道:“是有事耽搁了一会,反正今日我又不是主角,不过应个卵儿,早来迟来都是一样,”说罢转头向柳息儿微微一笑,道:“柳娘娘一向都好么?” 柳息儿目瞪口呆看着眼前这人,只觉喉咙干涸地隐隐作痛,脑海闪电般掠过无数画面,许多本来不明白地事开始变的渐渐清晰。紧接着这惊诧很快就在她心化为怒火,她紧紧握住的双拳因愤怒而不停抖动,这疯狂滋长地颤栗更是以飞快的速度遍及她的全身。她巍颠颠地向前一步,伸手向这人指去怒喝道:“玉袖……你……你这忘恩负义的贱人!” 玉袖懒懒一笑,道:“恩?恐怕你记错了吧,你对我有什么恩可言?” () 第五十回 飞燕合德(下) 柳息儿怒道:“我救你性命,又将你推荐给皇帝,没想到你竟然恩将仇报!”玉袖道:“你几时救我性命?下毒一事,众所周知是你自己设计害人,你在这地牢里怕不知道吧。如今飞燕姐姐得以回还便足以证明皇帝已经知晓那些事的真假,所以本来我就不应该死,何来你救我之说?” 她看了一眼气的全身发抖的柳息儿,又道:“至于推荐什么的,嘿嘿,若不是我自己寻找机会在皇帝面前露脸,你会想到我?若不是骑虎难下,你只怕早就将我赶到更僻静的地方去了。如今这一切都是我自己换来的,你对我有恩情?这样的话也能随口说来,你可真够厚颜无耻的。”说罢掩嘴轻笑,赵氏姐妹也是吃吃笑个不停。 柳息儿朝她怒目而视:“原来一直是你在捣鬼。”玉袖笑道:“若不是你自己痴心妄想,做下这样荒唐的事来,这个机会也不会来的这么快。”赵合德道:“是呀,若是没有此事,咱们慢慢安排,虽然也是迟早的事,可总还得再等上些时。”赵飞燕嘿嘿冷笑:“所以说呀,天作孽由可恕,自作孽不可活。我就不明白了,生个女儿怎么了?女儿不也是你身上掉下的肉么?” 赵合德笑道:“这种心思,就不是你我能明白的了,柳姐姐可不甘心只生个女儿,她知道自己的能力有限的很这个孩已经是难能可贵得来地了,若是这胎生一个女儿,下一次想要怀上身孕还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呢?” 赵飞燕也笑道:“这倒是,如今汉宫有了你我姐妹,从此往后,还有哪个女值得陛下多看一眼?”赵合德闻言却微微一愣,眼瞟玉袖,笑道:“姐姐怎么忘记卫婕妤了。咱们是姐妹三人才是呀。”赵飞燕这才发觉自己说的不太妥当。忙以笑掩饰,盖了过去。 玉袖似乎对她们的话并未在意,神色正常的全无变化,只道:“说到这里有一件事我真是难掩好奇,柳息儿,你对那个亲生孩全无挂念之情么?” 柳息儿瞪眼看她,却是一言不发,赵合德道:“姐姐这话多问了,她这样的人哪会把那种事放在心上!”一旁赵飞燕微微冷笑。却道:“有没有放在心上,试试不就知道了,”她注视柳息儿的眼流露恶笑,朝地牢过道的另一头挥手示意。便见一个宫女手抱一物走上前来。 这是一个襁褓。 柳息儿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在此时停顿下来眼地愤怒已经在瞬间化装恐惧,眼睛直直盯着那个襁褓,全身僵直动不了分毫。 牢外三人对她的反映大是满意,赵飞燕掩嘴笑道:“妹妹你看,我说她会在意的。”赵合德道:“这还真是。我原以为她会比较在意那个喂了狗的男孩呢。”此事在许后那里分明已经听说过了。可这时再听她说起。柳息儿却还是被她语气的森然寒意冻得打了一个冷战。 赵飞燕道:“怎么说也亲生的,多少总有些不一样的地方罢。再说这孩……长的实在是太忍人疼爱了。”说罢伸出手去将那襁褓抱在手。柳息儿直勾勾看着,不由自主上前走去。伸手道:“让我……看看。” 赵飞燕闻言倒真上前两步,却在离她触手可及的位置停下,将襁褓转过来面向着她,只见那襁褓一个婴儿正嘟着小嘴睡地正甜,粉团般的脸蛋儿垂下密密地长睫毛,呼吸声几乎细不可闻。 柳息儿朝这孩贪婪注视,身再*前一些,已经贴到木栅栏,她却还用力向前伸手似是想触碰那个孩,赵合德在此时却一步上前,“啪”地一声打开她手,拉着赵飞燕后退几步,道:“姐姐小心些呀,这可是陛下的骨肉,陛下着令追查的。若是让这疯女人碰伤半点,咱们可吃罪不起。” 赵飞燕嘴角一勾,笑道:“不错不错,我险些忘记这么重要地事了。”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的玉袖开腔道:“柳息儿,你看你做出这样可恨的事,皇帝却还能这般宽容对你,连这孩也急着找了回来,”说着她转头身赵飞燕道:“想不到这么快就找到了。” 赵飞燕道:“只是因为那陈去疾把她交给了一个举家搬迁的人家,这才费了这些时候,要不然早就回来了。”赵合德笑道:“柳息儿,你对我姐姐那样狠毒,可她却有这样的好心肠待你,这孩一寻回来,连陛下都不及过目呢,她就先抱来给你瞧过,你说你要怎么谢她呢?” 柳息儿嘴唇微微颤抖,却是说不出话来,赵合德道:“真是让人失望呀,也难怪你落地这样地下场,果然是个不知好歹地人。”赵飞燕嘿嘿冷笑,道:“柳息儿,你现在跪下向我磕头一个头求饶,自认做了错事,怎样?” 柳息儿脸色变幻几番,目光却没有一刻离开那个襁褓,浑身上下更是抖个不停,牢外三人注视她片刻,赵飞燕当先一笑,道:“看来这孩在你心里还是没多少份量嘛。”赵合德这一回却没有答腔,只是看着柳息儿出神。隔了一会,才道:“姐姐,你说陛下他当真在意这个孩么?” 众人不知她什么用意,都转头看她,只见她脸上因兴奋而微微发红,眼睛晶亮,道:“孩有什么呀?咱们姐妹三人将来还能为陛下生养,自己的孩怎么疼都行,何必为别人去辛苦劳累,说不准这孩长大了也像她娘一般的让人讨厌,到了那时可不是更麻烦?” 她并没有压低声音,更似是故意要让柳息儿听到,可听到此言地其余几人却都是不约而同微微一愣,赵飞燕道:“妹妹这是什么意思?”赵合德笑道:“不过是一个来历不明的野孩,谁能证明她就是陛下的骨肉,柳息儿既然能做出那样胆大包天的事,谁能打包票她没有偷男人……” 柳息儿在此时厉声打断道:“她是陛下的骨肉!你……你打的什么主意,陛下绝不会饶了你的。”赵合德笑道:“是吗?那你倒说说看,陛下是信我还是信你呢?”柳息儿无言以对,和她对视片刻,已经被她眼的恶意吓的魂飞魄散,想也不想向赵飞燕跪下猛磕头道:“你们放过她,她是陛下的骨肉……有什么都对我来……我绝无半句怨言!” () 第五十一回 燕啄皇孙(上) 然而赵飞燕经由妹妹一番话,神情之间却分明开始变化,她目不转睛地与妹妹对视良久,嘴角一抹笑意越来越浓,转头向柳息儿投去轻蔑的一瞥,笑道:“这话倒有几分道理。陛下险些儿就了她的诡计,要立一个贱民的孩为储,差一点就让天下人笑掉了大牙呢。这一回,若是再上次当,将个来历不明的孩视做公主,也一样是辱没皇室的大事。咱们姐妹受陛下恩宠,又怎能袖手旁观,让这荒唐的事发生呢。” 赵合德点头道:“姐姐说的不错,卫婕妤你意思怎样?”玉袖抬头见她姐妹二人都看着自己,原先在心的那一丝挣扎顿时被压抑下去,点头轻声道:“皇恩浩荡,维护皇室血统不受欺侮,这本是咱们应该做的。” 柳息儿惊慌失措地看着眼前三人,呆滞了片刻,忽然大声叫道:“快来人哪,快来人哪,有人要害陛下的骨肉……”赵合德笑道:“这一幕倒真是有趣之极。”说罢走上前一步,伸手在那婴儿脸上轻轻抚摸,眼睛却看着柳息儿,叹道:“可惜呀,这孩投错了胎,柳息儿,你要怪也只能怪你自己,怨不得别人。” 柳息儿看她纤长的手指在那婴儿脸轻轻划过,便觉心如刀割一般,不由大哭道:“赵……赵婕妤,赵娘娘,你放过她吧。她还这么小,便是长大了也绝不会知道我地事。你们留她一条性命,她一定会……一定会报答你们的。” 赵飞燕冷笑道:“我们才不需要这丫头做什么,”赵合德道:“常言道龙生龙凤生凤,乌鸦的孩一身黑。别看这小脸儿这般模样,长大了还不知是个怎样的妖精,会打怎样的算盘呢。再说这孩若是留在世上,陛下每回见了必定想起她娘亲的那些个把戏。自然就会惹起他的不快,便是长成了人。不是远嫁番帮,便是下配贱民,那样生不如死的滋味,还不如眼前了断好呢。” 赵飞燕嘿嘿笑道:“妹妹说地不错,柳息儿,单冲着这一点,你还得谢谢我们呢。”姐妹俩对视一眼,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玉袖在一旁也跟着笑了几声。 柳息儿眼睁睁看她们在眼前装腔作势。只苦于牢门坚固,任是她怎样全力捶打也无济于事,只得在一牢里不停磕头,额头“咚咚”地撞到泥地上。却也很快就撞出血汁来。16k.电脑站赵氏姐妹却只对这一幕看的有滋有味,看她磕的满脸流血,反而笑的更是欢畅。只玉袖却有些神色不宁的站在一旁。 柳息儿磕了几十下之后,便觉全身脱力,眼见眼前的情形绝无善果。咬牙向前挪近几步。支撑着抓着栅栏站起身来。道:“赵娘娘……容我……再看孩一眼吧,只看一眼……求求您……。” 赵飞燕冷笑着上前一步,将襁褓反转面向着她。却不料柳息儿忽然使出全身力气,猛地往前一伸手已经抓住她的衣袍,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然将她生生的拉着往栅栏*去。 一旁地赵合德和玉袖二人全没料到她有此举,都是愣了一下,这才扑上来,那赵飞燕却已经被柳息儿拉到栅栏边,眼见柳息儿伸手便去夺她手的襁褓,她临时转身将襁褓朝外向玉袖扔出。玉袖本能收手接住,那边柳息儿没能抢到襁褓,却索性伸手狠狠地抓住了赵飞燕的长发,用力拉扯,形同疯癫一般咬牙切齿地笑道:“来,你来和我一起死吧。啊哈哈哈!” 赵飞燕本来盘着整齐地三仙儿被她一把抓散,痛的只是咬牙,她从冷宫出来也才几日地光景,本身体力还没完全恢复,这才让柳息儿一把抓住。此时虽用力挣扎,却逃不了那柳息儿用尽全力的劲道。 二人正僵持之间,只听得柳息儿忽然发出一声惨叫,赵飞燕顿时觉着头上松开了,忙收身退开几步,伸手挪搓被拉痛的头皮,低头却愕然惊见地上有一只断手。转头看去,只见赵合德手握一把钢刀气喘吁吁地看着牢里狂叫不止的柳息儿,神色间冷酷之极。 那柳息儿的右手齐腕而断,鲜红地血便如同喷溅而出,射得牢门墙上一片血迹斑斑,她披头散发痛地满地打滚,凄惨地号叫声几乎响遏行云,在地牢里盘旋回荡。 赵合德将手地钢刀往地上一扔,一旁牢房走道一个侍卫低头进来,看也不敢看柳息儿一眼,捡起那把刀飞似的逃出门外去了。赵飞燕揉了揉头皮,放下手来,竟见手掌心有几丝长发和点点血迹,怒道:“臭婊,竟然扯破了我的头皮。” 赵合德道:“所以我常说对这样地人千万不能生什么好心肠,你好心抱孩给她看,她却反过来咬你一身血呢。”玉袖只觉柳息儿的惨叫声一声声震地自己心胆俱裂,再也忍耐不住,上前一步道:“我看这里不宜久留,咱们还是快走吧,她这般叫法总不妥当。” 赵合德道:“不错,快点办完正事,咱们也要去陛下那里交差了。”赵飞燕狠狠地将散发往后一拨,道:“柳息儿,你好好睁眼看着。”说罢她向玉袖走上几步,对着她怀襁褓里的婴儿看也不看,便既伸手将襁褓里的一层被褥抽出,盖在婴儿脸上,用手压住。那婴儿在睡梦被惊醒,又觉呼吸困难,立刻挣扎起来,小小的身在襁褓拼命扭动,发出迷糊不清轻轻地哭叫声。抱着她的玉袖只觉身上手上都被这婴儿用力踢打,这孩是由她接到这世上,如今,却也要在她怀离开么?她心不忍,正想开口求情,却见赵合德冷若冰霜地目光正落在自己的身上,这目光如炬,仿似直接看透她的心痱,玉袖愕然一惊,只得用力将襁褓抱紧,暗自咬牙朝一边转开了头去。 柳息儿早已顾不得断臂的剧痛,全身扑到栅栏上,向前用力伸手,喉咙嗬嗬嗬地发出不似人声的叫声,她的额头还在汩汩地朝外冒着鲜血,血迹流过她的眼睛,合着泪水淌满了整张脸宠,形同鬼魅。 () 第五十一回 燕啄皇孙(下) 临死婴孩的拼命挣扎,伴随着柳息儿模糊不清的嘶叫声,充溢在小小的地牢之内。许久,便连土墙上的一缕油火都对这一幕惨状不忍窥见般地摇曳不定,阴冷地光线时明时暗地照射在牢内四人的脸上,各人脸色异样,在这微微晃动盈蓝的光芒下都是神情诡异。 婴儿的挣扎终于停止了,方才还柔软温和的小身体此时虽有余温,却已变得僵硬而恐怖。玉袖像是要随时瘫软在地般地手足乏力,赵飞燕亦觉手心满是冷汗,收回手时便在襁褓上顺势擦拭干净。转头向柳息儿道:“这都是你自找的,怪只怪她没投到好地方,枉自白白投生了一回。”赵合德在一旁向玉袖道:“还劳烦卫婕妤将它交给侍卫,随便找地方一扔就是了,陛下那里,自然有我们姐妹去解释就是,”玉袖轻声答应了,再不敢看柳息儿一眼,先行离开。赵氏姐妹冷笑着再看柳息儿一眼,也随即走出。 刘骛很快得到迅息,婴儿被送去的那户人家在路上遇到山匪,一家十余口不论老小都给杀的干干净净,那个小生命自然也没能逃过厄运。刘骛为这从未谋面的女儿感慨了一番,思前想后更觉全是柳息儿的罪过,本来拟定要将她立即处斩,哪知王太后匆匆而来,却是因为知晓了柳息儿在她茶下药令她患病的事,恨得只咬牙,因而对斩首一刑强烈抗议。1-6-k-小-说-认为刑罪太低,不足以偿还她所犯下地罪孽。加之新封的两位赵婕妤都在边上起哄赞同,刘骛也就应允在秋日的最后一个节气霜降当日对柳息儿施以“碟”刑。 所谓“碟”,是要将人四肢分裂活活折腾而死的一种酷刑。赵氏姐妹二人得到此迅,自然移尊降贵再度走了地牢一番,将此事转诉。哪知那柳息儿自从先自断臂,再经目睹女儿死亡之日后,已经形同颠狂。无论面对什么人都是一脸嘻笑,不敢来者是谁说了什么都无法令她再有什么反映了。赵飞燕二人冷笑一番,也就离开了地牢。 横扫过未央宫的秋风一阵烈似一阵,所带的寒也渐渐重了起来,柳息儿的时代终告结束,大汉宫迎来了双赵齐飞的盛景。如今有这姐妹二人在御前受宠,别地宫闱算是真正开始了独守宫闱的日。赵飞燕依然飞扬跋扈,赵合德一双秀目流光不定,二人更是时刻形影不离。而她们在汉宫的地位也于日俱增了。自从许后与二人偶然争持过一回后,立刻便有刘骛责她言行缺失,命她闭门思过不得离开昭阳殿的圣旨传到之后。许后气的呕出几口血来,宫之主尚且如此。别的妃嫔哪里还敢做什么,张美人之流,便是早就转风使舵,与她背道而驰了。 许后独坐流泪,想到刘骛的薄情。二赵的嚣张。不由得惊慌失措。这二人互为臂膀,自己却是孤身一人,更可恨的刘骛完全偏向地态度更是令自己胆战心惊。如今二赵已经独占鳌头,若是她们哪日看这宫之位,自己可以如何是好呢。她愁苦不堪,又没个能说的人,不由得更是容颜憔悴,有时恍惚间,甚至会想起,或许只有柳息儿那样的心计胆量才能与这二人一斗,可是,唉…… 柳息儿的地牢里如今再也不是二赵会光顾地地方了,这里又臭又冷,爬满虫蚁白蛆。柳息儿的手臂被赵合德斩断之后,也没人对之加以理会,痛了几日后,是玉袖奉赵合德之命给她带来了药物,勉强令其断处止血,使她不至于流血而死而已。目地很明确,赵合德只是绝不容许她就这样死了而已,她还要等着享受观赏一场酷刑的喜悦呢。 只是这地牢,她们是都不会来了。柳息儿痴痴呆呆,有时独自唱点小曲儿,有时又呵呵笑个不停,自说自话,对于将要来临的可怕结局,她完全不在意,或者,是已经没有知觉。 可是,这一日,地牢之还是来了一位久违的客人。 此人在牢房外等待许久,才慢慢走进来,随人而入地一阵寒风吹地地上充当铺面地稻草蓦地飞舞起来,在半空打了几个圈,才各自寻处落下。 风势随着关门声悄然而退,柳息儿迷迷糊糊地抬眼看牢外看去,眼前有人静静站立,看不真切,她也并不关心,只瞄了一眼便低下头去摆弄手上的几根稻草。 却听那人轻声道:“姐姐……” 这声音使得柳息儿忽然身躯一怔,手的动作停了下来,几根稻草划落到污秽地裙摆上。 那人声音哽咽,停了一停,再度叫道:“姐姐……”柳息儿朝她木然转头,牙齿咬地咔咔做响,发出如同野兽一般地几声喘息。她地眼流露狠狠的凶光,便如同一只关在牢笼的猛虎,只要有人胆敢*近,必然会狂扑上来。这非人的目光足以使所人的人退避三舍。 可来人却全无退缩,反而蹲下身,一只手隔着栅栏朝里伸来,柳息儿盯着这只手,呆了片刻忽然蹿上去抓住,张开开裂的双唇已经往她这只手臂上狠狠咬了下去,她一面用力一边抬起头来,透过额前垂落的乱发,她的眼睛发着骇人的红光朝那人注视。 只见这人分明已经泪流满面,更因为疼痛,她雪白地贝牙紧紧咬着下唇,咬的那般用力以至于齿间隐隐透出了血丝,可她却丝毫没有收回手的意思,反而伸另一只手去抚摸柳息儿的头发,哽咽道:“是……我错了,姐姐……是我错了……” 柳息儿呆呆地朝她注视片刻,忽然放开她手,大哭道:“不,错的是我,是我!”她与来人之手紧紧相执号啕大哭,泪水绝堤而出,一发不可收拾。二人都是泪如雨下,柳息儿边哭边道:“班妹妹,我做错了,我……好悔呀。若是当初能听你一句话……若是当初能及时收手……我有过机会有呀,我,我好悔呀!我那苦命的孩,是我害了她!班妹妹,是我害了她。” () 第五十二回 汉宫魅影(上) 黑沉地云如同幕布一般压将下来,似要将整个宫殿重重覆盖,四下里暗流围拢,预示着风云欲来的势头,而皇宫众人皆在睡梦之,温香暖房,又哪里能察觉到一丝异样。 地牢垂泪哭泣的两人终于渐渐止声,柳息儿双眼红肿,抽泣道:“姐姐是真的后悔了,若是能重来一次……那该有多好……我做我的柳保林,你还是班少使,咱们闲来时喝茶聊天,就算不能得到陛下恩宠,可有姐妹二人在深宫里做伴,安安乐乐地过完一生,岂不也是一件乐事!” 她仰头看看墙上的油灯,歇了一歇,又道:“我死之后,也不会有什么人挂念,家里的那些人就不用说了,便是在这宫里……除了妹妹恐怕也不会有人记得我!息儿想求妹妹一件事。”拭泪地班兮抬头向她,她道:“不知行刑之后,他们如何处置我的尸骨……”她想起此事,浑身不由地一阵战栗,咬了咬牙才道:“若是抛尸荒野……姐姐想求妹妹……想法为息儿置一个土坟……每年清明时若是妹妹能为我弹琴一首,便是下到万劫不复的冥王殿,姐姐也感念妹妹的大恩。” 班兮轻轻点头,泪水却又涔涔而下,说不出话来。柳息儿伸手去抚摸她的脸颊,道:“可怜妹妹这样的容貌,也要在汉宫孤老……姐姐得了妹妹许多恩惠,却从来没有真正想过拉妹妹一把……” 班兮摇头道:“别再说这样地话了……1#6#k#。是妹妹软弱无能,没能帮到你。”柳息儿苦笑道:“妹妹的品性我还不知道么?我做的这些个龌龊的事,妹妹哪有一件会认同的,竭力相劝才是你的作为,又怎会和我同流合污呢!” 她轻轻叹气,又道:“可是就算妹妹没有害人的心,往后的日里,却千万要记得防范他人。皇宫里人人争先恐后,人心易变,处处都是害人地陷阱,何况如今那三个人……”说到这里,她的身不由得微微一颤抖,眼露出愤恨,沉声道:“那三个人……我真想看看她们会有什么下场!” 她收回抚摸班兮的那只独臂,抓住她的手,紧紧相握。道:“妹妹知道的吧?她们会有什么下场?你告诉我,我时日无多了,可是只要能知晓她们的结局,便是受尽千刀万剐也一定能笑着去死。” 班兮神情间满是挣扎痛苦。柳息儿道:“妹妹,你实在是错进了皇宫,这地方污秽遍地,实在,不是你应当来的地方!你往后的路。可难走的很呢。只怕便是你真心想要安静。这世上却总有纷扰要来,你听姐姐一句,不要轻信于人。更不要再,退避躲藏了。” 她双眼直视班兮,方才声音地哀怨已经悄然隐退,换做了清晰有力的语调,道:“我清楚记得你那夜说过的话,你说有一个女会因赵飞燕而来;你说斩草没能除根,终留大祸;你还提过燕啄皇孙……”她的声音越来越高亢“这一切都得以应验了,妹妹,不,班兮,你身有这非凡地力量,就必定背负着非凡的目地而生,暂时地隐忍退让不过是你计划的一部分是吗?你告诉我!让我这个垂死之人能死的心安理得心怀期望,这三个女人……一定不会有好下场,对不对?你告诉我!!” 她逼视着眼前这张娇小白皙地面孔,想从看出一丝端倪,可班兮轻轻拭泪,抬起头来与她对视,双眼竟清澈至极她的眼包含着地是伤痛怜悯而非柳息儿想看到地奋亢**,她地脸颊苍白,更是显露着弱小与无力,柳息儿朝她呆呆注视许久,脱力一般滑坐到地上,呆了半晌,才道:“临死之时,还能见到妹妹一面,息儿知足了。我没有什么想说的话,你走吧!” 牢内再度陷入了寂静,班兮却也并没有依言离开,只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许久,才轻声道:“其实妹妹真地很羡慕姐姐,想做就能去做,什么也不在乎,就算到了最后一刻也绝不放弃,可是妹妹我……却总在犹豫不决。我虽没有落得你的处境,可也是一样遭遇背叛离弃的人。其实……能看到未来并不值得炫耀,明明知道结局却没有能力去改变,明明知道要做什么可却忍不住对要做的事心生厌恶,知还不如不知,有还不如没有。就像姐姐你……若是回头,姐姐也不会甘心只居于保林安分守己,还是选择会那么做的不是吗?任是谁劝也没有用处。” 柳息儿全身一震,转过头看她,班兮又道:“若是能回头,姐姐一定会想方设法避免与赵合德的交锋,必定会将盼儿扼杀在来到绿萍馆之初,必定会做许许多多去弥补上一回的过失……可是姐姐,即使做到了一切,注定的事还是不会成功,没有飞燕合德,就一定会有别人的来阻止……” 柳息儿呆呆注视她片刻,忽然狂叫道:“不会的,绝不会的,若是上天给我第二次的机会,我一定能成功!”班兮含泪摇头,她却只是一味大叫大嚷,在牢里发疯一般号叫不止,班兮轻轻叹息,只得向她伸手,柔声道:“若是我告诉你,我曾在汉宫活过一世,你会信么?”柳息儿蓦地安静下来,转头看她良久,终于将脚步挪到她面前再度坐下。 班兮握住她手,道:“我并非是有什么天生灵异,只是一个轮回重生却没能忘记前世的人而已。我所看到的一切只是从前的反复重来,可此间许多人与事却都变幻了。”她的眼闪动着朦胧泪光,嗌语一般道:“我一入宫就在寻找曾经害我孩儿的陈平,却没想此人早已在我来到之前便已死去,而追随我入宫、忠心耿耿的丫头盼儿却一变再变,历经与前世完全不同的轨迹成为了卫婕妤。而这个卫婕妤!便是陈平后来的封号呀。”柳息儿只觉心忽然一冷,忍不住抬头看了眼墙上微弱地油火。 班兮不疾不徐,又道:“我的前世并未遇到过你,甚至我入宫之后这才发觉,自己比上回晚入宫了几年,也许这其阴差阳错。错过了许多人与事,可人物虽变,却原来汉宫的这一蓦蓦后宫争斗完全没有变化。我虽知晓结局,可却无法对号入座,便是自己的说话言行,也常常不能把握……可是,任是怎样的竭力相劝,到头来……什么也没有改变。” 柳息儿哑口无言,想起走过的种种情形,忽然心灰意懒,随着班兮叹息一声,道:“便是真的知晓一切,也无力改变什么么?”班兮道:“其实冥界是很美的地方,那里薄雾缭绕,景色优美,而且,那里,尚且充满慈悲。”柳息儿转头与她对视,她道:“只要喝下忘尘水,便能往新的一世投生去了,全新的开始,能忘记过去的一切,那才是真正地重头开始呢。”柳息儿怔怔的注视着她,慢慢地,她的眼闪动起柔和地光芒。 () 第五十二回 汉宫魅影(下) 班兮的声音如同梦呓一般轻轻地道:“妹妹并没有回天之力,此来一是为了看望姐姐,其二……便是想助姐姐一臂之力。”柳息儿一怔,看她自怀缓缓拿出一个小瓷瓶来,对着这瓷瓶呆呆注视片刻,忽然明白了她的用意,忍不住伏地大哭:“好妹妹……我……来生做牛做马……一定报答你!” 班兮心如刀绞,含泪扶她起来,道:“妹妹能为你做的实在太少了。想不到姐妹一场,竟有这样为姐姐送别的时候。”柳息儿哭泣不止,道:“不,能这样死法,妹妹对息儿的大恩已经无法度量,可惜姐姐临别在即,此生再没有机会……回报妹妹。” 班兮轻轻摇头,道:“你记得善待自己,我就心安了。妹妹此来还有第三个目地,那便是方才告诉你的话,关于前景,关于你要去的地方……你要答应我,离世之后不再留恋前尘旧事,过去的一切,便是真的后悔莫及愤意难消,你也要放下才是。妹妹以终世的轮回换得重生,不愿再看人步自己的后尘,受这累世的苦楚。你若能安心投生,或许就能过上平安喜乐的日。” 柳息儿用力点头,哭道:“我记得你的话,全都记得,全都这样去做,来生……来生不论做人做牲畜,都一定不忘记妹妹的大恩。抬起红肿的双眼,朝班兮痴痴凝视:“妹妹这样慈悲。为什么上天却如此不公平,要你承受这么多地苦楚呢!妹妹,你逃吧,离开汉宫吧,逃的越远越好……” 班兮道:“我的命途是自己选择的,实在没有逃的理由,何况……我本来也已经逃的够久了。”她温柔注视柳息儿的双眸流露出一丝隐隐厉色,抬头向高墙上那个极小的窗口望去。自那里看出地是黑幕般没有光亮的天空,而她的眼却有盈光闪烁。 她轻轻伸手将柳息儿抱住,二人坐在地上隔栏依偎,她低声道:“你放心,我一定会等到看见最后一幕的上演,这个汉宫很快就要翻天覆地了。许多人生生死死,荣辱交替,许多人用尽技俩攀爬至顶,可也难逃必然的命运……你放心。我会看到最后的……” 她的声音极轻极轻,却仿似正温柔抚慰着柳息儿的伤处,柳息儿抬头向她,班兮伸手为她轻轻拂开散发。柳息儿脸上泪痕终于渐渐干了。她再向班兮注视一眼,低头将她手的瓷瓶接过放到嘴边,却又忽然想起一事,立刻停住,道:“这样……会连累你么?这可是……形同死罪。 班兮柔声道:“没事地。我都答应你要看到最后了。怎么会在这里停步呢。”柳息儿这才展颜一笑。将瓶口打开,毫不犹豫地仰头一饮而尽。她将瓶递还班兮,只觉全身乏力。将头*到班兮肩上,轻声道:“想不到能这样平静离开……息儿真是有福,能遇见你,看来上天对息儿,还是有情的……我做了这么多恶事,却能……遇见这么好的你。”泪水又悄悄涌上班兮的眼眶,她努力哽咽,却说不出话来。 与此同时,怀地柳息儿忽然感觉体内有什么东西开始绞动,使得她身躯为之一颤,她忙伸手握住班兮的手,道:“息儿自小就恨身边的人……从没被疼爱过……也不想知道,那是,什么滋味……可如今却尝到了……兮儿……来生你会……记得我么?若是……投成男女……咱们做夫妻……好不好?若是……同为……女,就做……姐……妹……”她的手越来越用力,浑身也颤地更加厉害,几乎用尽全力最后一个字,忽然双腿一挺,不再动弹。 班兮紧紧抱着她的尸体,泪水已经倾泻而下,再也忍不住,埋首在柳息儿尚且温暖地肩膀上哭出了声来。静静地油灯发起轻柔地光温柔地照在这二人身上,地牢之外风势却忽然变大了。 许久许久,才见地牢地门微开一线,班兮用披风盖头走了出来。门外等待地一个小个慌忙上前,有些胆怯地问:“她……走了吗?”班兮点点头,那人脸上肌肉微微颤抖,班兮低声道:“这是我为你做地阴德,其它的不消我说了吧?”那人*近她一些,瞄了她一眼才道:“你……你答应了会帮我的,做这件事风险太大,让她们两个查出来,我也是会……”班兮地声音冰冷,道:“我答应的事自然会做到,这宫里除了我,原也没有能帮助你和她们对抗的人。”那人沉默不语,她再道:“柳息儿总算让你吃苦在先,她的事也不能全归罪于你,如今你帮了她最后一次,我算你是尚有血性的人这才答应帮你。来日方长,你用的上我的地方还多着呢。”说罢再不回头,顾自朝前走去了,她穿着一袭黑衣,娇小的身体很快便被隐藏于夜色之。 原地那人对着她的背影怔怔出了好一会神,才轻咳了几声,她身后一个侍卫垂头上前,轻声道:“卫婕妤……”不等他说完,卫婕妤已经满脸怒色转头道:“瞎叫什么?我几时来过这里?”那人慌忙点头应是,不敢再说。 静了一静,卫婕妤才沉声道:“这回儿她还热着呢,去割了她的舌头,就说她咬舌自尽了。”那侍卫忙答应了,卫婕妤再看他一眼,道:“可要当心点儿你的嘴,要是说漏了什么,你的事我也不会藏着放着的,咱们一拍两散。”那侍卫忙赔笑道:“哪有这样的事,卫……您尽管放心便是,小的理会的。小的还仰仗您的关照呢。”卫婕妤这才点头微笑,转身离开。 第二日,赵飞燕刚刚起床便听侍卫传报,那个柳息儿在牢咬舌自尽了。她怒气冲冲地跑到地牢一看,果然见那柳息儿一嘴的血迹倒在一边,一旁虫蝇成群,地牢里的恶臭更是让人难以忍受。赵飞燕将看守的侍卫狠狠责骂了一顿,却也没有别的法,只好回去和妹妹说起此事。赵合德也是吃了一惊,一想到原来期望的余兴节目就这样泡了汤,也是气不打一处来。这样岂不是便宜了她柳息儿!二人一合计,便向刘骛晋言,柳息儿人虽死了,可犯的罪实在太大,也不能就这样放过她,不但要将她的家人连带斩首,还要依旧对她的尸首施以极刑,并且在后宫示众才行。 () 第五十三回 李代桃僵(上) 于是,在这一年的暮暮深秋,大汉皇宫史无前例地对一具妃嫔的尸体实施了“碟”的刑罚,并且将这个残酷的过程安置在皇宫后院的焚烧炉旁公开进行。把个宫粉黛们吓得面无人色,整个行刑过程,惊叫晕倒此起彼落,场面虽有廷卫维持,却依旧十分混乱,若不是有刘骛御旨在先,要众妃必须看到最后,在场的人只怕早已逃的干干净净了。 赵氏姐妹倒是自始自终面色如常,她们向众妃嫔脸上逐一看过,与之目光相碰的女,无不心下栗栗。自此,初入汉宫便因出众遭妒惹祸上身的赵飞燕、满腔算计为姐姐报复自己趁机上位的赵合德,终于以此种独特方式竖立了她们在后宫的地位。 可这一场酷刑,分解的,却并不单单只是柳息儿的尸首。 将死者的肉体分拆开来,凝黑的血迹四下飞溅,一片惊恐脱力的尖叫声,皇室的尊严威望正悄然被恐惧憎恶所替代。众人仰头看天,却发觉不知何时开始,天空满布阴霾,明明不远处尚可见一轮红日,可那诱人的光却似被什么阻隔,再也照不进未央宫来。 而刘骛对这一切全不在意,他沉浸于酒色之,似是除了眼前所见的这两个温香美人儿,其它的事物都已被他抛到了宵云外。一路看首发当时赵合德初入宫时,为了不使柳息儿生疑。赵合德软磨硬泡着隔几日便要求他往绿萍馆走上一回,以做出自己在皇帝眼并不得宠地假像。如今目地已经达到,柳息儿也死了,赵合德自然不再侨做姿态,乐的与姐姐二人环侍左右,未央宫笙歌艳舞从不停歇,飞燕合德轮流侍寝,连夕承欢。更是惹得刘骛欢喜无边风流不尽。 王太后担心皇帝身体,倒是劝了几回,可刘骛只是当面应允,转过身看到那风流妩媚的姐妹二人,又哪里把持的住,依旧胡天胡地,毫无节制。王太后眼见劝阻无效,也就来个眼不见心不烦,关起门来修身养性。好好调养前些日因柳息儿一事消损的身体。 而另一边,因刘骛贪恋床祗之乐,终于引起了朝臣的关注,这其有一个好事的官员。因是许后的远房亲戚,便寻机向许后晋言,将这些日朝堂上地一些言论转诉给她。许后一听便觉事关重大,虽上回因与二赵争吵的事被禁宫的日期刚满,心下仍不由得有些惴惴不安。16k.电脑站可在这亲戚的劝说之下。凛然觉着自己怎么也是身为宫之首。完全有理由去责骂这两个不知深浅的小贱人。劝得皇帝早日觉醒,以正宫规。 当下再不犹豫,气势汹汹的便往未央宫去。走到宫外也不等太监通传,径直向里走去,越近内室便觉一股异香越是浓烈,似是由酒香脂粉还有许多花香混搅在一起,这浓香扑鼻而来,许后皱眉伸手在鼻前扇了几扇,前面已经有太监一路小跑地奔过去,大叫:“皇后驾到!” 许后更不停步,笔直走向内室,两旁宫女垂头将房门打开,许后刚绕过屏风,便不由得被眼前所见止住了脚步。 只见若大的房间里,铺了厚厚一地的新鲜花卉,姹紫嫣红各式混杂,更有许多花已被踩踏的变做一堆堆五彩稀泥,污污浊不堪,五颜色地花汁更是早已染的龙床边的围幔一片斑驳。赵飞燕斜偎在刘骛怀,只有一层极薄的轻纱虚掩胸脯,薄纱隐约可见挺立地双峰,她那白如玉般的手臂此刻正怀在身边的皇帝身上,眼睛似开似闭,也不知是醒着还是睡着。刘骛也和她一般全身裸露,虽也有薄纱覆体,却也是形同虚设。床榻一边还*着一丝不挂的赵合德,她的手金杯倾斜,里面地酒早已被她身上地纱幔吸地干干净净。 这一幅醉生梦死浮荡赤裸的闱房画像,如此鲜明地摆在许后面前,她都不由得脸上微微一热,随即便觉一股怒气冲涌上来——这个男人曾经也这样对过自己的呀,曾经也有这样整日里相偎相倚,说不尽千般温存万般恩爱地时候,可如今自己尚未年老,就已经被抛到一旁,与别人这番恩情起来。 她只觉心底往外不停的冒出苦水,哽生生咽下一口气,唤道:“陛下!”哪知那榻上三人动也不动,全在沉睡之,许后只得加大声音,再唤一声。她眼睛虽盯着刘骛身上,余光却扫到一旁的赵合德眼睛微开一线,随即迅速闭上,她的模样儿分明是在装睡,嘴角却已勾勒出一丝笑意来。 许后将这一幕看在眼里,更是怒火烧,再也顾不得别的,走上一步朝准赵合德的脸,“啪”的一声,甩一个耳光。这声音清脆响亮,在此时此刻更是如同一计惊雷一般,赵合德受了这一下,立刻放声大哭,一面哭一面跪下用力嗑头,求饶道:“皇后……皇后娘娘,臣妾不知做错了什么……求娘娘恕罪!” 那边厢刘骛也被惊醒了,看到眼前情形,他皱眉看许后一眼,道:“这是怎么了?”许后气的全身发抖,手指赵合德道:“这贱人见本宫进来居然还想装睡蒙骗本宫……”赵合德神情大变,哭道:“没有,臣妾明明是睡着的……” 许后厉声打断:“本宫分明见你眼睛睁开,你还敢撒谎,”赵合德转向刘骛,哭道:“陛下陛下,臣妾昨夜跳舞又喝了太多酒,睡的正沉呢,实在不知道皇后娘娘进来……”刘骛身边的赵飞燕也已醒了,看到这一切,忙拉过一件袍遮住身边,从床侧下来,站到一旁。 哪知许后看到她这个动作,居然更加恼怒,伸手指她,喝道:“你……你这个贱人……居然包藏狼野心……”赵飞燕一脸茫然不知所措,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许后大步上前,将床侧地上的花朵踢开,怒喝道:“你竟敢站在这里!”说着怒气冲天又是一手扬去,也是“啪” 的一声打在她的脸上,赵飞燕共容失色,顿时哭出了声来。 () 第五十三回 李代桃僵(下) 许后破口大骂道:“进到宫来一点礼仪也不明白,光知道用狐媚样迷惑陛下,这也是你能站的地方么?”赵飞燕眼流泪,却摇头表示自己不知许后所指,许后怒不可抑,一把抓住她的头发,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将她生生拖着拉的离龙床远一些,把她的头向地上一按,怒吼道:“你自己看个明白!” 赵飞燕自被她拉住头发便已大声叫痛,这时被她一推,更是俯身朝地上猛地扑倒,似是跌的极重,只管自己大声哀哭,不理会许后的责骂,对她手指的床侧地面更是看也不看。许后看她一味耍赖撒泼,气的浑身发抖,向刘骛道:“陛下,她目无法度,胆敢站在青蒲之上,这一番狼野心已经呼之欲出,陛下应以大汉律法对她加以严惩!” 原来龙床左侧有一块画满青花的地面,名为青蒲,向例只有皇后可登,平时皇帝临幸妃,嫔妃只能从床尾进出,若是踩到青蒲,必会被视为越权逾礼施以重罪处罚。 许后说罢转头看赵飞燕一幅哭哭啼啼的样,冷冷一哼,心里不免有些得意,想不到居然能逮到这么好的一个机会,这回好教你知道什么叫宫之主!正想着呢,却听一个声音懒洋洋地道:“皇后这是做什么?”正是刘骛。 许后一愣,忙回过头来,那刘骛已经从床上下来,正由一边宫女为他穿好衣袍。他神情淡然,脸上没有喜怒之色。许后忙道:“臣妾有些日没见到陛下了,挂念着陛下地身,特来向陛下问安。” 刘骛道:“问安?不等通传就直愣愣冲进来问安么?皇后怎么连这基本的道理也不明白啦?”许后忙解释:“是经太监通传过,臣妾这才进来。陛下……是睡着没有听见……”刘骛反倒一笑,道:“亏的你还说别人,这要是个嫔妃这般进来。皇后兴许就又得叫嚷着目无法度了,怎么一样的事到了你这。便理所当然了呢。” 许后一怔,道:“这……这不同的……她……”刘骛忽然脸色一沉,道:“有什么不同,亏的你还是皇后,先管自己再说吧。”说罢不理会她,扶起地上的赵飞燕,又招手叫合德过来,竟然当着许后的面柔声安慰起来。 许后只气得一阵阵发晕,再也忍耐不住道:“陛下,你千万不能让这两个狐媚地迷魂汤给害了!自打这二人受宠以来,未央宫日夜欢歌,纵欲无度。长此下去陛下的身体必要受损。陛下身系大汉安危,怎么能给这个两个贱人亏了元气?何况这段日频频听到朝臣上的议论传来,陛下隔几天才上一回早朝,有时甚至长久不在,多少政事堆积如山。等着陛下裁定。怎能……” 她尚自说个没完。却见刘骛已经转过身看着自己,与之目光相触,许后忽觉心一颤。不由自主闭住了嘴巴。那刘骛目光冰冷,便是十二月的冰雪寒霜也难及其万一,许后对眼前这个目露凶光的这个男忽生陌生恐惧之感,身僵直站着,明明想再说点什么,却是喉咙干涩发不出声来。 刘骛却道:“朕看你来挑战朕的耐性吧?”他转身朝许后慢慢走来“你难道不明白每个人的忍耐都有极至,怎么你越是年长就越是糊涂,说的话做的事,没一件能让朕舒服地。难道看着朕稍稍快活些,你就不痛快?”许后看着他的样,已经吓的话也说不上来,只勉强摇了摇头。 刘骛又道:“那么你是看着别的人能让朕高兴你也难受?”许后又摇了摇头,那刘骛已经走到她地面前,忽然脸色一变,扬起手狠狠一记耳光拍将下来,只打的她脚步蹒跚着倒退了几步,这才扶着门边站稳。 她甚至不觉得脸颊疼痛,只失魂落魄满脸惊恐面对刘骛,只见他面露狰狞,怒吼道:“朕念在你年少时的好处,这才处处容你些,你可不要得寸进尺,什么是你该说的什么不是你该说,自己去好好掂量掂量,要说什么大汉律法,你才是第一个要好好学学的人。当着朕地面随意滋打妃嫔,这样地皇后,不要也罢!” 许后完全忘记了自己是怎样出地未央宫,她的耳边始终回响着电闪雷鸣一般地刘骛的那些话,只记得在刘骛身后掩嘴而笑地赵氏姐妹,只记得自己脸孔热热辣辣的一阵痛过一阵。窗外寒风凛冽,一个宫女过来换下许后怀的暖炉,又为她将身上的暖毯拉高些,抽回手时不小心带到一边的茶几,小茶盅掉在地上,滋溜溜地转着弯儿,把茶水撒了一地。遇上这样粗心犯下的事,许后总是会厉声责问的。这宫女惊恐万状,慌忙跪下便要求饶,抬头却见许后脸色木然,望着窗外,似乎对身边的一切全然不知,宫女急生智,索性不再出声,悄悄地收拾着地上的东西垂头出去了。 过了几日许后的姐姐平安候夫人放谒进宫问安,见到她却着实吓了一跳,忙不迭地扶过来,道:“我的好皇后,怎么……怎么就病成这样了?”说着不由得急的掉下几滴泪来,过了半晌,才见许后勉强转头,目光在她身上停滞了好一会,才道:“你来啦。” 瞧着她一幅有气无力,目光焕散的样,许谒急忙回头找宫女过来问起许后的病因,那宫女支吾着半天答不上来,许谒再问可曾禀告皇帝,可曾有太医前来诊治,宫女一样只是摇头,她气不打一处来,狠狠拂袖道:“这还了得,眼看着皇后病成这样,怎么一个个的不闻不问,我这就找皇帝去。”说着做势就要起身,身旁一只手轻轻握住她手,只听许后道:“算啦,”许谒回头道:“我的好妹妹呀,怎么说你也皇后呀,平日里有个小感冒咳嗽的,不也弄的太医满地跑吗?怎么这回病成这样,反倒冷清的不像化呢。”许后目如死灰地朝她看上一眼,把头一歪,却落下几滴泪来。 () 第五十四回 旦夕祸福(上) 许谒听了妹妹一番转述,惊讶的嘴也合不起来,眼巴巴愣了半晌,才吐出一口气来道:“竟有这样的事,这,这要不是皇后你亲口说的,有谁敢信!”说着握住许后的手,眼泪一滴滴落将下来,叹道:“可怜妹妹身为堂堂皇后,却要受这般的苦楚,姐姐真是……为妹妹不平。” 许后自受刘骛当赵氏姐妹的面给扇了耳光以来,第一次听到如此贴心安慰的话,委曲怨恨顿时都浮上心头,再也忍耐不住,伏到姐姐怀痛苦失声。许谒轻拍她的背,由着她哭了一会,劝道:“眼下什么也先不要去想,好好把身养起来才是正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们总有对付这两个祸害的法。就算陛下……”她放低声音,再道:“就算他偏心……啧啧啧,男人不都是这样,我那平安候大人不也对他第四个狐媚特别宠爱些,说穿了也没什么,只要咱们把着自己的位置,任是这些个小妖精怎样闹腾,总有她们哭的一日。” 许后抬头看她,眼泪汪汪地道:“可我这位与你家平安候不同,他既掌着生杀大权,又有后宫三千,何况如今我在眼里什么也不值得,他看我那眼神里,又哪里还找的到当年那个太爷眼的半分影……”说着又哀哭起来。1——6——k 许谒叹道:“是呀,想当初你们那恩爱劲儿,哪姐妹不羡慕……”说着看她一眼又道:“说起来。当年妹妹地那个小太若是能养活了……如今便是无论怎样,也总是母凭贵……”许后听到这里,刚刚有些止住的眼泪,又如潮水般的涌了出来。 原来她与刘骛初结缔姻年余,曾经生下过一个男孩,当时真是阖宫庆贺,可却没想那孩天姿薄弱,才不到一岁。便夭折了。自这回之后,许后再没有过身孕,这本是许后的一记重伤,说起来也是她性情愈来愈尖刻的由来,这时听姐姐提起,再想到刘骛的薄情,真是心如刀绞,哭的喘不过气来。 许谒见她脸上变色,忙轻拍她的背脊。急道:“哎呀,都怪我这没脑地,竟不管不顾的说这些个成年旧事,妹妹快止止哭。这样哭法可要伤身呀!”许后一时哪止的住,抽泣着哭了许久,许谒一直在边上好言劝着,这才好不容易渐渐止泪。 许谒摸着妹妹的手,道:“好妹妹。可话又说回来了。虽说谁都是打年青时过来的。有的事过去了,便不能再想。又有哪一日是能重头来过的呢!妹妹若是总想着他还是太爷那会儿你们的恩爱,难免有些情形就不太能放到心上去了。16k.电脑站 许后哭的全身无力。*在榻上抬起肿地核桃似的眼睛看她一眼,道:“我又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他是皇帝,有多少女人也是该当的。每隔三年,又还有更年青更漂亮的送进宫来,真地不能容忍,难道还不活了不成!” 许谒道:“是呀,咱们身为女人比的就是这忍耐的功夫而已,年青貌美有什么?还不都有过去的一天?我可不信这两个贱人独占皇帝一辈,只要妹妹牢牢把着自己的位置,平时行事份外注意些,且就由得她们闹去,看能长地了多久!” 许后叹道:“可这两人怕不是善类,从前那柳息儿,心计谋算也是数一数二地厉害角色了,可与这姐妹一交手,却落地这么个不堪的下场……我只怕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这两个贱人敢当着我面做那样的把式,分明图谋不轨,野心勃勃。我倒是想退一步,怕就怕她们随着杆再爬上来。她们终究是两个人,我却只有一个。”说着,想到这个最近时常烦扰自己地难题,还真是愁眉不展。 许谒皱眉道:“不错,这倒不可不防,”她想了一想,道:“那妹妹看着宫可有玲俐些的妃嫔,能帮着出出主意的么?”许后恨恨的道:“都是些风吹墙边草,自打看了柳息儿的行刑,如今那些个贱人们都巴结着那两姐妹呢,何况……唉,哪有什么玲俐的人,个个都想着怎样讨好她们保全自己,唉,若是回想起来,柳息儿这人虽然张狂些,凡事却还有个度,是个可以用的人,除了她,这个汉宫里更没有可说的人了。” 许谒也是愁眉不展,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踱了一会,忽然似是眼睛一亮,打开房门把门外的几个宫女也给打发开了。她们二人说话时,本就早已将屋里侍候的人都给遣到了屋外,这时又特意连屋外的也给打发了,许后不知她有什么用意,只怔怔着她因兴奋有些微微发红的脸孔。 许谒看着屋外的人都退干净了,这才走回许后身边,轻声道:“姐姐倒有一个法。”许后忙不迭的询问详情,许谒眼角带笑,道:“前些日,我俯里的一个下人在街上遇到一个游方术士,这人可真是有点本领的,任是个谁问他些自己出生喜好的情况,他都能一一道来,还都八不离十呢。你也知晓,平安候素来是信这些的,每年丢寺庙的钱都跟流水似的,听到这样奇特的人,哪里还能省的下来。当时就立刻给迎进府去了,因为问了一些算卜,这人都答的有眉有眼的,喜的他跟什么似的,特意给这术士安排了个独院,每月初一十五,都去那边问卦。” 许后也是眼睛微亮,俯身向她,道:“灵吗?”许谒得意洋洋,道:“说出来可要吓到你呢,便是有一回,平安候本来是要出远门的,临行前去那边问了个卦,说是要去的方向不对,就没去成。谁曾想,第二天就传来那个地方大火的事,可不就灵的跟活神仙似的么?”许后听的咋舌不下,却也没明白许谒提这个的意思,睁着一双眼睛看她,许谒微微一笑,道:“这术士未卜先知,能预吉祸。咱们可不正要这样的人么? 许后一愣,道:“若是他真说出个什么不好啦……那可怎么办好!”许谒*近她些,笑着低声道:“我的意思是,他既然有救人的法,便应该也有害人的法才对!”许后闻言一怔,抬头和她对视,灰暗无神的眼睛终于渐渐闪起亮光来。许谒再把头俯低些,在她耳边说出一番话来,把个许后听得一颗心突突只跳,虽觉害怕不安思索良久却还是点了点头。 () 第五十四回 旦夕祸福(下) 许后自从答允了姐姐的建议,心又是紧张又是兴奋,若是这事能够办妥,兴许就真能一举除去赵氏姐妹这两个大患。可是,每当这欢喜劲一落下去,却会有更大的忧愁围绕在她心头。毕竟她身为宫之主,心里明白知道这件事若是稍有泄露,只怕不久前所发生的“虐尸惨事”便会在自己身上重演。每念及此,她就没办法在屋里坐着,按着吓的直跳地心来回踱步,烦躁不安。 过了两日,许谒果然再度进宫,她神情暗藏喜悦,待许后把屋里众人遣开,才自怀拿出一个绸缎包裹,打开来里面是两支薄竹签,每支竹片一面都写有密密麻麻的小字,正是那二赵的生辰,另一面用金银漆绘有古怪图案,各式银丝金线团团相绕,头尾相缠,形状诡异。 许谒轻声道:“只需将这两支竹签用乘符水的铜鼎压住,设一个小坛,放在背阴处七七四十日。到了那天,任这两个小贱人再怎样嚣张,也到了头了。”许后只觉手这两支竹片似有千斤重量,不由得微微发抖,道:“真的……真的有用?”许谒轻轻拍了下她手,嗔道:“只管放心去做,姐姐还能害你?你我一母同胞,姐姐岂有不帮你的道理。一路看学那术士说这赵氏姐妹二人是天吃星投世,本性属火,如今水必克火,这两首符可下的对症的很,只管放心去做。行事却千万要小心了。”许后连连点头,她姐姐再说了一会话,自出宫去了。 这一夜,许后却是反反复复不能安睡,噩梦更是一个连着一个,半睡半醒地熬到天明,手里两个竹片早给她捏的潮热生汗。这半日便过的恍恍惚惚,又因前夜没有睡好。昏昏沉沉地打了个盹,待到醒来时,日头都已西斜了。犹豫了这半日,她虽仍是满心惶恐,却也不得下个决心来。 此事要瞒人,自然也不敢交由侍女去做,她走到内室,左右张望了半晌,却觉没有地方合适。又独自走出来。将想要跟随自己的宫女都喝散了,一个人在昭阳宫漫无目地的随处乱走。不知不觉,抬眼见夕阳已经倾斜的只剩在宫殿高墙露出小小一角,宫里的阴暗角落越来越多。许后环顾四望,只觉如此茫然无助,若大的宫闱之竟然寻不到一处完全属于自己、可以放心依赖地地方,一时之间不免万念俱灰,怔怔地站着出起神来……16k,电脑站 想到自己与皇帝欢欢喜喜的那些个日。爱泽如春。妾意胜水。说不尽的甜言密语,他那双斜斜的单凤眼儿瞧着自己时,流露着的满满的喜爱神色;他将自己紧紧抱在怀时。那一阵阵快意的颤抖……可是如今…… 她抬眼向越来越黑的天边望去,任是怎样的艳阳高照,也总有落下地时候,无论曾经是如何温暖贴心的,也总有人去楼空,独守寒闱的那一刻!堂堂大汉皇后,怎能容忍两个妃嫔得意忘形,当面挑衅!她紧紧握拳,将一直缠绕在心头的不安强制压抑下去,既然拿定了主意,边走边看,神思不再恍惚。走过侧殿一角,眼神带到,忽然想起这里似是有一处空屋,信手推门进去,便见屋内倒是干净,虽有宫女打扫,却似一直空置着无人居住。在屋里走了一圈,便拿定了主意,转身回来。 第二日一早,她就命宫女在宫内进行大清扫,所有不用地空屋都需清理之后,由她亲自关门上锁。宫女们见一直颓废的皇后忽然精神起来,虽都不由得有些奇怪,可这位皇后素来性情古怪,任意惯了的,大家伙自然也就不再多想,立刻按她的吩咐忙碌起来。昭阳宫也不是甚大,忙了两天,也就将各个地方都打理出来了,并特地罗例了空屋,等待皇后视察上锁。 许后不露声色的逐一看去,还是决定用原先自己看地那个屋,自然也和别处一样先给锁了门,等到夜深人静时,这才悄悄开门进来。只点了一支小烛火,找到小屋内室,在一处围幔低垂地桌面上,放下手地铜鼎,四处又看了看,这才转身出屋,准备明天烧了符水再来摆设。 走到门边时将要跨过门槛儿的一刹那,她的目光被地上一个色彩夺目地物事吸引,停足一看,原来是一方淡粉色的帕。想是日间宫女打扫时落在这里的,她也并不在意,伸脚想将它踢到一边,想了一想,又怕哪天那个粗心宫女想起来了,到处来找,生出事端来,便伸手捡了起来,打算扔到远一点的地方。 她俯身捡起帕,转身要去关门,却忽然感觉有些不对,这帕质地柔滑,绝不是寻常宫女使用的东西,这么想着便就着手上的烛火看了一眼。帕只是淡淡的粉色,触鼻似有微香,她顺手将帕一角用两指提拎着,却隐隐见帕上有字。 在宫廷,这宫女太监们以帕传情,弄些假凤虚凰的,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了,许后一直觉着有损宫规,对这些事是不允的。这时看到这帕上有字,不由得心里有些着恼,看来这些日自己分了神,这帮贱人们真个的无法无天起来了,如今抓住一个因由,可得好好整治一番,方能立威。 因而并不多想,把帕摊在手掌,右手拿着烛火*近些,想看看这些人暗传些什么可笑的情话。哪知烛光刚刚照到帕上,许后便觉浑身一颤,手上的烛台掉在地上,顿时熄灭了。屋里漆黑一团,却有一个声音不停地做响,原来是许后自己牙齿相碰,正在控制不住的打颤,门外似有阴风阵阵扑面而来,鬼气森然,许后只觉双腿发软,都来不及使力扶着门框,身已经软瘫地滑到了地上。 有鬼! 许后脑跳出这两个字来,惊恐万状的四处张望,发一声低喊,连门也不锁,逃似的往自己宫殿跑去,那帕倒是紧紧捏在手,在寒风随她的跑动,抖动的如同一尾她挥之不去的幽灵。 () 第五十五回 第一局棋(上) 赵飞燕坐在妆台前回头,向她妹妹道:“那一记打的可真狠,我的脸这会儿还热着呢,当真不是作假的。这娇生惯养的,也不知她哪来那么大力气,我可是真正地给她一耳光扇到地上去了!” 赵合德含笑上前,朝铜镜里张了一张,道:“作假也罢,当真也罢,反正咱们的目地算是达到了一半,便是痛一会,也是值得的。”赵飞燕愤愤不平,对着镜拿帕沾一旁盘里的水捂脸,又嫌水不够凉,把个铜盘一脚踢翻,骂着宫女给另换一盆来了。闹哄哄地乱了一阵,依旧觉着不解气,对着镜狠狠地道:“这死老太婆,这个仇我一定要报。” 赵合德歪着身倚在妆台边,笑道:“放心吧,如今有我呢,无论什么仇都给你报的个十足十,怎样?”赵飞燕自镜斜她一眼,这才笑道:“死丫头,知道你最能干了。你看吧,我早说了当初咱们一起进宫,有你在一起,我也不至于落进柳息儿那样的蹩脚圈套,凭白受那么多苦。”赵合德只含笑不语,她看看妹妹,又道:“话说那回陛下到公主府上时,大伙儿都激动的跟什么似的,只有你怎么就好端端的忽然病了呢?如今想来这事可有些蹊跷,你莫不是先躲着让我给你试试皇宫的水深水浅,这才冒的头吧?” 赵合德“卟哧”一笑:“打哪想起地你是不是给柳息儿惹的气还没消停?胡思乱想做什么!”说着离开妆台顾自走到桌边坐下,伸出纤细的小指拨弄着桌上摆的几盘干果,翻来翻去的却是不吃。 赵飞燕站起身来,也在桌边坐下,道:“论心计算谋我是自小就不如你的,这么多年来,若不是有你使着法的帮我,我早给当年那个什么候的小妾弄死了。哪有今日?我只是想说,你我姐妹一场,便是真要姐姐我给你试试药,也没有不行地。不过事先你可得明明白白的告诉我,对他人的手段,可不能使在姐姐身上。” 赵合德瞄她一眼,笑的媚眼如丝花枝乱颤:“不会的啦,你真是的,放着那么多正事不想。偏偏跟这儿伤脑筋。”赵飞燕哼了一声,嘀咕道:“那些事我反正也使不上劲,”想了一想,却又问:“对了。如今咱们耳光也挨了,骂也给骂了,可什么好处还没有呢,你到底打的什么算盘呀?说来听听嘛。” 赵合德这才略为正色些,挥身把几个宫女都打发了。1——6——k才道:“我早跟你说了。皇宫可不比别的地方。这里是最能得权势却也是最容易丢性命的地方,想要把握一切,只有一个法……”她眼虽笑。笑意却带着令人不寒而栗地阴霾“那就是牢牢抓住已经到手的,更要不停往上看往上爬,踩着人血人心人肝人脑也要上去才行。” 赵飞燕道:“话是不错,可咱们如今也算是不错啦,陛下哪里离得了你我?他的眼更是没有别的女人半分呢。” 赵合德看眼姐姐,哼了一声,道:“咱们这位陛下,可不是那么好把握地。想那柳息儿不过是寻常姿色,也什么特别的本事,怎么就给她这样那样的闹翻了天?陛下当真什么不知道么?当初我们暗里盯着柳息儿,推着陛下往她那里去。陛下可是皇帝,他凭什么听咱们的,对玉袖那么个货色也撇的开腿?再说了,他但凡念着一丁点儿柳息儿肚里地孩,也不能由着让她闹,更不会听我地忱头风……所以呀,如今看着我们像是抓住了他地心,你我却还得心里明白,防着些好过满盘皆输。” 赵飞燕张开了嘴半天合不起来,隔了好一会才道:“不是吧,我看他……和那些个色迷迷地候王什么的没什么两样……”赵合德不再分说,只看姐姐一眼,道:“总之你做你的,我替你留意着就是了。反正你这脾气,也藏不了什么。” 赵飞燕点头头,道:“那你那天在未央宫设地那盘局,让我跟着你挨打,又是为了什么呢?”赵合德笑道:“不就挨了个耳光吗?这也值得念念不忘的!只要能达成目地,便是再受多少苦也没什么。”赵飞燕看妹妹一眼,道:“是呀,我知道你向来就狠,就是对自己也是极狠的,什么也下的去手,要不然当年因为驸马爷的事公主早杀你两百回了。弄到现在……”说着眼圈一红,伸手轻轻抚摸妹妹的手,赵合德满不在乎的一笑,道:“早没事了,再说了,还有你呢,便是我不能生养,你将来有了太爷不也得关照着我?” 赵飞燕慌忙点头道:“这是一定的。”赵合德微微一笑,道:“所以呀,为了你将来的孩着想,咱们就不能满足眼前的情形。区区一个婕妤而已,人家柳息儿还是昭仪呢,还不是说没就没了。这个事,你我可是真的败给她了。” 赵飞燕点了点头,她又道:“那天在未央宫,皇后说的一点儿没错,那地面确是青蒲,从来只有皇后一人有资格站的位置。别的妃若是不小心从床上跌到青蒲上,都是个腰斩的命。何况你还是特意踩了上去。” 这番话直听说赵飞燕脸色蓦地褪尽了血色,嘴唇抖了半天,愣是没说出话来。赵合德轻拍她手道:“我知道你怪我呢。事先不告诉你这个就是怕你到时做的不真切,皇后着疑也还罢了,若是惹出陛下什么嫌隙来,可不是虎口拔牙的事么?”赵飞燕心神不宁,还是没有说话,她便又道:“如今你不也安然无恙么?正是我算准了这步棋虽险,却是有惊无险的事,若不是这样去触怒她,哪能当面把个自小知书达礼,打太妃做起的皇后生生的逼成那样口不择言,惹得龙颜大怒!” 她回想那时的情形,一丝笑靥再度浮上脸颊,道:“陛下这一个耳光的份量,可不比你我受的那个。咱们本来就是低贱惯了的,当着满屋人面给拨光了衣裳都没什么还在乎这个?可她就不同了,大汉朝的堂堂皇后呀,她若是能生生哽下这口气,我赵合德就服了她,从此死心塌地做我的婕妤再不越雷池半步。哼哼!怕只怕,她没这个福气而已!” () 第五十五回 第一局棋(下) 赵飞燕看看她的神色,犹豫了一会,才道:“其实照我说,咱们牢牢守着陛下也就是了,看有哪个胆敢来亲近他的,这才着手对付。皇后那里……她毕竟是皇后,有娘家还有朝上的那些个官儿给她撑腰,你我可什么也没有的,再说……就是真的拉了她下来,凭咱们的身份又怎么可能替代上去?” 赵合德皱眉回头,朝她脸上凝视片刻这才再度开口说话。这一次她的语调沉着,一改平日那又柔又媚的声音:“姐姐,你得了眼前的好日便忘记了从前么?”赵飞燕闻言一怔,不由自主垂下眼帘不敢与她对视。 只听她徐徐道:“从小到大,何尝有人把咱们当人看待?人家赞咱们生的好,对咱们轻声细语的,到头来还不都是为了能拉上床去?只要一提拎上裤,又有几个能记得咱们叫什么?你我不过是一件供人玩耍取乐的玩意儿而已。咱们托了这幅长相的福,比一般的丫头们吃穿好些,可也受了它的拖累,想要活的像个人样,却是难如登天。” 她轻轻叹息一声,目光自姐姐身上转开,向室里环视,道:“可是,也多亏了这幅相貌,你我才有机缘能够走到今天。自从柳息儿的事以后,你没注意到那些个妃嫔看咱们的眼神么?她们害怕,害怕极啦,那样的目光咱们尝几何时体会过的?那样的仰着头来看。可不正是咱们往日垂头顺目地样么?” 她说到这里情绪渐渐高傲,笑道:“这就是权力呀!它即值得柳息儿为此送命,拿自己亲生的孩下赌注,也就值得你我狠心下心肠,扫除一切障碍,反正这天下除了你我,人人可以杀之,何况区区一个皇后!” 赵飞燕伸手握住她手。道:“话是没错的,可她不比一般的妃……”赵合德打断道:“这话可错了,若是个一般的妃,我倒也还真由着她去了。怀玉其罪,这样的话你不明白么?咱们要对付她,皆因为她是皇后,她有我们想要的东西。”她用力回握姐姐,道:“姐姐,这个皇后之位。我一定为你求得,你要信我!而且,只信我一个!” 赵飞燕泪盈于睫,用力点头。二人相视微笑。静了一静,赵飞燕道:“那你下步要怎么做呢?”赵合德笑道:“下一步不是我们要怎么做,而是要看那个傻皇后怎么做,我们只要好好呆着,等着她露出大尾巴来。再牢牢拽住就是了。”说罢抿嘴一笑。 赵飞燕看她一脸笑意。忍不住还想问的细些。却听门外有人轻叩房门,道:“荷儿求见娘娘们。”赵合德扬声道:“让她来吧。”说罢转头向姐姐笑道:“看,皇后地尾巴露出来了。” 昭阳宫门可罗雀。冷冷清清的。时逢午后,整个宫殿更是寂静的如同墓穴一般,只有一两个宫女在内门边扫地,只有些微灰尘而已,因而这两人也是懒洋洋地随意摆动着手里的扫帚打发时间。 正扫着呢,其一个宫女忽然停下动作发呆,另一个道:“喂,你干吗呢?”发呆那个回头看她,犹犹豫豫地道:“我好像听到有太监传唤什么皇帝驾到!”另一个笑出声来,道:“你傻呀,皇上怎么可能来这……”话说到这里,她忽然也愕然止声,二人同时回头朝门外看去,耳听得喧嚣渐起,一行车辇果然在门外止步,耳听得太监又尖又利的声音大叫:“皇上驾到!” 两个宫女吓的面无人色,都不知道要怎么做才好,这边刚刚爬下地去磕头,便见眼前一阵风似的走过一行人,带动风势,扬起一阵轻尘。 二人慌忙爬起来自后跟上,一路小跑才勉强跟上他们的速度,隐隐看得刘骛身旁一左一右正是那赵氏姐妹二人。这两个宫女虽只做些粗活,可也能感觉眼前这行人来意不善,当下心神不宁的跟在后面,却忘记了应该要先向皇后禀报一声。 这一行人并不犹豫停顿,更没有朝向皇后寝宫地方向,而是直接往宫后宫女住所一众空屋走去,两个宫女对视一眼,莫名害怕起来,其一个这才想起来应该去通知皇后,朝另一个使了眼色,悄悄退开朝往另一条路去了。 这边众人很快来到了内院,这里有几个宫女太监正在忙活,见到眼前这一群人进来,都是吓的魂飞魄散,跪了一地。刘骛根本不看她们一眼,径直走到一扇门前,他身边一个太监上前提起一脚,已经踢开了门。身后十数个侍卫立刻分做两队走进屋里往两边一字排开,刘骛面带怒色,喝道:“搜!”侍卫们响亮答应,顿时分头进入内室,只转眼功夫,便见其两个抬了一个小方桌出来,铺着小红缎的小桌上摆一只青铜鼎,鼎里插着三支香,正扬着淡淡清烟。 刘骛怒不可遏,顿时伸手将香桌打翻在地,喝道:“再搜!”侍卫们再度入内,门外探身的宫女太监都被眼前一切吓地魂不附体,知道这般模样,恐怕一场大难已经迫在眉睫。 便在这时,却听一人道:“皇帝在这里做什么?”众人回头见到门边站皇后,她低眉垂目,挽着身边一人朝里慢慢走来,刘骛一怔,忙上前道:“母后怎地在这里?”刘骛身旁的赵氏姐妹慌忙上前见礼,所不同的是赵飞燕神情漠然,她妹妹却是眉头微皱,似是想着什么心事。 只听王太后道:“这些日,哀家都与皇后一起静心念佛来着,我倒想问你,这般气势是要来做什么呢?” 刘骛忙答:“朕得到密报,说是皇后她……”说罢看许后一眼,沉声道:“她在宫殿私设了香炉,作法诅咒朕。诅咒宫廷。”皇后脸色刹那间雪白一片,立刻跪在地上,又抬头道:“陛下……臣妾……”刘骛怒道:“你还想狡辩?朕都已经查出来了,你看地上这上是什么?” 皇后急的眼泪在眼眶里只是打转,却说不出话来。一旁王太后却轻轻一笑道:“皇帝这事做的卤莽了。”刘骛转头看她,却见她扶起许后,说道:“皇后是一心一意跟着哀家念佛求经,这些个香炉用作,还是她询问了哀家这才设下地。皇后如今可真正是收敛性情,一心想地只是求佛保佑皇帝呢。是哪个人在你身边乱说一气呀?” 刘骛自王太后说话开始就一直朝许后沉沉注视,目光在她身上脸上游转不定,心思却好像不在这里,不知在想些什么,王太后又问了一句,他这才回过神来,脸色却已经转变过来,道:“既然是这样,看来果然是有人白嚼了舌根。倒让朕误解皇后了。”说罢居然伸手拉过许后地手来,放在手心双手交握道:“皇后受委曲啦。” 许后受宠若惊,抬起一双泪眼朝他痴痴凝视,却是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刘骛身旁的赵氏姐妹二人对望一眼,都是面露不悦之色。 () 第五十六回 剑走偏锋(上) 赵飞燕把门重重关上,气冲冲地道:“这个死老太婆,还真运气!”赵合德却一言不发,走到窗前坐下,顾自出神,赵飞燕看妹妹不接话,一面走到妆台前整理妆容,一面便道:“你也别气了,这次不行,咱们再想办法。运气罢了,下一次可不一定还有这么好……” 却听赵合德声音冰冷,一字一顿道:“这世上哪有这样的运气!”赵飞燕听她语调异样,转身向她,道:“你说这不是运气?” 赵合德微微冷笑:“自然不是,世上若真有这样的运气,你我就不会平安走到今日了。那个荷儿是我好不容易软硬兼施才收买过来的,便是为了眼前这事做底,经咱们那一番当面羞辱,我料定许后必然会有动作。这原是十拿稳的事,却没想到今日会有这么一出。” 赵飞燕道:“难道这个老太婆是装傻?”赵合德道:“按着平日她的作为来看,这人性情冲动,极易挑拨,为人又尖刻狭隘,不能容人。傻虽不傻,可这样一个女,和那平晋候的夫人可差的太远了。连那个女人都败在我手下,要拿下她可不就是小菜一碟吗?” 赵飞燕点头道:“是呀,照说她气愤之下,总会做些不妥的事来,可我怎么看她一脸平和,全没有那天的余气……” “你也觉着吧?”赵合德斜睇她一眼。一路看首发冷笑道:“是呀,她全无脾气,对咱们两个一眼也不带,正竭力控制着自己地性情呢。若此事是她自己察觉,光凭她方才那幅能耐,我就要好好重新的看待她了,不过,若是……” “若是怎样?”赵飞燕道。 “若是有人在背后助她。我也总有查个水落石出的时候!”赵合德狠狠咬牙。 赵飞燕点头道:“话是不错。只是那个荷儿已经露了面,再要她查起来,只怕不那么方便……”赵合德嘴角一勾,道:“你忘了我从不用败么!”赵飞燕一怔,回头看她,她声音平静无波,淡淡道:“不过是个宫女,敢污蔑皇后,这会儿早投井去了。想用也用不了啦。” 赵飞燕心里莫名一凉,点了点头,黯然坐在一旁。赵合德也是一脸静默,二人各自沉默。想的却完全不同。隔了一会,只听赵合德轻声道:“若是有人相助,这人是谁呢?你还记得这后宫之,有能和柳息儿相比的人么?” 赵飞燕想了一想,还是摇头……1k电脑站赵合德将目光自她脸上调开。转头向窗外凝视。外表虽然平静。心里却是尤如五味沉杂,繁乱不安。 当初刘骛亲临阳阿公主府诋时,一众舞姬都明白这是千载难逢的翻身机会。个个着力表现,盼望得蒙天颜。她却知道以自己姐妹二人的容貌一入宫来必然会招惹祸事,因而以病为由退由姐姐出面,果不其然,才入宫不久的赵飞燕立刻被柳息儿设计陷害。如此一来却也使得她在入宫之前,便已知柳息儿其人,更是早已将她视做自己地假想敌。因此柳息儿虽见她容貌出众,又被她佯装的天真所骗,对她的厉害完全蒙在骨里,这才落的一败涂地。 她升做婕妤之后,已经将前来拜见的妃嫔逐一分辨,确定其没有一个能与自己相争的女,这才放心得只将心思全部对着许后一人。今日这事,她已经做了许多安排,本以为今天与许后一战势在必得,满以为可以用一个“诅咒宫廷”的大罪打的她永不翻身,便能趁机为妹妹求后出力。 可却万万没想到会这样收场,眼看刘骛虽没有说什么责怪自己多嘴的话,可这一番情形只怕就此在他扎下了根,再想到刘骛那阴晴不定地性,这个最大的*山若是对自己生出嫌隙来,又怎么不叫她忧心忡忡。她眼睛虽望向窗外,眼前却是一片空白,脑不停回想的是“这人是谁?这人是谁?” 王太后难得见到许后这般含蓄低语,面对那样的情形也没有露出着急分辨气急败坏地样来,似乎又回到了许多年前她还是太妃时的模样,不由得心生怜惜,着实安慰了她一番,这才款款离开。 许后目送她的背影在眼前渐渐消失,脸上挂着的僵持微笑这才缓缓放下,由宫女扶持着好不容易回到屋里,一坐下来便觉全身乏力,似乎刚刚那一番作做已经将全身的力气都用地干干净净,这时便想动一个手指也不能够。 宫女们知道她今日受了这么大个委曲,多半还在气头上,都是不敢在眼前讨嫌,服侍她睡下便一个个悄无声息地退出去了。 屋外地斜阳斜斜地照射进来,在窗隙与地毯之间,照出一道金光,里面尘埃飞扬,宛如群魔乱舞。许后盯着那一缕光亮注视良久,确定屋内无人,这才抖擞擞地自衣襟拿出一个帕放到眼前。 这帕泛着微香,帕面却是素淡无图,只在一角上有娟秀笔迹写道:“许谒所助,实不可为;诅咒宫廷,废后昭台;燕主宫,赐死绥和。唯今自保,太后求佛。”这三十二个字虽小,却是那日许后整夜不眠,思前想后,终于将那两支竹签烧毁,再以祈福为名,求助于王太后地一切动力源泉。 今日的一切果然全都按着这帕上所指而来,诅咒宫廷!许后冷不丁的打了一个寒战,若是没有王太后为自己作证,这会儿自己只怕已经落入地牢了。好狠地赵氏姐妹呀,居然想用这样简单莫名的罪名座实自己。可是,谁知道呢?也许刘骛竟然便真会应允,难道他来时那幅凶神恶煞的模样是假的么? 许后越想越是后怕,又忍不住全身发抖,紧紧捏着那快帕放到胸口处,好在有它为自己保命呀,好在有它……可是,她愕然而定,低头看着手上的帕,这是谁呢?是谁在助她?自从得了这个帕,她日思夜想的都是帕所说的真假,毕竟“废后昭台、赐死绥和”这八个字实在太过可怕,任是谁都不可能去冒这样的风险。可是,若不是有人事先知会自己,此时此刻,自己恐怕已经求告无门,哭天抹泪地等待引颈等死的命运到来了。 她泪眼婆娑地看着手的帕,嘴唇喃喃而动,一个劲的反复念佛,这个保全她的地位生命的人究竟在哪里?究竟是谁呢? () 第五十六回 剑走偏锋(下) 不管怎样,这一回死里逃生,当真将许后的胆也给吓细了。若说当初向太后求佛完全是为自己脱身的计策,如今的她却是真真正正开始诚心向佛了。对外面热闹不闻不问,每日向太后晨省问安后,就必然会留在长信宫陪伴她一起颂佛念经。 轻烟围绕,若大的殿堂里,这两个盛装女垂头静坐,嘴唇嚅嚅而动,却听不到一丝声音,只有她们手的念珠偶而自软垫上垂落到青石砖铺就的地面上,发出一两记轻响。整个大殿肃默庄严,却也沉寂地如同墓穴,蔽护着这一老一少形同枯槁的妇人。 每日夕阳西下时分,许后才离开长信宫向自己宫殿走去,自从上一次的事件之后,虽然出卖自己的荷儿转眼便投井自尽了。可这事过后,许后自然比从前愈发的不信任身边的人,将以往在自己宫殿内侍的宫女都打发到殿下做粗活去了,只从以往粗活的宫女选了一个稚龄少女新桃带在身边。 一主一仆缓缓步行着穿过一众宫殿,两边的高墙被夕阳投下倾斜的厚影,走在这阴影之,二人面目时明时暗,形同鬼魅。许后沉默不语,身后的新桃更加一言也不敢发,跟着走了一段路,转过宫墙时,迎面有人缓缓而来,走到近前,这人垂头敛礼站在一旁,许后木然自这人面前走过,只听她轻声道:“皇后娘娘万福。16k.电脑站许后慢下脚步。回头看她一眼,只见眼前这人素荆青叉,似是有些面熟,又懒地去想是谁,也没回应她,顾自走了。 二人回到宫里,许后和往日一样用过晚膳,又独自在房里念经。过了一阵,新桃轻轻叩门,进来站在一旁垂头道:“值勤的灵芝姐姐说,今日娘娘去太后寝宫时,有一个妃来向娘娘问过安。” 这倒是件奇事。许后冷冷的想,如今哪里还有妃嫔会来这昭阳宫请安,敢情宫里还有这样没有眼力的人么!莫非是哪个不得志的妃自哀自怜,以为能从自己这里寻一些知己安慰么?真是可笑!她眼也不睁,更是懒的出声。手佛珠拨弄的一丝不乱。 新桃瞧了瞧娘娘,又道:“这个妃留下一件东西,说是娘娘见了兴许愿意在方便时见一见她。”许后这才勉强睁开眼睛,便见新桃垂头站在一旁。手上托着一木盘,盘整齐叠放着一方丝帕。 许后皱眉瞟了一眼,这是什么意思?还当是什么宝贝,就这么一个寻常破帕也敢来昭阳宫现宝么?想到这里,正闭上眼睛准备继续自己的事时。忽然。她重新闭起地眼睛猛地睁开来。朝那块帕注视良久,似乎呼吸声也变的渐渐急促。新桃在一边看的莫明其妙,正不知是不是应该就此退出去时。便见许后已经伸手将那帕一把抓在手,并且用微微颤抖的调道:“你出去吧。”新桃慌忙应诺着退了出去。 许后僵着脖等房门全部关合,这才急不可耐地将那帕摊开来,只看了一眼,她立即转身从自己的睡榻下拿出那条救了自己性命的帕,她本想将这帕消毁。可又犹豫不决,所以一直放在睡榻最下层。若不是得了这新帕,她是断不会拿它出来的。 其实她自从托盘里将这新帕抓在手时,便已隐隐感觉这触感是如此熟悉,如今明晃晃的烛光之下,两个帕平铺在她身前的地面上,更是看地仔细明白。完全一样,不论是色彩、质感,还是那帕上余留的清香,全都一模一样。 许后控制不住双手颤抖,抚摸过这两张帕,呆了片刻,她将帕抓做一团唤新桃叫了灵芝进来问起是谁送来的,可有留下话来。灵芝想了一想,道:“没有留下话,这妃瞧着眼生,也没有自报姓名,只说将帕留下了,改日定会再来拜见。”许后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让她下去了。 第二日,许后在太后处时便有些心神恍惚,时而出神,手的念珠掉在地上也恍然不知,王太后只道她身体不适,便让她早些回宫。许后应着退了出来,匆匆忙忙回到宫里,却又没有那个妃地消息。这样几次,不由得便有些不快,感觉这人行踪不定,便是真的救了自己一回,也太不成体统。 这样过了几日,便在一个晌午时分,她这里刚刚起身梳洗,准备去长信宫时,便有宫女进来禀报,说有妃求见。许后精神一振,忙吩咐让她进来,一面正襟而坐,心里更是莫名紧张,手心都出汗了。 过了片刻,只听得门外脚步轻响,接着便听新桃在门外道:“您请,皇后娘娘正在等您呢。”有人轻声道谢了,随后便见一件淡黄的裙摆在门槛边一亮,这人小心迈步,走到近前便跪下叩头,道:“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许后努力控制自己的声调,道:“起来说话吧。”那人这才款款站立,抬起头来,许后只觉这人面目依稀有些熟悉,却想不起她叫什么,便道:“你是哪个宫里的?怎么本宫分明记得见过却叫不上名来。” 那人声音柔和,道:“娘娘身为后宫之首,要打理那么多地事务,臣妾品低貌俗,怎敢劳烦娘娘记挂。其实这也怪臣妾,本该每日前来请安晨省地,只是臣妾品阶低下,实在不敢常来打扰娘娘。” 许后已经很久没听到如此谦让得当地话了,不由得心情舒畅起来,笑道:“这是什么话,其实本宫也知道,妃们对本宫都有些畏惧,认为本宫不宜相处。其实身为皇后也有皇后有难处,就因为是后宫的榜样,言行上自然就要份外注意些,不然让人说一句我大汉皇后失仪的话,可非同儿戏。”那人点头微笑,她又道:“其实本宫有时见到妃嫔们之间玩笑地情形,也是很羡慕的。若是能像她们那样姐妹般的相处,必定也少了许多寂寞。” 那人道:“皇后娘娘母仪天下,是高高在上的,妃们仰视唯恐不及,又哪敢在您面前放肆呢!”许后只觉这人说的句句都那么动听,让人高兴,心情更是放松下来,这时新桃端了茶水上来,许后当着她面自然不好问什么,便道:“说了半天,还没有问你,你叫什么?” 那人恭恭敬敬地自新桃手接过茶盅,听她问起,忙将茶放在一边小几上,垂头道:“臣妾林氏,闱名晓贞。” () 第五十七回 真假修罗(上) 许后想了一想,恍然道:“本宫想起来了,你是琴林馆的林顺常,本宫记得曾看过你描绘的一幅山水画,当时本宫陪着陛下鉴赏了好久,陛下他很是喜欢呢。”林晓贞却无特别欢喜的神情,反而有些淡然地道:“臣妾技艺拙劣,得到娘娘如此夸赞,实在是有些惶恐羞愧。” 许后挥手示意宫女退下,待新桃她们全都走出屋去时,她看一眼林晓贞,一时有些不知从何说起,想了一想,才道:“前不久来问安的,是你吗?”林晓贞点头应是,许后再道:“送那帕进来的也是你喽?”她掩不住心里紧张,身体前倾询问,手却不知不觉将椅的扶手牢牢握住。 只见那林晓贞含笑点头道:“不错,那手帕是臣妾的。”许后笑道:“不是本宫说你,这帕只是寻常妃嫔所有,随便哪个宫馆都能拿出数百条来,你送这样一个不起眼的东西给本宫,倒让本宫有些啼笑皆非呢。”她说着笑话,眼神却没有一丝笑意,直直盯着林晓贞,等待她的回答。 那林晓贞慢慢起身,走到许后身边,俯下身来,在她耳边轻声道:“帕人人都有,帕上的警句却不是人人都能知道的吧。”许后脖僵硬,笔直注视前方半晌,才吐出一口气来,道:“果然是你,”林晓贞含笑低头,道:“臣妾冒昧了 许后一把握住她手。道:“你……你怎么知道那些事地?本宫日思夜想,没有一刻不在想着此事,”林晓贞道:“臣妾自幼得一位游方仙士开导,略通星相及占卜之术。”许后听得这话,顿觉心一块大石落下地来,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林晓贞道:“臣妾夜观星相,得到提示,知晓宫有变。所以占了几卦,又因为所占得的事实在不能使人信服,所以才不敢向娘娘明示,等待结果验证真假。弄的这样鬼鬼祟祟的,实在是大不敬的罪过,求娘娘责罚。” 许后摇头摆手,叹道:“本宫谢你还来不及呢,你能助本宫逃过这场大劫,可是功德无量的事。又哪有什么罪过呀。”说着亲自挽着她手,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叹道:“若不是你,本宫如今的处境……还不知会如何不堪呢。” 林晓贞道:“皇后娘娘是紫薇星投世。哪能由得那些个邪魔歪道陷害您呢。娘娘放心吧,只教有我在的一日,臣妾必定倾全力保娘娘周全。”许后大喜过望,抓着她手,感动地眼眶都红了。 不久之后。许后便向太后提及。将琴林馆的林顺常提为容华。容华是汉朝女官职。主掌皇后皇帝出行及妇嫔仪容,在妃位仅次居于经俄与婕妤之下。林晓贞入宫多年,年近三十。才貌皆数平常,所以一直默默无闻,宫女眷倒有一大半人不知她是谁。如今竟能由皇后亲点,一跃而起,众妃无不好奇感叹。 这个林容华寡言少语,每日都陪伴在许后身边,一同前往长信宫念经朝佛。渐渐的,人们开始习惯许后身边有这样一个沉默寡言的女,一身素装,垂眉顺目。许后对此人竟然是极其器重,无论是什么事都会先向她询问,似乎有了她的点头首肯,许后才会加以实施。这不寻常的情形,自然很快就在宫引起了非议。 赵飞燕斜*在软榻上,看着眼前的张美人说的口沫横飞,不由得略有些鄙夷的神色,嘴角轻勾朝一边转开头去,却见她妹妹笑呤呤地听的却是饶有兴味,不由得有些奇怪,扁嘴道:“张美人说的,只怕言过其实了,哪有这样的事。” 张美人道:“这可不是我自己想出来地,宫这么多人,人人都在传呢。不论是谁只要在长信宫外等着,每日都能见到皇后和那个林容华出入成双的进出呢。我听昭阳宫的宫女说起,如今皇后无论要做什么,都要问过林容华,对她的话只怕比皇上的圣旨还紧张在意些。” 赵飞燕看她一脸不屑,不由得冷泠一笑,道:“我倒记得张美人你曾经也是长年跟在皇后身后地,眼下这般地不忿生气,看来是吃醋了吧!如今皇后重用别人了,你心里恐怕不好受。”张美人被她一语道破心事,顿时涨地满脸通红窘态毕露,只得陪着笑,不敢再说话了。 一旁赵合德却微笑道:“张美人弃暗投明,才是真正有远见的人呢。跟在许后身边无非日日受气而已,张美人,我姐姐说话向来这样,你不要在意。”张美人慌忙道:“不会的不会地,怎么会呢。如今我能得到二位娘娘赏识,比当时在许后身后可好的多了。” 赵合德笑道:“方才你所说的,我倒觉得有趣的紧,那个林什么来着……”张美人陪笑道:“林晓贞。”赵合德笑道:“听说她是阳朔年间进的宫,如今少说也三十了,在宫里混了这么多年,怎么就到今天才争出个头面来?” 张美人道:“就是说呀,从来也没听说过有多大本事的一个人呢,这番终于算是出头了。”赵合德道:“这事说来总是不寻常,莫不是……这人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本事?”张美人朝她*近一步,道:“昭阳宫的宫女我倒是识得几个的,可前不久不知为什么许后将旧人全数换了,专提拔些小丫头放身边。我好不容易才隐约打听得她们说……”她朝四下看看,又*近一些,轻声道:“她们说这个林容华是会法术的……” 赵合德卟哧一声就笑了出来,摆手道:“快别说了,哪有这样的事……”张美人急道:“是真的,听说就是因为林容华能卜未知的事,才帮着许后……”说到这里,她忙转口道:“才使得前些日陛下亲自去许后宫里问罪,却让她侥幸逃脱。” 那边厢赵飞燕闻言倒是为之一动,转头朝妹妹看来,二人目光相碰,赵合德嘴角含笑,依旧懒洋洋的,道:“神鬼之色,终究不可信。说起来这宫里也是奇怪,怎么就偏偏信这个呢。就拿从前柳息儿的事来说,那样的胡扯也就信了,真是可笑之极。”一边说着一边伸了个懒腰,张美人见状,慌忙识趣的告退,自行回宫去了。 赵飞燕看着她背影道:“这样的人真是让人做呕。”赵合德笑道:“便是这样的人才巴巴的给你我送消息来,人品什么的,跟咱们又不相干。” 赵飞燕道:“说的也是,她说的那事若是真的,这个林晓贞只怕就是背后帮助皇后的人。不得不防,哼,单是防还不够吧,这人不除,咱们可就对付不了许后啦!”赵合德含笑看她一眼,却是没有答腔,转头对着窗外顾自出起神来了。 () 第五十七回 真假修罗(下) 看来这个林容华还真是有些本事的。赵飞燕忍不住嘀咕着,不论她们姐妹怎样将昭阳的这二人视做眼针般的算计,可转眼几月过去,许后居然一直安然无事。她不由得有些心浮气燥,跟妹妹再讨个主意吧,赵合德却总是含笑不语。说到这般耍弄心计,她自知是不及妹妹的,既然眼看她一幅胸有成竹的样,也乐的不再搭理此事,顾自与皇帝逍遥快活。 近来赵合德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种对房事有奇特药效的药粉,那一股逍魂滋味,一经尝试便无法忘怀。因而刘骛服用后便对此药爱不释手,整夜与姐妹二人轮流交欢,待得天色蒙蒙发亮,这才勉强睡去。赵飞燕却不知怎地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了,身更是有些燥热起来,加上在房里没看到妹妹,看看睡的正沉的刘骛,便悄悄下床披好衣裳走出屋来。 几个宫女垂头站在一边,看她出来便想上前搀扶,赵飞燕一心要寻找妹妹,又担心她会有什么不适,便都阻拦了她们,自己独个往长廊上走去。时值三更刚过,远远的天际开始有一抹极淡的红霞隐隐约约地在乌云显露光芒。而天空另一头月光却依旧清晰明亮,明晃晃地照在长廊一侧的走道上,赵飞燕徐徐而行,夜风吹过来,虽然已近月,却依旧有些凉意,她紧紧衣裳,沿路一直没看到赵合德。16k.手机站便打算转头去另一条走廊找找看。 正停步时,却听得有人吃吃一笑,赵飞燕听出这是妹妹地声音,忙遁声走出几步,只见长廊那一边,一株梧桐树后露出粉红的一角衣裳。这样的时分,她一人在这里笑什么?赵飞燕心疑惑,放轻脚步走近。便听赵合德的声音满是笑意,道:“真有你的!” 原来树后还藏有人呢!赵飞燕再走近一些,便听一个声音道:“这些事做起来,原来荒唐的很,只是她心里先的个印在那儿了,妾身再怎么说,她也都全盘接收。”赵合德又笑了几声,道:“我都知道啦,你办事得利的很。别地事就都放心吧,自然不会亏待了你的。”那人低声应是了,赵合德又道:“你去吧,多加小心。”赵飞燕听到忙向边上让开一步。想躲在另一棵树下,哪知这时赵合德已经迈步出来,顿时见到了她,虽似吃了一惊,却还是立刻回过神来。上前捂住她嘴。 赵飞燕自然也不出声。只盯着她身后那人。1k.手机站那人转过头来,正好和她打了照面,慌忙垂头退下了。 待她走的没了踪影。赵合德才将手放下,拉她到梧桐树后,轻声道:“你怎么来了?”赵飞燕脑一片混乱,回想那人的模样似曾相识,想了半晌忽然脑灵光一现,忙道:“是她?妹妹你召服她了?这可,这可太好了。” 赵合德朝她身后看看,道:“这夜风吹的,当心着凉,怎么你也跟着出来了?陛下身边没人怎么行?”赵飞燕道:“他睡的正熟呢。倒是你呀,这么好的事也不和我说声。”赵合德啼笑皆非地看她一眼,道:“有什么好事?” 赵飞燕道:“她呀!林容华呀!你收服了她么?那还不是好事?有了她帮你我对付皇后,可不就快要大功告成了?” 赵合德叹了口气,沉默了片刻,只得道:“这事我本来想瞒着你,一来,你不善伪做,怕露出什么痕迹让人察觉了。二来,此事原是不宜做的,我也不想让你烦恼。”赵飞燕道:“那就说了吧!咱们姐妹有什么不能说的,再说我也看到了,”赵合德道:“是呀,若不是让你看到,我才不说呢。” 赵飞燕白一眼妹妹,*近她一些道:“到底是怎样?”赵合德道:“自从上次让她侥幸逃了,我哪里有片刻安宁,若是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败下阵来,可不得生生把我给气死了。我知她经过这事,虽然那荷儿死了,可别的身边人她也必然不会再信,一定要换人的。因而先行疏通了专管宫女调动的校令,等她去挑人时下了点手脚,把个已经打好关系地小丫头给派过去了。” 赵飞燕没想到妹妹不动声色,却已经做了这些安排,不由得又惊又佩连连点头,赵合德又道:“那丫头很快发现,她每夜都会盯着一张帕出很神很久,我原意让是她留意皇后身边是否有什么人,倒反而是空着急了一场,得了这个讯息,我便让她趁皇后去太后宫里的时候,把那帕给我找来。那丫头几乎把房里翻了个遍,终于,给她寻到一件宝贝。” 赵飞燕听她语调渐渐沉重起来,急道:“那是什么?”赵飞燕缓缓转头凝视她,眼露出奇特的神情,似是呆呆的出了会神,才道:“你我死也想不到的一件东西。”赵飞燕凑前一些,道:“是什么?” 赵合德语气又轻又慢,咬字一般,说道:“我不信这世上有未卜先知地人,若是有人有这样地本事,也应当是……算卜所得。”她地眼睛闪起夺人的奇异光彩,紧紧抓住姐姐的手,道:“你不知我那时拿到那帕时,有多害怕!我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却也从没有这样兴奋!姐姐,你知道么?你会做皇后地,一定会的。” 赵合德被她的神情吓的手足无措,慌道:“你胡说些什么呀?你究竟看到了什么?”赵合德恍恍一笑:“既然那帕上说的前半段都已实现,后半段也必定会成真。这个人不论是人是妖,我都一定要将她找出来。我赵合德终此一生,便是拼上性命,也要找到她,要她为你我所用,更要她明白,许后决不是她的*山……” 赵飞燕看着妹妹咬牙切齿地样,不由得打心里往外冒冰水似的全身冰凉,慌忙伸手不停地摇晃她的身体,赵合德却完全不为所动,只是呆呆看着她,可又不像在看她,眼神空洞之极,梦呓一般道:“我若是当时将那帕交给陛下,告她个妖言惑众,许后必定难逃一死,可是这样一来,那人……我就永远找不到啦!我留下余,不动声色,为的就是将此人引出来,她既然要保皇后,那么咱们,就让皇后再尝一回咱们的厉害。” () 第五十八回 修罗道场(上) 转眼到了端午重阳节,民间自古便有“吃了端午棕,才把棉衣送”的谚语,终于能够脱下厚重的冬衣,换上轻盈的衣裳显露身段,对闷了一个冬天的妃嫔们来说,实在是比其它节日更为欢喜的事。这边众人正忙不迭的整制新衣呢,那边又听说王太后因朝佛有日,决定趁个节日里出宫来与众妃同乐,因而刘骛已经下旨,端午当日将在花园摆设酒宴。 这一个喜迅更是为沉闷的宫殿生活加上一道色彩,为了迎接这一场盛宴,宫顿时开始忙碌准备,众人无不翘首期待,等待着这一个节日的到来。 宴席定在申时,许多等不及的妃嫔们却都早早就来了。宫女太监们都还在忙碌,御花园里一片花团锦簇,水池边假山后,每块空地上都摆设了席位矮几,错落有致地点缀在红花绿之。虽点点簇簇地放了许多位,可瞧这情形御花园还是太小,看来按品阶排下,大部分妃嫔只有在一侧站立的份。宫廷内等级森严,众人自然也不敢多加暇想或是心怀怨怼,倒庆幸自己来的够早,找准皇帝的位置,先挑个近些的地方占着,也好过让人挤在身后,把个能在皇帝面前显示的大好机会给浪费掉了。 几个妃都怀着这样的心思,一面装着观赏风景一面便悄悄往同一个方向走近,自然总要经过一些争先恐后地小小争执。这才站定下来。就这么眼巴巴地等了好些时候,才见妃嫔们陆续到来,过不多时,太监宣读旨意,再过片刻,刘骛的车辇也随即而来了。 众人眼望着随他一同自金色车辇款款走下的两位女,好不容易占得好位置想在人前露脸的妃们都不约而同露出黯然神伤的神色来。不论怎样妆扮,便是给整个儿挤到皇帝眼前去。又有什么用呢?有这姐妹二人在此,满宫妃嫔又哪里有人能够分到他看这姐妹二人的半分眼色。 这赵氏姐妹瑞的是一对璧人,加上今天特地打扮了一番,更是分外出众。姐姐妖娆艳丽,妹妹妩媚绕人,衣如轻纱随风摆动,一个鹅黄一个淡紫,站在刘骛身边两相响应,就连她们身边怒放的花丛都好似在刹那间黯然失色了。何况这一众妃嫔呢。 赵氏姐妹嘴角含笑,伴着刘骛在正首刚刚坐下,那边脚步声轻响,许后挽着王太后自小径慢慢走来。刘骛等自然都起身相迎。许后扶王太后坐下,对赵氏姐妹一眼不瞧,便像是在她眼前根本没有这两个人一般。赵氏姐妹也不以为异,顾自敛礼毕坐到刘骛身旁。 这般大赤赤目无尊卑地模样儿,许后自然一脸的不高兴侧头又瞥见赵合德依着刘骛的身。将一颗干果放到他的嘴,又在他耳边轻声说话。惹的刘骛笑个不停。更是忍不住火冒三丈,胸口起伏,再也按捺不住性。伸手便想按桌站起身来说话。与此同时,她身后却忽然伸来一只手将她衣袖拉住轻轻摇动,许后回头去看,正是林晓贞正朝自己摇头示意,见到是她,许后一腔怒火这才勉强克制下去,长长吁出口气,将目光转开,不再注意那姐妹二人。 却听王太后笑道:“今年花开的早,天气还不太暖,这园里却已然是满园春色,美不胜收了。”刘骛道:“难得母后喜欢,让他们将开的好都给搬去长信宫吧。”王太后笑道:“那就不用了,我那里整日清烟弥漫,不适合花树生长,何况清修之地也闻不得过分的花香。”刘骛含笑点头,还没说话,一旁的许后却道:“是呀,花香虽好,可是若气息夺夺逼人,妖娆地过了头,倒失了花卉本来的性情,不合佛家清淡无为的道理。” 刘骛眉头一皱,分明觉着她话带刺,却听王太后笑道:“皇后这些日真的是进益了,你看看她说出话来,都有佛经里地道理,可不简单呀。”刘骛只她这么说也只得笑笑,许后甚是得意,斜眼往赵氏姐妹看了一眼,冷哼一声。 只听赵合德声音轻柔,道:“太后求佛以来,愈发显得神情淡雅,眉目之间更是流露着缕缕仙气,只要见到您的面容,不知怎地便觉心杂念一眨眼功夫都没了踪影似的,心平气和起来了。”王太后很是高兴,道:“赵婕妤这话可是真心?”赵合德笑道:“绝无半分虚假,对太后说话可是最要不得丝毫虚假的,在太后这样仙风道骨的活神仙面前说谎什么地,可不是亵渎了菩萨,乱说一气死后说不定便要下拨舌地狱呢。” 王太后笑地合不拢嘴,指着她道:“这丫头真是惹人疼爱,怪不得皇帝这样地喜欢,”刘骛笑道:“她虽年岁小些,倒是确实比许多年长的妃更明白道理。”许后在一旁气的面色雪白,气呼呼地瞪着赵合德,赵合德目光自她脸上滑过,更不是毫无停滞,分明没把她放在眼里。 一时间,准备好地歌舞开始上演,众人不再说话,看眼前一众歌姬翩翩起舞,长袖轻扬,假山之侧各式乐曲也跟随起来,众人都沉浸在歌舞之。唯独许后忿忿不平,气呼呼地看完一支舞,却忽然灵机一动,转头笑道:“对了,今日太后兴致这么好,何不让赵婕妤姐妹二人来献艺一曲,为咱们助兴呢?” 赵氏姐妹脸色一僵,赵合德更是脸色排红,转头向刘骛看一眼,便似眼泪水立时就是流淌出来一般,刘骛忙道:“有这么些个舞姬呢,何必……”许后道:“早就听闻赵妹妹舞技堪称一绝,本宫只恨没机会得见,如今这样的好日,赵婕妤……你不是要败兴吧?”王太后看许后一眼,道:“皇后,赵婕妤不比从前了,既是婕妤,在这么多妃嫔面前只怕拉不下脸来,依哀家看就算了,这些舞姬也跳的不错。”许后没想到太后会帮赵合德说话,只得忍气吞声应了,不再说话。 却没想,那赵合德与此时款款起身,走到王太后与许后面前,楚楚可怜地道:“皇后既然想看,臣妾哪敢违拗。今日大家高兴,确是也不能因为臣妾扫了大家伙的兴致,那就由臣妾献舞一首,以姿娱乐。”王太后看她这样懂事明礼,不由得笑逐颜开,点头道:“果然是个明理的好孩。” 赵合德抬起一双泪眼勉强含笑向太后敛礼,然后侧过头来伸袖似是在轻拭泪水,却与许后的目光相对上,她脸上的神情与方才面对太后时已是全然变换,斜眼相向,尽是冷笑嘲讽。她侧着头又拿袖遮脸,这幅模样也只有许后一人看到,可把许后气的全身发抖,只见那赵合德留下一声极轻的冷笑,顾自朝空地上走去,许后紧紧握拳,连指甲因她使力过度而折断都没有察觉。 () 第五十八回 修罗道场(下) 赵合德走到场,便听乐声扬而起,她并不立刻移动身体,眉目间尽是风情,凝神注视刘骛片刻这才开始展臂舞动起来。 她的鹅黄衣裳在一片日光下便像微微泛着光亮一般,双臂时而伸展,时而转动,便如一只飞蝶在花丛间起起落落,随着乐声渐变,她舞的也越来越快。众人只觉眼前恍恍然全是一片影,仿佛她于这瞬间变幻成了无数个自己,令人目不暇接,根本无从分辨哪个才是她的真身。耳听那乐声高遏入云的一刹那,忽然遏然停止,赵合德双手交抱,站在场,身周遍地花瓣。原来她跳舞时挥动衣袖所带起的风势,竟使得一旁的花卉都纷纷扬扬地掉下地来,宛如下了一场花雨,她身形已住,那些花瓣依旧围着她环绕许久,这才缓缓落下。 这惊艳的场面令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了片刻,这才响起震天响的喝彩声来。赵合德含笑走来,王太后高兴的叫住她道:“真是让哀家也开了一回眼界,果然跳的不同寻常。”赵合德微笑道:“太后喜欢,下次只管叫臣妾去长信宫侍候,臣妾再跳给您看,”王太后笑的合不拢嘴,竟从手腕上褪下一只玉镯来,道:“这个你带着吧。”赵合德慌忙推辞,刘骛见太后喜欢她,也是分外高兴,便道:“这是太后的赏识,你收就是了。1——6——k-小-说-”赵合德这才收下,叩谢了才回原位坐好。 目睹眼前一幕地许后。却觉如坐针毡,心里又气又恨,苦于无法发泄,只咬的牙格格做响,眼看其它舞姬正陆续进入场,她便站起身来向太后提及要整理妆容,借口告退下来。林晓贞看她面色不善,自然尾随离席。 二人走到一处侧殿。有宫女端水上来,却被许后一手掀翻,林晓贞看看她的神情,叹道:“这赵合德也太张狂了,全不把娘娘放在眼里,从来就有陛下护着,如今又巴结上了太后,真是气人。” 许后一阵气苦,怒道:“你还没见到她方才给我看的那幅嘴脸。要不是有太后在跟前,我恨不得撕破她的脸皮。那一张虚伪假笑的样,真是……”说着握紧拳头,眼满是恨意。林晓贞沉吟片刻。说道:“其实上回陛下来昭阳宫,我看多半便是她的唆使。眼下又这样让娘娘难堪,娘娘生性宽厚,什么都自己忍了……可臣妾看在眼里,却是义愤填膺……” 许后听她话有话。转头看她。道:“你待怎样?”林晓贞道:“臣妾有心想为娘娘出气。又怕娘娘不允……”许后忙道:“你能这样想,真不亏本宫疼你一场,只是……这口气要怎么出才好?即要达到目的又不能让人疑心到我头上,可不容易!” 林晓贞笑道:“娘娘尽管放心便是,此事就交给臣妾去做便好,”许后想到她地能耐,哪里还会拒绝,慌忙点头应允。一想到终于能对赵合德还以颜色,光是想想便已觉得那美妙滋味似乎已在眼前,便是心里真有那么一丝半分的担心也立刻被丢到霄云外去了。 二人略加整理,再度回到席上。花园里众人饮酒赏舞,欢悦如常,场的舞姬们正好跳完一曲舞纷纷退下场去。许后坐回原位,忍不住转头向赵合德看去,只见她们姐妹二人一边一个都歪在刘骛身上,正为他饮酒吃水果。许后冷哼一声,刚刚走开的林晓贞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她身后,并附到她耳边说了几句话,许后眼睛一亮,朝她点头示意,林晓贞便又消失到假山之后去了。 这边乐声停了一会,又开始响起,却被许后喝止了,道:“赵婕妤,方才你那支舞跳的那么好,太后都赏赐了你,本宫也想赏你点儿什么。”赵合德道:“太后所赐,臣妾已经愧不敢当,哪敢再要娘娘破费?” 许后笑道:“你能让太后这样高兴,也是代本宫尽了孝道,赏赐是一定要有的,遮莫……赵婕妤是怕本宫拿不出什么来赏你不成?”赵合德慌忙摇头,王太后笑道:“赵婕妤,皇后既然要赏,便是她的一番心意,你拜谢就是了,推脱谦让,便显得娇情作做啦。” 赵婕妤这才含笑站起,走到许后面前盈盈拜下,许后满脸笑容,自发间取下一枚银簪插入她的发鬃上,笑道:“本宫的东西自然没有太后地东西精致,权当是一片心意罢了,你不要嫌弃。”赵合德也满脸笑容着叩拜了,又说了一番感激的话,正要起身离开,却听许后叫住她道:“慢来,本宫还要敬你一杯呢,”她只得停步回头。 只见许后端起酒盅,正微笑着向她递来,赵合德便伸双手去接,手指刚刚碰到酒盅,那许后却忽然将手一松,一杯酒水就这样滴水不漏的全倒在赵合德的衣裙上,许后哎呀连声,道:“是本宫失手了,赵婕妤你没事吧?” 赵合德被泼了一身酒气,却仍笑道:“都怪臣妾没接住,换身衣裳就是了,倒是浪费了娘娘地好酒。”一旁王太后道:“皇后酒量浅,才喝了几盅就手软了。”许后笑道:“可是不吗?忽然手脚无力,可惜了赵婕妤这一身衣裳。”赵合德叩拜二人,自行下去更衣,许后眼角带到,林晓贞远远跟着她也下去了,不由得嘴角含笑,一旁宫女换了新酒杯上来,她便得意洋洋地喝起酒来。 过了片刻,赵合德换了一身月白衣裳回到席上,隔了片刻,林晓贞也悄然来到许后身后,许后转头与她目光相接,点了点头,回过身来道:“方才赵婕妤一支舞跳的尤如天女下凡一样,人人称赞,这会儿天色也不早了,不如便由她们姐妹二人再合舞一曲,让大家再看一回那般妙漫的舞姿,便各散了吧,太后您看可好?” 王太后觉得这个提意很很心意,便向刘骛点头,刘骛见赵氏姐妹这一回都没有气恼模样,反而听了许后的话便自觉起身离席,自然也没有异议。 二女走到场地央,从一旁宫女手各取了一把蒲扇在手,伴着乐声,再度舞将起来,这一番舞姿又与方才赵合德的独舞不同,二人不停变换姿势,手地甩动地云袖与灵活转变地扇相互配合,再加上二人在场不停游走,更是带得一边的花卉又纷纷扬扬地下起花雨来了。 众人赞叹,便听得乐声又开始变的急促,有了上一回赵合德地舞曲在先,众人知道这正是此舞的独特之处,随着乐声渐高,便是此曲完毕之时。因而众人都是闭气凝神地注视花雨的这两个妙人儿,眼见二人随韵律越舞越快,就在将停未停的时候,忽然听得许后大喝一声:“停”! () 第五十九回 半斤八两(上) 她的声音急促异样,使得众人闻言都不由自主回头看她。却见她双眼直视场,目光却并未停留在赵氏姐妹身上,而是投向她们的脚边。 众人遁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一片花瓣落,隐隐有一方白娟掉在其,此时花卉遍地,若不是仔细分辨,还真瞧不出来。 场赵氏姐妹也已停下脚步,才顺大家眼光朝自己的脚边注视一眼,便早有许后身边的宫女上前将娟帕捡起,交到许后手上。 那许后将那帕展开,只看了一眼,顿时神色大变,飞快地瞟了一眼身边的王太后,用无比凶悍的口吻向赵氏姐妹喝问道:“你们将此物带在身边,是何用意?”王太后与她同席,见她怒形与色,便收手接过帕,低头看去,果然也是脸色大变。 原来这帕上记着的正是王太后的生辰八字。虽说知晓皇帝、皇后与太后的生辰,以便于祈福祝贺是宫里的规矩,每个女入宫后必须记住的大礼。可是像这样记下来带在身边,却是大违常理。何况这白娟黑字,历历在目,望之便会让人心生惧意,似有一股不详的预兆涌上心头。 许后看一眼王太后的神情,更是面如寒霜,喝问道:“你们将太后的生辰用这样的黑墨白娟写就,带在身上,是何用意?”赵飞燕怒道:“哪有这样的事?”许后道:“在场这许多人亲眼目睹。这帕是从你们姐妹二人身上掉下来地,还敢狡辩?” 赵飞燕怒目而视,分辨道:“我根本不知道什么生辰呀帕呀的东西……你……”许后冷笑道:“你即不知道,那就必然是你妹妹身上掉下的了,”她斜看赵合德一眼,再道:“反正你们姐妹一体,不管是谁搞的古怪,都逃不了干系。这般忤逆大罪……” 赵合德眼含着眼泪。楚楚可怜地道:“皇后,您如何能凭这样一张帕,就咬定这是忤逆大罪呢?”许后“啪”的一声,一掌拍在桌上,喝道:“这上面记着太后的生辰,白娟黑字,你分明是在诅咒太后,还想抵赖?似你这般包藏祸心,要不利于太后。人人有目共睹,光凭你一张利嘴就想脱身么?” 她气势汹汹地说完这番话,不待赵合德再说什么,慌忙转向刘骛道:“陛下。自古忠孝为大,这姐妹二人居然做出这般罪不可恕的事,请陛下重重降罪。”刘骛没想到一场欢宴会变成眼前这情形,看看满脸不平的赵飞燕和轻声抽泣地赵合德,心里很是迟疑。一心想要帮她们说话。可转头又见王太后紧皱的双眉。只得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赵合德泪眼汪汪,道:“陛下明鉴,臣妾姐妹二人……是冤枉的。一路看首发”许后在一旁冷笑连连。刘骛道:“你带这东西在身边做什么?”赵合德道:“这……这真的不是臣妾的,臣妾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许后冷笑道:“当面撒谎!这么多人看着,难道你当我们都是睁眼瞎吗?” 赵合德急的满脸通红,好似心乱如麻,却完全没了平日里的冷静聪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哭泣。许后道:“别以为装做这幅可怜相就能蒙混过去,”又转身刘骛道:“陛下身为人,有人对母亲存着如此祸心,便当以孝为大痛下决心,陛下是臣民的表帅,切不可因一时心软惹人非议。” 刘骛满脸不快,皱眉看她,又看看太后,委实有些难以取舍,却见场赵合德泪流满面,哭道:“陛下对臣妾恩重如山,今日臣妾受了冤枉,苦于无力辨白,可是……臣妾看到陛下为难,却更觉心如刀割。陛下的恩情,臣妾只有来生再报,今日便死在陛下眼前,以示清白。”话音刚落,便见她忽然向一旁地假山撞去,众人惊叫声,就这样眼看着她朝那山石冲了过去,她身旁的赵飞燕,她身前的刘骛,连同许后与王太后都在一时刻惊的目瞪口呆,待到反映过来时,她已经快要撞上假山了。 眼看她与石山不过几步之遥,这绝色美女便要香消玉殒之时,斜刺里却有一人横冲出来,便像是早已预料到一样,已经紧紧抱着她地身,虽阻了她的去势,可那赵合德向前撞去的力道却没有减缓,只听的“”地一声,这人背部撞到假山上,与怀赵合德一同跌倒在假山一旁。 眼前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使在场地人所受惊吓不小,好不容易缓过神来,才见赵合德慢慢站起,伸手去扶身旁那人。这人一身素装,面有苦楚神色,想是方才撞地不轻,众目睽睽下瞧地分明,这人正是最近刚刚受到许后气重,升做容华的林晓贞。 她分明是许后身边的人,却竟然会去相救许后地死对头赵合德?众人都是惊讶之,有人却是又惊又怕,这人自然便是许后。她便是想死也不明白,眼看自己计谋就要得逞,这一个妖女撞死在了假山上,实在是没有想到今日会有这么大的收获。却没料到斗转星移,林晓贞居然舍身相救,许后虽不明其的隐情,可却已经感到一股冷汗自背脊处缓缓流下,手里也全是汗水了。 林晓贞救了赵合德后,立刻走到场跪下,道:“臣妾完全没有想到赵婕妤她会以死以示清白,本来……臣妾以为……这只是对她略施小戒而已。”刘骛听的莫名其妙,到她最后一句,这才生气起来,怒道:“什么叫略施小戒?好大的胆!你是什么东西?” 林晓贞叩头道:“臣妾……只是受人指示,可是看到赵婕妤以死明志,心实在是愧疚难当……”刘骛道:“你受谁指示?”林晓贞却支吾着不敢再说,刘骛语气凶狠,连问三声,她都只是俯首磕头,没有回答。 一旁赵飞燕冷笑道:“陛下,其实这还要问么?她是跟着谁办事,自然就是谁指示的了!”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都朝许后看去,许后脸孔涨的又青又紫,大怒道:“你这妖孽信口雌黄,你……你有什么证据?” 赵飞燕冷笑道:“林容华就是证据,”许后上前几步,走到林晓贞面前喝问道:“你说!是本宫指示你的么?”赵合德在这时上前,与林容华并肩跪在地上,道:“求陛下为臣妾做主,林容华救了臣妾一命,却望陛下从宽发落才是。” 刘骛点点头,道:“林容华,你实话实说,朕绝不会为难你的。”林容华神情暗暗转变,眼神流转,似是在赵合德身上略为停留,再不看许后一眼,仰头说道:“陛下……” 就在这时,却听有个声音打断她,也道:“陛下……这场求证,不听也罢。” () 第五十九回 半斤八两(下) 赵合德听到此话,便觉心剧震,这个她全心盼望能够找出的人眼看就要出现在自己面前,便是平静如她也控制不住身体微微颤抖,缓缓转过身来向此人出声处看去。 只见池塘那侧一片五彩缤纷的妃嫔之,一个身着白衣长裙的女正向这边慢慢走来。这人乌鬃如云,除了发鬃上斜插一支纤小银簪,全身上下再没有半分装饰,眉未描、唇不点,素白干净的一张面庞,自这花团锦簇着意打扮的妃嫔走来,却是宛如天仙,委实令人眼前一亮。 除了赵氏姐妹,余人见到此女都是微微一怔,识得她便是曾自认与琴师私会又自请贬降如今位居夫人的班兮。这人素来不喜热闹,一直避居远明馆,独来独往已有年余之久,却想不到她今日也会来凑这个热闹,何况还冒然出言阻止林容华,众人都是心有疑惑,众目睽睽,盯着她慢慢走到场。 刘骛对着她出了会儿神,才道:“你方才说什么?”班兮敛礼道:“臣妾认为,林容华的证词有诸多不利,不但与真相无补,反而会祸及宫,因此,不听也罢。”刘骛皱眉道:“这又是什么意思?什么叫祸及宫?” 班兮道:“陛下想知她是受何人指示,这个答案出来,自然便有人叫屈喊冤,然后就是当场对证,各执已理分毫不让的争执,必然是也难以定夺地事陛下素来仁慈。想来也不愿意再看一场头撞山石,血溅五步的惨状!” 刘骛闻言心一动,沉默看她却没有说话,那边太后却道:“可是真相就在眼前,难道这诅咒哀家的可恶之人,便要不了了之么?那是万万不行。” 班兮道:“臣妾斗胆,想求借帕一观。”太后点头应允,一旁宫女将那帕送到她的手里。班兮详看片刻,抬头道:“王太后喜欢赵婕妤的舞姿,想来一定不会忘记,她在换衣之前也曾跳过一曲同样欢悦、舞姿泼撒的袖舞,那时既然没有掉下帕,便说明在她跳第一支舞时,身上并没有这帕,”王太后点了点头。 班兮道:“其实今日这一出,众人有目共睹。皇后敬酒时。似有意似无意地泼在了赵婕妤的身上,赵婕妤这才不得不回避更衣。”许后脸色发青,怒道:“信口雌黄,凭你也敢污蔑本宫?”班兮道:“臣妾绝无此意。只是将眼前所见从头细说,使得众人可以冷静回想而已,皇后若是不允,臣妾不说就是了。” 许后朝她冷冷注视,心却分明想到。若不是此人横出一杠来。那个林容华此时只怕早已将自己供出来。如此一来,被自己身边的人这样出卖,自己还真是百口莫辩。想到这里。还不如冒险听班兮再说什么才做道理,拿定了主意,便气呼呼地坐回原位,道:“本宫问心无愧,何必拦你,你说就是了。” 班兮拜谢了皇后,再道:“赵婕妤更衣回来,再跳一支舞时,便落下了帕。所谓旁观者清,臣妾当时在这边人群之,却曾亲眼看到那林容华趁赵婕妤更衣之时尾随而去……”她此言一出,众人顿时一片哗然,看看林容华又看看许后,同时开始窃窃私语,许后脸色雪白,手一方娟帕绞来绞去,却仍旧保持镇定地神色。 只听班兮又道:“其实这帕上有字,只稍对下笔迹就不难看出是何人……”林容华大叫道:“是呀,我本来就想说出这事,你干吗要拦我,真相便是皇……”班兮却再度打断她道:“那臣妾斗胆一问,你一直站在皇后身后,为什么赵婕妤要撞石的时候,你能及时制止?”林容华刚刚涨的通红的一张脸刹那间褪的全无颜色,眼睛看向班兮,露出恐惧之意来。 班兮道:“皇后所坐的位置,离这假山少说二丈有余,你怎么可能在转眼间便能跨出如此远的距离?赵婕妤方才的言语也没有半分透露她要自尽的意图,连离她最近地姐妹见到事起忽然,都来不及阻拦,你如何能够做到?” 林容华面无血色,眼睛忍不住朝赵合德瞟去,却见她完全没有注意自己,而是全神关注班兮,嘴角甚至可隐隐见得一丝笑靥。这神情与此时此景是这样的不协调,林容华这时才感觉自己有被她利用的可能,此念一生,顿觉浑身如堕冰窟,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众人听了班兮所言,果然神情再度变化,将注视许后的目光调转来看向赵合德,王太后也道:“不错,你明明一直站在我们身后,怎么一忽儿功夫就到那边去了!哼!唯一地解释,就是你早知她要自尽!!”班兮道:“太后圣明!” 那林容华到此地步哪里还说的出话来,自赵合德漠然神情得不到半点相助,早已心急火燎,哪里还能整理思绪答上话来。王太后见她不答,更是恼怒,喝道:“胆大包天的贱人,还不从实招来,光凭你污蔑皇后、诅咒哀家,就是死十回也不为过!” 却听班兮在此时又插嘴道:“臣妾想求一人的笔迹,望太后恩准。”王太后道:“你说话有条理,脑又清楚明白,能在这个时刻身而出更是难得!你要的是她地笔迹吧?这个容易,哀家这就命人拿笔墨来,林容华,你写几个……”哪知班兮却打断她道:“不,臣妾想求地,是赵婕妤地笔迹!” 此言一出,众人再度哗然,惊讶的目光又一次聚集到赵氏姐妹的身上,当然此时此刻最惊讶地莫过于许后了,没想到此事百转千回,竟然会走到眼前这步,眼看形式对自己十分有利,她有心想落井下石再说上几句,又恐这位受刘骛宠爱有加的赵合德万一真给抓住什么错处,只怕刘骛就要迁怒于人了,自己可不能再惹上这样的祸事,因而硬生生强忍住了。想到这里,自然偷偷看向刘骛,哪知此时的刘骛完全没有她担心的怒形于色,而是正带着奇特神情朝班兮怔怔出神。这一个偷窥的结果,使得许后忽然心一动,不知想到了什么,便连眼前如此难得一见的场面也放开了,专心打量起皇帝来。 那边赵婕妤听了班兮所言,却没有想像的惊慌失措,反而意味深长的朝班兮打量许久,道:“这位是?”班兮转身与她对视,沉默片刻,答:“臣妾班兮,”赵合德脸现欢容,对周遭斥责怀疑的目光视若无睹,慢慢向班兮走上几步,似要向她伸手出去,蓦然间,却见她身形一晃,已经昏倒在了班兮的脚边…… () 第六十回 为我用兮(上) 于是,这一场充满变化,刺激意外层出不穷地端午盛宴,便有了这样一个莫明其妙的收梢。 赵合德当场昏厥,刘骛怕母后追究,慌忙心急火燎地护着她姐妹二人匆匆离场而去,王太后虽然生气,却也一时没有应对的法,种种原因,也总要等她醒转,才能再做道理。 哪知王太后这边回到长信宫凳都还没坐暖,那头便传来喜报。原来赵合德昏迷的原因竟然是因为她已有两月身孕!王太后上回虽尝到了弄孙之乐,只可惜是竹蓝打水,落了个空欢喜的下场。对此事她也一直耿耿于怀,偶然想起,便觉懊恼伤怀,免不了唉声叹气。这时听到这个消息,顿时喜上眉梢,甚至连日间的气恼也给忘了一大半。 第二日,赵合德在姐姐陪同下,来长信宫负荆请罪,声称昨日一切都是受了林容华的愚弄。因她来相询自己太后的生辰,那时自己恰在游园,便在林容华奉上的白娟上记下了日,哪想到她会用这帕兴风作浪,同时陷自己与皇后于不义。 王太后见她楚楚可怜,泪如雨下的样,既知她怀有身孕,心自然软了,更加懒地去费神回想她此番言词的不通之处,还反过来安慰她,叮嘱她好好保养身体,眼前第一重要的事,便是要为孤寂的皇宫产下龙儿,大兴汉室。16k.手机站这样一来,昨日地宴会之事便在林容华自缢身亡。赵合德与许后皆无损伤的情形下草草了之。 班兮自这次出面为许后澄清事实后,还是依然做她的班夫人,可她的生活已经再次落入了众人的视线,也许,此生都没有回避的机会了。 班兮似乎深知自己的处境,因而,在离端午不久后的一天,见到荣宠无双地赵合德亲临远明馆时。她也全无惊讶表现,只是敛礼迎接,面色如常。 赵合德进屋坐下,将四周看了一圈,笑道:“我来宫里也有些日了,却没想到深宫幽处,破瓦残砖居然藏着夫人这样一颗璀璨明珠!” 班兮道:“承蒙娘娘抬爱,臣妾愧不敢当。”赵合德笑道:“班夫人过谦了,咱们才只匆匆会过一面。夫人不明白我的为人,那也是在所难免。我平素极少赞人,可是对夫人你,却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班兮道:“臣妾那日在宴席上扫了娘娘的兴致……”赵合德笑道:“那算不了什么。一路看若不是那一回,我又怎能知道你的好呢?其实,我想夫人也是心知肚明,那一场,实在是我陪着皇后唱的一曲双簧。她设计要我难看。我若是不加回礼。倒要让人笑我没本事。这才不得以予以反击而已。唉,深宫里就是这么回事,你赢一场我胜一回的。哪日也到不了头的。我如今深陷其,便是有心想要洁身自好,也不过是闲时的空想罢了。” 她叹了口气,自眼角瞟班兮一眼,挥手让身边地侍女退下,待屋里只有她们二人,这才起身走到班兮面前,将她从头打量片刻,赞道:“我自持普天之下的女,艳丽无双再没有能比的过我那姐姐,而妩媚娇柔则自己厚颜占了第一,从来都是目无人,不将别的颜色放在眼里……唉,可如今见了夫人,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们姐妹空自傲慢,居然都是井底之蛙而已。”她拉过班兮手来,轻轻抚摸,又道:“原来这世上真正有仙风道骨,宛如天仙般地人物呢!” 班兮轻轻抽回手来,转身为她倒了一杯茶放在几上,赵合德又道:“何况那天的宴席上,夫人的几句言谈,条理分明,徐徐道来,更是让我折服。夫人如此才貌非凡,却怎么会落得眼前这样的情形呢?夫人可否告之一二,也好让我解开疑惑,说不定我还能出一分薄力相助呢!” 班兮却道:“娘娘的好意,臣妾愧受了。臣妾曾经做过错事,如今位居人后,也算是应有地惩戒,并没有委曲失意。”赵合德掩嘴一笑,道:“这话可不对。要知这世上原无公道二字,便是当真做了十恶不赦地罪过,也要看人身份定罪。何况似夫人这样,便是天大地事情,只要你肯开口向陛下求情,万万没有掀不过去的道理。” 她围着班兮走了一圈,再将她打量了半晌,又道:“依我看,定是夫人不愿开这个口吧?又或者……事情另有隐情?能使得夫人甘居人后,这个隐情恐怕还不小呢?我说的有错么?”班兮神色不变,却将目光转向一边,不与她目光相接,道:“娘娘抬举班兮了,我哪有这个能耐!” 赵合德听了她这话,在原地站定沉默了片刻,这才缓缓上前迈出一步,语调深沉,几乎一字一顿,说道:“你有没有能耐,这个宫里再也没有比我更清楚地人了。这世上的千里马,若是没有伯乐赏识,又能做得了什么呢?”她目光,直视班兮的眼睛,道:“你帮了许后,她却不一定会回报于你。便如同你我所知,许后为人实在是一无是处的,你又何苦为了她伤神?何况有的事……你不是早有预见了么?既然那是天意,你违拗相助,反向而行,又能走得了多远呢?” 在她夺夺逼人的目光注视下,班兮终于抬起眼睛,凝视与她对视。此时明明门窗紧闭,可是二人目光交错的一刹那,空气忽然满布风的味道,夹杂着无法言状的纠葛气息扑面而来。笔直对立的二人虽相对无语,却都自对方的眼眸清楚地看到了自己。 全没由来的,赵合德只觉心一颤,袖笼下五指紧扣了好一会,才慢慢放开,展开她的如花笑靥,道:“话说到这里,想来你也明白我的意思了。能够遇上一个如我这般知晓你懂你的人,可非易事……而能够遇上你……对我来说,也是幸运。你我若能联手,这世上想来也不会的做不到的事呢。”她说罢微笑转身,道:“将来咱们要相处的机会还很多,夫人请留步,我下次再来搅扰。” 班兮木然站立,目送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庭院尽头,仍然在这里呆站了许久,这才缓缓转回身来,正要回屋呢,却听自远而近脚步声向背后而来,有人快步奔到院,道:“请班夫人更衣,皇后召见。” () 第六十回 为我用兮(下) 赵合德倚在窗台边,以手支额,眼神空洞地望着庭院,面容上却有一丝阴冷神色。她这陌生的神情对她姐姐来说,已经很遥远了,赵飞燕甚至已经开始淡忘,曾几何时,在妹妹脸上见过如此忧虑烦乱的样。对着双眉紧锁的她打量了好一会,赵飞燕终于还是沉不住气,走到她面前道:“你究竟在烦些什么呢?” 赵合德却似仍未从思索回过神来,顾自支着头,想自己的心事。赵飞燕提起嗓正要再问一句,却听门外有脚步声响起,这轻微的声音却立刻引起刚才还是神游天外的赵合德的注意,她伸手示意姐姐禁声,二人抬眼望去,门外一名宫女进来,垂首走到她们面前。 赵合德问:“怎样?”那宫女道:“班夫人刚刚从皇后那里回来,立刻有懿旨封她为少使,搬出远明馆了。”赵飞燕惊呼一声,道:“这么快?她搬去了哪里?”那宫女道:“是煦仪馆,听说班夫人……班少使她从前就是住在那里的。” 赵飞燕转头看了面如寒霜的妹妹一眼,便伸发这宫女下去,道:“这一步倒让皇后抢先了,可别让她就这样承了皇后的情,变成她的人,对咱们可就不利了。1-6-k-小-说-”赵合德沉默许久才道:“这个班兮,绝不会被皇后所用的。”赵飞燕喜道:“是吗?这么说来你方才去她那里已经有了收获?那你为什么回来还这么不高兴呢?” 赵合德“哼”了一声,道:“她统共连问安在内,说的话不超过三句,我却说了将近一车的话,唉,我从未有过这样慌张,无处着力的感觉。好像不论自己说什么都是石沉大海。班兮……这个女沉府极深,她的眼神……她的眼神很奇怪,好像对我熟悉之极,又好像天生就认定我是敌人一样,总之让我心里不安极了。” 赵飞燕听了她的话,道:“既然是这样,咱们还费什么心思,早点想法除掉她是了。不能帮我们地人留着岂不成了祸害。”赵合德叹了口气,道:“现在想这个为时尚早。一切还只是我的猜测而已,有这样的人在身边,却不能拉拢过来,我又怎么能够甘心呢。”她垂头想了一想,道:“再试一试吧。”说罢叫进宫女为自己妆扮起来,赵飞燕则在一旁看着。这时便听门外有人传进“卫婕妤求见。” 赵飞燕眉头一皱,道:“说我们正睡着,不见!”那宫女应声而去,赵合德看姐姐一眼,笑道:“怎么了,近日她来了几回,你都回绝了呢赵飞燕道:“不过是落难时得她提携了一回。她每回看我的眼神,我便想起自己在冷宫时蓬头垢面被她瞧在眼里的样,这人一脸虚情假意,和她说不上两句话,我就忍不住想发火。” 赵合德笑道:“若是连你这唯一的知己都懒的搭理她。她的日可不无聊地紧,”赵飞燕道:“先前我是看陛下偶而还会想起来她来,怕她有了身,这才容让些,要不然以她那一幅自持有恩与我的模样儿,我早就不想理她了。什么东西!” 赵合德懒懒一笑道:“她怎么可能会有身!”赵飞燕惊讶无比。道:“为什么?”赵合德横她一眼,道:“若是你放自己地婢女去勾引陛下。会让她怀上身孕吗?柳息儿要是连这点手段也没有,就不是柳息儿了。”赵飞燕呆了片刻,这才回过神来,道:“经你这么一说还真是这么回事!啧啧啧,你既然知道,干吗还对她和颜悦色的,既然不能生养,她也不过就是皇宫里的摆设,比那张美人之流还不如呢。” 赵合德道:“她能反水柳息儿,保不定哪天就能反你我,这样的小人,场面上过的去总还是要的,”赵飞燕一脸不屑,道:“她还能斗地过你我!”赵合德这时已经梳理得当,站起身来朝镜打量了片刻,道:“一粒老鼠屎儿还能坏一锅汤呢,她既然认定你是她的知己,偶而便敷衍下吧,”赵飞燕听妹妹这么说,只得点了点头,见她又特意让宫女拿来平日最好的罗衫换上,便道:“你是要去见陛下么?我也去吧。” 赵合德道:“好姐姐,今日咱们都腾出一天来,好好休息休息。”赵飞燕道:“为什么?”赵合德眼神分明闪过一缕寒光,却微笑道:“今日我要为陛下引荐一位佳人!我赵合德岂能让皇后那个老巫婆给比下去了……”说着朝赵飞燕望去,二人目光相对,赵飞燕若有所悟,点了点头。 又一次来到这个大殿之,班兮只觉恍如隔世。 这熟悉而又陌生的气味,四周总似有无数脚步声围拢过来的若大殿堂,还有……战栗不安的心绪,居然都没有变化。她曾经以为隔了这么多的事,这么长地时间,当自己重新回到这里时,必然会消逝的那股慌乱与抗拒,此时却又如影随行地随着目的地的越来越近,再度涌上了心头。 她的脚步极轻极轻,可每一下却都似要用尽全力,穿过一重重围幔,忽然,她隐隐听得一个声音,这声音令她地身形顿止,在原地停滞了片刻,这才再次向前迈步。 这断续而不成章法,没有韵律的单调声音,如同一支魔咒,引着她步步向前,再走了一会,便见一人身着淡蓝长衫,背对着自己席地而坐,而那声音的出处也正是出自这里。 班兮愕然止步。眼前这人就在这时转头身来,那狭长地丹凤眼正对着她定定注视,眼神一改平日的懒放纵,竟似有暗光蕴含流动不定。他盘腿而坐的身上便赫然摆着一管长筝,他用纤长手指在长筝上随意拨动,几个不成调的音符就这样在寂静唐突地跳将出来,扰动着班兮地思绪。 “这便是你地长筝,当时你拨断了它的,朕一直放在身边呢。听说弹琴地人对琴都是爱予生命,朕一直在想,当日究竟是什么让你能够下得了那个决心呢?”他道。 班兮凝神与他注视,恍惚之,只觉有人在耳边轻轻说话,随着这个声音,方才还在心盘踞的那股纠结终于开始抽离了,她的眼神渐渐柔软,回答道:“是陛下!” () 第六十一回 斯是我敌(上) 刘骛嘴角微微一动,道:“你是说,是陛逼你断琴?” 班兮一边慢慢朝他走去,一边道:“是陛下的不予信任,迫臣妾只能断琴明志。对臣妾而言,在这汉宫之,任何人的关注爱护都不及陛下的半分信任,臣妾可以容忍他人的污蔑,却不能在陛下的怀疑生存。若是陛下注视臣妾的目光之包含质疑,那对臣妾来说,其它的什么,便都成了身外物,便是这条性命,也值得抛却,何况是一把琴呢。” 刘骛看她渐渐走近,心里却有一丝异样。眼前这个女分明不及飞燕的娇憨可爱,更不懂得像合德那般知道怎样才能讨好自己。可看她这样站在眼前,和从前一样不知天高地厚的侃侃而谈,这一幅自以为是若是换做别人自己必然大为恼怒的神情,却不知什么缘故,反而令自己觉得莫名心安。 眼看她已经走到自己近前,他将怀的长筝移到一旁,迎着她伸出手去,已经握住她手使力一拉,她便顺势倒在他的怀了。他的纤长手指在她耳边轻轻划动,吐气一般道:“你可知道,你或许是这大汉宫,唯一令朕尝试妒嫉、记挂、失而复得诸般滋味的女。” 班兮的双眸流动似水柔情,似笑非笑地道:“陛下身旁美女如云,便如同万种佳酿,美味不尽。臣妾只求能身为一道茶的份量,便知足了。其实臣妾最期望的,就是能像那寻常夫妻一样相伴相随,陛下也会偶而生气,咱们之间也能争吵,甚至陛下恼怒起来将臣妾从您身边就那么给赶了出去……不似深宫的冷漠淡然,这样的相处才是夫妻。才是兮儿想要的。” 一丝浅笑在刘骛的嘴边荡漾开来,他笑道:“这主意倒是不坏,不过,你竟巴望着朕再逐你一回么?”班兮笑道:“若是那样,只怕臣妾便真成了令陛下难以忘怀地女,臣妾自会欣然接受。” 刘骛笑道:“不用那样,你也够让朕挂念的了……”他朝她缓缓俯身,在她柔软的唇上深深一吻。大殿内的围幔无风而动,缓缓垂落下来。将这二人身影层层包裹在了晕红的烛光,仿似与整个宫闱都隔绝开来了…… 未央殿内春宵一刻,远条馆的赵飞燕却毫无睡意,她翻来覆去了一会,越想越是气闷,便索性下床更衣。径直往妹妹的少嫔馆去。两馆相距不远,很快就便走到馆,进的里屋,果见赵合德也合衣坐在窗前,不由得怨道:“看吧,好端端地送个人去分咱们地宠,这一夜可真过的比白日还长。16k.电脑站 赵合德看她一眼。笑道:“便真有这般难受地么?”赵飞燕在她身边坐下,道:“才不是呢。我是一想到有人这时在陛下身边,便一肚气恼,自从咱们姐妹侍寝以来,何尝有过这样的日?再说还不知她在陛下耳边说些什么。要了什么封授呢!真是叫人不能安心睡觉。”赵合德搂住她肩膀,道:“不论她要了什么,明日不就知道了么?再说,从陛下那里套话,还不是小事一桩。”赵飞燕道:“我是怕这班兮不能为我们所用,咱们白白地给她牵线搭桥。到头来。是为她人做了嫁衣。本来就她这样的处境,想要侍寝。那还不是难如登天……” 赵合德叹道:“你错了,皇后升她做了少使,第二步必然就是推荐她侍寝的了,此事事在必行,我只是抢先一步而已,咱们不做,她一样有机会的。”赵飞燕道:“皇后?她自己连陛下的面都瞧不到呢,她凭什么能推荐?”赵合德道:“这里不比阳阿府,皇宫地事虽是陛下的私事,可是朝堂上还是能有左右此地的力量。咱们这个皇帝,当年就曾因为独宠皇后,被人不知吵了多少回,就算他是皇帝,最后还不是得妥协么!” 赵飞燕惊道:“有这样的事……我,我还以为皇帝是无所不能为的呢。”赵合德道:“所以我才处心积虑地想帮你得到皇后之位,有了皇后之位,咱们才能收买朝臣的心,才能有着力处……”赵飞燕点了点头,她又道:“总之眼前的事,就是看这个班兮会不会归顺咱们了。她能知恩图报当然最好,若是不能……还真是不能容她。” 赵飞燕忙道:“可是怎样才知她有没有归顺地心呢?”赵合德道:“我已经想好了,此事要从我这假身孕上着手。过些日就十五,我要以谢佛酬神为由,请些道士进宫来做法,到时我会让宫女安排,将点满麝香的青鼎放到我的座位一旁,还要势必让她看到。麝香是可使人流产之物。她若是真能算卜得知未来,便应该知道我这身孕是假的。所以若是她出言提醒,说明她在众人面前维护着我,是有心*拢。若是她视若无睹……”她眼闪起凶光,道:“那便是她既知晓我是假怀孕的事,而且也和咱们不是一条心……若是那样……我就容不得她了。”赵飞燕看姐姐眼地凶狠神色,冷不丁了打了个寒战,忙点了点头。 自这日侍寝之后,虽然班兮出人意料的并没有得到升迁,仍居少使一职。可刘骛却一改往日专宠双赵的情形,总是隔几日便会想到班兮,赵氏姐妹虽然醋意大作,可还没走到最后一步,也还是对班兮和颜悦色,甚至比许后待她还要亲近些,动辄便差婢女给她送去礼物,班兮倒也从不拒绝。这样过了几日,很快到了十五之日,刘骛经赵合德一说,立刻便应准了在少嫔馆请神的事,因此这一天此地是着实热闹。赵合德更是请了许后等人,只是许后推托身不适,不来凑这个热闹。其余像张美女,卫婕妤等都欣然前往,这里面自然少不了当日的主角,班兮。 班兮动身时便已有些迟了,到了少嫔馆时,这里已经是香烟缭绕,吟唱声片片相连。众多僧人在馆里穿梭走动,各人又都执着烟火,更使得整个少嫔饿就像在云零里一般。班兮由赵合德亲自迎接进去,走到内堂,便见众妃济济一堂,到的甚是齐整。堂里除了几个跪地念经地僧人,一旁围幔之后更是隐隐坐着许多乐手,声声丝竹声便是自那里传进屋来。 () 第六十一回 斯是我敌(下) 赵合德引班兮坐在自己身旁,身旁众妃见她如此气重班兮,也纷纷上前和班兮套近乎,只有卫婕妤面色尴尬,混在众人身后远远打个招呼便即退回了原座。自那时为柳息儿之事心不安向班兮求助,再等班兮升回少使以来,她都没有再度和她有过来往,因而这主仆二人之间各有心结,从前的温情更是早已经荡然无存了。 赵合德看班兮坐定,便示意仪式正式开始。几个僧人开始在堂念诵经,不时又有僧人围在赵合德身边圈圈来回,将手一支白玉瓶的露水用花枝沾着朝她身上头上撒落几点下来。赵合德神情慵懒,只歪着身*在软榻上斜坐,看众妃都是全神贯注地注视着那几个僧人的肃默模样,嘴角掩不住流露一丝笑意。她目光时而关注在班兮身上,有时恰好与班兮的目光相遇,二人也都是对视一笑。 眼前忙过了一阵,便见屋外进来几个宫女为各人换下冷了的茶盅,其却有一个宫女手持托盘,将一只扬着清烟的方鼎自班兮眼前晃过,放在赵合德身侧的小几上。赵合德对这情形视若无睹,赵飞燕却掩不住心里有些紧张,佯装垂头整理衣襟,眼角却已朝班兮斜睨过去。 却见班兮眼神果然跟着那方鼎移动,神情间似是微有异样,赵飞燕只觉心里卜卜直跳,紧紧盯着她的双唇,只见这樱唇正有开启之意,却听一个声音叫道:“唉呀!这可使不得呀!”赵飞燕受惊抬头,见到说些话的正是张美人。一路看 张美人唯恐赵合德看不到她献殷勤,把句话叫的是震天响,看众人果然都被自己吸引过来,强捺心的得意劲,几乎一个箭步窜到赵合德的眼前。将那方鼎捧起道:“这是哪个宫女干的?娘娘怀着身孕呢,竟然这么粗心大意的,可真要不得!”若不是看这宫女是赵合德馆里地,她才不敢妄加评论。换做别的宫馆,只怕她早已将“居心叵测,大逆不道”等词放在口上了。 赵合德有怒色一闪即逝,却立时笑道:“是这样的么?”张美人道:“赵娘娘年轻,不知道这些个忌讳的事。这是麝香。对有身孕的人是大不宜的,”说着便叫来宫女接下方鼎退下。又招人拿蒲扇来在赵合德身边扇风,忙活了一阵才道:“怀着身有很多要小心在意的事,一点也大意不得,唉,这样吧,我这趟就将这些个要注意的事。样样般般地说给您身边地宫女知道,让她们提防着些吧……1k手机站 赵合德笑道:“那就多谢张美人了,还好有你在呢,要不然可坏了大事。”张美人眉开眼笑,道:“能为娘娘出力是臣妾的荣幸,”赵合德微笑看她,一旁地赵飞燕却冷哼一声。转开了身去。 这一场试探虽说以张美人的突兀宣告结束,却也算不上完全失败,赵飞燕向妹妹说起班兮似是曾有说话的意思,若不是张美人打扰,她可能正要开口。赵合德却顾自闭目养神,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 虽没能如原计划分辨出班兮是否有归顺自己的心意,可从种种情形来看,她言行之间不偏不移,即没有偏向许后,也没有担护赵氏姐妹的意思。此时不方便相询太多。赵飞燕便听从妹妹劝告。对班兮维持比对其它妃嫔略为亲切些的平常态度而已。 班兮如今虽升了品阶,又回到了原来地住处。可她变的更加寡言少语,除了平时去许盈容那里,总是呆在馆,一个人静坐,时常一坐就是一天。 这一日,许盈容因偶染风寒,班兮去看望她,在她的宫馆坐了好久,回来时已经过了申时。斜阳的光映照在宫墙上,变做惨淡的一片深碧色,班兮自一处宫墙边走过,不由自主停步在原地,向远处宫殿边缘宁神凝望。身后宫女垂头等待,过了片刻,班兮便让她先行回馆,自己随后便会回去,那宫女应了,自行离开。 班兮独自一人站在原地,对着眼前层层相重的宫墙出了会神,正要提步离开,却隐隐听得东边似有哭声传来,这哭声悲哀难抑,却又抽泣不停,班兮听了片刻,便举步遁声而去,转过一道宫墙,终于自一片灌木丛看到一个宫女模样的人正埋头哭泣。 班兮在她身前停步,这人察觉眼前有人,抬起头来看到她,似是微微一怔,慌忙拭泪,站起来转身就走,班兮本想上前询问两句,看她惊慌地神情,也只得叹了口气,转身回头。可才走出没几步,却听身后脚步声响,有人跟了上来,班兮停步回头,便见方才哭泣的宫女正呆呆跟着自己。 这人站在宫墙阴影处,只看得她脸颊消瘦,身娇小,班兮心不忍,便道:“受了欺侮么?你是哪个宫里的?”那宫女却不回答,只怔怔看她,隔了一会,才向前走近几步,犹豫不决地道:“娘娘你……你是班兮么?” 班兮一怔,道:“是我,”那宫女眼眶立刻又红起来,道:“我……你认不出我了么?”班兮听她这么说,便朝前走到她面前定睛看去,果觉此人面目隐隐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是谁。那宫女看她犹豫,泪水涔涔而下,哭道:“我也是蒲州出来的,曾和你……和娘娘同坐一乘选辇呢。” 班兮听她说起,再细细辨认两眼,果然想起此女是和自己连同盼儿还有被贬降的那个云依一共四人,同自蒲州出发地选女。自己还隐约记得盼儿曾经说过此女是在初选时,因未经守宫砂一关的检验,被退为宫女的。这时重遇故人,班兮也是倍觉伤感,忙道:“是了,我记起来了,你是姓曹?”那宫女哭道:“是呀,想不到娘娘记得我,我叫曹珍。” 班兮看她这个模样,对她的情景更是明白了几分,心里更觉悲伤无限,握住她手柔声问道:“你在哪个宫里做事?”曹珍道:“在浣洗院里。”说到这里,班兮却又想起一人来,便道:“那云依呢?她曾经也被贬在浣洗院里,后来听说是得了平反,你们曾在一处么?你可知如今她怎样了?”曹珍听了这话,刚刚止住的泪水又流了下来,哭了好一会,才抽泣道:“她,她死了。” () 第六十二回 代人作嫁(上) 班兮闻言一愣,呆了半晌,才道:“她……她不是已经恢复了良使的身份么?又为什么……”曹珍哭的肝肠寸断,哭哭啼啼的好一会才好不容易喘息着说道:“是平反不假,可是……她也再没见过皇帝,加上被放到浣洗院时吃了太多苦,身已经不行了。升回良使之后宫里那些个势力小人知道她没有重新得宠的可能,便不拿她当回事。病殃殃地脱了半年……还是死了!” 班兮回想起那时一路同辇而来,四个年龄相仿的天真少女,如今死的死变的变,只觉心酸楚,忍不住落下泪来。那曹珍见她流泪,更是哭地悲惨,又跪下地来抓住她手哭道:“娘娘,你帮帮我吧,这浣洗院实在不是人呆的地方……我……我不求荣华富贵,只想平平安安的在宫里熬过日,有机会能够回家而已……你帮帮我吧……” 班兮看她这瘦弱的样,真要就此让她呆在这里,只怕很快就要步云依的后尘,慌忙扶起她道:“你放心,我一定帮你,”曹珍感激的又要跪地道谢,让班兮拦了,又劝了好一会,这才勉强将她劝住,让她回去等待消息。曹珍得了她的承诺,这才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回自己住处去了。16k.电脑站 班兮举步便往回走,对于调一个看的宫女到身边侍候,对此时的她来说还算简单,可走出没多远,她的脚步却渐渐停滞,犹豫了片刻,决定不回自己宫,又拆回头找许盈容去了。 许盈容见她去了又回,自然相询原因,班兮将云依和曹珍的事说,许盈容虽然对这两人全无映像。可看班兮神情悲伤,也还是劝了几句,末了又道:“你即答应帮她,这么说来是要调她去你的煦仪馆喽?” 班兮却道:“我最初也是这么想,可是……我那里迟早要变成争执之地,思来想去,还是不能让曹珍进去,否则哪日殃及池鱼。我岂非反而害了她。”许盈容道:“你……真的已经随时准备和她们两个相斗吗?”班兮面色微暗,点了点头。许盈容知道此事劝也无用,也只能长长叹气,二人相对沉默了一会。班兮才道:“因而我想,能不能让她来你这里?” 许盈容点头道:“好,我明天让清风去安排她就是了,”班兮握着她手……1k手机站想说什么却又始终没有支声,许盈容柔声道:“她们有姐妹二人,还有那个……盼儿……你孤军奋战,可要多加小心。”班兮含泪答应了,这才告辞出来。 第二日,许盈容便请旨将曹珍调到自己馆里服侍,这样的粗使宫女。调动之间只要许后允可便无阻碍,班兮旁敲侧击的提了一回,许后自然应允了。此事隔了二日,由清风将已把曹珍安顿好地详情向班兮转告,班兮这才吁出口气来。将此事放下了。 赵合德自从那日试班兮不成,近日以来便一直有些懒散,时常陷入沉思,加之刘骛以为她真的怀有身孕,侍寝的事便渐渐开始在赵飞燕与班兮之间轮转。有时赵飞燕细算回想,召寝班兮的时候好像比自己还多出一两天。若是让她有了身孕。这可当真是个最难办的事情。姐妹二人就此事都是心烦意乱,这也就成了赵合德最近最忧心忡忡。挂念难放的事了。 这一日,赵合德在窗边出神坐到更鼓初过,眼看天色不早,这才不得不起身,由宫女搀扶着回屋休息,这边才刚刚整理躺下,却听门外一阵喧哗,有人气急败坏的匆匆推门进来,正是赵飞燕。 她衣冠不整,面色发白,一阵风似的走到妹妹床边,又把跟进来地宫女全给赶了出去,急道:“大事不好了。”赵合德见她进来已经坐在床上,这时便道:“出了什么事?慢慢说不急,” 赵飞燕看妹妹一眼,小声道:“我今日给陛下加了点剂量……”赵合德这才惊道:“那怎么使得,你……我不是早和你说过,那药绝不能用多的。”赵飞燕跺脚道:“我知道呀,可算算这个月地日,我又比那班兮少了两天,这口气叫我怎么咽的下去?她一定有什么秘药,要不然陛下怎么……” 赵合德急的打断她道:“这时候还有空说这些?是……是陛下出事了么?”说着这话已觉全身不由自主颤抖起来,所幸赵飞燕摇头道:“事是没出,那个……至少现在没出……”赵合德见她说话吞吞吐吐,再也控制不住心里的恐惧,怒喝道:“你倒是说呀!!” 赵飞燕看她发怒,本来就白的脸色更是变地惨白,轻声道:“我只是走开一下……陛下他就……不见了。” “不见了?”赵合德只觉所听几乎是匪夷所思的事“怎么可能不见?未央宫都寻遍了么?” 赵飞燕怯怯地道:“今天我想陪他玩个新鲜地,便……便带他离开未央宫……去御花园了……”赵合德只觉眼前发黑,好不容易醒了醒神才把持着自己没有晕厥过去,慌忙起身离床道:“你既然带他出宫,必定也没带几个人在身边是不是?” 赵飞燕道:“就是这样才急呀,我只是走开了一下,哪知道回来就看不到陛下了,怎么找也找不到,我又刚喂他吃了药的……”赵合德气的眼前金星乱闪,盯着姐姐的脸好一会,好不容易才勉强忍住没有将已经提起的手扇过去。她狠狠咬牙,定了定神,道:“总应当在那附近的,咱们立刻去找。” 二人不敢多带人手,只领了赵合德手下几个信的过地宫女风风火火地往御花园走去,到了这里,立刻让人四下寻找,连池塘花荫下都寻遍了,却哪里有刘骛的身影。围着花园跑了几圈,心急火燎地赵合德已觉身心交瘁,扶住身旁的假山,正四下里打量着,却又想起一事来,沉声道:“姐姐,你回未央宫去呆着吧,那边绝不能让人看出乱来。这里有我就行了。” () 第六十二回 代人作嫁(下) 赵飞燕也是找的心烦意乱,听她这么说正是求之不得,慌忙回宫去了。赵合德看她背影消失在夜色之,这才回身将刚才跟着姐姐的宫女叫过来详细问了当时的情形,定神回想了片刻,道:“到御花园附近的妃嫔宫馆留意寻找,若是听闻陛下在谁那里,不要惊动,立刻来报。”宫女太监们应答了,四散退开。 赵合德带着留在身边的两个宫女,依旧在花园里寻了一圈,这才绕出园,眼前宫墙之侧,有几条岔路向四边延伸,她在原路犹豫了片刻,朝一条最幽暗地树荫小径走进去。这时月色清朗,小径两侧虽都有树木,可月光还是自树顶斜照进来,树影铺地,枝随着微风轻轻晃动,发出极微弱地沙沙声。 三人边走边四下张望,渐行渐进,忽然听见小径左侧传来一阵草丛摇晃的声音,两个宫女吓了一跳,都不由地缩着身退开,赵合德却反而迈步上前,几步就跨出了小径旁的树木,冲眼前一片假山环绕的灌木丛里喝道:“是谁?” 假山后静了片刻,便见一人垂着头曲着身慢慢从草丛边站起身来,赵合德又喝道:“出来!”这人这才勉强朝前挪出几步,边上两个宫女将手灯笼往这人跟前一送,赵合德便清楚看见此人衣裳不整,头发散乱,双手正紧紧捏着衣裙下摆,身也在瑟瑟发抖,瞧衣裳打扮是个做粗活的宫女 赵合德扫了她一眼,又往她身后的假山张望片刻,疑心大起,朝身边的宫女使了个眼色,那宫女看看黑洞洞的假山石,虽有些害怕。却又不敢违拗,只得犹犹豫豫地勉强朝假山里先探头再走了进去,只片刻功夫,便听她惊声大叫,慌慌张张地跑出来道:“娘娘……皇……陛……”赵合德听她惊叫时就已经明白了三分,这时听她说了这几个字,已是完全明了,立刻低喝道:“嚷嚷什么?还不叫人去?”那宫女连连点头。一溜烟的跑了。 赵合德脸色阴冷,将眼前这人打量了半晌。才道:“你抬起头来。”那人吓的全身发抖,隔了好一会才抬头向她,灯笼光照之下,可见此人一张园脸,又黑又大地双眼满是恐慌神色,头发上还沾着几片落。衣裳领口裙摆处都有多处撕裂痕迹。赵合德心恨极,却放低声音道:“你是哪个宫里的?” 那宫女答:“奴婢……奴婢是茗心馆的,”赵合德回想片刻,道:“就是那个病殃殃地许少使住的宫馆么?”那宫女慌忙点了点头,赵合德又道:“深更半夜的,你跑这里来做什么?”那宫女道:“奴婢……睡不着……便在这附近走走……”赵合德脸色一沉,道:“怎么你们许少使不教你规矩的么?在这个时分到处乱走……1-6-k,电脑站你不要命了……” 那宫女吓的卟通跪倒在地,说不出话来只是磕头,赵合德眼望假山后,道:“你叫什么?”那宫女犹豫着轻声道:“奴婢……叫曹珍,”赵合德朝她弯下身。轻声道:“方才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来问你,你要是嫌命长,大可以在宫里造谣生事……”曹珍借着灯笼的光亮,看到她眼似笑非笑却凶狠之极地目光,吓的不住摇头摆手,道:“奴婢……奴婢不敢!” 赵合德冷哼一声。直起身来道:“你有没有胡说。我要知道可容易地很,记住我的话就是了。滚吧。”曹珍如释重负,慌忙站起来,朝小径另一头飞奔而去了。 赵合德看着她的背影冷笑一声,自身边那个宫女手拿过灯笼,让她在原地等候,自己则朝假山后走去。转过假山便见刘骛几乎赤身裸体地仰卧在草坪,身边的青草被碾压的东倒西歪,他却噜声响亮,睡的正香。铺满鹅卵石地小径另一边散落着几乎被撕成几片的长衫。赵合德朝他狠狠注视,呆了片刻,这才拉过衣裳来将他勉强覆盖住,刚刚站直身,便听身后脚步声匆匆响起,正是太监们抬着软榻赶来了,众人将刘骛抬上软榻,往未央宫走去。 这一路上受着赵合德的吩咐,即要小心翼翼地避过巡逻的人,又要防着打更等种种夜行深宫的人,等到众人好不容易把刘骛放回到龙床上时,天色都有些微亮了,他却依旧呼呼大睡。 赵飞燕看妹妹脸色不善,也是惴惴不安,果然赵合德将屋里人都遣退后,便把她叫到一旁将方才在园所见说了,又道:“你要以此为戒,以后再不能莽撞行事了。此事可大可小,还好这次陛下没事,要不然你我就都必死无疑。” 赵飞燕点头应答了,道:“那个宫女……”赵合德冷冷一笑,道:“她不敢说的,不过是个粗使丫头,能有几分能耐。再说了,烂泥怎能扶的上墙呢!”赵飞燕看看妹妹地神色,将到嘴边的担忧的话硬是给咽了下去,点头不再说话。 刘骛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勉强起身,只觉头晕眼花,全身无力。对昨晚之事更是完全没有印象,赵合德旁敲侧击地问了几句,见他全无反映,这才放心地回自己宫里去了。这一回堂堂大汉皇帝在御花园胡天胡地的惊人之事,也因为她们姐妹的竭力隐瞒,只宛如一丝轻风在深深宫闱一闪而过,几乎没有留下痕迹——当然,只是“几乎”而已。 匆匆过了两月有余,班兮正在屋里午歇,便见宫女引着清风急匆匆地走进内室,清风地慌张神情可真是吓坏了她,以为许盈容的病情有变,忙不迭的披衣下床,跟着她直奔茗心馆。径直走到内室,却见许盈容面色虽白,却似与前些日没什么变化,班兮急忙坐在她床边,道:“怎么了?你的脸色好白,不是刚有些起色么?” 许盈容摇头道:“不是我的事,是……”班兮看她神色犹豫不决,正要再问,却听身后脚步声轻轻响起,有了走了过来。 () 第六十三回 怀璧其罪(上) 班兮转头看去,便见那曹珍垂着头自里屋出来,站在自己面前,班兮见到是她,便道:“这里还住的惯么?”曹珍抬起眼睛向她,双眼竟似含着泪水,班兮心知有异,正要相询,哪知曹珍卟通一声就跪下了,道:“娘娘救我!” 一旁许盈容轻轻叹气,道:“她近日一直躲着人,是清风刚巧路过后院,,见到她正扶着墙在那里呕吐,问了半天,才知道她居然是有了身孕。”班兮听到此话,吃惊地说不出话来,许盈容又道:“我也不敢找太医来看,这才急急地寻了你来,你看这事可如何是好?珍儿,今日班少使也在这里,你老老实实说了,这孩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哪个侍卫欺侮你了么?你只管说来就是,不要怕。” 班兮呆呆注视着曹珍,却恍然回忆起,在前世曾隐隐听说过有一个宫女为刘骛怀孕,最后莫明其妙失踪的事。当时她身在长信宫,只是听些传言而已,众人虽猜测是赵氏姐妹所为,可彼时这姐妹二人的权势如日天,赵飞燕又已经身为皇后,众人也只是暗自想想不敢说出口。班兮原以为帮助许后逃离赵氏姐妹的阴谋算计,只要赵飞燕不能做上皇后,后来发生的一系列,或许便不会重复,却没想到…… 却听许盈容又道:“你看,任是我怎么问她,她也不肯说这孩是谁的,眼下还隐瞒的了,可再过一两个月,肚显出形状来时,可如何……”班兮轻轻吁出一口气,向曹珍道:“这孩……是陛下的吧!” 此言一出,不但曹珍大吃一惊便连一旁的许盈容和清风都是如受电击般地呆若木鸡,看着她说不出话来,班兮道:“不论你有什么难处,事已至此,不把事实说出来,谁也帮不了你。” 曹珍看看三人,这才哭着将两月前那一晚的事徐徐道来。 那天是云依的祭日,她本想在没人处设个小香炉祭奠。却没想到忽然从一旁窜出一个男,这人不知是喝多了酒还是怎么地。走起路来东倒西歪。曹珍还没来的及做出反映,便已被他抱在怀里,滚落到草地之,随即身上的衣裳刹时便给撕开,她被眼前发生的一切吓的心胆俱裂,那里还敢反抗出声。1k她虽没经过守宫砂一关。实则确是处,初次与男交合本就疼痛难当,哪知那人竟似越战越勇,一波才平一波又起,几经折腾,把她痛的晕死去几回,人事不省。 待到终于醒转时。借着淡淡地月光,她居然认出此时伏在自己身上呼呼大睡的男,竟然依稀便是某回年节时远远见过的皇帝,再转身看见一旁掉落地华丽衣裳,更是证实了她的猜测。这一下更吓地她魂飞魄散。忙不迭的爬起来穿回衣服,想走又不敢走,又不敢叫醒睡着的皇帝,正不知所措之即,却被前来寻找皇帝的赵合德碰个正着。 还好赵婕妤没有多加责怪,反而让她离开。她这才匆忙回到住处。本以为赵婕妤会就此事来兴师问罪。哪知等了几日,都平安无事。正在她暗自庆幸。以为这事就这样过去之时,却发现自己怀孕了……说到这里曹珍抬起泪眼,向班兮哭道:“有了这个孩……是不是……我就不能回家了?” 班兮朝她凝神注视,却见她慌乱的眼神之竟似隐隐透着兴奋,心里正自一沉,却听身旁许盈容急道:“这个时候你还有功夫担心这个?真是个不懂事的丫头。”又转向班兮道:“这事如何是好?” 班兮想了一想,道:“她既然已经自报了姓名,此时要离开这里恐怕不行了,眼下只能让她好好养身体,绝不能让第五个人知道此事。”许盈容点头道:“也只能这样了,好在我这里清静,倒是可以安心静养。清风,你把自己地屋拾掇一下,帮珍儿搬过来和你同住,往后要多照看着她些。别人问起只说我提拔她当内侍了。”清风点头应诺,立刻出去安排。 曹珍看她们都是一脸慎重,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睁着一双大眼,在一旁发呆。班兮叹道:“你也知道如今陛下尚无嗣,这个孩实在是难能可贵的,可这事若是泄露出去,是福是祸,那就真的没人知道了。我们眼下能做的不过是在你生产之前好好保护你,不让一些居心叵测的人知道,你要明白自己的处境,安心等待,千万不可节外生枝。” 曹珍点了点头,想了片刻,又抬头道:“那我若是生下这个孩……就,就不再是个宫女了吧?”班许二人闻言都是一愣,许盈容有些哭笑不得地看她一眼,道:“是呀,平安生下了孩,你的品阶立刻就在我二人之上了。”那曹珍脸上泪痕未干,听了这话却立刻显出喜不自胜地情形来。 许盈容轻轻叹息,吩咐她下去休息,转头见班兮面色凝重,便道:“这些个女都是这样的,口口声声地想回家想亲人,心底里可不都存着个巴望能一步登天的呢。所以我素来讨厌和这种人做伴,虚情假意,俗不可耐。” 班兮道:“难为你了,还要照顾她,我也没想到帮个人居然会多出这样的事。”许盈容笑道:“跟你发发牢骚而已,事已至此,反正也没有别的法,何况,这样地事又不是你我安排的,这是老天爷在耍着我们玩呢。真没想到,几乎天天侍寝的你和那赵飞燕都还没身孕,她倒一次就有了,这可不是上天在捉弄人么?” 班兮听了此言,却是微微一怔,转头朝窗外的晴空看去,如果这逃也逃不开的一场灾难,一定要重新上演,如果这一切果然是上天的捉弄,那么,结果是否也已经注定了呢? () 第六十三回 怀璧其罪(下) 曹珍自从搬到前院与清风一个房间后,所受待遇与从前相比,那是大不相同了。什么事都落不到她的头上,就是她闲的发慌,想要帮助清风,也总是被其阻拦。此时此景,比起一入宫便在浣冼院受人差使,做那些个没完没了地粗活累活的时候,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宛如隔世。 她时常静时回想,虽然此时连皇帝都还不知道有她这样人一个存在,可是——她轻轻抚摸小腹,笑容染满了整张脸庞。总有一天他会知道的,到了那日,她就再也不是从前的她了,一定要让从前欺侮自己的那些宫女好好看看自己扬眉吐气的样。 不过虽然有这样的暗自的快乐,可这安逸的生活她还是很快就感觉烦闷,特别是身怀龙嗣这么大的喜事,许盈容居然一再叮嘱不能和他人说起,因此她的听众也只有清风一人。没过几天,这个唯一的听众好似也不耐烦起来,回房的时间越来越迟,有几回她等着清风回来,都等的睡着了。 何况这茗心馆还真是个冷清的地方!她忍不住暗暗叹气,从前在浣洗院,虽然累些,可总是到处都能听到人声,可是这里,除了许盈容偶而的咳嗽和极为难得的几回琴声,便是那些个馆里的宫女,也好似都练就了在这寂静生活的本领,只苦了此时正强烈渴望能和人说话的曹珍 然而上天好像看到了她的烦恼,终于在一个午后给她带来了机会。这日从晌午开始,许盈容就一直咳个不停,半天过去,居然完全没有好转的迹象,清风再三相劝,她这才肯让清风去找御医。偏偏清风才走到院门。便有宫管月例的太监来到,每回发月例时,都是清风过目的。看她有些左右为难,正在一边闲逛的曹珍便自告奋勇愿意代她去请御医,清风一时叫不到人,打量了一眼曹珍那因矮胖而未曾显出两个多月身的身形,何况她一脸跃跃欲试地模样,只得叮咛了几句。便由她去了。 曹珍终于得以走出茗心馆,能够自由自在地在宫闱间漫步。自然是兴高采烈,一路东张西望,走出没多远,便见前方有一个妃嫔模样的人带着两个宫女迎面而来。她慌忙停下站在一边,眼看那妃嫔走至身前,她悄悄抬头看去。见到此人的面容,却微微一怔,忍不住脱口而出道:“盼儿……” 那人身形一顿,她身旁的宫女已经喝道:“乱叫什么?这是卫婕妤!”曹珍被她一喝,不敢再叫,却见眼前那人转过身来,虽着一身绫罗绸缎。环佩叮当,可面容确确实实正是和自己同时入宫的盼儿。只是此人这会儿看着自己的目光有些犀利,让曹珍心里害怕,不敢再说。 却没想这卫婕妤只是看了她一眼,顿时换了张笑脸。道:“如今没人这样叫我了,还真一下回不过神来。你是曹珍?”曹珍喜道:“是呀,你还记得我……”卫婕妤身边的宫女在此时又喝道:“没规矩的丫头,要叫娘娘。” 卫婕妤把手一摆,似笑非笑道:“这有什么关系,”曹珍看了她地笑脸。还是识趣的叫了声“娘娘”。卫婕妤将她上下打量,道:“你这是要去哪呀?”曹珍道:“正要去请御医给许娘娘治病!” “许娘娘?”看卫婕妤愣了一下。曹珍忙道:“是茗心馆地许盈容许娘娘。”卫婕妤眼神一动,道:“你不是在浣洗院的么?怎么去她那儿了?”曹珍道:“是班少使推荐了我去许娘娘那里……”她说完这话,便觉那卫婕妤眼掠过一阵奇特地神情,回想起当初一同入宫的情形,也不及细想便随口道:“你家小姐真是一个好人,光看如今你……如今娘娘的照化,就知道了。” 卫婕妤皮笑肉不笑的“嘿嘿”一声,道:“她倒确实是喜欢帮人的。”曹珍是真心感激班兮,全没听出她话地寒意,听她这么说,便道:“是呀,看来只要是她身边的人,都会沾到福气呢,”说到这里,又想到了自己,不由得脸色微红,露出喜不自胜的神情来。 卫婕妤却不知怎么的脸色有些发青,实在懒的跟她说这些,便道:“那倒是,跟在她身边确实是大大受益……”敷衍了这句,便想转身就走,却听曹珍欢喜不尽地道:“是呀,只可惜云依死的早,要是她能活着看到咱们都扬眉吐气的一天,那就好了……” 这话听着实在不是滋味,卫婕妤不由得心里有气,冷哼一声,转回头来正要说话,却见曹珍一脸柔情,正轻轻抚摸着自己小腹,这模样不知怎么地令卫婕妤心忽然一动,注视了她片刻,卫婕妤上前一步,柔声道:“那倒是,若不是班少使,你又怎么能从浣洗院一下就给调到许盈容的宫馆呢。许盈容她……我也是有些相熟的,她待你怎样?要不要我去和她再说声,让她不要差你做些累活,像请御医这样的事,毒日头底下的,也太累了。” 曹珍双手乱摆,道:“不是地,许娘娘她对我好的很,什么活也不让我做……今日这活还是我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卫婕妤笑道:“是么?你也真是的,难道是在浣洗院里忙惯了,过不了舒服日不成?跑腿的活也值得这么高兴!你还真是天生的劳碌命。” 曹珍见她掩嘴轻笑,一来感觉她似有些瞧不起自己,二来也是实在没人能说闷地难受,当下也不细想,上前*近她一些,轻声道:“我如今在茗心馆实为宫女,实际……和许娘娘没有分别呢。”卫婕妤笑道:“咱们虽是同时入地宫,可不是我小看你,别说班兮和许盈容了,便是连云依,你也是比不过的。你要清楚自己地身份,便是许盈容真的因为你是班兮推荐对你格外照顾些,你也就是一个宫女,怎么能和她相提并论呢,太没规矩了。” 曹珍看她一脸讥讽,圆脸顿时涨的通红,再也控制不住,张口便道:“你不知道,她们……她们还不如我呢……等到我生下孩……”她还没说完,那卫婕妤忽然一把紧紧握住她手,喘着粗气道:“你……你说什么?” () 第六十四回 真金火炼(上) 曹珍看她脸上变色,心里蓦然一惊,这才想起班兮和许盈的警告来,到嘴边的话顿时给忘记的干干净净,忙不迭的要收回手来,道:“许娘娘……还等着我给她传御医呢,我……”卫婕妤看她受惊,硬是生生哽下一口恶气,换做柔和地语调笑道:“你看你,咱们多久没见了,才说了不到两句话呢,”说着朝身后那宫女道:“你去御医馆找邢太医过来,我们就在这里等你,”那宫女答应了,自行离开。 卫婕妤拉着曹珍的手,道:“许娘娘她可有好些?我可有日没见她了。”曹珍道:“就是一直咳的厉害,她又不喜欢叫御医去看。”卫婕妤笑道:“她这性情就是那样,最受不了眼前吵吵嚷嚷的,但身可是大事,你即在她身边,多少得提醒着她些,”曹珍看她这样关心许盈容,倒也是心欢喜,渐渐地高兴起来。 卫婕妤东拉西扯的说会话,见曹珍话茬开始松动,便叹了口气道:“你是知道的,我原是班少使身边的丫头,要不是得到她的提携又哪有今天?只可惜我这肚不争气,这么久了也没有动静,唉,一想到没能回报她的大恩,真是内疚的难当。着拿帕擦了擦眼睛。 曹珍看她满脸悲伤,也不知要怎么安慰才好,正想着应该说些什么,卫婕妤却又一笑,道:“好在如今有了你,只要你能报答她们,我也就能稍觉安心些。”说到这里看她一眼,又笑道:“说起来真是惭愧!我怎么也没想到她们会推荐你。便是她们自己宫馆也有的是容貌好的,哪知她们竟远远地从浣洗院里寻了你去,可真教人意想不到。” 她看曹珍闻言露出一点不愉神色,便继续道:“可能是她们想起你是同时入宫的。可信任些……也是的,妃嫔们想留住皇帝在自己身边,找个小宫女引诱原是妃嫔间众所周知的秘密,可即使如此,总也要避人耳目,不找可以信任的人可就不行了。只是看人地眼光嘛……呵呵,这个就不好说了。” 曹珍听她语气全是轻蔑之意,哪里还管得住自己。气呼呼地道:“我可不是她们特意安排去勾……那个吸引陛下的。”卫婕妤掩嘴笑道:“那你这是被陛下亲点了喽?”曹珍道:“我……我是意外,”说着便将那日遇到刘骛之事原原本本一字不漏地说了。只听得卫婕妤脸色几番变化,等她一席话说完,已经错愕到完全说不出话来了。 曹珍看她的神色异样,心里又有些不安起来,哪知那卫婕妤又握住她手,用羡慕之极的口吻道:“想不到妹妹有这个照化。啧啧啧,妹妹生了这个孩,立刻就能在我之上了,说不定一举得男,那将来的前程就更加无法限量。妹妹这可不就成了皇宫里最让人羡慕好福气的人了么?姐姐我真为你高 她说着重新将曹珍上下打量,却又叹了口气道:“当然了,眼下最要紧的平安生下这个孩。唉!”曹珍看她一脸慎重,便道:“你有什么话不防直说,”卫婕妤神情犹豫不决,看了看四周,才俯身过来。轻声道:“许盈容和班兮是不是让你别将此事告诉别人?”曹珍点头道:“是呀。”卫婕妤面露不安,道:“这就遭了。” 曹珍瞪着一双大眼睛看她,完全没明白她的意思,卫婕妤轻声道:“她们二人承恩也有多时了,你可听说她们怀孕么?”曹珍摇了摇头,卫婕妤又道:“你能怀上龙嗣。这是多么大地一件事呀?为什么不立刻禀报陛下让他欢喜?只要陛下知道了。还不得里三层外三层的把你给保护起来,那样岂不是更加安全?总好过如今还是宫女身份。躲在茗心馆里吧?” 这些话真是句句说到曹珍地心坎里,不由得便觉疑团层层涌动,也跟着不安起来,卫婕妤冷眼看她脸上变色,嘴角却微微含笑,又道:“本来我是不应当说这话的,可是……一想到妹妹你好不容易才争到今时今日,却不能眼睁睁看着妹妹被骗,蒙在骨里。”曹珍嘴唇发白,道:“你……的意思是……” 卫婕妤眼看四周,低声道:“你要防着她二人些,可不能事事都听她们的,人心隔肚皮呀,她们都还没有嗣,有些事,真的很难说。”曹珍吓的脸色苍白,正想再问点什么,却见卫婕妤那宫女已经领了太医过来,卫婕妤也不再多说,轻拍她地肩膀几下,顾自走了。 曹珍这趟回到馆里,便开始有些坐卧不安,只是许盈容好像病情加重,宫女们来去忙碌,也没人管她,她趁着这乱劲,往她的“知己”卫婕妤处跑了两回,也没人知道。 班兮自从得知曹珍一事,也是日夜不安,总觉千头万绪危机四伏,不知应该先走哪一步好,虽然心里明明担心挂念,又不敢常常往许盈容那里去。如今她几乎无法相信身边的任何一个宫女,难保这里就没有赵氏姐妹安排的人,若是自己频繁地出入茗心馆,只怕给那边惹来祸殃。 就在这徘徊不安,这一天又是清风的到来,使得她得以再度以探病为名往茗心馆去了,许盈容抬起病的惨白的脸,却向她说出一件意料之外地事情来,曹珍失踪了。 班兮大惊失色,只是看许盈容眼下的情形不方便说话,硬是装着没事安慰了她几句,这才退出房来找过清风细细追问。清风便将曹珍这些日略有些反常的神情说了,自己忙着许盈容的事,也没有多加理会,哪知今日一早就看不到她,本来以为她只是出馆走走,哪知眼看到了这个时辰,也没见她回来,这才着急起来,里外寻了几回,才不得不找上班兮了。 班兮沉吟片刻,又回房去看了看睡着的许盈容,这才抽身出来,却没有回馆,径自往少嫔馆去了。 () 第六十四回 真金火炼(下) 赵合德看她到来,却完全不觉意外,笑道:“班少使能主动来我少嫔馆,可真是让人又是欢喜又是生气。”班兮笑道:“妃嫔之间走动,本来就是理所应当的事,赵婕妤何以会有这么多的感触呢?”赵合德道:“别的妃嫔来我这里,不过是巴结讨好,说些个听着全没味道的话,没的惹人厌倦。班少使你就不同了,你在我心里份量可重要的很。因为我这人向来有一个计较,觉得一个人说的话少,自然便精贵些。” 班兮笑道:“赵婕妤的处世之道,还真是耐人寻味。”赵合德笑着一摆手,道:“班少使里面请,我昨日夜观星相,看到红鸾星动,知道必有贵人要来,已经在里院设了茶座,咱们可以好好聊聊。”班兮也不谦让,含笑跟着她走进内院。 只见院内一株梧桐树下,铺了一大块红毯,上有矮*两张,小几一台,台上摆着水果菜肴,一旁不远处,另一株树荫下还有一个宫女,正在煸炉煮茶。 二人各自坐下,赵合德道:“班少使看我这少嫔馆可还使得?”班兮道:“雍容华丽,贵不可挡。”赵合德伸手将一盅茶递到她面前,道:“比皇后的昭阳宫如何?”班兮道:“昭阳宫是宫之首,紫气贵胄,却有另一番气势,那是别的嫔馆无法比拟的了……1k手机站合德笑道:“我真是不明白,皇后的为人……我们且不来说她罢,只说堂堂大汉居然有一个这样心胸狭窄的皇后,这样一个人,也值得班少使你万般呵护的么?”班兮笑道:“我哪这个本事,只是自小便明白,天地君亲师是万物之表的道理罢了。” 赵合德道:“我可不像班少使。生在好门好户,又能学这些那些的,知道这么些个道理。我生来命贱,若不是咬着牙硬挺着这身板,早已活不到今日了,哪里还有眼前这般享受,”班兮看她一眼,点头道:“各人际遇不同。也就练就不同的禀性,这原是无可厚非地事。” 赵合德道:“是呀。若我是你这样的性,早不知给人卖到哪里去了……哎呀,瞧我这话说的,班少使这样的旷世之才,谁能打你的主意!说错了说错了,我以茶代酒。自罚一杯。”说着捧茶浅茗一口,又道:“总之,唉,不由得我不甘心呀,班少使!你今日能不能坦白告诉我,你是守着皇后这个人呢?还是守着皇后这个位?” 班少使抬头迎向她的目光,缓缓说道:“班兮素有自知之明。对皇后之位从未有过觊觎之心,只是本着一个简单的道理而已,”赵合德深深看她,道:“愿闻其详。16k.电脑站班兮道:“皇后是宫之首,皇后稳坐此位便好比太固守东宫。有了这样一个把持着的人,便可以减少争斗,保障太平,天下和后宫其实是一个道理。” 赵合德神色凝重,道:“这么说来,你保地是皇后之位喽?只要有人稳坐皇后的位置。就能减少争端。我听着就是这么个意思呢。既然如此,换一个宽容地皇后。岂不是更好?谁来做这个皇后,对你而言,并没有分别呀!”班兮笑道:“宽容的皇后?敢问赵婕妤,你指的是谁呢?班兮眼拙,还真没看出后宫有这样的人呢。” 赵合德脸色一变,拿起茶盅喝了口茶,将一口怒气硬是给哽了下去,才道:“其实咱们根本不需要为这个费力气,班少使不是早有预见了么?燕主宫这四个字可不是我写的。你既然能写出这样的话来,又怎么就这样顽固不化呢。” 见班兮面色不变,她再道:“我们姐妹二人自小便被遗弃,好不容易才活到今天,不防告诉你吧,我姐姐她有一回逛集市,就曾经遇到一个游方术士。这术士说起话来颠三倒四,可有一句我至今记忆犹新,他说我姐姐命注定是要做皇后地,这岂不是和班少使的话不谋而合了么?” 班兮正视她的眼睛,沉默了片刻,才道:“正如你所说,你们吃了那么多苦,能走到今天已经很不容易了,为什么不好好的享受眼前的一切,不要再去做那些个无谓的打算呢?皇后经过上回那件事,胆早吓细了,绝不敢也没有能耐来打你们的主意。何况如今,你们姐妹地荣宠也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能得到陛下的疼爱,将这一路走来的伤痕就在这春花秋月好好弥补,这样过下去不好吗?姐妹二人共事君主,珍惜自己应得的,安居已位,将来还能享受儿孙绕膝地美满日,更得以共享延年,这样,不好吗?” 赵合德微微一怔,与这眼前女凝神互望,忽然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平静,仿佛这女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能谅解,自己姐妹二人从小到大,所受的欺凌侮辱,都被她看在了眼。赵合德平生第一次,对一个女产生亲近的情绪,这是她有生以来初次尝试的感觉,只在这一瞬间,从前那个视天下所有女为敌人的赵合德,忽然发现自己竟清浅地如同涓涓溪水。 柔和地风在二人之间轻轻扬起,带着赵合德这一生曾经向往地所有渐渐临近。这一刻,如此安宁,可是,只这一刻而已。 她的眼前又闪动起一张张狰狞地面容,儿时的梦魇也随着心坎才微微打开的一丝柔软,愕然逼近。她握着茶盅的手渐渐收紧,脸上神色不知觉间已经改变。班兮目睹她的神情变化,轻轻叹息一声,掉转头去。 空气宛如凝结了片刻,才听赵合德嗓音生涩,道:“世人都痛恨食肉的狼群,可是,狼群又应该去恨谁呢?”班兮只觉浑身一颠,掉转目光看她,只见她眼神流露冷笑,正缓缓环视周遭,目光重新回到班兮脸上时,已经完全没有了恰才的柔软,只觉冰冷刺骨,语调更是冷若冰霜,道:“我信命,却又不信命!我信自己生来是要抢夺他人的所有才能生存,却又不信自己做不到想做的事!班兮,你的话很美也很值得憧憬,可是,它迟来了十八年。” 班兮与她怔怔对视,这一回换做她的心情在此目光下掀起了惊涛骇浪,只听赵合德道:“我想要的,便是上天注定要给我的,我能得到的,都是上天欠了我的,为什么我要退让?为什么我要做个好人?这些对我,没有丝毫意义,我是真切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来的人。” 班兮只觉耳嗡嗡做响,心底竟有一个声音与眼前此人说着同样的话,两股语调竟然如此合拍,完全没有间隙,啊!她只觉自身在日光下像是要被灼化一般地惶恐起来,正不知所措之时,却听赵合德道:“闲话就说到这里,你是为曹珍而来吧。” () 第六十四回 昨日来临(上) 这话却将班兮自眼前的慌乱拉了回来,赵合德冷冷看她,道:“这人你帮不了她的,放弃吧。”班兮道:“为什么?你将她怎么了?”赵合德冷哼道:“她若是不在宫廷,或许会有生儿育女的福气,可眼下,只能怪她自己命不好。” 班兮怒道:“你将她怎么了?”赵合德冷冷注视她,静了片刻才道:“你真是个奇特的人呀,惴着这样的良心在皇宫里生存,你究竟是怎么活到今日的呢?听说你是因为柳息儿才一退再退,我却不相信,她怎能是你的对手?不过这会儿,我倒忽然有些明白了。班兮,这里根本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别人在生死相博的时候,你却还在执着于进退之间,反复掂量心里的尺度。你这样的人,应该去行医、去悬壶济世普度众生……而不应该来这里。” 说到这里,她站起身来,道:“皇宫看起来风光旖旎,其实却是天下最最污秽的泥潭,和我自小生存的地方很相似呢,在这里我能一展所长,如鱼得水。可是你,就算你是出污泥而不染的清莲,你的根却已经深深陷在泥沼了,试问,你又怎么能逃得了呢?” 班兮也随她站起,道:“就算是身在泥沼,我也不愿意同流合污,什么应该做什么不应该,我清楚的很。一路看首发” 赵合德笑道:“就是因为你太清楚了,所以你什么也放不下什么也拿不起,你跨不过良心这一关,就谁也保护不了,到头来,说不定还要赔上你自己呢。”说罢顾自转头想走,可走出两步。却又回头道:“对了,我有一事好奇,一直想问你,绥和是什么意思?燕主宫,赐死绥和,这是一个地名?” 班兮对着她沉沉注视,迈步向前,与她擦身而过的一刹那。才道:“我永远不会让这一天到来的。”赵合德怒道:“你这是摆明了要和我作对?”班兮已经走出几步,这时与她背向而立。二人都没有回头,静了一会,只听班兮道:“天地虽大,可你我总要碰头,老天爷不让班兮和赵合德并存与世,那也没有别的办法可行。我知你现在还没动手。可若是你杀了曹珍,那就让这一切——开始吧。”说罢迈步便走,刚刚跨过圆洞门,只听赵合德道:“等等。”班兮闻言,只得停步。 却觉那赵飞燕迟疑了半晌才道:“你跟我来,”班兮转身随她而去,二人穿过小院。自花径一路朝里,来到这宫馆的最深处,遥见远处一座小屋隐匿在树木之间。16k.电脑站赵飞燕却在此时停步,也不回头,只道:“你可要考虑清楚。这人生下孩,便是你我的共敌。这世上绝不会有第二个班兮的,有地只是人心无尽、欲望不止……我给你一天时间考虑,盼望你能做出正确的答复来。否则,我赵合德也不怕陪你走这一场游戏。” 班兮越过她身边,向小屋走近。只见门上有锁。屋旁的小窗倒没有东西阻隔,她俯身窗口上。透过几条横七竖八钉死的木条,赫然便见曹珍反绑双手给绑在一只小矮凳上,嘴里也给塞了线麻,正歪着头*在矮椅上,也不知是昏过去了还是睡着。 班兮忙回到赵合德身边,问道:“她怎么了?”赵合德道:“我还没动手呢,还能怎么样!”说罢转身便走,班兮只得自后跟出,一路上二人都沉默走路,各想着各的心事,到的门口,班兮便顾自回去了。 这一夜,班兮几乎整夜都没有合眼,坐在窗边对着由亮渐暗,又由黑成白的天空出神,到得天色放亮时,她起身梳妆完毕,也不带上宫女,独自离馆而去,却又不是往少嫔馆,而是去昭阳宫了。 许后见到是她,倒有一些高兴。自从端午受她相助即得以揭穿林晓贞又保全了自己之后,许后也给了她相应的回报,只是班兮这人少言少语,却不是许后喜欢地类型,因而平时倒也不太来往,这时看她到来,便道:“班少使这些日过的怎样?” 班兮敛礼道:“承蒙娘娘挂念,一切都好,臣妾此来,是有事相求,望娘娘相助。”许后听到她居然有事要求自己,自然更是高兴,忙道:“你想要什么?尽管说吧!”班兮眼略有戏谑神色,道:“臣妾想求娘娘授权,让臣妾搜查少嫔远条两馆。” 许后大吃一惊道:“她们怎么了?”班兮便将曹珍一事从头至尾说了,又道:“此时情形已然十分危及,若是迟误时机,就怕她已经惨遭不幸了。”许后神情阴晴变化,隔了好一会才道:“她们那么聪明,怎么可能把人放在自己馆里,唉,就怕兴师动众,结果却一无所有,到时候,本宫也不好向陛下交待。” 班兮又道:“臣妾愿意承担一切责任,”许后看她一眼,道:“倒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你是知道地,这姐妹二人太过狡诈,说不定……说不定这就是她们布下的一个局,等着本宫去踩呢。” 班兮道:“娘娘请想,此事若是真的,便能以重罪之名将飞扬跋扈的赵氏姐妹一举扑灭;此事若是真的不行,一切也有臣妾担当,对娘娘丝毫无损呀。”许后听到这话却有些心动,迟疑着看了她一会,权衡许久还是道:“你不知道,自从上回在花园里演了那么一出,本宫忽然醒悟过来,这姐妹二人实在是不好斗的。本宫从她们手上两回死里逃生,一个人又哪能天天有那么好地运气呢……反正本宫也占着宫之位,何必和她们一般见识,且由得她们闹去就是了,将来说不定……” 班兮打断她道:“纵容她们,无异于放虎归山,她们得寸进尺,也决不是会知难而退的人,等到她们的权势再进一步,想要遏止就更难了。”许后却不论她怎么说,只一味摇头,说出诸多理由来,便是不允。 看班兮渐渐沉默,许后又有些不安起来,道:“不是本宫怕她们,说不底只是一个宫女而已,实在犯不着为了这么个人……”一直注视她的班兮忽然微微一笑道:“是呀,臣妾也忽然想明白了,何必为她着急呢,一个宫女有了龙嗣,对咱们来说……岂不是又多了一个敌人。” () 第六十四回 昨日来临(下) 许后大喜,道:“唉呀,你总算明白本宫的苦心了,就是这样嘛!你说这要是这人命好,生下个儿来,那本宫岂不得……咳咳咳,本宫的意思是,大家的日就更不好过了。”班兮含笑点头,不再提此事。 许后真当她是知心人,便又开始唠唠叨叨地说起自己的寂寞与无聊,每日不得不陪着太后念经,真是度日如年……她说的兴起,却没注意到一旁的班兮眼神透着逼人寒意,嘴角的那丝笑容更是诡异之极。 自昭阳宫告退出来,班兮并没有如往常那样立刻离开,而是站在昭阳宫的台阶上纵目四望。眼前云霞遮天,宫阙层层,这昭阳宫所建的地势比其它妃嫔的宫馆高的多,为了显示此地的尊贵不同,连石阶都是清一色的汉白玉造就,整个宫殿洁白亮堂,华而不群,在宫阙之间尤为触目。 班兮在这威然耸立的建筑面前久久凝立,眼万种神情渐渐变化,只站到日头渐渐升至天,这才拾阶而下,往少嫔馆去了。 眼前青鼎里的香已经点过了一半,相对而坐的两人却始终沉默,连上前倒茶水的宫女,都能觉察出这奇怪的气氛,来了几回都慌忙退下了。 赵合德将手的茶盅拿起,轻轻吹开几片茶,浅茗一口,才道:“你当真不后悔?”见班兮不回答,她嘴角勾动,又道:“不是我小看你,你接了这个烂摊去,不但自己承担不了,还会被牵连拖累实在是得不偿失。” 班兮道:“那些是我的问题,我自然会小心应付,这世上有人想要给我下套。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赵合德笑道:“是呀,我当然也知道你的能耐。”班兮道:“总之,你放她一马,我代她相谢你了,”赵合德挥手唤来宫女,吩咐了一番,转头向她道:“这些虚礼,我向来不稀罕。更不是真的发了什么善心。我只是忍不住想看一看,这个烫手的山竽。你要怎么接手?这人的命可不是只有我赵合德一人想要,你要想保住她……嘿嘿,那就且等着看你地手段就是了。” 班兮对她的嘲讽不予理会,只等着宫女带出那个惊魂未定的曹珍来,便立刻离馆而过,二人出门时与刚刚进来的赵飞燕打了照面。她见到此情此景自然是大感意外,慌忙向妹妹相询,赵合德冷冷一笑,却只道:“等着看好戏就是了。”说罢便顾自回房去了,赵飞燕自然也不敢再问。 许后听完班兮说的这番话后,已经完全惊的说不出话来了,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昨天明明和自己同一阵线的班兮,只隔了一个晚上,居然就变了主意,甚至,她还将那个有身孕的宫女从赵合德手上带出来送到了自己这里。这。这岂不是太匪夷所思了么? 班兮看她神色改变,便道:“昨日班兮所说所想确是真心,可是回去想了一个晚上,却发觉这其有大大不妥地地方。”许后冷冷看她,顾自生气,也不搭腔。 却听班兮又道:“娘娘请想。娘娘是宫之首。那是何等尊贵,可是如今赵合德有了身孕。以她的为人处事,等到她生下孩,她地眼还会有您吗?若是她侥幸生了龙……不是臣妾大胆妄言,有些事就真的可能要变一变了。” 许后闻言只觉心一动,这才正经转头看她,道:“本宫知道你是站在我这边的,你有什么话但说不防。”班兮道:“想来不用臣妾说,娘娘也还记得,她们不止一次设计陷害娘娘,照理说她们都已升为婕妤,在后宫又几乎独占圣宠,又为什么几次三番的想和娘娘做对?这理由不需臣妾说,想来娘娘也能猜到几分。娘娘试想,若是那赵合德再生下了个儿,那娘娘岂非更是危机重重?” 这话确实正是许后近日所想,不由得她不眉头紧皱,愁肠百结。班兮道:“所以臣妾昨夜反复思量,这才决定为了娘娘,去向赵合德手里抢下这个人来。”许后迟疑不解,道:“你的意思是,你帮这宫女……是为了……本宫?” 班兮道:“是呀,此女虽然出身低贱,可她怀的确是龙嗣,这是千真万确地事。娘娘能将自赵合德的手救出,还留在身边,她自然感激涕零,日后只要她生了孩,娘娘便是对她有大恩的人,这是其一。”许后点了点头。 班兮又道:“此事这时虽然还不方便告诉陛下,可只要等此女胎位坐正,再过几个月,娘娘就能设法让陛下知道,到时,无论是陛下还是皇太后,便是满朝众臣,也会纷纷赞扬娘娘的贤仁,这是其二。”许后听到这里,脸上神情已经悄然转换,露出笑容来了。 却听班兮又道:“她在娘娘身边受恩,自然对娘娘心怀感激,对娘娘的话自然也是言听计从,这样到了生产之时,若是她有幸,能生下龙,娘娘不就有了能与赵合德对抗的棋了么?” 许后听完她说的话,已经忍不住喜上眉梢,可又想太快就这样表态,便强自慎静,暗自思忖起来。虽然一想到要将这个随时有机会生下龙地丫头放在自己身边,许后便觉忿忿不平。可是班兮的话言犹在耳,说起来,自己恐怕是这汉宫最没有可能生下龙的女人了,而那些女人们自然会一个接一个的怀孕,将来的凶险显而易见已经是呼之欲出了。何况如班兮所言退一步着想,赵合德生下孩还是宫女生下孩,这其可真地是有着天大分别。她思前想后,将诸般利益相互比较了一番,这才缓缓露出笑脸来,道:“这事你办的很好。” 班兮道:“臣妾一片丹心,全是为娘娘着想,臣妾也知道这件事做起来有些难为娘娘,任是谁要将这样的一个宫女放在身边,心里总不可能舒服,所以娘娘只需将她放在僻静地地方静养,不过几个月的光景,转眼就过去了。” 许后笑道:“班少使可小看了本宫,本宫既然能想通这其的关系,自然也是甘心情愿地容她,你带她上来给我瞧瞧。”班兮答应了,自去殿外召曹珍进来。 曹珍惶恐之极,到了屋里慌乱嗑头,连话也说不上来,班兮道:“这一回,你落入赵合德的手上,本来是难逃一生地,要不是皇后娘娘开恩,下令让她将你放出来,你知道自己会是怎样地下场么?” 曹珍回想起在赵合德馆的情形,尤自怕地全身发抖,眼望许后,眼泪涔涔而下,班兮道:“放心吧,如今你到了娘娘这里,那是真正安全了。还不谢过娘娘?”曹珍慌忙磕头,许后听班兮这么说很是受用,便微笑道:“不用了,你还有着身呢,快点起来吧,”看班兮将曹珍扶起,她再道:“往后就在本宫这里静养便是,有本宫在,谁也不敢来为难你。”那曹珍千恩万谢着,许后才叫来宫又安排她到住处去了。 () 第六十五回 告别仪式(上) 如今曹珍在昭阳宫避住偏殿,又有许后专门安排的几个宫女侍候,比当初在许盈容那里时的环境确是更加好了些。而她经此一事,总算也明白了这个身孕对她而言,所包含的绝不止福气幸运那么简单的道理,何况从赵合德处得以逃出生天,更是和走了一趟鬼门关没什么分别,惊慌失措的她自然对许后所言全盘接受,别说离开昭阳半步,便是和宫女多说几句,她也努力学着小心谨慎,这样转眼便过了月余,倒还真的平安无事。 班兮则也是和往日一样,只是偶尔才去趟昭阳宫,到了那边之后,大部分时间她也只是找许后聊些闲话而已,当然初次还会问起曹珍的近况,到后来也不知她是有意还是无意,渐渐疏远这个话题,不再提及,倒像是此事与她毫无关系。许后对曹珍始终心怀鄙夷,自然也更懒的说起此人,因而对班兮渐渐冷淡的态度也就从没想过要加以留意。 这样又隔了些时日,曹珍怀孕的身开始渐渐显现出来,许后见状便估摸着要找机会告诉刘骛,可是她如今的情形,想要只见到刘骛而没有赵氏姐妹在旁的机会,真是十分困难。而王太后今日又去了行宫求佛,更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因此这个时候自然只有求助与班兮了。但是,她派去煦仪馆的宫女,却独自回来,白走了一趟的原因,居来班兮近日竟然染了风寒,不能下床已有数日,自然更加没有去未央宫侍寝的可能。 许后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难题,思量再三,也只得做罢,只好让这宫女在自己眼皮底下再过些日,等班兮病情好转。再找机会将她引荐给刘骛。哪知才过了几天安稳日,这天,就在她刚刚准备午歇时,一个宫女慌慌张张地跑进屋来,面如土色,道:“那个女人……忽然……肚疼痛的厉害。” 许后向来最气在睡觉时被人打扰,见她冒失冒失地样,更是一肚火,正要开口骂人。却听那宫女又道:“就是那个曹珍,她好像不太对劲……”许后这才反映过来。问道:“是怎么回事?吃坏了东西么?”宫女道:“没有呀,都是和往常一样安排的,我眼看着她吃好午饭,这才离开的,哪知道才一忽而功夫……她就已经痛的在地上直打滚了。” 许后迟疑了片刻,还是决定先去看看情形。再通知御医她起身离床,又等宫女给她整理好妆容,这才带着四个宫女跟着她往后殿去。到了曹珍房里,只见她面无人色,气若游丝,已经连呻吟地力气也没有似地滚倒在小屋一角。 许后皱眉看她,道:“你这是怎么了?还能说话吗?”曹珍听到她的声音。勉强抬头,却说不出话来,双手紧紧捂着肚,身体越缩越紧,一旁宫女被这情形吓的直打颤。不由得都往许后身边缩回几步。许后拿出手帕来捂着鼻,正要说话,却听一旁宫女惊叫道:“快看……她的下体……” 众人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曹珍缩成一团的裙摆下面,正有一滩近似黑色的暗红血迹从她的衣摆边缘缓缓渗透出来,只因她穿地衣服色彩太暗。所以众人直到这时才看到。眼见那血迹渐渐扩大,许后等人都不约而同的慌忙退出了屋。一个宫女小声道:“娘娘……这情形……要叫御医吧!” 许后喝道:“笨蛋。眼看着是不行了,这时叫御医来有什么用?你是想给本宫惹麻烦吗?”那宫女经她一吓,自然不敢再说。许后冷眼注视着地上地曹珍,初时心里的那一点儿不安,已经消失的干干净净。她对此女本无爱护之心,当时全因班兮所言,为了日后可以利用,这才收容她,此时看到她这幅惨状,倒不由得有点儿暗自高兴。 五个女就这样冷眼看着地上已经全身虚脱无力挣扎的曹珍,气氛充满了恐惧之意。许后朝身边的人看看,冷哼一声道:“所以本宫常说,一个人生来要享多大的福,那都是命注定地,这样偷来碰来的好事,究竟不能长久。”四个宫女偷偷互相打量,眼都是恐怖神情。只听许后又道:“你们给本宫记住了,本宫这里可从没有过这样一号人,知道怎么处理了吧?”四个宫女慌忙点头应是,许后再不回头,转身就走。 这一路朝自己寝宫走去,许后几乎有些高兴的想笑出声来,还好没有向皇帝提及此事,还好班兮在这节骨眼上病了,要不然此事绝不能向眼前这样处理的干净痛快。自己稳坐宫,几个小妃嫔争斗算计,不过都是一时的,只要这些女都不能生下孩,她们的将来就绝不可能比自己好,到头来,笑到最后的还不是只有她堂堂皇后一人么? 她越想越高兴,拿手帕儿捂了捂嘴巴,却听有人叫道:“皇后娘娘!”这声音依稀有些熟悉,她循声抬头,待到看清楚了眼前地人,她嘴角的那一丝笑容都还没有退却就已经生生冻在唇边了。 只见眼前不远处的台阶上,站着一大群太监宫女,这些人的前面,一个绝色女正轻抚微微隆起的小腹,满脸温柔笑容,她地玉手轻搀,有气无力的放在身旁一人的手,这人皱着眉头,神态肃然,却不正是刘骛吗? 许后全没想到他会亲自来昭阳宫,更没想到是这个时候,这一下只吓的舌头打结,只瞪眼看着这两人,却说不上话来。却听赵合德微微一笑道:“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了。娘娘这是怎么了?方才我们还见你一路走来笑的正欢呢,怎么这么会功夫脸色全变啦?是什么事这么好笑,也说出来让臣妾听听可好?” 她的轻言说笑,在许后地耳却尤如刀光剑影般掠过,留下一路可疑痕迹,许后抬头向她笑靥如花地脸庞望去,脑却忽然灵光一现,恍然想到曹珍的事,一定,一定是她做地。此时此刻,她才隐隐感到,一张大正朝自己扑将过来了…… () 第六十五回 告别仪式(下) 许后这里尚自吓的魂飞魄散,还没回过神来,那边赵合德却已经笑道:“皇后娘娘,臣妾可是好不容易才请了陛下来看望您,你这是怎么了?脸色不对呀,不舒服么?”许后哪里还能回应她的冷嘲热讽,只得慌忙引领他们走进内殿。 刘骛一直有些阴暗不定,只管进殿坐下也不说话,许后朝他打量两眼,心里忐忑不安,勉强笑道:“臣妾不知陛下亲监,有失远迎。”刘骛看了她一眼,道:“皇后近来可好么?”许后忙答:“能得到陛下挂念,便是真有什么也顿时好转了。” 赵合德却道:“这么说来皇后娘娘果然是身不舒服?那还等什么呀,快传御医来吧,这可拖不得。”许后道:“也不过就是偶感风寒,赵婕妤有心了。”赵合德笑道:“既然这样,臣妾就放心了。”说罢向刘骛看了一眼,却道:“皇后娘娘宅心仁厚,上天自然会加以庇护。” 这明明是难得地柔声话语,却令许后如坐针毡,隐隐觉得她必有下,果然赵合德轻轻咳了一声,道:“臣妾近来听闻了一件事,足以显现娘娘的慈悲心肠,臣妾感动之余,好不懊恼从前对娘娘的猜测冒犯,今日此来,便是想向娘娘表达愧意,”说罢已经站起身来,朝许后敛礼叩拜。 许后却已经被她所言吓的冷汗直冒,哪里还顾的过来,只呆呆坐着不知所措。赵合德礼毕抬头向她投去冷冷一笑,坐回刘骛身边,道:“娘娘,这件喜事,你怎么还不向陛下提起呢?这可是天大的喜事,臣妾一收到消息便赶不及地向陛下说起……遮莫……娘娘是责怪臣妾多嘴么?” 许后心念急转。想着怎样回答,转头间却和刘骛的目光相接,不由的心一惊,忙道:“赵婕妤所指……臣妾……,臣妾这几日身确有不适……一时都没能回过神来……方才没听清赵婕妤的话……” 赵合德笑道:“这怪臣妾了,是臣妾没说清楚。是这样的,臣妾听闻几月前陛下……呵,前事已过。这就不用说了。总之天意难违,这宫女也算是为汉室立了一功。想她一个奴婢身怀龙嗣,这得多么担心害怕呀,好在咱们有这么好地皇后娘娘能够收容她在昭阳宫,皇后贵为贵之表,确是我们这些妃嫔的榜样。” 许后听她一席话说完,已知今日绝难善罢。1^6^k^小^说^咬了咬牙便想说出今天发生的事,无论如何过了眼前这关再说,哪知赵合德却在此时道:“也是天意如此,这宫女无论在哪,都不及在娘娘这里安稳周到,菜肴精致那不用说,最重要的是安全。对这样的一个特殊宫女而言。最让她担忧的恐怕莫过于自身的安危,如今有娘娘庇护,那是再好也没有了。” 这一番话却将许后本来想说的话给堵了后路,噎地她面色发白,说不出话来。只听赵合德道:“哎哟,看来娘娘果然是身体不适,陛下,咱们看一眼那个宫女就走了吧?免的打扰了娘娘休息,”刘骛应了一声,许后嘴唇抖动。眼看刘骛与赵合德都正注视自己。屋里地安静更是增加了她的恐慌,就在这诡异无声的情形。忽然门外传来一个宫女居然就这样窜了进来,一跑到许后跟前便卟通跪下,叫道:“娘娘……娘娘……” 许后再也没想到刘骛跟前,门外还有那么多的宫女太监,这宫女竟然能这样生生闯了进来,等她感觉不妙想到要阻止她说话,已自不及,只听那宫女连哭带比,道:“娘娘……不好了,她……她醒了……” 许后心惊胆战,慌忙道:“你胡说什么……御驾圣前岂有你说话的地方……快快退下……”却听一个声音冷若冰霜,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正是刘骛。 许后急道:“是……是一个宫女……有病在身……”赵合德道:“宫女有病也值得这样大惊小怪地,陛下,这里面恐怕……”刘骛转头向那个跪在地上的宫女道:“是怎么回事?”那宫女一眼也不瞧许后,道:“回禀陛下,是,一个宫女……不太好了……” 刘骛冷哼一声,却听赵合德道:“有陛下在这里,有什么话你只管直说,只要情有可原,没人能怪罪你,”那宫女这才瞟了许后一眼,露出胆怯神色,迟疑了半晌道:“是娘娘叮嘱我们去处理一人的尸首……哪知这女人……又忽然……活了……” 许后怒道:“你胡说什么?”看那宫女惊慌失措,赵合德却道:“皇后娘娘,陛下还在这里呢,你要管教奴才,也得等陛下离开才行吧?”许后怒目相向,道:“你以为我不知道这都是你弄的鬼?” 赵合德眼睛一红,道:“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许后经她一激,一直压抑的恐慌都化做了愤怒脱口而出道:“你敢说这不是你一手设计的?我看就是你在曹珍的饭里下毒,又挑这个时候把陛下引来,你好狠地心呀赵合德,报应不爽,你这样的歹毒女人也别想生出什么好东西来!” 猛听得刘骛举手朝桌上重重一击,对泪盈于睫的赵合德与许后都不看一眼,却向地上那宫女喝道:“你在前面带路!”那宫女应喏了,当先走出殿去,刘骛再不二话,紧紧跟上,赵合德忙用帕擦拭眼睛,自然也足不停步的自后跟去。许后手脚冰凉,在原地呆了片刻,不得不跟了过来。 一行人带着太监宫女,跟着那个领头的宫女在昭阳宫里转了几个弯,来到了曹珍地房外,三个宫女就站在门外,见到这一行人走到近前,都是吓的面人色,顿时跪了一地。那宫女径直走到门前,将门打开,在一旁垂头等待。 众人还没看到屋里情景,便已闻得一阵腥臭扑鼻而来,刘骛与赵合德走在前面,才一步跨入房门,已被眼前所见惊的目瞪口呆,赵合德更是啊的一声已经吐了出来。 () 第六十六回 昭阳空台(上) 在众人面前的这间小屋里,迎面便是正堂地上一大滩触目惊心的黑红色血迹,血液边缘尚有几条长长地拖动痕迹,隐入屋角一堆卷缩成团的物事下。这物事全无起伏动弹,又身在屋角阴影处,匍匐在地,尤如一团死物。这时外面赵合德呕吐不止,又有宫女太监们惊叫的声音,这才似乎惊动了此人。只见她努力的挣扎许久,才勉强抬头,一双模糊不清的眼睛透过垂在额前的一头散发朝众人打量过来,与这目光相触,众人无不觉着心下战栗,连先前踏入屋内的刘骛等人都不由得倒退出了屋外。 刘骛此惊非同小可,又觉这下惊退,有失仪态,更是愤怒,朝许后喝道:“这是怎么回事?”许后也是脸色煞白,嘴唇颤抖的厉害,好不容易才回答:“这……是……是臣妾宫里一个……生病的宫女……这里污秽,那个污秽不堪,请陛下移步。” 赵合德却道:“既是生病的宫女,也要问个明白才行,”说罢伸手示意,她身后一个太监只得走到屋前,*着门边,朝屋里问道:“你……你叫什么?”地上那人却全无回应,还是保持着方才的姿势,一动不动。那太监又问了两声,她也没有回答……16k,电脑站 许后慌忙道:“已经病的不行了……这里不宜久留……陛下,请移步吧……让臣妾……”赵合德道:“陛下,这种事找个御医来问下不就都明白了么?”刘骛满脸怒色向身后示意,他身后太监立刻转身去了。 赵合德以帕掩口,朝屋里走了两步,却道:“唉呀,真是可怜,这是什么病呀。怎么竟出了这么滩血,怕只怕御医来的太迟,这人就要这样死去……唉,那就真的死无对证,便宜了害人的人。若是趁自己还有一口气,在皇帝面前说出什么来,那才能多少报些仇怨,不会死不瞑目!” 地上那人听到她的话。却忽然有了一些动静,这人口“嗬嗬”出声。竟然双手使力向前爬动了几步,众不见她忽然动弹起来,都是大惊失色,赵合德更是吓的尖叫一声,跑到刘骛身边躲藏,可双手抓住他的衣袖。却生生将刘骛往前推了一步。 刘骛这一步跨进,便离本来就不甚远地屋门更近了一些,地上那人迎着光抬头向他,似是正在辨认,怔怔出神片刻,眼忽然流下泪来,嘴巴张开。像是用尽全力,居然出声道:“你……是……皇帝?”声音嘶哑之极。 刘骛还没出声,他身旁赵合德已经抢着道:“是呀,这位便是大汉朝的皇帝,你有什么冤屈。快点说出来!”许后虽然一直全身发软,可此时此刻,却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这污水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倒在自己身上。因而上前迈步,也喝道:“你究竟出了什么事?可要仔细说来。” 赵飞燕冷笑道:“皇后这是想在陛下面前威胁她么?”许后分毫不让,道:“本宫问心无愧,犯不着做那样的事。”赵飞燕道:“好一个问心无愧。在你的宫里发生这样的事,如今还有陛下亲眼目睹。娘娘倒真是胆色过人。”许后怒道:“在本宫这里出事便是本宫的责任么?谁知道是不是有人贼喊抓贼,故意弄这些个玄虚?上回的端午宴,还有再上回你不也是随着陛下来的昭阳宫么?你设计陷害,难道真当陛下是瞎不成?”赵飞燕脸孔涨地通红,眼眶里泪水滚来滚去,道:“你……你血口喷人……陛下他……”许后觉着自己占了上风,忙以更加凶悍的声音说道:“你别以为在陛下面前使些个狐猸功夫,便能遮住他地眼睛,谁是谁非,也不是你说了就算……” “吵什么?”刘骛一声怒喝制止了二人的争吵,回头却又向屋里迈进一步,朝地上那人道:“你叫什么?”那人泪流满面,听到他的声音却好似忽然有了力气,竟然将上前身都抬了起来,仰头道:“我……奴婢……是曹珍……” 刘骛身后赵飞燕一声惊呼,上前道:“你……你就是曹珍?你就是……怀有身孕的那个宫女?”刘骛恼怒交集,许后心惊胆战,二人不约而同都是朝那人看去,只见她的裙摆下拖着刚才从屋角爬出时带着的血痕,裙摆边缘似有物隆起,并且还在向外淌着血迹。静了片刻,却听刘骛怒吼道:“御医呢?”众人很少看到他这样发火,都是吓地不轻,还好身后已经有人喘息未定,答道:“臣到了,”一个白冠御医自众人身后出来,足不停步地径直往屋里去了。 只见他蹲在那人身旁,为此人把脉片刻,又掀开她裙摆张望一眼,立刻惊慌失措地转向刘骛道:“这宫女……怀胎四月有余……喝了坠胎药物……诞下一个……死胎!”刘骛转头朝许后一掌拍来,打的她倒退几步,跌倒在地,怒道:“你这毒妇……还要狡辩么?” 许后吓的魂不附体,跪地哭道:“臣妾是一片好心,也不知她忽然会这样……”说着哭哭啼啼地将此女如何来到昭阳宫的情形一一说了,赵飞燕听完她的话,却也跪下哭道:“……绝无此事……臣妾从来没有将此女放在少嫔馆里……皇后她一派胡言……”许后却道:“此事由班少使经手,她能为我做证。”赵飞燕冷笑道:“她已经病的人事不省,你倒会挑人!”许后一怔,赵合德又道:“陛下,明明皇后她不能容人,将此女骗到自己宫里下药毒害……”许后忙道:“那你说本宫为什么现在才下手?刚刚御医也说她怀胎四月有余,要下手早就做了,何必让她到这里来?” 赵合德却不理她,转头向那御医道:“邢太医,你可曾查的出来么?那宫女是给一剂猛药打地胎,还是用别的什么法?”那邢太医微微一迟疑,向刘骛道:“依臣初步看来,此女堕胎已有一个时辰,失血如此之多,却仍活着,应该……是被服食了长期慢性药物所至。”此话一出,刘骛转向许后的目光更是凶相毕露,许后惊怒交集,看看他再看看御医与赵合德,忽然大叫一声,十指尖尖朝赵合德合身扑去。 () 第六十六回 昭阳空台(下) 赵合德完全没料到她会有此一着,眼看她目露凶光朝自己逼近,居然吓呆了不知躲避,立刻便被许后一个耳光扇倒在地,还没等众人回过神来,势如疯狂的许后又紧紧抓住她的发鬓狠劲撕拉,骂道:“你这贱妇,要死……我也要跟你死在一起……”赵合德双眼紧闭,不知是吓的晕厥过去还是根本无力抵抗,任由许后撕打,竟然全不动弹。 一旁早吓坏了刘骛,他高声大喝,身边的宫女们这才反映过来,慌忙上前想将二人拉开,那知许后声嘶力竭拼命挣扎,众宫女倒不一时耐她不得,眼看她拉着赵合德又滚落在地上,一旁的太监们这才一拥而上,总算将她从赵合德身上拉开了。 许后意犹未尽,披散着头发,依旧大骂赵合德,语调尖利,形如市井泼妇,已经全无皇后的仪容,刘骛怒喝了几回,她也没有住口,反而垂胸顿足越叫越大声。刘骛正气的没打理处,却听这边宫女惊叫道:“呀……不好了……”刘骛循声回头,只见赵合德在几个宫女的扶持下依旧无法站立,身体软垂在地上,她的白色裙摆下居然隐隐有血迹顺着裙幅滑落下来,滴在地上。 刘骛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扑身上前抱住她只是摇晃,只见她双眼紧闭,披头散发的头也垂的极低,不知死活,刘骛慌忙吩咐邢御医跟着拥扶着赵合德的宫女太监们就近诊治,一面狠狠地回头让侍卫将许后押入地牢,许后听到这话,面色惨白,终于露出绝望神色,才总算是安静下来,任由几个侍卫押着往地牢去了……1-6-k,电脑站 这一场闹剧以许后毒害有孕宫女开始。再经赵合德的小产而升级,数日之后,便成为废后大议。 废后一事非同小可,一经传出,立刻在朝野上下引发争论,漫天的朝笺更是如雪花般向刘骛飞来,可他完全无动于衷,甚至还几次三番因人提及此事愤然离殿。这样一来。很快便有近臣揣摩圣意,以许后无后。且妒意难容等罪名,上表求请废后。朝堂上分做赞同和反对两派,争论不休,赞同派有刘骛做后盾,反对派求见几回王太后也没得到,自然日渐弱势。于是,在这一年秋风送爽之时,汉成帝刘骛废后昭台。许后被贬冷宫,听说痴痴疯疯,日夜自言自语,笑骂不停,可是。再也没有人会在意她了 赵合德的身经过一段时间的调养,好的很快,而所谓地早产之痛,如今在她的脸上更是再也看不见分毫。如今的她踌躇满志,时而对着众宫环绕的那一座宫殿出神。她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对那里的归属亦有充分信心,只是,在做这件事之前,她决定先找一个人。于是,她去了煦仪馆。 班兮的身也已康复的差不多了。虽然太医说她这血弱之疾。难有良方可以杜绝病根,可当赵合德走近内堂时。她已经正襟而坐,并且亲手煮制了一壶茶水,往小茶盅里灌注。赵合德走近看到,笑道:“看来你精神好了许多,这么重的茶壶也提地稳稳当当的。”班兮看她一眼,笑道:“赵婕妤也是一样,好一场小产地戏码,只可惜我没缘亲见。” 赵合德掩嘴笑道:“披头散发,还弄的我一身土半身伤,也没什么好看的,”说罢在班兮身边坐下,拿起茶盅喝了一口,赞道:“这茶味道不错,特别的清淡呢。”班兮瞟她一眼,笑道:“怎么赵婕妤也能品味淡然的滋味么?我还以为你只喜欢浓烈的味道。” 赵合德笑道:“酒自然是越浓越好,茶却是天性淡雅,浓了反而无味,我虽然见识少,可总也在阳阿公主府上待客,懂虽不懂,尝却是尝多地了。酒和茶,倒有些似你我,酒是浓烈强势,茶却是怡然自得,很像你我的性情呢。”班兮淡淡一笑,道:“那倒也不尽然,酒虽然来势汹汹,可劲头过的更快,一朝梦醒,不过空留下头痛欲裂的难受劲而已。茶却不同了,虽然缓缓到来,味淡色浅,可那一股香味却足能绕梁三日,经久不散,光这份持久之力,便是酒无法比拟的了。”赵合德看她一眼,笑道:“到底是博学多才的班少使,任是什么事都能说出一番道理来。” 班兮道:“我不过是接你的话茬儿,又哪里懂什么道理了,”说着又为赵合德手地茶盅倒了茶水,再道:“赵婕妤屈尊降贵,来到我这里,是有什么请教么?”赵合德道:“我是特地来谢你配合我的这一场废后大戏的。”班兮道:“这是你的独角戏,班兮无德无能,可不敢居功。”赵合德道:“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将那曹珍送去许后宫,可不就是帮了我一个大忙了吗?” 班兮道:“只怕你误会了,我送她去时,完全没有要帮你地意思……”赵合德笑道:“误会也好相助也罢,总之这人不能在我馆里出事,我便是有心想将她送去昭阳宫,自持也没那份本事,有班少使代劳,可不就得知恩图报么?” 班兮看她一眼,依旧喝自己的茶,赵合德笑道:“我还听说自那以后,你三番四次的去看望许后,言谈之总似在套问许后对这宫女的态度。可惜这笨女人对别人全无半分爱惜之心,要不然我想你也不会下这个决心,真正放手不管,任由我唱完全场。所以呀,我早说许后这人不值得帮,你为她出了力,到头来,还不是一样要送她归位?”班兮道:“赵婕妤的本事可谓是极至的了,到处都有你地人,什么也都能知道,”赵合德笑道:“要畴谋算计,这点本事总是要有地。我又不像班少使,能知动静于千里之外,只好用这个笨办法而已。” 她说的到这里,看班兮一眼,又道:“班少使所能实在是惊世骇俗,能人所不能,因此合德此来,一来是向班少使你道谢,二来嘛,便是想向你讨个主意。”班兮淡然道:“我哪有什么主意,说到未雨绸缪,机关算计,那不是都赵婕妤地拿手戏吗?反而要来问我?只怕班兮要让你失望了。” () 第六十七回 摆明车马(上) 赵合德一笑,道:“不怕班少使笑话,合德平生做事,从来不会有所顾虑,想到什么要做什么心里都是清楚明白,可是唯独遇到少使之后,却变的有些犹豫不决起来啦。”她顿了一顿,再道:“好比上回和班少使一席话后,我眼看你带着曹珍离馆而去,心里可真是半分把握也没有,莫名慌张的厉害。就算后来知道你将她送去了昭阳宫,我却还总觉忐忑不安,因此才拖了那么些时日才决定下手。这种心情,对我来说陌生的可怕,回想起来,都觉时刻不安。” 班兮道:“你要算着夺人性命这样的事,自然不能心安,”赵合德道:“那可不一样,这天下人的性命,我从来只认自己姐妹二人,别的人就算死一千一万个,我也能当她是虫蚁而已,”班兮斜眼睇到她眼那一丝厉声,不由得微生怒意,转开头不去看她。 却听她又道:“所以呀,虽然明知你爱静,不喜受人打搅,但眼前却又偏偏放着这样一件大事,我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来来向班少使你讨个主意。”她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看班兮没有出声,便道:“眼下昭阳宫空置,就像班少使曾经说过的,后位空虚是引至一切争端的开始,因此这样一个局面,可不就得早早做出打算才行?我一直深深记得你的话,你是为保皇后之位的人,虽然到头来你也放弃了许后,那也只能说明她不堪重用,不是一个能当得皇后大任的人而已,所以从今天开始,班少使是否已经有了新的觉悟?打算扶助新后呢?” 班兮淡淡一笑,道:“新后?这么说来赵婕妤你已经有了人选?”赵合德微笑道:“放眼宫,如今还有谁能比的过我姐姐飞燕的恩宠。一路看首发陛下近日都曾有过类似暗示,让她多学些规矩多看点书,得以增长见闻,言下之意,还不是让她为不久之后的封后大典做准备么。” 班兮笑道:“这么说来,你是要扶佐她做皇后喽?这是你们姐妹二人的打算,你特地跑这一趟来告诉我,未免有些多此一举了吧。”赵合德道:“那倒也不是这样,我刚刚不是说了么?你在我心地份量可有些不同。若是你能出手相助。这件事必成无疑;若是不愿相助,只要你能袖手旁观,我们姐妹二人想来也能如愿……可是……”她放慢语调,几乎一字一顿道:“你若是走了与我们姐妹相背的道路,与我的意志相违背,我赵合德却也不能就这样放任你不管。” 她定定注视班兮。神情之隐含唳气,这股气势将她的眼平日里懒散地媚态一扫而空,使得此刻她的眼睛被逼做了棕榈色,透出诡异的淡淡光芒。 班兮在这目光下逼视下,却分外镇定,甚至嘴角笑意渐浓,顾自再次将二人面前的茶盅加满。才道:“赵婕妤这话说的可真是奇怪呀,你要打什么算盘是你地事,难道……你竟然还想去管我心里想的是什么吗?” 赵合德也不多话,直接点头道:“是”,班兮看她一眼。道:“那么,我恐怕要让你失望了,”赵合德脸上变色,沉声道:“你要推举他人为后?”班兮却道:“不”,赵合德怒形于色,道:“那么你是在消遣我喽?” 班兮这才将手上地茶具放下。回头看她。眼神全无半分波澜,语调平和。缓缓道:“我要推荐的,是左曹越骑校尉班况之女,班兮!” 大惊失色的赵合德猛地站起身来,带动她身前的矮几掀倒在地,茶水顿时洒了一地,她怒不可遏,手指班兮道:“你……你不是说过你对皇后之位,从来没有窥探之心吗?” 班兮道:“不错!自从入宫以来、经历了许多事之后、还有那日在少嫔馆,我确实是拍着良心说下的这句话。”赵合德双眉倒竖,怒喝道:“那你为什么出尔反尔?”班兮向她因愤怒惊讶而略显变形,因而有些诡奇的面孔凝视,道:“是因为你!” “因为我?”赵合德惊声不叫。 “不错,班兮愚昧,明明知道自己因何而来,却一直畏缩不前。更加不堪地,是我一直以为历史不能改变,因而总想暂避锋芒,退而求其次,事事委曲求全,可是,那天经过与你的一番对话,我这才忽然想到,既然我已经没有退路地反复重来了,又有什么是不能改变的呢?事实上,如果我先行出击,你们姐妹或许真的连进汉宫的机会也没有,如果我先走一步,眼前一切都大不相同……”她脸上渐渐张扬起光亮,就像换了一个人,使得一旁怒目而视的赵合德,对着这张面容忽然莫名心惊。 只听她徐徐道:“那天你说过,你想要的,便是上天注定要给你地,你能得到的,都是上天欠了你的,之所以不退让不做好人,是因为这些对你没有丝毫意义,因为你,是真切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来的人。”说到这里,她转身与赵合德对视,道:“我也是!这些话竟然也是我的心声呀!想不到你是我地知己!赵合德,想不到……隔了这么多年……再相遇之时,你我,竟然是知己。” 赵合德与她怔怔对视,耳反复重复她的话,茫然接口道:“再……相……遇……时……我们……以前见过吗?”班兮眼神含着沉痛神色,嘴角却微微藏笑,对她的提问根本不予回应,顾自道:“其实这一战……不那么公平,可是事至此,你我都没得选择了,今日,咱们就不防摆明车马罢。是,你要为你姐姐争这皇后之位。我班兮,却也志在必得。” 这话却立刻将赵合德从模糊状态拉了回来,道:“你……你别以为我看的起你,就是怕了你,真要说手段,那还要比一比才能知道!”班兮眼含笑,点头道:“不错,是要比一比,才能知道!” () 第六十七回 摆明车马(下) 赵合德朝她怒目相向,班兮脸上那淡然的神色更是极大的触及了她的神经,她狠狠地喘着粗气,瞪着她好一会,才冷笑道:“你现在不过是个少使,我们姐妹品阶都在你之上,这一战还确实不是那么公平。” 班兮笑道:“品阶高又怎样?皇后总算高了吧,还不是一样说没就没了,”赵合德道:“这么说来,你倒是一幅稳操胜券的模样喽?”班兮道:“稳操胜券不敢说,可我的长处比你所知的还要更多一点儿,你不是已经看过我写给许后的柬言么?若不是那个东西,我一个僻居冷宫的夫人,又怎么可能东山再起呢?” 赵合德一愣,怒道:“原来你早知我在许后身边安插了人,那个柬言,你其实是写给我看的!”班兮道:“不错,若是没有一点和你心里所想的事想吻合的所谓预言,区区一个夫人,哪能有机会得到你赵婕妤花尽心思,想一切办法也要找出来呢。” 赵合德沉沉看她,道:“这么说来,你并无预知的本事,更不是精通卜算,只是看准了我们姐妹的心事,故意写出几句惊世骇俗的话来引人注目?” 班兮含笑不语,赵合德阴沉地打量她片刻,却也笑道:“既然你掀了底牌,这件事倒也好办了。1——6——k-小-说-好,咱们就来比上一比,看最后鹿死谁手!”说罢冷笑两声,正想拂袖而去,却听班兮叫道:“请留步,班兮还有一事不明,正想请教!” 赵合德哼了一声,倒也站住不再前行,便听班兮道:“其实以你的本事,又为什么要为你姐姐争权夺利呢。你自己争这个皇后来做,岂不是更好?”赵合德冷哼道:“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干,你不要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什么都要过问,未免多管闲事,惹人厌烦。” 班兮微微一笑,道:“你将希望放在你姐姐身上。其实结果却是一样的。”赵合德冷笑道:“你是在挑拨离间么?这手法可粗劣的可笑呢。”班兮道:“我是一片好心,只是你没明白罢了。赵飞燕和我都承恩有日,也不知她……几时才会有身孕呢。” 赵合德一怔,笑道:“班兮呀班兮,你用这样的笨法就想从我这里打探消息么?我还真是高估了你呢。”班兮却道:“只怕你是误会了我的意思,我只是提醒你,身为皇后而无所出。便应以许后地下场引以为戒 赵合德听到此话,却是心一震,道:“你这是什么意思?”班兮道:“这其的意思,又何必说的那么清楚,你我心里明白,那就是了。一个没有嗣的皇后,要么和许后一个结果。要么便是要收容其它妃做为已用,这个说来容易,做起来那就难了。况且,以你姐姐赵飞燕的能耐来说,她又哪会有那容人之量?” 赵合德皱眉道:“你口口声声说什么无后之后。哼,只要我姐姐做了皇后,陛下承恩日重,那些都不过是小事一桩!”班兮笑道:“那倒是,换做你的处境,也只能这么想罢了。”赵合德怒道:“你到底想说什么?句句隐晦。字字含意,我可受不了你这绉绉地耍字眼。”班兮笑道:“我只是想提醒你。你为你姐姐费心畴谋,可是就算是她做上了皇后,到头来,你姐妹二人的结果却可能仍是同出一辙,并没有什么变化而已。” 赵合德这才隐隐听出她话之意,脸色渐渐发白,班兮离座而起,朝她慢慢走近,说道:“你我争这皇后之位,虽然胜败难料,结局却是注定的。何况不管是哪方胜出,恐怕悲欢离合在所难免。只是,凭心而论,赵合德,你我难得有如此心宜相明地时候,说我懦弱也好,虚伪也罢,我却是真真正正想和你做一回深谈。还是从前那句话,到此为止罢,许后不能容纳的我却可以给你,咱们共事君主,辅助陛下。” 赵合德冷笑道:“趁早收起你这幅虚情假意来吧,你能容纳?说地倒好听,不如此话由我来说,你退出后位之争,我姐姐她也能容纳你。”班兮笑道:“你还不了解你的姐姐么?她不能,她今日不能容我,他日只怕连你也容忍不了。” 赵合德道:“少来危言耸听的那一套,我们姐妹二人不比别人,两个人一条命的活到现在,任是谁也别想离间。我看你是怕和我们争持,所以才在这里说这些话想来糊弄我,”见班兮淡淡一笑,她又道:“再说你方才的意思,是说让我们退出,而由你来做这个皇后,你便能容的下我们?这真是千古笑谈了,你当我是个三岁孩?这场比试还没开始呢,眼下是你赢了么?真正是痴心妄想,等你做到了皇后,再来说这番话也不迟。” 班兮目色深沉,却道:“我只怕到了那时,以你地为人禀性,将视此为一种羞辱,更不愿接受我的建议了。”赵合德闻言一怔,与她凝神对视半晌,道:“不错,抛开一切不谈,你还真是我从没遇到过的知己,是我这一生唯一欣赏的女,你知我至深,而我对你虽然知之甚少,却也是能明白体会你的心意,要和你为敌,恐怕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情形。”班兮道:“如是我心。” 二人沉默对视,屋内寂静许久,只见班兮眼神忽然暗淡下来,赵合德同时轻轻摇头,道:“不,你所说的我不能接受,也不会考虑。就算如你所言,我姐姐她也……她能不能生育,和这场争执完全无关。这一场后位之争,要地就是断绝退路!不,应该说从我第一次下毒将妒恨折磨我的南阳夫人杀死,从那时开始,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今日这一战。我要站在万人之上,要让那些自持了不起的贵妇们抬头才能看到我,挡我路者,唯死而已……即便是你……我也绝不会手软的。你最好相信这句话。” 班兮定定看她,上前一步,笑道:“我相信,所以,你要动手时,也千万不要心软,咱们各自赌上自己性命吧。”赵合德笑靥如花,点头道:“就这么说定了,”说罢再看班兮一眼,转身离去。 () 第六十八回 沤浮泡影(上) 许盈容的病反反复复,起初只是轻微的风寒而已,可御医诊治用药多时,她非但没有好转,病情反而日渐沉重。加之她性情孤傲,便是身体无恙时,能和她走近的妃就几乎没有几个,如今这样情形下,茗心馆更是门可罗雀,除了班兮偶尔进出,几乎看不到一个闲人。 许盈容已经很多天没有见太阳了,今日还是班兮死磨硬泡之下,她才坐着一张轮椅到庭院休息片刻。这张椅是班兮出的主意,她亲自持笔画就,不但形状美观,便连每一个衔接处都做了详细说明,托了许盈容的娘家平东候府上日夜赶制而成。如今有了这张椅,班兮一再叮嘱,每日午后都要让清风推着许盈容到外面见见太阳。 班兮自己则隔几日就会独自前来这里,陪着她一起聊天解闷,只是许盈容体质实在太差,才出来一会功夫,就咳嗽不停,班兮慌忙推着她回房,又安抚着等她睡了,这才离开,朝自己馆里走去。 从茗心馆出来,班兮一路漫步而行,此时正值秋意正浓,宫墙两旁的梧桐自初秋起始变黄,如今已然是漫天金随风缓缓飘荡,然地在半空转着圈儿落到班兮脚边。她俯身拾起一片在手,细细抚摸这片的细纹,抬眼向前眺望,却见眼前林荫小径的尽头有人正探头向自己打量,与她目光相碰,这人立刻闪入树荫后去了,瞧那衣着装饰,像是宫女打扮。1k小 班兮微微冷笑,依旧不紧不慢向前走去,转过小荫却见眼前空无一人,脚下鹅卵头铺就的小径上却端端正正摆着一只竹篮。篮上由淡色缎铺盖,缎下高低不平,似有物藏在其。班兮在这篮面前站立,对着它出了会神,手在半途停滞片刻,便不再犹豫朝它伸了过去随手掀开了缎。 却没想到掀起缎的一刹那,她忽觉手腕处微微一痛,不知被什么咬了一口。班兮知痛缩手,慌乱带翻了篮。只见一篮的枯草倒翻在地,草丛之却有一尾通体碧绿的小蛇趁势溜出,朝小径一旁的草丛一甩便没了踪影。 班兮将右手抬到眼前,却觉麻麻地使不上力,再细看一眼,便见手腕只在这片刻之间已经肿开一倍有余。红肿的肌肤上清楚可见两个细小地黑点正往处冒着黑血。而更让人惊心的,是与此同时,她已经发觉自己头晕目眩,猛然间便觉天旋地转,再也不住,一交坐倒在地。班兮伸手捂头,还想挣扎着站起身来。哪知那半边身体竟然全不听使唤,被她这一使劲,顿时向一旁歪身便倒,可是,就在她将要碰到地面的一刹那却觉身后有人及时伸臂将自己抱住,她抬眼望去,透过眼前迷蒙一片,依稀听得有人在叫唤自己,然后她便觉神志模糊,立刻没了知觉。 班少使在宫被毒蛇咬伤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刘骛耳。他顿时心急如焚。赶往煦仪馆探视。果见班兮面色惨白,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幸好一旁有御医安慰,说是毒液已经吸出,好在她毒不深,又不知用了什么法自己在毒之时已经将毒吸出了一部分,因而只要喝下药物,清理体内余毒,就应该没事了。 可是刘骛眼见着灌了药下去,班兮还是动静全无,不由得大是恼火,将那御医一脚踢开,扑到班兮床前叫了几声也没见她有苏醒迹象。这时门外却陆续来了探问的妃,赵氏姐妹首当其冲,走进屋来,在刘骛身旁感叹安慰着,一旁御医看刘骛神色不佳,慌忙又上前将班兮病情不重的情形又说了一回,虽然班兮不醒,但这责任可不能落在自己身上呀。 赵氏姐妹听了御医的话,却不约而同的对视一眼,又安慰了刘骛一眼,便都唏嘘着退了出去,别地妃自然也只是露个面,都忙不迭的回宫去了。若大地汉宫里还从没听说过有这样的毒蛇,可得赶紧回自己馆做个彻底检查,要不然可怎么好安心呢。 过了片刻,众妃却有一人在班兮门外留连许久,想进屋却又一直犹豫不决,好不容易等妃都走干净了,可刘骛却一直没有出来,这人又等待了许久,这才不得不转身走了。 刘骛一直留到夕阳西下,也没等到她醒转,只得叮嘱了留守的御医一番,离馆而去。那御医在屋里呆了一会,看她始终不醒,把脉又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也就自然随便找个宫女吩咐了一声,顾自睡觉去了。 煦仪馆经过这一日的噪杂终于回复安静,班兮的屋里,只有她床前那一支烛火尚自微亮,晕暗的光影轻轻地照射在她的脸庞上,这神情安详宁静,简直不像是昏迷而只是陷入在沉睡之而已。 晕暗的光线可照到的位置极小,周遭的黑影之却忽然有一张面孔突兀地出现在光亮之,这人脸色也是极白,双目定定注视着班兮,朝她俯下身去,轻唤:“班兮……小……小姐……”连唤了几声都不见她有所反映,这人这才止声,不再说话,又盯着班兮的脸片刻,嘴角抽动了几下,极轻地道:“不要怪我,这都是你……自找的,你安安心心做你地夫人岂不是好?何必要争……你若是争得了……我……还有什么!” 她说完这话,朝着床退开一步,四下张望片刻,确定无人,这才将手一只小布包打开,将里面的一只小木盒轻轻放到床前地上。她心里害怕之极,放下盒时双手颤抖,好不容易将这盒放安稳了,慌忙退开几步,转身又不知从哪里拿了一支木条在手。她自己退开老远,伸手支着门边,另一只手颤颠颠地将那木条伸到木盒上,挑了几下,耳听得一声轻响,木盒上的盖被挑到一边,盒里黑漆漆的也看不到什么,那人却已经吓的手脚发软,一个箭步退到了门外,探头朝里看来。 等了片刻,只见那盒里慢地有什么东西缓缓伸出头,四下打量着顺着盒边缘溜了出来,赫然便是和日间那条咬伤班兮地绿蛇一个模样。这蛇纤细,在地上游走了片刻,似是忽然被什么东西吸引,居然径直向班兮的床那边溜过去了,门外那人看到这里,已经是心惊肉跳,忙不迭的发一声低喊,逃似的奔出门去了。 这人跑的如此慌张,使得她没有看见,床上班兮紧闭的眼睛之侧,一滴泪珠在烛光下微微一亮,顺着睫毛滑落到了发鬓里去了。 () 第六十八回 沤浮泡影(下) 这人自煦仪馆出来一路小跑,实在是跑的透不气来才不得不挨着宫墙一侧重重喘气,可她胸腔那颗几乎要跳腾而出的心又哪里能按捺的住,她紧紧抓住胸前的衣襟,全身还在抖个不停,可是眼泪却也在这一时刻流淌下来。她的脑始终回想着那只小蛇的模样,此时此刻,它是否已经重新给了逃过一劫的班兮重重一击呢?她还活着吗?如果死是班兮唯一的结果,那就让她在无知无觉的睡梦死去吧!反正,她是斗不过赵氏姐妹的,何必要受更大的罪再死呢。 她虽想竭力自制,可烦乱的思绪还是一波接着一波涌动不停,在墙角蹲了一会,想起自己要做的事,她不得不重新打起精神,四下张望着朝少嫔馆跑去了。 赵合德自然没有睡下,看到她进来,便笑道:“真是过意不去,我也没想到今日夜里这风忽然变的这么冷,可真是难为卫婕妤了。”卫婕妤道:“能为娘娘跑腿办事是我的福气,跑了这么会儿,我倒还真是觉着怪热的呢。” 赵合德微笑道:“你我平阶而坐,别再把什么娘娘放在嘴上了,以后没人时就叫我妹妹吧,”卫婕妤忙道:“这可不敢当,虽说都是婕妤,我这个……又怎能与你相比……1k电脑站合德道:“你看你,实在是太生份了,唉呀,可真是看着有些热呢,你这一额头的汗,快坐下歇歇。”卫婕妤应了,转身又接了宫女送上的茶水,喝了两口才道:“那件事,总算不负娘娘的重托,办好了。” 赵合德笑道:“那就好,说起来我能进宫也是因为有你相助。我能有今天自然也记得你的功劳,咱们如今共事一君,将来更要像姐妹一般相处,只因为在我的心里,可是真真正正拿你做最信得过的人。”卫婕妤陪笑道:“那是娘娘慧眼独具,娘娘放心,我是必然全力你的,放眼宫。又有谁能比您更能当得皇后地大任呢。”赵合德点头道:“那就先谢过你的赏识了,我已经安排了明天的侍寝。你忙了一晚上,快点回去淋浴更衣等待陛下吧。”卫婕妤大喜过望,慌忙敛礼道谢再三,这才回馆去了。 眼见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赵合德身后有人冷哼着走出,道:“这人真是让人作呕。”赵合德回头看是姐姐,便道:“我不是教你今晚不要离开未央宫吗?你怎么又来了?来了很久了么?” 赵飞燕懒懒一笑,将身上的披风裹紧一些,在她身边的软榻坐下,道:“陛下睡的死死的,我挂念着你这边地事,哪里睡的着。手机站怎样?得手了么?”赵合德道:“应该是吧,白天是她清醒着还能自己把毒计弄出来,这个时候,旧毒加上新伤,恐怕这会功夫。已经魂飞魄散了。” 赵飞燕嘿嘿一笑,转头却见妹妹眼有一丝悲哀神色,忙道:“你怎么了?竟然同情起对手来么?”赵合德看她一眼,道:“胡说什么呀你,我才不会做那样地事,只是。班兮这人。不能为我所用,真是……可惜了。” 赵飞燕哼了一声。道:“有什么好可惜的,没有她我一样做皇后,你一样做昭仪,”赵合德斜睇她脸上的得意神色,却叹了口气道:“你快回去歇着吧,陛下醒来发现你没在,可不大好……对了,你最近……没有动静么?”赵飞燕一愣,好一会才明白过来,愤愤然道:“就是说呀,也不知怎么回事,那贱宫女一次就有了,我这都……”赵合德意味深长地注视她片刻,道:“也许是你太在意了,回去吧,命有时总会有的。便是真的没有……这天下又哪里有能难的到我地事呢!你只管放心就是了。” 赵飞燕答应了,起身回未央宫去了,这边赵合德却毫无睡意,她盯着眼前的灯芯出神,许久许久,才轻轻透出一口气来,梦呓一般道:“班兮,你已经死了么?你果然……这么容易就……死了么?那我……那这世上岂不是……又只留下我一人了……” 她这夜睡的迟,又时睡时醒的,好不容易睡沉了,却恍惚间觉得有人大力摇晃自己,叫道:“快醒醒快醒醒!”她睁开眼来,见眼前赫然是赵飞燕,看她一脸慌张,便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么?” 赵飞燕面如土色,叫道:“是那个班兮……”听到这个名字,赵合德一惊而起,已经睡意全消,握住她手追问道:“她怎么了?她死了?”赵飞燕气急败坏,摇的头上金箸乱响:“不是……她……她居然好了!” “什么?”赵合德大惊失色,赵飞燕忙不迭的将今日一早,太监向刘骛通报班兮醒转的喜讯,刘骛立刻赶往煦仪馆地事了,又含着怨气道:“他连朝服都不肯穿呢,只披着个衣裳就匆匆的去了,真没想到……那贱人在他眼里有这样的份量,我还以为已经……”她还在这里唠唠叨叨,那边却见赵合德也已经一阵风似的穿好披风,也是不及整理妆容,当先冲了出去。“这……这都是着了什么魔呀?”赵飞燕嘀咕着,不得不自后跟来。 二人赶到煦仪馆时,只见班兮果然已经能够坐起身来,这时正*在刘骛怀,由他亲自喂着一碗清粥,看赵氏姐妹进来,她居然还能向二人微笑示意。赵合德斜了一眼见到此情此景已经狠的只咬牙地姐姐,向前一步道:“真是太好了,班少使果然福大命大,逃过一劫,臣妾看到陛下如此欢喜,也是好不高兴。” 刘骛笑容满面,道:“兮儿,你看这姐妹二人听到你醒转,也是不及妆扮就赶来了,可见她们待你的心,”班兮微笑道:“没想到班兮的事,要两位赵娘娘这般担心,班兮真是……愧不敢当,”赵合德就近看她,只见她脸色虽白,可是脸颊上隐隐透着粉色,确是安然无事,便上前握住她手道:“好姐姐这回可真是吓死我们了,”又转头向陛下道:“陛下还要上朝呢,不如让臣妾代劳喂粥吧?” 刘骛正要答话,却听怀班兮忽然发出欢喜之极的声音,向赵氏姐妹身后唤道:“好盼儿,你来啦!”赵氏姐妹见她这般非比寻常的神色,都是心一愣,不约而同转回头去,却见在她们身后分明就是那个卫婕妤。 () 第六十九回 吐丝自缚(上) 卫婕妤也是一早得到消息,慌慌张张地赶来探听情形,才在门外张望了片刻,却不料被班兮一眼看到,更让她没有想到的,是此时此刻,班兮竟然会用这个名字呼叫自己。听到这称呼,卫婕妤只觉浑身一颤,目光带动,又和赵氏姐妹的眼光相碰,更是吓的面无人色,双腿颤抖,手足无措下竟然也顾不上皇帝在前,转身飞似的一溜烟跑的无影无踪。 刘骛却没看清是谁,听班兮呼唤,却不见有人进来,便道:“怎么了?是哪个宫女这么没规矩?”班兮这才恍然一笑,遮掩道:“是臣妾认错了人,”说罢转开头去,目光移动时恰与赵合德眼神交汇,二人目光一顿,赵合德见她眼似有惊慌神情,心更是奇怪,在一旁呆了片刻,便与她姐姐急匆匆地借故回馆去了。 赵飞燕对眼前的事自然是一头雾水,眼看刘骛对班兮那幅体贴模样,真是越想越气,好不容易回到住处,坐下来张口就是一番大骂,发了一阵脾气,转头却见赵合德始终神色阴沉坐在一边,不言不语。赵飞燕转念一想,便道:“虽然搞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可你一早就说了,这班兮本来就不是寻常人,没那么好对付也是正常的,别放在心上,再想想别的法就是了。手机站 赵合德闻言却是黯然一笑,看看天色,道:“你还是回宫休息去吧,今日的事,容我再想想。”赵飞燕答应了,自行回馆。赵合德朝她的背影出了一会神,伸手叫过宫女来,如此这般吩咐了一番,那宫女慌忙下去办事。她这才敛目休息。 这边刘骛在煦仪馆里看着班兮把药喝下,才回宫上朝。宫女们放下窗纱,看班兮正闭目休息,便都鱼贯退出,不敢打搅。屋里静了片刻,却有一人自里屋缓缓走出,站在床边向班兮注视,床上地她也正在此时睁开眼睛。与来人对视良久,那人俯身伸指在她露在被外的手腕上轻按,停了片刻,柔声道:“毒液都尽了,你放心休息吧。” 班兮凝眸注视他,嘴边渐露一丝笑靥,道:“有你在,我自然放心,”那人道:“以后不要再拿自己试险了,若是我迟来一步可如何是好?”日光透过窗纱打在他的脸颊之上。在他挺直的鼻翼一侧投下一道弧影,他的眼睛流露疼惜神色,又道:“当初还执意要我离开,若是我真地走了留你一人在这样可怕的地方……” 班兮反手相握,将他的手紧紧握住,他在床侧坐下,道:“总之,从今往后,再也不要说出让我独自离开的话了。咱俩注定是分拆不开的,要走我们一起走,要留也要一起留下。就算是阴曹地府也总有宁大哥陪着你。”班兮含笑点头,一滴泪水却自她眼角悄然滑落下来,宁伸手为她擦拭,道:“快点休息吧,等你睡熟了我再离开。” 却听班兮轻声道:“此事既然失败,她们不会再用这法了。反正我身上的毒也去尽了。调养几日自然会好起来,这里。你还是不要常来,我担心……”宁道:“放心吧,你上回不是说经过这事,就能查出馆里是否有她们的人么?如今看来除了你支走的那个彩云,应该没有旁人了。”班兮道:“可是……我心里总不安稳。何况盈容那边事大,有你照看着她,我才能放心,”宁点头道:“我理会得,你别再想那么多了,和她们姐妹相争,还不知哪日才是尽头呢,你要好好打起精神来。” 班兮点头答应了,宁将她地手放回被里盖好,道:“你睡吧,我在这里守着,”他在边上坐了一会,却看班兮一点没有睡觉的意思,依旧直直看着自己,便笑道:“可惜这里不能吹笛,要不然我就能吹首曲,让你好好宁神歇息。”班兮沉默了片刻,却道:“你不怪我么?若不是我懦弱犹豫,当初你来到汉宫时,我如果就能做出决断,也许此时已经扭转了乾坤,很多事都不会发生,你……也不会受那么多苦。” 宁道:“就算再怎样通晓过去未来,你也只是你罢了,要温柔善良的班兮下决心改变自己,谈何容易呢。何况我那些更算不了什么,我又不是求什么功名来的,做那个什么大乐正还不如眼下当一个小乐助呢,又能常常照应到你们二人,又不引人注目,反而更加自在,”班兮道:“可是,要你这样在人前低头,受那些气,都是兮儿的不是……”宁叹了口气,朝她*近一些,道:“此时此刻,你只要答应我,将那日你在许盈容和我面前说的话,牢牢记住,从此咱们共同努力,能行就行,真的不行时,你也绝不选择独自面对,让我陪你分担,这样就够了。” 班兮忍泪点头,道:“我本来一心只想改变前尘,却没料到会将你卷到这里来,如今只能盼望这一切快点有个结果,能和那姐妹二人快些做出较量。”宁叹息地道:“真是没有想到,这两姐妹居然有这样的狠毒心肠,现在都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今后还不知道她们会做什么,兮儿,你说她们接下来还要做什么?” 班兮闻言却是微微一愣,隔了一会才道:“她们接下来要对付的……恐怕不是我,”她的声音透着疲倦痛苦,宁与她怔怔对视,二人都沉默了半晌,宁喃喃轻语:“是呀,经过此事,她们要对付地是她,”班兮眼望窗外,片刻间已经是泪如雨下。宁在一旁叹息,却也想不出安慰的话来,只得道:“是她背弃你在先,你也给过她机会的,是命运注定了你们各自要走的道路而已。” 班兮朝他恍惚凝神回视,嘴唇微张想要说话,却觉哽咽难言,这个名字明明就在嘴边,可是如今,任是她再怎样使力挣扎,再也叫不出这两个字来了。也许她眼前唯一能做地,也只有此刻心底如同发疯一般地声嘶力竭—— 盼儿!你快逃吧! () 第六十九回 吐丝自缚(下) 而盼儿,也就是卫婕妤,与此同时,却已经端坐在少嫔馆等待赵合德了。她又何尝不知道眼前的凶险,本来经过再三犹豫,都已走到煦仪馆门口想向班兮求助的,却没料到被赵合德的宫女碰了个正着,软硬兼施地给请到此地来。 此时她虽在房端坐,可心里却又哪得安宁,一双手扣着块帕绞来绞去,脑海纷乱无绪,又哪能理出头绪来?想到赵合德的手段,更是胆战心惊,就在她这心浮气躁坐立不安之时,耳却听得走廊上脚步声由近至远,环佩叮当作响,几个宫女簇拥着赵合德走了进来。 卫婕妤与她的目光一碰,立刻垂下头去,起身相迎,却听赵合德语含笑,道:“怎么忽然拘谨起来了,快坐下吧。”她这才慌忙坐回原处,宫女们为赵合德安置妥当,便都一一退下,还顺手关上了房门,屋里只留下她们二人,只听得她手茶盅声响,赵合德即不开口说话,卫婕妤自然更不敢出声。 屋里静了片刻,只听赵合德忽然轻轻一笑,道:“你我相识也有些日了,我却到今日才知道,原来卫婕妤也是个深藏不露的人,”卫婕妤慌忙道:“我……臣妾并不是有心欺瞒娘娘……”赵合德懒懒一笑,道:“有心无心又有什么分别,不管怎样,你总是做到了别人做不到的事。唉!枉我自持聪明,却原来一直以来竟然完全被你蒙在骨里,真是教人越想越不甘心呀。” 她语调虽然带着笑意。可那笑音却流露着让卫婕妤浑身发抖的恐怖意味,卫婕妤紧紧握住双手,道:“臣妾……虽然是班兮的丫头出身……可是,自从柳息儿得势之后,臣妾被她收到身边。遭到她百般凌辱……早就下定决心要一雪前耻,何况班兮她……软弱无能,臣妾只有*自己报仇,早就和她撇开了关系,行同路人了。” 赵合德笑道:“你果真是跟了班兮多年地丫头么?”卫婕妤轻声应是,赵合德道:“跟了这么多年,居然一点不明白她,这一回你真是枉做小人了。就是一千个你又哪及得班兮半点心思。她若是软弱无能,就不会当着我的面点出你的名字来,她若是软弱无能,就不可能在柳息儿的手下安然活到今天!” 卫婕妤一愣,道:“她在入宫前后……确是有些变化,可是……一直以来,她都被柳息儿和许……废后她们迫害,全无还手之力呢。若不是柳息儿喜欢在她面前炫耀,也不会由着她活到今日……”赵合德冷冷一笑:“这么说来,倒是你比她强一些喽?”卫婕妤忙道:“臣妾不敢。臣妾只是想表明心迹,确确实实没有在暗助过班兮,更没有通风报信,昨天那条蛇。臣妾是亲手放下,亲眼见它往她床边爬去的,真是……怎么也想不明白……她怎么就反而好了呢?” 赵合德道:“是呀,这么说来,倒真是奇怪!”卫婕妤听她语调奇异,便抬头看她,却见她面若寒霜,正冷冷看着自己。顿时吓地全身一软,卟通跪下,道:“娘娘一定要信臣妾……臣妾决没做什么手脚!” 赵合德哼道:“有没有做手脚并不重要,这回要不了她的命,将来也有的是机会,我想弄明白的。只是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而已。”卫婕妤忙道:“臣妾对娘娘忠心不二。绝没有半分偏袒班兮的心思,”赵合德嘴角勾起一阵冷笑。道:“这样自然最好,只不过若是不能将你家小姐的前事知道的清楚明白,你又叫我如何信你呢?” 卫婕妤忙道:“娘娘尽管问就是,臣妾必然知无不言,”赵婕妤点点头,道:“班兮她既然是深闺女,又从哪里学了那些卜算之术?”卫婕妤一愣,道:“她并不会什么卜算之术。”赵合德“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卫婕妤等了片刻,看她没有说话,抬头见她满脸疑云地看着自己,慌忙将班兮从小便有灵异之事详细说了,又道:“她时常能预见未来之事,也许也正是因为这个,才使得她能安然活到今天。赵合德却对她地这番话大感意外,几乎无法相信听到的一切,呆了半晌,又将方才听到的事逐一重问一回,卫婕妤应答的和前次全无异处,她这才沉寂下来,不再说话。 屋里气氛有些莫名的慌张,卫婕妤朝赵合德连看几眼,都觉着她脸上阴晴不定,似乎正在回想着从前发生的事,用来对照自己说的话。她也知这样的事说出来,实在难以让人信服,若是赵婕妤认为自己在胡说八道,这一场大祸眼看着就要迎面而来了。此时唯一的脱生办法,就是一定要将班兮的能力说地更神乎其神,才能将今日发生的事全部归结到她的灵异之上,自己才能脱险。 她心意已决,又偷偷打量了赵合德几眼,道:“臣妾也知道这事说出来,是不容易让人相信的,可是班兮地灵性并不是臣妾一人知道,在她的家乡楼烦,几乎是尽人皆知的事。娘娘只要派人稍加打听,就能得知真假。她的爹爹也是害怕她的名声渐大,才将她送到叔叔处寄养。也可能因为这样……柳息儿才没有下手对付她……” 赵合德听到这里却猛然抬头,道:“柳息儿也知此事?”卫婕妤忙道:“是呀,这就是当初她怀有身孕时陷害飞燕娘娘时用的手段,飞燕娘娘被打入冷宫后……绿萍馆里原来的下人宫女原是都要一并为斩的,当时我也在她地馆里,以为难逃一死,可是……她因为知晓了班兮的事……这才心有余悸,将我……换了出来。” 赵合德双眼晶亮,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半晌才道:“这么说来,柳息儿是因为知晓了班兮不同寻常的本事,所以将你留下,做为对她的要挟……”卫婕妤与她这目光相对,心里的不安又升腾起来,不知应该点头还是摇头。却见她微微含笑,道:“因为她会这么做,所以……你以为你只要将班兮地神通夸大其词,我就能放过你了,是么?” () 第七十回 汉宫妖孽(上) 卫婕妤冷汗涔涔而下,看她一脸似笑非笑的神情,哪里还敢回答,好在赵合德似乎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只是注视着她看了许久,才笑道:“不过其实仔细想想,柳息儿此举也有她的道理,你起来吧,”卫婕妤这才偷偷松了口气,看赵合德起身朝自己走来,似要伸手相扶,忙站了起来,垂头立在一旁。 赵合德沉吟片刻,道:“可是咱们总不能局限于她的判断和手腕之下,怎么说她柳息儿也不过是你我的手下败将而已,她虽然看似赢了班兮,事实却远非这么回事,咱们无论如何也不能输了给她,你说是吗?”卫婕妤听她这么说,倒真的放下心来,忙笑道:“是呀,臣妾深信娘娘的聪明睿智比她更胜百倍,”赵合德笑道:“既然是这样,这一回的事你我都不要再提,我还是会当你自家姐妹一般看待的,咱们同舟共济,可得好好想个法把这个班兮扳下马来。” 卫婕妤点头应是,赵合德想了一会,道:“经过这回事败,本来我正愁着不知道要怎样着手才好,现在你跟我说她从前的事,这件事倒真让我霍然开朗了,”卫婕妤道:“是么?娘娘有了主意?”赵合德微微一笑,道:“这个自然。一路看首发” 卫婕妤道:“娘娘的主意必是好的,”赵合德四下张望,朝她走上几步,*近一些,道:“她既然与常人有异,咱们就从此事下手。”卫婕妤微微一愣,赵合德向她示意。让她附耳上前,极轻地说出了一番话来。 转眼寒风刺骨,已经到了隆冬时节。虽然刘骛贵为一国之君,身边围着他团团转的太监宫女成群结队,可他自从某日应赵飞燕之邀共游少嫔馆一夜风流后。还是着了凉,一连几日高烧不退。御医诊治后做下结论,说是风寒入侵,只要以药石调养应该很快就能痊愈。 虽然得了御医如此准确的结论,可是病情不重地刘骛却因此一病不起,一连几天高烧退了又升,时缓时急,明明已经有些明显好转。转眼却又烧的神志模糊,胡言乱语。接连几日重复这样的情形,便连朝野上下都为之动容了。朝臣们商议之下,便由几名大臣做为代表前来探望病情。 后宫妃嫔听闻朝臣来到,自然都得退避深宫,班兮随众妃至宫后走廊出来,身后一名宫女追上,将她落在刘骛床侧的手帕送上班兮便停步向这宫女道谢说话,眼看别的妃都已经转过宫墙那边去了,她这才慢慢跟上。走到宫墙一侧却与众人分道,左右环视,确认无人注意自己,这才顾自朝另一头走去。 过了片刻。便见几个大臣跟随在太监身后自皇帝寝宫里鱼贯而出,经过长廊时,只听走廊那头脚步声轻响,几位大臣抬头看去,见是一位妃嫔迎面而来,便都让开一步。那妃走到众人面前,却也敛礼止步,反而更加退开一些。躬身让他们先行。几位大臣互望一眼,也就点头示意都一一自她眼前走过,这妃始终垂头侍立,直到最后一个大臣走到身前,她才抬头起身往另一边走。那路过她身边地大臣看到她的面容,却愕然止步。目光停留在她身上。只是微乎极微的短短一刹那,那妃似是无意回头。与这人目光相碰,二人都是微微一怔,却都很快就移开视线,各自朝自己的方向去了。 刘骛病情如此不稳定,王太后自然最是担心,她每日朝夕求佛,为皇帝祈愿,可转眼几天过去刘骛却没有丝毫好转的样。这一日,她又将御医叫到跟前详细询问,待那御医一席话说完,王太后已是勃然大怒,道:“每回问你只会说些无关痛痒的话来糊弄哀家,若是真如你所说,皇帝为什么久久不能好转?这些分明是你们这些庸医为自己的无能遮掩狡辩的说词,若是皇帝地病情这就样让你们生生耽搁了,哀家也绝不会放过你们!” 几个御医吓的跪了一地,不停磕头求饶,王太后又道:“再没有进展,留下你们也没有用处,你们都好自为知着吧,”众人都不敢搭腔,只其一个御医颤抖着道:“陛下的病情实在是奇巧,明明用了药后有所好转,可又会莫明其妙重新发做,下臣们众医会诊,确是断定此为风寒……” 王太后冷眼看去,认出说话的是邢太医,便道:“即是风寒,又哪有反复的道理,”邢太医道:“微臣们也是感觉奇怪……陛下所出的明明是一般的病症,并没有无常反复的病因……微臣斗胆说一句……”说着眼望太后,不敢继续。 王太后怒道:“这时候还有什么可犹豫不决的,你有什么疑虑只管说来,”邢太医这才慢腾腾地道:“宫众位御医都已行医多年,对各种不同病情病症也都有各自的诊断经验,因而如今御医院众口一词断定了陛下地病症,理应,是没有错漏的。这的的确确只是寻常地小病而已,下臣所用的药材也确是经过仔细斟酌,可陛下却偏偏没有好转,如此看来……微臣斗胆猜测,只怕陛下的风寒只是表面看到的,实则上……或许他是给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沾了身……又或是被什么奸诈小人算计……更有甚者……也可能……是巫邪之术!” 王太后听他这转弯抹角的话说完,愣了好一会,才明白他话所指,思及种种可能,面色已经不如方才的愤怒,而是转为惧怕恐慌,急道:“有这样的事?邢太医点头道:“便是让任何人来看,陛下地病也只是微臣们看到的这样而已,所以此事断不是病因,而是出在其它地方。”王太后忧心忡忡,一时间只觉手足无措,在房里来回踱了几步,道:“那要怎么办?” 邢太医道:“唯今之计,只有请神除魔!”王太后喃喃道:“除魔?”邢太医道:“不错,先找找陛下身边是不是有什么不寻常的东西或人,若是真有这样的妖孽祸害藏在宫里,只要找出他来,想必陛下便能好转啦!” () 第七十回 汉宫妖孽(下) 王太后深思片刻,便应允了此事,当日便开始淋浴吃斋,为第二天的请神做起准备来。王太后喜善念佛,对寺庙里的请神等事宜倒也知道一些,即日便去请了国寺院的主持明镜大师前来,宫依着他的意思很快就安排张罗,地点选在刘骛的寝宫内,并且事先知会了众妃嫔,到时都要在殿外等待。 到了第二日,众妃嫔们早早都在殿外静待,明镜大师则由王太后赔同在寝殿内作法布置,等了一会,便有宫女出来宣告,明镜大师已经将众女的生辰逐一对照,现只召数名妃进入,当下众人等待那宫女宣读名单,叫到名字的便站在右首。总共叫了约有二十名妃后,这宫女才收起召书,引领这些妃进入大殿。 赵氏姐妹与班兮卫婕妤等都名在其,众妃一行二十人垂首鱼贯而入,只见大殿内青烟缭绕,十数个僧人分做两排绕殿跪坐,正自敛目颂经。王太后则端坐殿首,而那一位长须飘飘的明镜大师手持念珠正在围着殿堂缓缓环行。 那宫女领众妃站到僧人围绕的殿,便自退下,众妃茫然不知其用意,正四下张望时,便见那明镜大师已经调转方向她们走来。1k他嘴上念念有词,走到一个妃面前时,便稍加停顿,抬头将面前这人打量片刻,这才再度前行。殿内气氛庄严却又透着诡异,每位妃都惴惴不安,便是明镜接近自己。也大多不敢抬头与他对视,好在明镜一路走来,都只是在每人面前停留极短的时间,便即离开。如此由左自右,慢慢走到班兮面前。 班兮垂头看到他的僧袍停在自己面前。等了片刻却不见动静,只得抬起头来,却见那明镜正朝自己注视,他地嘴巴微张,脸上竟然满是错愕神情,眼神之更是流露浓浓惧意。班兮不由得微微冷笑着与他对视,神情淡漠,木然不动。 那明镜出了会神。才似猛地回过神来,咳了几声,才离开她又再往右边去了,他一连走过几个妃面前,却似都有些心不正焉,停步之即,又几次回头偷睢班兮。班兮看到眼前的把戏已经了然于胸,坦然接受他注目,却始终神情自在。 过了片刻,明镜来到卫婕妤的面前。他停下脚步,朝她看了一眼,忽然道:“这位娘娘……像是身有污秽之气!”众妃闻言都诧异看她,卫婕妤更是尖声大叫。1^6^k^小^说^道:“大师,你,你说什么?”那边厢王太后也已经离座而起,快步走到她面前,明镜向王太后敛礼示意,王太后惊道:“是你?卫婕妤!你好大胆!” 卫婕妤急道:“太后娘娘明鉴,臣妾……是冤枉的!”王太后双眉一挺,正要说话。哪知那明镜又道:“不过,依老衲看,这位娘娘身上的污秽,似乎不像是与生俱来地,这位娘娘,请受老衲一问。娘娘你近日。是否和什么人走的较近?又或是去了什么不干净的地方么?” 卫婕妤立刻摇头道:“没有,”那明镜又道:“你仔细想想吧。这可是性命攸关的大事,这散发秽气之人只怕和你交情匪浅,或许你也是因为近日远离了,这才使得自身秽气变淡,可若是为此人隐瞒,终有一日,只怕还是会害到自己。”王太后闻言在一旁厉声道:“你快说,你究竟和谁同谋,竟敢陷害皇帝!” 卫姨妤全身发抖,卟通声跪倒在地,道:“臣妾对陛下之心苍天可鉴,若有此心,教我不得好死……”明镜道:“是呀,这并非是你的过错,你只要将这个和你亲近的人说出来,便没事了。” 众人众目睽睽,都盯着她看,只见她垂头似乎犹豫不决,过了片刻才道:“臣妾……臣妾不敢说!”王太后喝道:“糊涂东西!这个时候还有什么敢不敢的,你即不敢,不如就拉下去斩了了事!”卫婕妤大声喊冤,目光带到,却斜睇了班兮一眼,这才抬头道:“太后娘娘饶命,是……是班少使!” 此言一出,众妃无不大惊失声,众人不约而同看向班兮,更是几乎同时向边上跨出一步,和她站的远一些。倒是那明镜顺着卫婕妤手指方向看来,见到是班兮,顿时变地面无人色,这神情样貌,却比一边赵氏姐妹的失声惊叫、卫婕妤的含泪指出等举动更加真实。 王太后大怒道:“班少使,你快快从实招来,你究竟弄了什么把戏!”班兮神情却有些奇怪,只向太后一鞠,也不说话,却向卫婕妤迈上几步道:“你说什么?”卫婕妤双眼含泪,道:“太后明查,班少使她……她会使巫术,臣妾自小与她相识,知道她的本事,她只要设个坛,弄些符咒,便能知晓未来的事……这在她的家乡……知道的人极多,绝不是臣妾恶意伤!” 王太后闻言也是吓了一跳,忙退到明镜身边,道:“大师再看看,果真是这人么?”那明镜却似没有听到她说话,只盯着班兮出神,王太后再问了两回,他才回过神来,道:“这个……老衲倒也不能随便就下判断……若是能有什么真凭实据……那就好了。”卫婕妤忙道:“这个容易。她设了些符咒,就放在自己床下,太后派人去一查便知。” 王太后立刻道:“去煦仪馆搜查!”一旁侍卫听令,大声答应,就要转身时,却听一旁一直没有吭声的赵合德道:“王太后,臣妾有一个提议。”王太后道:“你说,”赵合德道:“若是要搜查,不如便连在座的所有妃嫔宫馆都一一查过。否则,只怕当事者不服。也可为我们这些妃们表明清白。”王太后点头道:“你考虑的周到,就按你说地去做。” 赵合德目送几个侍卫离开大殿,便向班兮看来,二人目光相遇,她微微一笑,却掉头去看尚跪在地上的卫婕妤。卫婕妤正自偷偷自眼角打量班兮,神情间虽有些黯然,可是眼角眉梢却又有另一丝难以遮掩的兴奋正自跳突出来。 () 第七十一回 此消彼长(上) 自那些侍卫离开后,殿内原先的气氛却似有了一些不同,僧人们敲击木鱼的单调声音、殿内青烟弥漫的肃静气氛,都在悄然无声地起着变化。 众妃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边,都竭力远离了班兮,王太后与明镜等人更是时常将目光在她身上流连不定,在这诸般关注,恐惧厌恶有之、狐疑惊讶也为数不小。与周围一片此起彼伏地窃窍私语相比,身为主角的班兮却始终神色泰然。她这漠然神色,除了更大程度地激发了众人对她的议论与猜测,也使得一人神情渐渐不安起来,这人便是卫婕妤。 她不敢朝班兮公然相望,只是偶然偷偷朝她斜睇几眼,以她所知的班兮为人,受了这番难以自辨的诬陷,即使不表白申辩,可起码也会对自己投来怨怼目光。可是眼前班兮所表现出来的安然模样,却让她莫名心慌,她为什么当此性命交关时候还能保持这样冷静的神情呢?她是不将自身安危放在眼里,还是已经有了对付这一切的办法? 若说这世上有对班兮怀着即惧又恨,即怨又怜的复杂情绪的人,这人便只有卫婕妤了。这位柔和温顺的小姐,从来没有厉声责骂自己,甚至如她所言,自己更多的时候是作为她的玩伴她的姐妹和她共同成长,二人之间的感情实在是毋需质疑的,若是没有进宫,她们一定能将这亲密无间更胜姐妹地主仆关系永远保持下去。 可是,皇宫,这个充满希望与意外。处处都是诱惑的地方。卫婕妤永远不会忘记,第一次见到高高在上的皇后皇帝时、第一次被耀眼地金银饰物完全夺去心智的时刻。如此美好的一切,班兮明明轻易地便都得到了,可她不但不珍惜,甚至完全没有想到要为身边这个姐妹留下余地。她将一切断然拒绝,不惜付出独居冷宫的代价。 当她都还没来的及享受跟随她所得到地荣华时,这位小姐不但使自己成了莫名罪名下的牺牲品,连带着她,也受累了。在柳息儿的绿萍馆受尽了冷遇白眼,却依旧求助无门。 所,只有*自己了,就像当初能跟随小姐进入皇宫那样。*自己,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 卫婕妤自眼角斜视离自己不远处那位神情淡漠的女,发觉这一刻,自己已经完全想不起来,前半生和她有关联的任何一个画面。不错,就是要忘记,就是要这样,她想要退避想要过平凡的日,那倒不如由自己来做这个相助她的人。 她不由自主紧紧握住拳头,呼吸声也变地渐渐粗重起来。她正在回忆的这些过去,使得她渐渐出神,此时此刻,她甚至没注意到自己已经完全正对着班兮。笔直站立含着灼热仇视的目光向她看去。 这逼人的目光终于引起了班兮的注意,她收回神游天外的游离眼神,与这凶相毕露的眼睛交接片刻,她却黯然转头,将目光转移到了另一边并肩而立的两个女身上。 赵合德始终嘴角含笑,不论是班兮的淡定还是卫婕妤咬牙切齿地模样,都被她尽收眼底,这时见班兮转头过来。这一张如花笑靥便昂然迎上她的目光。 双眸凝对,一刹那,平静地宫殿好似忽然扬起飞沙,卷着二人衣襟咧咧做响,这情形陌生而熟悉,又是除了她们二人。在场众人都看不到的影像。便如同。她第一次正视她。她费尽心机,在御花院里逼她现身的那日一样。 班兮。如若你真的有她口所说地灵异,这场不公平的游戏,却更加让我如痴如醉,兴奋不已。我要胜你!这世上的女都让我乏味之极,可是,只要胜了你,便真正胜了世上的一 赵合德,这一场游戏,你还没出现时便已开始,我用千年的光阴等待你,用永世不得轮回的代价再次和你相遇,试问,你怎么做我的对手呢? 二人静静对视,眼的光忽然缠绕交织,便如同一蓝一红两道盈亮地光柱自二人眼疾闪而出,带动着奇特地白色纹路,不停撞击,一次又一次,伴随着尖锐地破空之声,在半空飞溅出火花来,光影朦胧之,就仿似在大殿内越斗越勇,越击越烈…… 殿众人只见到二人对视许久,不由得有些奇怪,正自议论纷纷之时,却听到一声惊呼,有人仰天跌倒,伴着向个僧人高声大叫,使得殿众人闻声转头,连班赵二人都收加目光,向这边看来。 只见几个僧人扑到大殿正地上一人身上,慌张叫唤,王太后也是满脸焦急,道:“明镜大师,你醒醒呀。”与此同时众妃也已经都走到他近前,只见地上的明镜脸色惨白,被身边的僧人摇动了几下,终于醒转。他目光呆滞,朝前看了一会,慌忙由两个小僧人扶着站直身体。 王太后看他脸色不对,关切地道:“大师怎么了?有什么不妥么?”那明镜嘴唇轻轻颤抖两下,眼惊恐万状,喃喃低语,却无人能听清他说的是什么,王太后再*近一些,叫了两声,他这才有些回过神来,注视着太后片刻,用力呼吸了几下,才勉强回答:“谢太后娘娘关心,老衲……只是一时头晕,应该没什么事,”王太后道:“让哀家找御医来给大师诊治吧。” 明镜摇头道:“太后的心意老衲心领了,不过是小事而已,请太后毋需介怀,”王太后点了点头,明镜便由几个小僧扶着在地上的蒲团坐下。 明镜全身无力,任由小僧们帮着自己坐好,脸上肌肉不住抽动,隔了一会,他垂目低头,眼角却向不远处朝这边观望地班赵二人看去。与这二人目光一触,他却又似受了惊吓,慌张收回眼神,颤抖地双手捏过念珠,嘴上念念有词,如此好一会儿,才稍微平静下来。 殿内因为明镜地这番动静,众人都不知怎么地有些不安,刚刚转开的眼光再度聚集到班兮身上,王太后眉头紧皱,正想吩咐太监先将此妖女押下,却听一旁大殿响起脚步声,奉命搜查地侍卫回来了。 () 第七十一回 此消彼长(下) 一名侍卫走到王太后身前,道:“启太后,搜到了这个。”王太后接过他手的物事,只看了一眼,就已经双眉倒竖,怒道:“快把班兮这个妖孽抓起来!”没想这个侍卫却道:“太后,这个东西不是在班少使馆寻得的,”王太后奇道:“什么?”侍卫道:“这是从卫婕妤的住处找到的。” 他此言一出,众人无不哗然,齐刷刷地目光立刻全向卫婕妤转过来,她这一惊自然更是非同小可,此时想不及更多,立刻反驳道:“你说谎!这怎么可能!”那侍卫道:“太后明鉴,这是属下同行十数人一起找到的,绝无虚假。” 王太后皱眉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卫婕妤快步奔到她面前,哭道:“臣妾是冤枉的,”王太后道:“说班兮用私符害人的也是是,现在却在你屋里找到这个,这要怎么解释?”卫婕妤一愣,急道:“这……这一定是班少使她……她知道臣妾要揭露她的隐私……所以,对了,一定是她放到我的屋里去的。” 王太后听她这么说,倒也迟疑不决,看了一眼班兮,道:“你们果然没有自她的房里搜到东西么?”她身边的侍卫答道:“是,而且属下在搜查卫婕妤的住处时,还发生了一点儿小事。”他停了一停,瞟一眼跪在地上的卫婕妤,才道:“属下等进入卫婕妤的宫馆时,一直搜查正常,可是到了她的里屋门外。却有一个宫女上前阻拦,不让属下们进屋,纠缠了好一会,才好不容易抢进屋去。” 卫婕妤脸色一白,道:“谁?是谁阻拦你们?”那侍卫朝手下示意。自殿外两个侍卫便送进一个宫女来,卫婕妤怒道:“香荷,你搞什么?”那香荷似是非常惧怕她,听她厉声责问,顿时后退几步,全身发抖,话也说不出来。 王太后皱眉道:“问你话呢,你为什么阻拦侍卫进屋搜查?”看香荷迟疑着只是朝满脸怒容的卫婕妤打量却不说话。她便道:“有什么就说什么吧,有哀家在此,没人能将你怎样?”卫婕妤听到此话,心却忽地一沉,转头向面如凝霜地太后看去,心里的慌张已经慢慢变作无名恐惧,宛如一团黑云,朝她压将下来。 却听那香荷细声细气,道:“是卫婕妤让奴婢严守她的睡房,说是只要奴婢让一个人进去了。便要……便要掀了奴婢的皮!”卫婕妤万万没想到会生出这样荒谬的事来,怒喝道:“你胡说八道什么?你失心疯了么?我……我几时这样说过!!”那香荷吓地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一个劲的朝王太后磕头,哭道:“奴婢所言。句句属实,”卫婕妤气血上涌,再也顾不得别的,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她头发提起来,怒骂道:“你这小贱人,你到底在胡说什么?”那香荷泪流满面,也不敢挣扎,只是哭叫:“太后救我……” 看眼前这乱成一团的情形。王太后怒吼一声道:“快将卫婕妤拉开,真是无法无天了,这……这成什么样!”立刻便有两旁侍卫冲上前将二人分开。卫婕妤看那香荷一眼,跪到王太后面前道:“太后明鉴,是这个丫头在陷害臣妾,太后请想。若是臣妾自己有那些东西。又怎么会提议请太后搜查这样的事呢?这岂不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么?”她看太后目光迟疑,当此危及关头。更加管不了什么,慌忙又道:“依臣妾看,多半是班兮她串通了这个香荷,设计陷害臣妾,要不然,方才臣妾指出她的罪状阴谋,她那一脸淡漠神情,不正是稳操胜券的样么?” 王太后听她这一席话说完,果然神情略有松动,看一眼依旧神情平静地班兮,道:“你果然没什么可分辨地么?”班兮沉沉注视地上的卫婕妤良久,才淡淡一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词。”王太后看她这样,又觉有些错愕,她目光在这两人身上轮转,正自犹豫不决时,却听有人轻轻一笑,道:“臣妾想说些题外话,不知太后可否恩准,”这声音语调轻柔,字字委婉,正是赵合德。王太后看正她朝自己走近,便道:“什么题外话?只要与此事有关的,你都且说说看吧!”赵合德敛礼上前,向地上的卫婕妤露出一丝微笑,后者看到她的笑容,好似平静了一些,安然地垂头跪着,等她说话。 赵合德走到太后面前,道:“臣妾入宫比班卫两位姐姐都迟,有些事情,直到前几日,才从别的妃嫔口听说。原来她们二人大有渊源,不但同是楼烦人士,卫婕妤更是以陪选之名跟随班少使入宫的,听说她们曾经还是主仆关系呢。”王太后一愣,道:“有这样的事?”卫婕妤听她忽然说起这个,一怔之下,不由得瞟了赵合德一眼。 只见她笑靥如花,道:“选女入宫都有名薄,太后一查便知。这位班少使是左曹越骑校尉班况之女,而卫婕妤,呵呵,只是她的一名仆女而已。两人听说一起长大,情同姐妹呢。”王太后哼了一声,朝卫婕妤冷冷打量,道:“还真看不出来。”卫婕妤脸色一变,垂头不语,心里却隐隐感觉有些忐忑不安。 却听赵合德又道:“她们一同入宫,本应是情同手足才是,却不知因为后来发生了何事,班少使给贬至冷宫,卫婕妤也跟着异主,入了柳息儿的绿萍馆。再后来她因为检举了柳息儿一跃成为婕妤,可是与班少使之间,却已然生份了。这其地奥秘,唉,臣妾也只是个外人,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让这一对姐妹变成了仇人!” 王太后听到这里,将目光在班卫二人身上游转,只觉她们一个垂头若有所思,一个则带着悲哀神情安然站立,都是一样让人摸不着头脑。她虽没明白赵合德说这番的意思,可是回想方才卫婕妤竭力揭发班兮,而班兮却一直沉默的这种情形,心里却对卫婕妤有了些不满,便道:“原来你们还有这层关系,卫婕妤,哀家到底是要说你大义灭亲好呢?还是应该说你忘恩负义好呢?” 卫婕妤听到此言,便如同忽然遭人当头一棒,猛地抬头向赵合德看去,背脊上的冷汗已经涔涔而下,与此同时空旷地大殿更似忽然吹起了阴风,使得她冷不丁地打了一个寒战。 () 第七十二回 南柯一梦(上) 殿内静了片刻,王太后思来想去,却觉此事总有些似是而非,让她不能做下个决定来,心里不由地暗暗懊恼。自从许后被贬,这些个凡尘琐事竟然要劳烦到自己这个清修之人的头上,真是教人厌烦。正在这时,便听赵合德道:“其实此事要辨出个真伪,却也不难。”王太后喜道:“哦,赵婕妤有何良策?” 赵合德微笑道:“太后请想,凡是做了亏心事的人,神情举止间,必定会流露出几分端倪。”王太后点了点头,她又道:“班少使却是自始自终神色几乎没有变化,说她是反映迟钝也可以,说她是问心无愧,倒也恰当。臣妾与班少使并无深交,不过听闻她入宫至此的传闻……或许,对她的为人,太后会比臣妾更了解一些。” 王太后经她提及,倒隐隐记起一些往事来,朝班兮打量片刻,点头道:“不错,班少使虽然寡言少语,人品口碑倒一直还说的过去。”赵合德道:“是呀,何况她如今重获圣恩不久,这恩宠难能可贵,得之非易,臣妾真是愚鲁,思来想去,也不明白她有什么要加害陛下的理由。”王太后点头道:“是这个道理,这世上原也没有放着大好前景不享,却做自毁前程之事的人 赵合德笑道:“太后真是耳聪目明,心如明镜,臣妾折服,”王太后向她微微一笑,转过头向脚边的卫婕妤看去,方才还暖融融地如同春风拂面的目光,却在这片刻之间转化为阴沉神色。 卫婕妤耳听得赵合德与王太后一说一搭。脸上地血色早已经渐渐褪尽,全身颤抖,死死盯着地面,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王太后朝她打量一眼,道:“卫婕妤。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恐怕你最心知胆明吧。”卫婕妤浑身抖地厉害,却说不出话来。 一旁又是赵合德的声音道:“卫婕妤,你倒也不用害怕,太后仁慈,只要你实话实说,我们这些身为姐妹的,也会替你求情。”说着便转向太后道:“巫邪之术终究渺茫,或许卫婕妤她真有什么苦衷,还请太后能给她解释的机会,”王太后啧啧连声道:“如今后宫里,真没几个像赵婕妤这般即知书达礼又宽厚待人的人了。” 赵合德微微含笑,垂首退到一边,王太后道:“卫婕妤,既然都有人替你求情了,哀家就估且听你说说吧……1-6-k,手机站 众道目光都聚集在卫婕妤地身上,只见她脸上白一阵青一阵。不知是在犹豫什么,就是始终没有开口。众人等了片刻,不由得有些不耐起来,一直没有开腔的赵飞燕就冷冷一哼道:“她还有什么可辨的。若不是心里有鬼,又干吗让宫女守着房门不让人进去,我看这事已经十拿稳了,再没有审下去的必要。”一旁也有妃小声响应此话。 王太后经她一提,又想起一旁的那个香荷来,便道:“她要你替她守着房门,有多长时间了,”那香荷道:“头尾有十一日了。”王太后心一动。赵飞燕已道:“这可不正与陛下生病的日相付么!” 王太后皱眉道:“她平日可曾有些什么举动或是怨言?”香荷却迟疑地看了卫婕妤一眼,道:“也好像……没什么,”王太后道:“什么叫好像,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赵合德却与此时上前一步,道:“这位叫香荷的姑娘。卫婕妤身为你的主。你对她尽忠原没什么不对,可是如今她犯下这么严重地事。你若是还在帮她隐瞒,这就不是忠于她,而是成了她的帮凶了,这一个细节你可得考虑清楚。” 王太后经她一说,哼道:“你看,连她手下的宫女都还知道情义二字,哼!”说着又朝卫婕妤横了一眼,她此刻正低着头,没看到太后的目光也还罢了,一旁的人却从没见过太后露出如此厌恶痛狠的神情来,这时看到都是心惴惴不安。 那香荷听了赵合德的话,才道:“娘娘她……她半日里时常埋怨,明明同是婕妤,陛下却……厚此薄彼,几日几月都没得召见一回……”王太后怒形于色,却听她又道:“每日……每日她都会弄些个什么东西来,在房里设个小坛,保佑……保佑别的受陛下垂幸的妃不要有生育……”王太后听到这里,简直气血上涌,涨红了脸怒喝道:“快将这个妖孽拉下去!” 一旁侍卫立刻上前相拉,哪知一触碰到她的手臂,她忽然跳将起来,朝赵合德扑了过去,尖叫道:“你才是妖孽!你害我!是你害我!”她身旁地侍卫将她及时拉住,她却依旧如疯如狂,跳叫着要踢打赵合德,而对方早已吓的面无人色,逃到太后身后。 王太后怒道:“快拉下去拉下去,”卫婕妤竭力挣扎,嘶叫道:“王太后,你不要被这个狐狸精骗了,她才是最大的妖孽呀太后……”王太后朝她身后两个侍卫怒喝:“还让她在这里发什么疯,快拉下去。”那两个侍卫这才将卫婕妤反手相扣,倒拉着拖了出去,卫婕妤一路疯叫不断,这让人耳鸣头晕的尖叫声也终于越来越小,听不见了。 赵合德扶着太后道:“太后千万保重身体,为这样一个不懂事地妃气坏身体,不值当的。”王太后胸脯起伏不停,道:“想不到……有这么可恶的人,真是气死哀家了。”赵合德在她身边又劝了一阵,才见她慢慢回过气来,却向着班兮道:“班少使,这样的冤枉,你也没个分辨,就是你这样的性情,才让这妖孽得寸进尺啦。唉,性格这么柔弱,怎么行呢?”班少使神情茫然,也不知有没有听到,她又叹息了一阵,才由宫女们扶着回宫去了。 殿内妃嫔等她走后,也就各自散开,赵合德特地走慢一步,经过班兮身旁时,轻笑道:“我帮你除了这个叛徒,你要怎么谢我?”班兮冷冷地道:“这么好的机会,你为什么不连我也一起除了?这个功夫用的,未免有些浪费了吧?” () 第七十二回 南柯一梦(下) 赵合德捂嘴笑道:“唉呀,好没良心的人哟!人家费这么大功夫帮你,没句谢谢也就罢了,怎么反而还说这么无情的话呢。”班兮道:“大恩不言谢不是吗?那你就等着我来日再好好报答你吧。”赵合德笑道:“啧啧啧,这话听着真是阴风阵阵的,叫人好不心寒。不过没关系,我还就爱看你模样 她一边说一边正要与班兮擦肩而过,却又忽然停步,戏谑道:“不过,说真的,这个法果然能除得了你么?”班兮神情不起波澜,淡淡道:“你试试不就知道了。”赵合德注视她的侧脸片刻,蓦然嘴角一勾,道:“没有十足把握,可一点儿也不好玩。”说罢不再理会她,顾自扬长而去。 班兮目送她的背景消失在大殿尽头,久久没有动弹,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轻轻叹息,正想迈步,身后却有人道:“请留步!”班兮没想到殿上还有别人,止步回头,却见离自己只有数步之遥的殿堂立柱边上,合什站着明镜大师。 班兮上前敛礼,道:“大师请指教!”那明镜站在柱后面,脸被阴影所遮盖,一道尖利地目光却在班兮身上转了好一会,才道:“班少使若不离开此地,只怕转眼间便有灾祸降临,”班兮与他对视片刻,道:“大师说笑了,我如今正享受着富贵荣华,大好的日等着我呢,又哪会有什么灾祸。16k.手机站 那明镜朝她细细打量,眼渐渐露出惧意。嘴唇颤抖了片刻,才轻声道:“老衲虽然不明白你这非凡气息从何而来,可是,你出现在这里终究是一个异数,你还是……走吧。老衲好心提点。听与不听都在你……唉!” 班兮闻言倒沉默不语,只是看他,明镜在她目光之下又觉心思慌乱,不再说话,袖袍抖动不停,匆匆朝大殿那边出去了。班兮倒对着他的背影又出了会神,才回自己住处去。 卫婕妤被关押之后,刘骛的病情果然开始好转。王太后眼看他逐渐恢复,病体一日日好起来,自然欣喜若狂。随即,便有长信宫发出懿旨,对当日前来请神地明镜大师及一干僧人们都给予丰厚地奖赏,除些之外,得到这份奖赏的还有御医院的太医们及个别妃嫔。 这嫔妃便是此回在太后眼初露锋芒的赵合德。如今后位空虚,宫事宜无论大小原本平日都由皇后主理的,眼下却无可避免地落到了太后身上。她一来嫌烦,二来也确是想退出这些整日与妃嫔纠缠琐事地麻烦堆。16k.电脑站而赵合德此次在大殿上的言行举止正好恰如其分的引起了她的注意。 在这样一个事件,唯独给予一个婕妤赏赐,这其的意味可就耐人思量了,稍能看些风向的妃嫔们就都从此看瞧出了一点儿端倪。使得以往便不乏来客的少嫔馆,如今更是门庭若市。 少嫔馆的门外左侧,有一溜碎石小径,此时正有一个艳装女自这里出来正往门前走, 远远却瞧几个妃嫔结伴说笑着自另一边大道先去少嫔馆去了,这女见这情形便在原地停步,迟疑片刻,脸露不悦神色。不再往前,折回去了。 与这边地热闹相比,茗心馆倒真是个冷清的地方。好在许盈容今天精神似乎好转了,此时坐在窗边正和班兮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冬日淡淡地阳光照在她身上,一张大毯将她自颈下起直到脚被,都盖地严严实实。她的脸色虽白。其实倒也算不上是什么病容。何况晒了这么久的太阳,两颊都有些微微排红起来。看上去情形更是比以往好了很多。 看班兮又伸手将自己身前略有些下滑的毯拉上来一些,她便道:“你不用陪着我了,我也没事,老要你花时间在我这里呆着。”班兮道:“你知道我喜欢这里安静,只有在你这里,我才自在些。” 许盈容看她一脸落寞,道:“我是知道你脾气禀性的人,如今要做到这样……委实是难为你了。”班兮黯然神伤,摇了摇头却不说话。许盈容看了她一会,道:“那个……盼儿的处置可有下落?” 班兮闻言一怔,朝庭院一旁转开视线,又轻轻摇头,许盈容叹道:“弄到今天这步田地,都是她自己走的,你不要怪自己。眼下还没结论,你若是要看她,这时候倒方便些。”班兮苦笑一声,回头道:“相对无言而已,去不去都是一样。” 许盈容一怔,只觉班兮目光冰凉,眼神更是没有一丝热度,说道:“说来真是奇怪,柳息儿陷落在囚时,我倒比眼前更加难过些。一听说她被定了酷刑,更是坐立不安。可如今盼……她又落到同样处境,我反而,生疏淡漠了。就算我再怎样地努力回想,实在是……找不出能说服自己的理由。” 许盈容细细品味她的话,却觉这平淡地话语伤心困厄实在是无处不在,明明柔肠百转,却又真如她所言,于迷茫看不到一丝出路。见班兮那木然地神情,许盈容一时也不知要怎么开解,在一旁安静了一会,才叹气道:“哀莫过于心死。她几次三番加害你,全不念从前的情谊,也怪不得你会这么冷淡,反正这结果是她疚由自取,你既然不想去见她,就别再往心里去了。” 本来二人在此静坐晒晒太阳,倒也自在,可是就因为说到了这个话题上,气氛忽然压抑起来,二人相对无言,静了半晌,班兮便起身告辞出来。她来许盈容这里总是不带宫女,只身一人,这时便顾自在宫殿间慢行,不多时,转过花园一角,班兮便索性朝花园里面走了进去。 走不多远,便见池塘那一边,一人斜*在角亭边上,正手拿一枝枯枝正用力敲打在眼前的小山石上,啪啪声,声声刺耳,远远传了过来。 班兮见到是她,便停下脚步,站在假山一侧朝这人凝神注视,眼神却有微光一寸寸地燃烧起来,将片刻之前还困扰着她的阴霾一扫而空了。 (对不起地很,这两天家里络坏了跟着电脑坏,修了几天,另一本书托朋友帮忙上传的,可这本vip那人弄不来——,只好停了两天,抱歉!!!) () 第七十三回 同林相息(上) 那枝条在石头上用力抽打,树皮没几下就已经完全脱落,变成光脱脱的在这大力下渐渐开裂地干枝,那人却依旧不解气似的挥个不停,直到枝条完全折断,她才狠狠地往池里一扔,气喘吁吁地瞪着那支被水纹带动正在池不停转圈的枝条好一会,才吁出一口长气,挨着亭颓然坐下,对着池塘发呆。 班兮在远处又静待了片刻,才向桥上走去,她毫不掩饰地脚步声却没有引起对方的注意,直到走到身前,那人才抬头看她一眼,看到是她,这人眉头一皱,眼流露厌烦,站起身来就想离开。 班兮却好似自言自语,朝四周张望,叹道:“唉,原来不论怎样繁花似锦的美丽景致,到了冬天,也还是会萧条至此。”那人听她这么说,却停了脚步,冷哼一声道:“班少使还真是有那份闲情逸致,这时候还有空为春花秋月这些东西哀叹感慨!你不是曾经扬言要和我争夺后位的么?现在看来,你可还一分胜数也没有呢,倒闲起来了?真是可笑。” 哪料班兮像是完全没听出她话的嘲讽,反而朝她看上一眼,眼神幽怨暗淡,叹道:“后位?如今不是已经有人当之无愧的将其视为囊之物了么?再说,此时此刻我哪还有那个心思!”一边说一边走向池边,她身后那人迟疑片刻,果然跟了上来,道:“哦!这么说来,你已经认输了?啧啧啧,亏的我妹妹还把你夸的天上有地上无地。电脑站正经八百要拿你做对手,原来你竟是这么不堪一击,也不知是要说她看错人好呢还是说你原本就不值一提。”说罢掩嘴轻笑几声,笑声却无欢畅之意。 班兮一脸哀怨:“争到了后位又能怎样?你不是没有看到,那天在大殿上。卫婕妤……不,是盼儿,她对我的诬陷,甚至没有一丝半点的犹豫迟疑……为什么会这样呢?我自问待她不薄呀!自小便是当姐妹一样看待一起长大的人,没想到,有一天会对我做出这么残忍的事!”她地眼包含着盈盈泪光,仿似只要轻轻一触便会泪如雨下。 这双泪眼朝池塘凝视片刻,转到她身边这人的脸上。又道:“赵婕妤,你可知道这一切是因为什么么?姐妹情谊在地位荣华面前,果然这么薄弱?多年的依赖信任,也能在转眼间,便全部变化为伤害对方的利箭么?” 赵飞燕看着她的神情,却好似愣住了。(手机阅读)班兮自然也没有要她帮自己解惑地意思,只是静待了片刻,道:“我也知道这个答案不容易给出,唉,近日我时常为此事烦恼。有时午夜梦醒,看着天边的残月,真是恨不得……恨不得立刻冲到地牢里去,找她当面问个明白。我……究竟有什么对不起她,她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她紧紧握拳,似是努力克制着自己情绪的波动,过了好一会,才回过头来与赵飞燕正视,她的眼满含幽怨,语音清晰却又一字一顿道:“你说,这世上当真有在权力诱惑面前毫无不动摇地——亲情么?”她的眼睛直直注视赵飞燕。眸底却含着暗光,冷冷等待,等待着捕捉此人的所有变化。 赵飞燕哪里能注意到这些,她细细回味这句话,只觉这一个声音忽然如同呼啸而过的狂风,将她那本来就已经烦乱不堪的思绪搅地天翻地覆。她眼前斗然出现少嫔馆热闹非凡的情景。众妃阿谀奉承。妹妹一脸的志得意满,顾盼流光…… 眼前的一切和她方才自少嫔馆看到的情景交相呼应。连同班兮委宛凄凉的神色都一一重叠,使得她仿似看到自己,蓦然间像是回到了从前。小姐妹两相依为命,她一直依*地是这个明明是妹妹却比自己更像姐姐的人。一起苦练舞技、一起和男人们周旋、一起和男人的女人们对抗争夺…… “我一定为你争得这个后位!” “你要信我,普天下,只信我一个”…… 而此时,她惊恐万状地发觉得自己对这些一直认定的话产生了动摇,而这种波动并非因为眼前班兮地只言片语,而是从很久以前——从合德装病让自己先入宫开始、从她无论做什么打算不再和自己商量开始、从她淡定地对待自己的愤怒怨气开始,这些东西潜藏在她的心里,如今却因为班兮的话,逐个点亮记忆,刹那之间,都回来了。再回想合德近日的安然神色,赵飞燕忽然浑身一颤。 班兮并没有放过她的丝毫变化,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后,她往一边走出几步,思忖了片刻,才道:“从前我一直在想,若是不入宫,我和盼儿之间也许能平安无事的过一辈。可是,自从大殿一幕发生后,我忽然明白了。就算不入宫,这一切也是注定的,争斗与算计,是某些人与生俱来地东西,不同的环境下激发出她们不同的程度而已,这世上有太多令人心动想要拥有的东西,不在这里争斗,那换一个地方,也没有什么差别。” 赵飞燕死死盯着眼前的池塘,耳听这平静哀伤的话语,呼吸却渐渐急促起来,回忆蓦然加快速度,一直倒退回去,那些从未和人说起地话那些从未熄灭地怀疑,使得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回忆,明明注视眼前却看不到半分实景。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不由自主咬紧地牙关才缓缓松开,这才意识到身边还有一个无论如何都绝对是自己对手的女人窥视在侧,她慌忙收拾心情,回过神来。哪知环目四望,整个曲桥乃至池塘四周,都只有她一人独立,那个班兮不知何时已经走了。 她松了口气,重新考虑了自己的想法,又反复掂量了一会,转身朝少嫔馆走去,脚步急促,和来时的慢条丝理大不一样,这焦急凌乱的声音便一如她此时的心情。 才走至少嫔馆的门,便已经听到里屋传来阵阵说笑声,那些妃还没离开,赵飞燕暗自咒骂,一面往里去了。 () 第七十三回 同林相息(下) 庭院里依旧寒风扑面,可只消一脚踏入屋内,严寒便立时被隔绝了。屋四周都垂着厚实的帘,穿过几重才算勉强进到内室,三四个妃嫔围着屋正的火炉正说笑呢,看她进来,慌忙都起身敛礼。 屋另一边铺着厚羊绒垫的长榻上,赵合德身着黑裘斜倚一旁,看赵飞燕进来,她扬手招呼,让宫女在自己的长榻边另铺了一张软垫。 赵飞燕过去坐下,一旁张美人已经笑道:“赵婕妤怎么这会儿才来,我们方才都正在听娘娘说笑话儿呢。”赵飞燕道:“哦?都说了些什么笑话?”张美人笑道:“赵婕妤你是没有听见,也不知娘娘从哪里知道的那些个笑话,真是笑的我们肚都疼了。” 一旁有位姓钱的妃看赵飞燕笑虽笑着,神色间却有些不自然,慌忙道:“张美人你也糊涂,赵婕妤与娘娘亲姊俩,这些个笑话,自然是早就知道了的,”张美人一愣,忙道:“那是当然那是当然。” 赵合德微微一笑,道:“姐姐去了哪里?方才我差人去远条馆,也没能找到你。”赵飞燕答:“在园里走了会儿,路过你这里便过来了。(电脑阅读赵合德笑笑,道:“天气这么冷,院里有什么可逛的,残枯枝的又没什么景致,不如就在我这里说说话,人多热闹些,也能驱些寒意。”赵飞燕点了点头,接过一旁宫女送上的手炉。 只听那张美人笑道:“那也是娘娘的与众不同,大伙儿才都喜欢往您这里来。少嫔馆透着福瑞之气呢,任是谁都能沾点儿喜气。别地宫馆里就别提有多冷清了,我那少春馆呀,一刻也坐不了人,像是要给活活冻死一般的冰冷呢。” 那姓钱的妃见她如此讨好。又看赵合德笑咪咪的好似很是受用,慌忙不甘人后,也道:“是呀,如今宫的娘娘妃嫔只属娘娘您最是尊贵,这一份胜过天仙地容貌就不用说了,光看娘娘待人处事的性情,连太后都赞不绝口,咱们这些妃们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都说要以娘娘为榜样儿,好好的揣磨着,能自娘娘这里学到一分半点,那就是一生受用了。”几个妃也都是应诺点头。 赵合德微笑道:“姐妹们抬爱了,其实我哪有什么能让你们学的,倒是张美人那一手刺绣,才是值得大家学习的东西……1-6-k,电脑站美人忽然受到如此抬举,兴奋的脸都红了,说话都有些结巴起来,道:“我那个。也就是独个人实在闷着打发时间用用还行,哪……哪算的上是本事。” 赵合德却道:“张美人太谦了,上一次你敬奉太后地绣品,有一回我去长信宫。太后还特地拿出来给我看了,实在是难得一见的珍品呀,花卉鸟蝶,一眼看去,足可以假乱真呢。” 张美人见众嫔妃微有妒意的目光都朝自己身上聚集,自觉面上有光,忙笑道:“那是太后去年寿诞时我匆忙赶制的,想不到能得到太后垂青。更想不到还有这个福份,竟能让娘娘常识了,真是感激涕零。娘娘若是看的上,我这趟回去就仔仔细细为娘娘也绣一幅,就怕……有碍娘娘的观瞻。” 赵合德笑道:“如此就劳张美人了,我喜欢着呢。”说罢歇了歇。又转头向那位姓钱的妃道:“对了。我前些日偶尔听说,钱美人画的一手好画。这下既然向张美人讨了东西,我也就厚着脸皮也向你开口了。” 那钱美人受宠若惊,慌忙道:“娘娘看的起,是我的荣幸呀,难得娘娘喜欢,我这就回去好好准备。”赵合德含笑点头,和众妃闲聊之,对她们逐一地特长喜好,都表露出了自己的兴趣。 这些妃嫔虽然好不容易在后宫争得一席之地,可却几乎都是形同虚设的摆设,有的更是已经有数年没有得到皇帝临幸,因而只能自己弄些个手工劳作打发漫长无味地深宫日而已。却没想到这位赵婕妤竟然将她们所喜欢的所擅长都一一打探的清清楚楚,佩服之余,更是都有些心惊胆战,眼看她成为宫之主的机会最大,看来以后的日可没有从前对许后那般轻松随意了。 众妃留了一会,看赵合德的神色有些懒散,慌忙知趣的陆续离开,赵合德目送她们出去,回头见姐姐神情似是有些厌烦,便笑道:“你嫌烦了么?这些人说的话将就着听听,敷衍一下就好,倒不用真地往心里去。” 赵飞燕哼道:“这些人什么肉麻的话都说的出来,真是让人倒胃口。”赵合德伸个懒腰,笑道:“她们不外是凭着家世或是偶尔机遇才得到今天的地位,自己也知道眼前的一切对她们来说已经到了极至了,若是不在嘴上多下点功夫,试问她们又要用什么东西自保呢。是这样的啦,你也不用厌恶她们,若是觉得烦了,不理她们也就是了。各人为各自生存打地算盘方式而已,这也没什么稀奇。” 赵飞燕听了这话倒沉默起来,二人一时无话,都对着眼前地炉出神,过了一会,赵合德淡淡地道:“姐姐今天像是有什么心事呢,不如说出来,让妹妹替你分担吧。” 赵飞燕看她一眼,犹豫了片刻,正色道:“你是知道我性的,我这人不会转变摸角,更不会说些什么门面话,如今这情形,连太后都看好你了,何况据咱们观察地,那个班兮整日愁眉苦脸和那个病怏许盈容在一起呢,看来她也是没什么手段的了。这么一来,咱们算不算已经走上了成功之路呢?”赵合德嘴角一勾,却没有回答。 赵飞燕又道:“只要当了皇后,要处置不合眼的人还不是易如反掌?如今只差太后提出这事了,你在她那里多煸点火儿,此事也许就此成了呢。到了这个时候,你当初答允我的,该兑现了吧?”她心直口快,将所有的话一古恼的全说了,心里却毫无把握,因而急匆匆地说完这话,一双妙目露出强烈的期待目光向赵合德定定注视,等待她的回答。 () 第七十四回 劳燕分飞(上) 屋里安静下来,只有火炉内的黑碳在燃烧偶然发出极轻的声音,时而偷袭一般地劈啪做响,给屋内这流动着不安情绪的宁静增添了几许波动。 赵飞燕保持一动不动的僵硬坐姿向妹妹注视,而后者脸上始终平静的神情,更是如同一剂催化剂般,使得她的目光渐渐灼热起来,带着愤怒与凶光,正要说话,却听屋外有宫女轻叫一声“下雪啦。”赵飞燕转头朝门口看了一眼,转头却见赵合德已经站起来,缓缓走到窗前,朝外注视片刻,轻声道:“你看,下雪了呢。” 赵飞燕只得走到她身后,朝窗外意思意思看一眼,道:“你是不想回答我的话还是根本回答不出?”赵合德却似没有听到她的话,顾自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下小时,最怕下雪!冰冻三尺的下雪天里,你我还得赤足在院练舞,脚肿地全无知觉,还要撑着身一遍遍反复旋转。一墙之隔的候爷府,是大小姐们欢声雀跃地笑语,有时,还会有一两只雪球越过矮墙落在咱们的脚边。” 赵飞燕听她忽然说起这些,倒也安静下来,在一旁静静伫立,赵合德神情淡漠,继续说道:“这些小姐公们哪里知道咱们的艰辛,他们自己玩的够了,还将雪球放到我们的被褥里,害你我一整个夜里,只能紧紧抱作一团相互取暖。”赵飞燕听到此处,眼神也渐渐柔软起来,然叹了口气。 赵合德将她的神情看在眼里。眼角带过一丝笑意,语调却依旧悲哀,道:“咱们能活到现在,实在是不容易,虽然当初在平昌府立过一定要活下去的誓言。可是,那也只是为了能振作而信口说下地话而已,能走到今日的地步,不论是对我们的哪一个来说,都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赵飞燕回想起姐妹俩这一路走来所经历的种种磨难,确是真的悲从来,正黯然神伤,却听赵合德道:“当年我喝下昭林公主赐予地那碗汤药。才得以逃过一死,不过,也从此没有了腹骨肉而且永远,不会再有。”赵飞燕知道这是妹妹心最痛的往事,听她此时忽然提起,却委实心一惊。抬眼朝她看去,却见她神情依旧只是淡然,仿似说的是别人的事,这惨剧受害的也并非是她自己。 “他曾经信誓旦旦,要对我好可是公主让他将药送到我面前,他却连眼都没有眨过一下,那幅神情可真是教人毕生难忘呀。”她嘴角微微带笑,转头与姐姐对视。道:“我在破屋里与生死较量时,他却带上他的公主去封地做他的驸马爷去了,你说我这碗药喝的可值么?” 赵飞燕神情痛苦,转开视线道:“你能不能别这么笑,明明说着这样地事,还笑的出来,莫地让人心里难受。”赵合德却似根本没听到她的话,依旧笑脸盈盈地道:“我倒觉着那药喝的太值得了。若不是那碗药。生下那个孽种来,了不起在他公主府做一个迟早要死的受气包,再说身份低贱地拖着一个孩,别的苦就更不用再说了。” 屋里炉火正旺,她优美的脸颊上泛起淡淡的红晕,妖媚动人。光以她的神情分辨。旁观者必定会以为她正在说一件充满美好回忆的往事。 “所以呀,命辜负地。我总深信必有偿还的一天。”她说到这里,才转身与赵飞燕对视,道:“姐姐吃的苦自小便比我少,你可知道这是为什么么?” 赵飞燕微微一愣:“我……倒从没这么想过,应该是你比较出众吧。” 赵合德笑道:“姐姐错了!从小到大,比起禀性为人,你爱憎分明心直口快;比起姿色容貌,你娇艳夺目气势逼人。所以一直以来,分明就是你性直爽得罪的人多,是你在舞姬群特别惹人注目引来那么些个狂蜂浪蝶,你受地关注向来最多,可到头来受罚的却总是我,这个,姐姐又有没有想过当缘故呢?” 赵飞燕脸色略不自在,喃喃道:“是呀,是你从旁做巧,将那些个话由事端都接过去了,我才能得保平安。这件事,我一直是明白的,不用你提醒我也记得,我早说过,将来……但凡我有的,你也定然不会缺。” 赵合德笑眯眯地看着她一脸不舒服的神色,对她的宽慰之词却全没表态,安静了片刻,又问道:“对了,那回容茶,最近姐姐是不是也一直在喝?” 这回容茶是舞姬之间秘密相传的一种药草,喝它能保持体态纤细,身条件是她们这些女寻求一切的基础,赵氏姐妹自己也从不例外,便是入了宫,也早就让人去民间私收来保存了,每日必喝。赵飞燕听她没头没尾地忽然说这话,便道:“不错,我一直在喝地,有什么不妥么?” 赵合德眼微亮一闪,摇手笑道:“自然没什么不妥,”说着转身到软榻上坐下,又恢复了她疏懒地样。赵合德阴沉沉地打量了她一会,心里不知怎地有些不安,对这妹妹她自小便是这样,永远不知道她心里想的是什么。这时见她不再继续刚刚的话题,便自然立刻回想起今天自己要问她的重要事情。 想到这里,她不再犹豫,上前几步,站到她的榻前,道:“绕了这么一大圈,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因她这么在跟前一站,便将日光遮挡了下来。赵合德敛眉垂目处在这片阴影下,一直神情愉悦地脸色看上去也多了一份阴沉。 她听了姐姐地话又没有立时回答,而是垂头顾自摆弄着手地小暖炉,隔了一会,才忽然轻轻一笑,道:“你果真一点也不明白么?” 赵飞燕道:“有什么可明白的。你说来说去都是从前,没一句在正题上地,叫我怎么明白?” 赵合德自阴影抬起闪亮地双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你所说的当天的承诺,是指皇后一位么?” () 第七十五回 劳燕分飞(下) 赵飞燕道:“这个自然,我今天来就是想问你这件事,如今许后给拉下台了,班兮也没什么作为,你当初答应我的皇后之位,打算什么时候兑现?” 赵合德目光自她身上移开,落向窗外,缓缓道:“这件事,你还是忘了吧。”赵飞燕惊怒交加,道:“你说什么?这……这是什么意思?”起合德道:“就是你听到的意思,这个皇后,你做不了,也不适合。” 赵飞燕怒道:“什么叫不适合?当初不是你口口声声说普天下最有资格做这个皇后的就是我么?连那游方术士都这样预言,你不是一直这么说的么?” 赵合德嘴角微微上挑,道:“人在做某件事时,有时需要一点外力来支撑信心,不论是多么荒谬的邪说也好,他人的肯定也罢,说到底,都不过是骗人的把戏,当不得真的,你还是忘了吧。”赵飞燕脸色青了又黑,握紧拳头俯视她好一会,才自牙间吡出几字来:“既然我不适合做,那谁适合?” 赵合德微笑道:“这还用问么?如今谁在后宫最有口碑又最令太后喜欢,这不是有目共睹的事么?”赵飞燕哈哈一笑,道:“你?你别作梦了,你别忘记了你不能生养,你才是真正不适合做皇后的人!” 赵合德淡淡道:“是呀,我是不能生养,那难道你以为,你可以?赵飞燕闻言一顿,全身僵硬,一股从未有过的恐惧自她心底升腾起来原本铁青的脸色刹那之间变做一片死白:“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赵合德却摇头道:“这就是你多虑了。我再怎么也不会对你做这样地事,毕竟这世上,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姐姐而已。”虽听她这样解释,赵飞燕却还是控制不住地声音发抖:“一定是你,一定是你给我下了药。你……” 赵合德叹息一声,打断她道:“其实你侍寝已经有很长日了,一直没有怀上孩,你就从来没有想过这其是不是哪里不对劲呢?我知道你素来就只会光着急没有法的,所以便代你多留了份心思。前不久,刚好有批舞姬入宫献艺。虽然当时你也在场,不过你肯定没注意到吧,那里面便有咱们熟识的朵儿姐妹。我召她们来说了会闲话。却从她们口得知了一件事。” 她说到这里瞟了姐姐一眼,后者脸色始终没变,想来依旧又惊又疑全没将她的话听进去,她也就不再管她,顾自说道:“从前那个琴茵,后来终于也寻了归处,给一个什么候爷做了小,可跟过去两年多,却一直没有怀上,那家给她寻医就诊……16k,手机站却原来琴茵根本就不能生养,这家人收了她,原是指望她能生个一儿半女,既然不能生养。自然给赶出来了。” 赵飞燕这才隐隐有些把她的话听进去,只听赵合德继续道:“和她一众地姐妹们,这些年也都有着落的,可巧的是竟没一个生过孩,众人这才想到,兴许是大伙儿一起吃的什么东西出了问题。你猜猜这东西是什么?” 赵飞燕一愣,怒道:“要说就说,问我干吗!”赵合德微微一笑道:“就是那回容茶。”赵飞燕这才一愣,半天方回过神来,喃喃道:“是它?”赵合德道:“总之咱们都是上了当初教咱们跳舞的那个坏女人的当,她分明知道这个东西的害处,却故意不说出来,还把这茶夸的天上地下地。害我们一吃就是这么些年。姐姐,你这下明白了吧。这可与我无关呀。” 她的口气隐约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可赵飞燕已经无暇分辨了,她完完全全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的目瞪口呆,原来自己一直以来期望的都只是一场空。 她最初入宫时,看到眼前的繁华尊贵,便已经为之折服,以一名舞姬的身份能一跃成为婕妤,奴婢成群,金银满箱,她知足极了。一心想好好地对待自己享受得来不易的荣华富贵。可柳息儿的一席陷害,却将她忽然从天上打到了地下,她甚至没有时间为自己分辨,金碧辉煌地宫殿转眼间已经变成了断垣残壁。自那时开始,她才算有些懂得这个宫廷了。这辉煌的宫殿原来和自己从前生活的地方没有什么不同,一样需要阴谋与算计,缺一不能成活。因而她才想到了一直为自己出谋划策的妹妹,这才通过盼儿,将妹妹介绍给皇帝,得以再度复出。 可是便连妹妹也不知道,她是多么怜惜这失而复得地一切,更因为有了合德的,她已经在心里无数回想像过,当的那一日到来时,是怎样的情形?可是,如今,还没得手的,她却又要失去了。 她恨合德,恨她时刻算计看人的眼光,恨她永远不褪色的笑容,更恨她那总是胜卷在握不可一世的得意神色。 “就算这是真地,你不也一样无法生养,若是以此为由,这个皇后,只怕你也无福消受,”这是赵飞燕沉默良久,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赵合德却道:“你知道许后明明的显赫的家世,满臣百官的,却为什么到头来还是落的那样地下场?”赵飞燕眼无光,语调却显出狠意,冷冷道:“因为她生不逢时,遇见了你。” 赵合德听她说完这话,却掩嘴笑个不停,道:“我可当这是夸赞我地话了,姐姐。”赵飞燕皮笑肉不笑道:“自然是夸你的。”赵合德又笑了片刻,才道:“遇到我这样地对手,确是她的不幸,可她最大的不幸却并非在此,而是在于她自身。当初有班兮帮着她,才使得她勉强支撑,后来班兮放手不管,她立刻便着了我的道儿。这一切与人无忧,就全都是她的错了,她错在没能依*自己,错在好日过的太久,没能练就一个足智多谋的头脑,凭她那样愚鲁的一个人能做几年皇后,便是结果从宝座上跌下来了,也是一点也不冤的。她没那个本事,怪不得别人。” 对不起,最近络还是不稳定,,,都查不出是哪里的毛病,,郁闷呀,,总之最少隔一天,我会努力上线来更新的另外.请下我的新书,,谢谢大家了 第七十六回 图穷匕见(上) 赵合德眉飞色舞地徐徐道来,得意之色溢于言表,可这些话在赵飞燕耳却是句句带刺,字字含钉,待她一席话说完,她姐姐的脸色已经坏到不能再坏了。 赵合德看她一眼,却又叹了口气,声音缓慢低柔,道:“你我一母同胞,在这世上我不对你好不帮你,又要将这份心去给谁呢?我确确实实是真的想为你谋求此位,便是在班兮面前也这么告诉她过,我把这份心意表白无遗,也绝不是一时高兴随口说说的事。” 她迎着赵飞燕站起身来,握住她手,又道:“只是经过与柳息儿许后班兮这轮的较量之后,我却真正开始担心,这皇后之位,只怕并不合适你。要和这么多人为敌,得要有多深的心计,时刻防范他人,却又要做出体已的样来博人好感。你看方才和那些女人相处的情景,你才来不过片刻功夫,就已经心生厌烦,又将情绪表露在了脸色之上。唉,不是妹妹要挑你的理,这原是你嫉恶如仇的性情,怪不得你,可要以这样的处事做皇后,那就不适合了。” 她耐着性将样样般般都解释给姐姐听,这位姐姐的脾气她是最熟悉了,明知眼前的劝慰可能只是石沉大海,不会有什么效果。1——6——k来她一直在暗安抚她,想将此事押到前后解决,却没想到她今日忽然提了出来,在这非常时刻,她知道决不能将二人的关系弄的太僵,以至于生出什么旁枝错节来打乱自己地计划,因而才在竭力说合挽回。只盼暂时安排下她。只要自己做上了皇后,便不怕她闹腾。 不过,让她略微有些诧异的是,赵飞燕原先愤愤不平的神色好似真的因为她这席话缓和了些,甚至还流露出少许哀伤自怜的模样。赵合德忙抓紧机会,再道:“何况咱们姐妹,同声同气,不论是谁做了皇后,又有什么区别呢。做皇后地,也不过是给推到前面做一个挡箭牌而已,多少烦恼的事还都要着落在这个位置上呢,与其担心受怕劳心劳力。像姐姐你这样的人,能放开胸怀过自己想过的日说想说的话,岂不是一件美事?” 赵飞燕沉默听她说完,睫毛垂下遮住半边眼帘,静了一会,再抬起眼眸时,她的眼竟似含有一点泪光,声音又轻又软,全没了片刻前尖酸的语气,道:“我明白了。也想通了,看看许后的情形,这个皇后还真不是好做地,妹妹说出这番实话又愿意带为受累……1#6#k#。姐姐谢你还来不及呢,哪里还有什么怨怼,也许,这一切都是命罢了。” 赵合德也是泪盈于睫,握紧她手道:“姐姐真不怪我?”赵飞燕道:“自然不怪,就像你说,是谁做这个皇后,都没有妹妹你做好呀。姐姐我势必全力你,”赵合德眼角的泪珠儿顺着光滑的脸颊滴落下来,赵飞燕便伸手为她擦拭了,二人都是含泪相望,却又都觉得这番情形有些可笑,不由得相视一笑。屋里的气氛顿时缓解了。 赵飞燕拉着妹妹的手。走到榻边坐下,道:“只是。妹妹也无法生养呀,这若是做了皇后未有所出,可要如何是好呢?”赵合德抿嘴笑道:“这个将来自然有将来的法,”赵飞燕笑道:“是呀,是姐姐多虑了,这点小事,哪里还能难过妹妹的。”她说着看看四周,站起身来道:“说话间竟到这个时辰了,我得赶着回馆里去淋浴更衣,晚上还要侍寝呢。” 赵合德忙起身相送,二人携手一直走到门口,这才恋恋不舍的分开,赵飞燕一路回头,笑挥了几次手,才渐渐远去,赵合德也是扬手相送,眼见她的背影完全瞧不风了,才放下手来。 只不过,和她的手一同放下地,还有她脸上的笑容。片刻前还是满眼含笑地目光,就在她放手的刹那之间已经变做了阴冷狠冽。 朝飞燕消失的方向注视片刻,她嘴角微微一动,立刻转身回到屋里,召来一个宫女,道:“你去通知远条馆地喜樱彩桃,让她们盯着赵飞燕,无论她有什么动静都及时来报,快去。”那宫女自从许后倒台后,已经好几日没看到她脸上流露出这样可怕的神情了,何况这一回还是对她自己的姐姐,不由得微微一愣,只怕是自己听错了,慌忙重复道:“娘娘……是远条馆的喜樱和彩桃么?” 赵合德扬手一记耳光重重打在她的脸上,怒喝道:“耳朵聋了么?快去,”那宫女这才捂着脸不敢再说什么,急匆匆地走了。赵合德看着她的背影,似是自言自语般地冰冷地声音轻轻说道:“想和我斗,你太不自量力了。” 赵飞燕一回到宫馆,便即将自己锁在房,遣开了所有宫女不知独个儿在做些什么,待到要淋浴的时间,才重新开门,让宫女们安排着整理妥当,再用了晚饭,又等了半个时辰,便起身向未央宫走去。 冬季的天色本就黑地早,赵飞燕一行人还未到宫门,原本还有一些微亮的天已经完全黑透了,赵飞燕跟着身前两盏灯笼照出地方寸亮光,缓缓向前行进。 她的双手在裙笼下紧紧交握,神色很是有些紧张,眼神飘忽,正在想着心事。这时便听身边的宫女小声示意,原来已经走到宫门前了,正在迈上台阶的一刹那,她的脚微微迟疑了片刻,只极短地瞬间而已,几乎看不到任何变化,可经此一停,再度迈步地赵飞燕,她脸上的忐忑不安已经换做另一种毅然决然地神色,昂首阔步,向宫门走去。 一行人走到门前,却有一个太监正在等待。看到她们,忙迎上笑道:“娘娘万福,”赵飞燕嗯了一声,又要往前走,哪知那太监却上前一步拦在了她地面前。这人是吃错药了吧?赵飞并心暗骂,正想着不知是哪里冒出来个不懂规矩的小太监,可抬眼朝他一瞥,却吃惊地立时停住了脚步。 这哪里是什么小太监,这分明是回回笑脸相迎,娘娘前娘娘后结巴不停地太监头儿林增,赵飞燕道:“林公公这是做什么?”林增满脸推笑,点头哈腰道:“奴才在此恭候娘娘。” 第七十六回 图穷匕见(下) 看赵飞燕皱眉看他,他嘿嘿一笑,道:“是陛下让奴才在此恭候的,”赵飞燕这才道:“有什么事?”林增道:“陛下有旨意,今日由钱美人侍寝了,旨意已经传去了远条馆,想必要与娘娘错开了,劳烦娘娘白走一趟,奴特意在此恭候,向娘娘请罪的。” 赵飞燕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钱美人是个什么东西?什么时候轮上她跟自己争了,她怒形于色,伸手朝林增一推,就想抢起宫门去。 哪料那林增早有准备,虽退开一步,却仍是挡在宫门外,道:“钱美人早已到了,这个时候娘娘去打扰,只怕与人与已都不方便,”赵飞燕怒道:“凭你也敢在我面前说什么方便不方便?你让不让开?” 林增全然不为她的怒斥所动,依旧笑咪咪地,却一点没有让开的意思,说道:“娘娘对奴才发火也无济于事呀,奴才只知道听陛下的在这里候着,既然陛下发话了,娘娘与其在此生气,倒不如回去好好想想,看看是哪里出了问题,又或者找赵婕妤问问是怎么回事也好呀!” 赵飞燕一愣,想了半晌,才道:“赵婕妤她刚才来过?”林增道:“可不是么?钱美人还是她亲自带进去的呢,”这一句话当真便似晴天霹雳一般,打的赵飞燕摇摇晃晃,要不是她身后宫女及时扶住,只怕她已经气晕过去了。电脑站饶是如此,喉咙口还是猛地一阵腥甜,她使力咽了下去。定一定神,再不看林增一眼,又将搀扶自己的宫女用力甩开,转身就往回走,等两旁拿灯笼的太监反映过来。她早已一头载进黑暗了。 赵飞燕一路疾走,心地一团怒火更是越烧越旺,身后太监宫女跟着她一路小跑,看这情形只怕转眼就有一场大闹,不由得都是心惴惴不安。 没多会功夫,她们一行人便已经赶到了少嫔馆,赵飞燕径直朝里走去,却见一路走廊庭院都有点灯。倒像是在准备着给她照明一般。她也没有多想,闯入赵合德屋里大喝道:“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说出这话后,才定睛看到屋里形式,不由得微微一愣。 只见赵合德端坐间,屋两旁却站着四个太监两个宫女,看赵飞燕进来,这些人眼也没抬一下,只是沉默着伫立一旁。 这屋里的气氛有些莫名诡异,赵飞燕正暗自思量,却见赵合德道:“妹妹确是玩惯把戏的人。却原来有样学样,如今姐姐也跟着玩起把戏来啦?”赵飞燕一愣,道:“你胡说些什么?” 赵合德依旧是平日那幅疏懒的样,摆手道:“你怀里放着什么。自己拿出来吧,”赵飞燕一惊,顿时退后一步,脸色却已白了,嘴里却撑道:“都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说罢已经转身想要离开,哪知一旁始终一动不动的四个太监却忽然同时上前一步,都已伸手将她手臂抓住。赵飞燕又惊又怒,道:“你们这么奴才疯了么?快放手!” 那四个太监宛如聋一般对她地言语挣扎全不理会,手下却没有丝毫松懈,无论赵飞燕怎么挣扎也离不了他们的控制。赵飞燕正怒不可遏,抬眼却见一个宫女上前,伸手自她怀摸出一个小包裹来。转身便递到了赵合德手。看到这一个动作,赵飞燕这才真正惊慌起来。 只见赵合德笑盈盈地将这小包打开。对着其的东西看了一会,自一旁宫女手接过暖炉,宫女忙将炉盖打开,她随时便将小包的东西倾数倒入,这些东西遇到暗碳顿时吃吃作响,燃烧起来,伴随着一在缕黑烟,空气顿时充满了草药的味道。 赵合德放下手的火炉朝姐姐款款走进,将手那方包草药的帕放回她怀,道:“姐姐喝上了瘾,竟然想将回容草也送给陛下尝尝么?”赵飞燕脸色发黑,道:“我只是顺带着忘记拿出来了。”赵合德笑道:“愈发可笑了,这茶哪回不是喜樱给你泡的,巴巴地带着去侍寝,连个谎话都编的这么不圆滑呢,你怎么跟妹妹斗呀?” 赵飞燕欲待分辨,可抬眼见她似笑非笑的样,怒火顿时冲涌上来,喝道:“我就要去揭穿你,就凭你个不能生养,这皇后你就别想坐的上去。有许后这样的例在,我就不相信太后陛还会傻到再立一个无后的皇后来引起皇宫事端!你让我不能如愿你也别想得逞。” 赵合德死死盯着她一动不动,脸上的笑意终于渐渐褪下,声音冰冷:“你就这么看不得我好?就算两败俱伤也不息阻拦我么?”赵飞燕如同疯癫一般仰头长笑:“看不得你好?你又何尝看得我好?一分心对一分心罢了,有的事不用多说,咱们心里也透亮着呢。” 赵合德不再说话,只是呆呆注视她半晌才木然转身,坐回原位,屋里除了赵飞燕激动的大声喘息,再没有半点声音,她一通痛快的话说出口却也不知赵合德接下来要如何对付自己,一面平静努力平静心绪,一面盯着她也不作声。 屋里明明有这么多人,都没有一人说话,有些诡异地气氛渐渐蔓延,压地人心口沉重,众太监宫女却都是眼望赵合德等她示下,过了片刻,只见她伸手一挥。一旁两个宫女立刻转身从一旁小几上拿过一只托盘,盘上放着一碗黑色汤汁,还在冒着几丝热气。 赵飞燕看这两个宫女端着它朝自己走过来,想到妹妹的手段,脸顿时白了,颤抖着道:“你……你要做什么?你竟敢对我下毒手?”赵合德目光注视地面,一言不发,眼见宫女拿着药就要给自己灌下,赵飞燕拼命挣扎,同时又踢又跳,想将这药打翻,几个太监使尽全力抓着她,正自纠缠之时,却听赵合德淡漠地声音轻声道:“不用怕,你毕竟是我姐姐,这药不过是令你昏睡而已,我不会杀你,也没有那个必要,等我做了皇后,自然让回复清醒。” 赵飞燕又急又怒,道:“你……你就算挡的了我,你,也挡得住别人么?那个……朵儿那姐妹俩……还有和咱们一起的舞姬……”赵合德脸上又扬起如花笑靥,重新抬头与她对视,她地眼闪闪发亮,笑道:“这些人又不是我姐妹,处理起来容易多了,你以为我会让她们活着么?” 赵飞燕微微一愣,不提防身边的宫女们趁着这个机会,已经将一碗汤药全部倒入她的嘴里,这一股微有甜味的药缓缓自她喉间滑下,眼前赵合德的脸孔渐渐模糊,如水影像一般晃动起来…… 七十七回 死灰复燃(上) 真是可怕,宫竟然闹鬼啦! 不过一两日的光景,闹鬼一事便传的沸沸扬扬,出事地点就在远条馆,据宫女太监们面无人色的回忆述诉。闹鬼当晚,大伙儿睡的正熟,却听赵婕妤房传出一声嘶心裂肺的尖叫,待众人闯进屋内时,只见她头发披散,眼神恐慌,手指南面被阵风吹地时关时合的窗口,大叫有鬼。 太监们掌着灯出外巡视,只觉四周阴风阵阵,虽没见鬼影,可光是那树枝摇晃拍打的声音已经吓的他们一个个心胆俱裂,哪里还敢去寻,都慌忙回屋来向娘娘报个平安,只要能安抚她,便当是做了一场噩梦搪塞过去算了。 可没想到赵婕妤如同着了魔一般,见人就抓,抓住便咬,眼神迷糊还阴侧侧地笑个不停,众人这才知道不妙,赶紧去寻了太医过来,直忙到天将破晓,那太医才从娘娘房走出,一味哀声叹气,嘱咐认真照看娘娘,自己则径直往未央宫去了。他虽没言明,可看着那个不住吃吃傻笑,而且忽然变的力大无穷,要几个太监才能将她按住绑上双手的赵婕妤,众人心已自了然,赵婕妤受恶鬼惊吓,已然,疯了! 皇帝得知此事,慌忙赶来探看详情,看她给绑住了手脚,神情委顿缩在床角,立时龙颜大怒,责令速速给她松绑,众人虽然害怕也只得照做了。好在那赵婕妤见了皇帝倒似乖巧了些,只咬着床单看他,也不说话。皇帝心生怜惜。上前想要安抚安慰,哪知她忽然跳将起来,抓住皇帝的手一口咬了下去,虽经身边侍卫太监们全力拉开,可皇帝手上已给咬的鲜血淋漓。几乎破皮见骨。 皇帝大怒之下,便要惩罚这个妖妇,此时幸好赵婕妤地妹妹赶到,痛哭求情,皇帝这才作罢,吩咐太医认真诊治后扬长而去。接下来的几日,赵合德衣不解带的在远条馆服侍照料,太医们也是想尽了办法。可却显然束手无策。只不过经过这些时日的诊治,赵飞燕终于不再发疯咬人,如今逢人便笑,给什么吃什么,心智尚不及二三岁的幼儿。只可怜一代绝色艳姬赵飞燕从此便成了一个不得出屋地疯。 众妃无不感叹摇头,纷纷来向赵合德去表示安慰,她逢此大变,眼睛整日又红又肿,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连王太后来看了一回后都心疼地握着她的小手只是念佛。叮嘱她一定要好好修养身。赵合德则含泪表示,虽然发生了这么不幸的事,可是能得到太后柔言体恤,什么都值得了。姐姐若尚知感恩,也必定会因太后的慈悲醒过来的一番话说的王太后也是双眼尽湿,叹息了好一阵,才回宫去了。 赵合德送她至门外,走回屋里,脸色却无得色,反而显的有些阴沉,看着一边正不停吃干果又不停扔地满地都是的赵飞燕半天没有说话。她房里地宫女走上前来。看了看她的神色,猜测道:“太后这样夸赞,娘娘也没有欢容,难道是为了方才张美人说的那事?” 赵合德斜她一眼,道:“你倒机灵!”那宫女经她一看,倒给吓的不敢说话。垂头站在一边。屋了静了片刻,没想赵合德却顺着她的话说开了:“你说的不错。我正为这事恼怒呢。”那宫女这才小心翼翼地道:“若不是张美人说起,娘娘还不知道原来那班少使竟和赵婕妤她说过那么久的话呢,多半是她挑拨离间,引的赵婕妤来娘娘这里说些不该的话。” 赵合德眼神冰冷,却笑道:“没有她挑,这个话茬儿也总有说开的一日,如今这样倒也说不上有什么不好,只不过……一想到是她在背后起地事,这点滋味又怎能不让她尝上一尝呢!”她沉吟片刻,道:“她不是和那许盈容交好吗?姓许的病了这么久,就让我来送她一把也不错。”说罢招那宫女过来,俯耳过去说了几句话,那宫女点头答应,一阵风似的走的没了影。 赵合德在窗前静静伫立,忽然身边伸过一只手来,脏兮兮地五指正扣着一枚果脯往她嘴里塞,赵合德皱眉转头,正想将这手拍落下来,可转头时遇到上一双嘻嘻痴笑的目光,动作便停止了。赵飞燕还往她嘴里塞果脯,一面笑道:“好吃,你也吃,很好,吃……”正说到这里,她的眼神忽然微微一顿,眉头不由自主地皱起来,直愣愣地盯着赵合德,脸上笑容渐渐褪去,有一丝淡淡地怒色涌动上来。 赵合德看到她这神情,慌忙退后一步,与此同时早有两个宫女上前将赵飞燕拉住,赵飞燕真瞪着眼前这人,却没有闹腾发疯,正好宫女端上药来,赵合德便道:“听话,你听了药,我就吃这果脯好么?” 赵飞燕看看那碗黑色汤药,眼闪过一丝惧意,猛地摇起头来抽身就想往回逃,两个宫女哇哇大叫,屋外顿时跑进几个太监来,按着她给灌了一碗进去。赵合德站在她身边冷冷看着,眼看她喝完药后,片刻前才略有些情绪的眼神又迷离起来,环视身边,她忽然指着个宫女大笑起来,那宫女以为自己脸上沾了什么,伸手摸了一摸,赵飞燕更是笑地气的满地打滚,任宫女怎么使用也按不住她。 赵合德看屋里闹成这样,便站起身来,走到长廊上,正自出神,却见方才那个宫女飞奔而来,她的脸色奇特,一看赵合德,立刻禀报:“那个许盈容不见了!” “不见了?是不在她自己馆里么?”赵合德斜她一眼。 那宫女却有些慌张,道:“不,是茗心馆空无一人,好像搬走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奴婢在那里里外外转了个遍,任是连一个宫女太监也没见着!” 赵合德这才略为正色起来,道:“这么大一个人怎么可能说不见就不见了,哼,我知道了,定是班兮想到我有此着,把她挪自己馆里去了,这可当真好笑!”说着笑字,她脸上却全无笑意,反而有些阴沉不安。那宫女垂头道:“奴婢会找人留意的,不论她在哪里,总共这么点地方,终究是能找出来。” 赵合德也不知没有没有听到她地话,眼望庭院不知在想些什么,那宫女站在她身后也不敢多嘴,就这样安静了片刻,忽然声后脚步声响起,有宫女匆匆进来,道:“太后驾到!”赵合德一愣,这王太后不是才走不多时吗?怎么又回头了?此时也来不及想更多,只得快步出迎去了。 第七十七回 死灰复燃(下) 将太后自辇车上迎下时,赵合德仔细打量她的脸色,这张白的没有什么血色的脸孔上并无恼怒或是异常神情,只是眼神似有一丝慌乱紧张,握着她的手也微微颤动,步伐急促地走进内室。赵合德虽然有些不安,自然也没有表露出半分来,亲自奉茶上前,便垂头站在一边等待太后说话。 哪料太后也是久久不言语,只是拉过了她手在掌细细抚摸,许久才叹道:“这样好的妙人儿,确是天下少有呀。”赵合德敛眉垂目,轻声道:“那是太后心慈,对臣妾另眼相看,在别人眼,却不知有多少人对臣妾心存嫉恨呢。”眼看太后这样急匆匆地赶回来,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可其必定有因,因而她便先顺着太后的话说下这句来,为自己做一个后备,不论是什么事,都可往这话上分说。 王太后点了点头,叹道:“是呀,出众的人总免不了要比平庸之辈多受些考验和非议。”她摇头叹息了片刻,却又问起赵飞燕的往事来,赵飞燕小心翼翼,将以往说过的重诉一回,王太后神情专注的听她说完,时不时点一点头,又不时叹息“真是个苦命的孩”云云。电脑站 赵合德说完后眼眶已红,道:“以臣妾的身份能侍奉在陛下与太后身边,已经是享到了天大的福气,如今更有太后百般怜爱,臣妾便是作牛作马也要报答太后的恩典。”王太后道:“你自小比别人受的苦多些,自然也就倍加珍惜眼前地一切,哀家都明白的。”说着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又道:“对了,我带了御医来,”说罢向后招手,一名白须御医上前一步站到赵合德面前。 赵合德忙道:“没想到太后还为臣妾姐姐的病这样费心,臣妾实在是感激涕……”哪知那太后却摇手道:“不。这御医是哀家为你带来的。”赵合德一愣,心念电转间,脸色先自白了,眼见那御医并非平时与自己相熟地邢太医,心里更是慌乱,正自思忖应对之策,却见那御医已经授命上前,拿出一只锦缎软垫放在她手臂下。 赵合德无法。只得依他所示将手放在垫上,御医伸两指在她腕上轻搭,沉吟许久,向太后看了一眼,垂首退到一旁王太后见了他的神情,却不知为什么有些黯然神伤,静静坐了一会起身表示要走。赵合德慌忙上前相扶,王太后也就持着她手一路走出,走到门口正要踏上车辇的那一刻,她忽然回头。在赵合德手上轻拍数下,极轻地叹道:“可惜了,这么好的人儿,唉!”说罢登上车辇。一行人渐渐远去了。 赵合德却尚自回味着她的话,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呆呆站了片刻,回头道:“立即去少嫔馆,”那心腹宫女问道:“去做什么?娘娘是要拿什么过来用么?”赵合德咽下一口气,道:“去看看……”才说了这几个字,便见宫墙那边有两个宫女匆忙奔来,走到近前看清正是少嫔馆的宫女。当前的一个慌张失色,向赵合德磕头道:“娘娘……方才有侍卫拿了太后地令牌,去到馆里拿了……”赵合德全身僵直,想也不想,一个耳光扇了过去,怒喝道:“我不是让你们好好看管的么?” 那宫女全身发抖哭道:“可那侍卫好像知道要找什么。还带了几个药医似的人。将娘娘日间喝的茶色都倒出来一一闻过,取了香茶就自走了……”赵合德用尽全力一脚踢在她的身上。怒喝道:“你们这群饭桶……” 身旁宫女都吓的全身发抖,跪了一地。这几个都算得上是赵合德最贴身的人,也正因如此她们都清楚知道这香茶便是令主不得不让赵婕妤变疯的根由,为了制止她将此茶向皇帝献出,赵合德甚至不惜向亲姐姐下毒,如今这茶却让太后的人拿去了,想到她的手段,又怎能不教她们胆战心惊呢。 赵合德因要照顾疯癫地赵飞燕,这些日以来都是住在远条馆这边,一来方便监督她的病症,二来也可借此机会做出让人称道她对手足无措的情深意重。那回容茶的坏处虽然她已心知胆明,可一来她本身已是不孕之身喝之无伤利害,二来这茶是真有保持体型地功效,因而她一直秘密放在身边,称之为养颜香茶。却没想到太后今日忽然下了这么一着,不但亲自带御医来给自己把脉同时又派人去自己宫馆搜查,实在是有备而来……只可恨自己竟然疏忽至此…… 不对!她忽然想到此事的不比寻常,王太后若是有疑第一次就会做出安排,她去而复反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却立刻安排御医跟随,明显是得了确凿的消息,那么这个消息从何而来? 赵合德脸色越来越阴沉,十指紧紧相扣,眼的怒火更甚,在原地站了一会,再不看地上的宫女一眼,提步就走,几个宫女犹豫着跟上前来,却都被她怒目回头的目光所阻,停下了脚步,眼看她独自一人朝宫墙那边渐渐走远了。 赵合德很快就走到目的地,看面前馆门敞开,她便举步进入,一直走到庭都未遇见一个宫女,她也并不停留,只是微微冷笑,一径朝里,再走了片刻,果然便见班兮垂头站在庭院地小池塘边,正对着池出神,听到脚步声,她回过头来见到是她,毫无惊讶神色,而是嫣然一笑,道:“你来啦!” 赵合德眼角抽搐,瞪着她半晌,也笑道:“是呀,看来你在等我,”班兮道:“煦仪馆不比你那少嫔馆,这里鲜有客人,难得赵婕妤肯移步敝处,你说我在等你那就算是在等你好了。”赵合德冷笑一声,站定看她却不说话,二人相距不过数尺,但交换了几个眼神之后,却都是默然不语,明明离的很近,彼此眼却似都没有对方。 第七十八回 防不胜防(上) 空气流动着冬日的冰凉气息,庭院的树上,早已凋零落尽,只留下光秃秃的树梢迎风微动,映衬着满院萧条。 班兮垂头将手的鱼食一点点朝池塘缓慢撒下,赵合德则站在池塘另一边,安静看着她,眼神光芒变幻,久久不息。 隔了好一会,班兮才抬起眼睛道:“赵婕妤此来,应该不是为了陪班兮给鱼儿喂食的吧?”赵合德轻哼了一声道:“我是来谢你的”她紧紧盯着她“多谢你手下留情,只告诉了太后回容茶的所在,没有说起其它的事,我这人知恩必报,不来谢上一谢,心里着实不安。” 班兮闻言微笑道:“礼尚往来而已,赵婕妤客气了,”赵合德见她自认不讳,心怒到极处脸上却反而笑了:“班少使好手段呀,只不过你似乎棋差一着,这么好的机会轻易放过了,下一次我可不会念着这个对你手下留情。” 班兮看她一眼,也笑道:“赵婕妤对自己的姐姐都能下得去手,班兮自然更不会指望你会对我这个外人有什么可容情的!其实……此事我也不过是占了点天时之利,凭着一些小把戏一早就知道你们姐妹因何不能生养而已,找太后去寻药什么的也不过是碰到好运气罢了。” 赵合德狠狠瞪着她,眼像是要喷出怒火一般,班兮却对她的怒色视而不见,依旧满面微笑,又道:“你也不用气恼难过你失去了皇后一位,只怕太后比你更加惋惜,这数月以来的打算全盘落了空,确也让她老人家怪不好受的。” 面对眼前淡然处之地班兮,赵合德不得不用力喘气。才能平定自己想要冲上去将此人撕成碎片地念头,虽然气愤之极,可心里却忽然隐隐地有些不安。究竟是在为什么不安呢?她强自镇定心神,虽心念飞转,却仍理不出头绪来,只得将这一切归结于眼前似乎有些得意忘形的班兮身上,感觉她与平日有些不同。 沉沉打量了班兮半晌,她道:“我们还真是有日没见了。今天看起来班少使心情特别好呀,略微占了我一回便宜,便把你乐成这样!未免贻笑大方了。”班兮神色一顿,错愕道:“我和平时有什么不同么?”想了片刻,又忽然柔光上面,轻声道:“也许是吧,” 赵合德冷哼道:“别以为胜了一回你就稳操胜券了,来日方长着呢……”正说到这里,却见班兮已经举步向自己走来,到了身前与她对视。自这双历来平和偶尔只有些怒意的眼睛,赵合德却看到一丝新的亮光。这亮,将她心的不安逐一放大,同时眼前班兮已经轻启朱唇:“赵飞燕成了疯癫。一路看你亦已经断决了前往皇后宝座地道路,如今汉宫里,还有谁能和我相争呢?这还不算胜卷在握么?难道你认为自己还有能与我相争的筹码么?” 从未见过这样的班兮! 她的双眉上挑,眼透着夺人的傲色,嘴角更是牵动起一弯似笑非笑诡魅地弧度,和她对视的赵合德只觉心忽地一沉,脸上的笑容已然僵化,一愣之后立即怒不可遏地跨前一步。喝道:“我不能坐上皇位,任是谁也别想成功!”班兮倒是神色自若,道:“好呀,那就让我看看你还有什么本领吧。” 赵飞燕朝她瞪视片刻,转身就走,身后班兮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她才走出两步。忽然闻到空气有一股奇怪的味道,随之而来地还有一个宫女的声音渐行渐近道:“这么冷的天怎么娘娘站在院里。你如今的身冻着了可如何是好?这碗酸姜汤奴婢给您……”正说到这里,班兮的声音已经断然阻止:“珍儿!” 她的语气不知怎么好似有点紧张,目光紧盯赵合德的背影,却见赵合德好似并未发现身后的情形,已经快步走出庭院去了。班兮松下一口气,回头向那珍儿道:“我们回屋吧,”那珍儿更是惶恐,道:“奴婢……没见到她在这里……奴婢该死!”班兮叹道:“好在她像是没在意,没事了,以后外人在时,要防着点儿,我……不愿意别人知道这事。”那珍儿急忙应是,二人这才往屋里走去了。 庭院的门边外面,赵合德却一动没动地站在原地,将院内二人的说话声尽收耳底,她地脸色由白变青,再由青转黑,眉梢额角满布又惊又怒地神色,终于明白班兮这不可一世的神色缘自何处了。 原来是这个!她在原地呆了片刻,再回头朝庭院定定注视,咬牙切齿道:“好,很好!”说罢猛地一拂袖,转眼间便冲出煦仪馆去了。 月色深沉,远条馆内院的小屋里却依然亮着烛光,晕红的光景下,赵飞燕缩着身睡在床上,手上还紧抱着一包杏脯,睡梦之尤自时而抿嘴,想是在梦还挂念着美味。赵合德便坐在她地床侧,投射向她的目光也是冰冷至骨,连她的声音也是如此:“怎么样?班兮果然是有了身孕么?” 床榻边垂首站着的便是满脸惶恐地邢太医,听了她的提问,他迟疑道:“这些日太医苑并无受召去煦仪馆诊断,因而下臣也不知……”赵合德冷哼道:“你不知道的事也未免太多了,太后找了御医来远条馆你不知、班兮有没有怀孕你也不知……那你到底都知道些什么?” 邢太医忙道:“下臣一定,一定去打探出来。”赵合德哼道:“既然她有心相瞒,凭你只怕还打探不出来,”邢太医看她一脸暗色,急道:“不不不,下臣一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赵合德看他一会,才点头道:“悄悄查,她即然不想让人知道,我自然会帮着她隐瞒一辈。”邢太医点头应是,在边上又等了片刻,看她没有别的指示,便告退离开了。 邢太医一跨出房门,一个宫女便走到屋里,向赵合德看了一眼,道:“回禀娘娘,还是……没有许盈容的下落,”赵合德冷冷道:“找不找得到,她也不是什么正主,那边馆里地人安排过没有?”那宫女道:“从前就按娘娘的吩咐,在她们那儿瞧着的,当时叫了一个彩云的出来,才软硬兼施地让她应允了,可没想到第二日,她就被调去了别的宫馆,后来几个也都是这样,只要我们说服了,她们都是立即便会离开……因而,奴婢也有些拿不准,这个煦仪馆真像是铜墙一幅,一直也没能……” 赵合德怒道:“这么点小事也办不好,从前就不落力去办,如今这样的形势,哪里还能插地下人去!蠢货!”那宫女见她发怒,吓地大气也不敢喘一口,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不敢出声。 赵合德盯着烛火出了会神,道:“你去把张美人叫来,”宫女慌忙答应着走了出去,急匆匆在走了出去。 第七十八回 防不胜防(下) 张美人总算是时来运转了。妃嫔们羡慕的说起,自从她不久前在花园与皇帝意外邂逅,立刻就轮上了侍寝,并且在接下来的这个月里,还当值了两回的美事,真是从天而降的恩宠呀。 但凡略微年长的妃嫔宫女都知道,张美人之所以能升为美人,全是因为当初许后为了培植心腹,从众多后妃挑选出这个有显赫家世又苦等三年的选女来。论容貌人品,她皆属平,毫无半分出色的她就是在许后最得宠的时候,也只是难得轮到次把接近皇帝的机会,要是说到她的名字,恐怕皇帝根本没有丝毫印象。 可如今谁也没有想到,她也有春风得意的一天。更有风闻,近日皇帝居然主动过问她的生辰,知道日将近,还亲手赏赐了一串进贡香珠做为礼物。妃嫔们得知这一消息,哪里还坐的住,怀着纷乱地嫉妒好奇,纷纷亲自上门送礼祝贺,究竟她是用了什么法扭转乾坤,不问个清楚,又怎么能人安心呢。 张美人面对众人如此期盼的热切目光,简直不知道是应该表示一点儿矜持做些姿态显得自己今非昔比好呢,还是应该将心里的快活劲一古脑的全给抛出来好让人知道自己的欢喜才是。 她朝身边这一张张好奇的脸孔望去,虽然心里蠢蠢欲动,想在这些人面前好好的得意一番出出风头,可是与这念头同时出现的一张脸庞,浅笑嫣然却冰冷至骨的笑靥。立刻让她恢复了清醒。这个好运来之不易,万万不能断送在自己这张不牢*地嘴上。十k学 不过如此难得的机会,不好好把握显摆,就太浪费啦,所以张美人向前来问候的众妃发出邀请。少春馆将在她生辰那日设下酒宴,届时请大家务必出席。 到了这天,从来都是冷冷清清的少春馆,变的热闹非凡,许多妃嫔早早地就到了,只是来意都有些掩饰做作,时刻左顾右盼,说话又总是心不在焉。张美人冷眼看着她们弄巧成拙的掩饰。冷笑鄙夷之,又难免有些失落。自她们身上看到的,其实不就是从前的自己吗?深宫失意的女人们,都盼望着能在受到恩宠的妃身上寻觅到一丝半点特别的地方,或者在她的宫馆里寻出几分端倪。看看是不是院地花草含有异香,还是她的饰品妆盒边藏着什么秘密。 从前没有这样的机会回头细看,如今换在不同的角度,张美人才发现,原来自己是这么悲哀的活着,一旦眼前的机会错失。失去圣恩的那一刻开始,便又要回到从前了。这个机会一定要好好把握,决不能回去! 她暗自握紧拳头,身后正想起脚步声。回头看是一位宫女,便道:“怎样?她肯来吗?”那宫女答道:“没有,班少使送来了贺礼,说她受了些风寒,不能亲来向娘娘道贺了。”张美人摆摆手示意宫女退下,转身望向屋内妃们,就知道她不会来,不来也好。 少春馆一夜热闹。众妃说说笑笑,又有宫廷乐师助兴,张美人喝了不少酒,兴致更丝毫不减,妃嫔们都逐一回馆了,她却不肯放乐师们离开一曲接着一曲。命宫女为几个乐师不停斟酒,又亲自将一盅酒递到一直垂头坐在众乐师之末的宁炽面前。笑道:“宁乐师喝了这杯吧!咱们怎么说也算是旧相识啦,这分薄面你总是要给我的。”宁炽道:“下臣不擅饮酒,”张美人笑道:“一杯而已,便是真的醉了,我自然会让人送你回去。”宁炽垂头片刻,还是伸手接了,张美人看着他一饮而尽,这才回到座位上。 与笑声琴音不断地少春馆相比,煦仪馆就冷清的多了,班兮倚窗而坐,看着远天上的一轮明月,脸上却深有忧色,一旁有宫女小声相劝请她就寝,她才点了点头,由着宫女们安排着正要睡下,却忽然听得一阵喧哗。 一个宫女匆匆奔进内室道:“娘娘,张美人来啦!”众宫女只得扶持班兮起身相迎,才走出几步,便见张美人满脸红光,摇摇晃晃地迎面而来,看到班兮便笑道:“好妹妹,今儿姐姐这么高兴的日,你也不来庆贺,既然请不到你,我只好自己来啦。”一边说一边笑,眼神迷离,看来喝了不少。 班兮忙令宫女去弄醒酒茶,几个宫女扶着她坐下,哪知那张美人忽然使力挣脱众人,一个踉跄朝班兮直冲过来,伸手将她搂住了,笑道:“好妹妹,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你不代我欢喜么?” 她比班兮高出半个头,又因喝醉酒力大无比,班兮一时挣脱不得,只得扶着她坐下,张美人笑道:“你没想到我也这么一日吧,往日都是你们占地风头,这一回……也轮上了我,”说着话时,她口的酒气直涌过来,班兮皱眉躲闪,那张美人反而更抓住她不放,又道:“你干吗躲我……你还瞧不起我么?” 班兮道:“哪有这样的事。”说着接着身边宫女送上的茶水,劝着张美人喝下,哪知她忽然闹起酒疯来,往地上一坐,大哭大叫,把茶盅也给打烂了,跟着她来的几个宫女顿时慌了神,一面想法安抚一面又奔回少春馆叫人,煦仪馆因张美人这么一闹,不得不大开馆门,方便这些宫女往来。一时间人声喧哗,闹成了一片,张美人醉的厉害,全不理会身边众人,只是紧紧抓着班兮的手,又是笑又是泪,说的话里十句倒有句听不清楚,班兮黯然陪着,坐在一旁,疲倦地神色之间,又似隐有悲哀。 几乎出动了全少春馆的宫女太监,才将张美人软硬兼施地带回去时,已经将近二更天了,宫女们整理睡下,班兮却觉睡意全消,翻来覆去好一会,才迷糊睡去。 睡梦不知身在何处,只觉身边许多人影一一*近,却没等她看清面容又全都悄然远去,伸出去的手,紧紧相握的,到头来,只握着自己而已。泪痕遍布脸颊,却听耳边有人轻声说话,声音透着焦急不安,道:“娘娘,醒来醒来,来了许多人呢。” 班兮一惊醒来,眼前是宫女惊慌的神色,一边为她起身梳洗,一边忙不迭的向她解释,原来昨日发了一通酒疯地张美人居然天一亮又来了,还带来了许多妃,神色间却有些让人看着慌张不安地情绪。 待班兮整妆出迎时,张美人等人早已进入院,直达内厅,看到她出来,张美人笑道:“昨日喝多了点酒,恐怕是吓到班少使了,因而我今日一醒便立刻来赔罪来了。”班兮道:“赔罪可不敢当。”看她身后一起前来的还有七名平时与自己没什么往来地妃,忙令宫女们安排茶点。 张美人笑道:“其实说起来也还是要怪你。谁叫班少使不来参加宴席,你既不来,那我只得自己过来啦。”班兮道:“张美人说笑了,班兮不过是个闷葫芦,热闹的地方有没有我都是一样热闹的。” 张美人道:“班少使过谦了。我们认识也算时日不短,自你入宫开始,大伙儿就看着你几番起落,不论是怎样的情形,你也总有翻身的本事。在这宫里,能够似班少使这样大起大落的,除了你再无旁人,皇上如此重情于你,你又怎会是什么闷葫芦呢?想必是咱们这些人的热闹,不能入你的眼罢了。” 跟着她一同前来的几个妃本来在这么一大早给她叫了往这里来,都有些不明就理,听她这席话说出口,几人对视几眼,都已经对张美人的来意了然于胸。看来张美人对班兮的怨怼由来已久,好不容易等到自己也扬眉吐气的这天,自然是出气来了。 第七十九回 镜花水月(上) 班兮倒是神色平静,答道:“张美人怕是误会了,班兮生性懒散言语乏味,恐怕会扰搅他人的兴致,这才不太与人往来,并无对人不敬之意,只能算是一种自知之明而已。” 张美人哼了一声,道:“你这话的意思,是说我没有自知之明么?”班兮也不和她争执,只是转身向众妃逐一问候示意。 她神态始终安然自若,对张美人咄咄逼人的言语也总以微笑回应,众妃看在眼里,虽然与张美人同来,却也都不好意思表露偏袒帮衬她的意思,私下里还不免都有些为班兮不值,昔日总是陪笑脸的张美人,一旦春风得意,便开始清算旧人了。只不过她这手法未免也太拙劣了些,就算是她眼下得了圣恩,可人家班少使不一样在皇帝面前当值的么?给她难堪受气,竟然就不怕她在皇帝面前摆自己一道?难道人一旦得势,便连寻常的思量能力也丧失了么? 而张美人今天表现的果然便是这样一幅有风便要使尽帆的样。说话行事无不是气势汹汹,饶是班兮一句也没分辨,由得她口无遮拦的乱发脾气,她还像是意犹未尽,唱了一会独角戏,又开始数落她的庭院:“常听人说煦仪馆的布置,不论是花草林木,都特别有趣味,怎么我倒瞧不出什么趣味来呢?”说着眼望身边的妃,这些人有的陪笑点头,有的干脆转开头去,佯装四下张望,却没一人回应她。 只有班兮道:“张美人说的是。我这里不过是闲散地几株寻常花草,只是怕院里太空了,随意栽培,确是没什么趣味可言。”张美人笑道:“难怪班少使在宫的口碑这么好,果然是没半点脾气的。你别见怪,方才是我失礼了,兴许是昨夜的酒还没怎么醒呢,竟然挑起你的不是来了,当真该打。” 班兮含笑看她一眼,她又道:“反正来也来了,不如请班少使带我们四下走走可好?你这煦仪馆,我可还当真没仔细逛过呢。手机站班兮点头微笑。自然当先代路,众妃跟着一径往园里去了。 煦仪馆极小,不过走了片刻,便绕到了里院,再由东边地长廊便可出去了,班兮才刚朝东迈步,却听张美人道:“且慢。”众人停步回头,不知她又要搞什么玄虚。 只见她神情间有些诡异笑容,手指院落一角的一间小屋,道:“那是什么屋?”众人顺她指一看。见这小屋独门独户的在这个角落,一目了然是堆放杂物的地方,只是看张美人神色离奇,不知她演的是什么戏码。因而都回身看她。 班兮朝那屋看了一眼,她身边宫女果然答道:“回禀娘娘,这是堆放破旧家什的杂房,”张美人微笑道:“哦,那就打开来,让我们见识一下班少使馆都有哪些破旧的家什可好?”这借口实在是差强人意,几个妃错愕对望,开始怀疑张美人是不是让酒给烧糊涂了。 只那班兮全无意外神色。反而深深注视她一眼,笑道:“馆里的一切用具都是宫布置,这些东西和别馆没什么不同,又脏又烂,别弄脏了众位娘娘地衣裙,还是不看的好。”说着又要朝东走去。 张美人一动不动。冷笑道:“班少使不肯打开。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藏着,不方便示人?”班兮转身向她直视。静静注视她却不说话。张美人愈发得意,道:“让我说了是吧?你果然有些什么怕让人知道么?今日可由不得你,我现在立刻要看!”众妃冷眼旁观,都是莫名心惊,隐隐然察觉到张美人这一番装疯卖傻好似另含深意。 班兮倒是平静如常,淡然注视张美人片刻才道:“原来张美人此来另有目的。”张美人冷笑两声,给她来个默认,班兮朝小屋看一眼,道:“这么说来,张美人是要强令班兮?” 张美人道:“不错。1——6——k”班兮道:“你品阶虽比我高,可要在另一个宫馆强令妃嫔,这权力却只有皇后才有,这么说来张美人是要逾权?” 张美人倒没想到这层,微微一愣,立刻道:“不错,我今日就是要越这个权,”班兮又道:“这后果……”张美人道:“你不用吓我,后果我自然会承担,到时圣前面见,我自然有我的道理。”众妃倒吸一口冷气,看张美人不惜拼命肆无忌惮的样,这屋里竟然藏着令班兮便是到了皇帝面前也无从分辨的祸事么? 只听班兮道:“既然是这样,那就劳烦众位娘娘作个见证,”张美人也道:“不错,我今日就要逾权责令,你们大家都是见证,”众妃四下对视,不得不点了点头。 班兮便吩咐宫女:“你去打开门吧。”那宫女走到近前,忽然惊叫一声,道:“这……这不是我上的锁。”张美人掩不住笑意,伸手一挥,她身后跟随的一个太监已经拿出一把斧,她道:“班少使不用强词推托了,这些可不是理由,没锁还不简单。”说罢使了个眼色,那太监径自上前,几斧便将门锁劈落,张美人在众人惊诧的目光走上前去,一脚将门踢开,大步跨入,边走边笑道:“就让我们来看看冰清玉洁地班少使藏了什么好东西在这里吧!” 目睹眼前这一出戏码,虽然有些莫名其妙,可如今答案就在屋里,众妃也顾不得别的,慌忙自班兮身边走过,冲向小屋,挤到站在门边的张美人身边探头,却都立刻止步了。班兮待众人都站定了,这才自后慢地踱上前来,道:“大家看到什么热闹了么?” 小屋*墙堆放着几张破旧的木榻,一边还有许多破损地花盆花架等杂物,墙角上蛛密布。唯一朝南地一扇窗也被几条粗厚的木条钉死,勉强透入几缕阳光而已,小屋不过巴掌大的地方,只需一眼便能将一切尽收眼底,这实在是个再寻常不过的杂物间罢了。 众人怔了片刻。不约而同转头去看张美人,却见她面无人色,嘴唇抖个不停,圆瞪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仿似这一切只是幻像,只要她用力睁下眼睛就能见到她希望见到的情形一般,可任是她怎样惊愕用力搓眼睛。也没能改变眼前所见地事实。众妃都不愿意呆在这小屋里,看了她一眼,便都自她身边走开,回到院里。 只张美人一人对着小屋出了会神,颤抖地转过身来,毫无光彩的目光呆滞地停留在班兮脸上,后者目光冰冷,只淡淡注视着她,却没说话。 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自己看到地,无论如何也镇定不下来的张美人。茫然与她对视片刻,忽然发了一声轻喊,冲似的夺路而逃,她身后两个宫女太监忙追了上去。三人身影在花园里一晃立刻消失不见了。 众妃都有些悻悻然,对望几眼,便都纷纷上前向班兮告别,班兮也都一一回应,让宫女送她们出门去了,只独自在小屋里站了一会,才回房休息—— 少嫔馆的分割线- 张美人跪在地毯上,一面哭一面说道:“我实在是……都安排好了的。哪知道……会这样……这一回,娘娘可要救我!” 赵合德*在软榻上,声音似笑非笑:“你不是都安排好了么?不过三个时辰而已,这样也能让人跑了?” 张美人涕泪齐流,哭道:“是呀,天地良心我确是全按娘娘嘱咐做的。那个乐师也给他喝了娘娘给地药酒。我盯着他,明明一杯全喝下去地……立刻就不省人事了。任是怎样叫也醒不转来,这才趁着我去煦仪馆闹腾,给偷偷搬了过去,还特意上了门锁……方才……那锁确实没有变动过的痕迹呀!真是见了鬼了……怎么就不见了呢……” 赵合德冷冷看她,却不说话,伸手一扬,屋外进来一个宫女,张美人转头看去,认得这宫女方才跟着自己进过煦仪馆,正茫然间,却听那宫女语音清脆,说道:“奴婢跟着张娘娘踏进屋里瞧了,确实空无一人,可那屋里明明墙角蜘蛛结,堆砌地长榻和地上却没有灰尘,想必是有人进出后怕被瞧出脚印,将灰尘都擦拭干净了。”张美人闻言一怔,支吾道:“可是……明明门锁没动……”那宫女道:“窗上的木条只需拆下再行钉回,想必也费不了多少事。”张美人又是一愣,呆呆地说不出话来,赵合德看她一眼,道:“这下明白了吧?你是斗不过她的,唉,算了,也算我信错了人。” 张美人一惊,立刻道:“既然是这样,我这就回去,责问她……为什么地上没有灰尘!去仔细检查那个窗上的木条……”赵合德冷笑道:“这时再去,人家早都打扫干净了,莫非你有不让人打扫屋的本事?”张美人看她神色间满是冷笑,不由得背脊间冷汗直流,跪在原地发抖,再也说不上话来。 赵合德挥了挥手,道:“我累了,”张美人泪如雨下,磕头道:“求娘娘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一定……”看赵合德不为所动,她急道:“娘娘救我,逾权之罪……我……实在是担当不起……她要是去圣前告状……我只有死路一条了呀,娘娘!” 赵合德皱眉道:“知道了,我自然有法保你,去吧。”张美人虽看她一脸敷衍,却也不敢再求,只得慢腾腾地站起身来,出屋去了。 赵合德看着她的背影,冷冷一哼,道:“准备好了么?”那个宫女垂首道:“是,一切准备就绪,这一回保管决无差错。”哦,怎么样?难道不被偶地精神感动吗?来,亲一个亲爱的亲们 第七十九回 镜花水月(下) 月色清明,自天亮时起就被张美人的吵嚷声打乱的煦仪馆终于回复了往日的宁静,温柔地夜色铺撒在庭院里,各屋的灯都已熄了,静悄悄地听不到一丝声音。 可是在正屋的里间,却传来一两声压抑着的低呤,随之还有被褥翻动声,互相夹杂,听起来很是暧昧。但是,发出声音的这人却是一脸痛苦,她正紧紧咬着下唇,挣扎着想要下床叫人,却苦于全身无力,动弹不得。近日因为她睡不安稳,四周窗户都关的严严实实,只在外屋留下一个宫女守夜,可屋里明明呻吟连连,外屋却悄无动静。 班兮用尽全力伸手拉动床幔,好不容易才抬起来的身却被忽然走到床前的一人伸手按住,她徒然倒回床上,瞪着眼前这个黑影,说不出话来。 这人在她床前站立,好似正在欣赏她的痛苦表情,好一会都不说话,静静站了片刻,才见火烛一亮,这人点燃了烛台放到床边的小几上,自己则在床沿坐下,看着班兮,她长叹一声道:“滋味不好受吧。为了不让你死,我还特意减了份量呢。”正是赵合德。 班兮咬牙道:“你……给我下了什么药?”赵合德微笑道:“这还不明白么?肚很痛吧?一阵阵抽着刮着的痛吧?你我直是有缘极了,这个滋味我五年前也尝过一回,绝对是永生难忘的味道。” 班兮目色死灰,嘴唇颤抖道:“你……你怎么知道……我有了身孕。” 烛火印上赵合德的双眸,宛如燃烧地地狱之火在她眼底跳跃不停:“这很容易呀……1#6#k#。你瞒得了别人,却瞒不了我,别忘了我知你至深,每日每时想的都是你呢。我对你可是怀着便是朋友也永远及不上地眷恋之情呀。”她满脸柔情,伸手轻轻抚摸班兮的头发。又道:“今生今世,我都不会忘了你的,如今我没了姐姐,不如你来做我的姐姐吧,这样一来,我就可以好好疼爱你啦!” 班兮竭力躲避她的手,同时喘息着想要坐起身来,却又被她制止。试了几次之后,已经无力挣扎,额头上却出现了许多黄豆大小地汗珠,赵合德用手帕为她擦拭,又道:“你这么娇小玲珑,却没想有这么强的忍耐力,当年我是痛的满地打滚呢,你倒连声也不出一个,真是了不起。” 仿似决定接受眼前的一切,班兮的挣扎渐渐平息。竭力调整呼吸之后,她好像也冷静下来,道:“你用什么法在我馆里下毒,我这里。应该没有你的人吧。”赵合德笑道:“说到这个,我又忍不住要夸赞你一番,整个后宫恐怕只有你这煦仪馆让我无法进入,不错,你这里没有我的人,可这也不表示我就没下手的机会,比如……有人来闹馆。就是最好地下毒机会。” 班兮一怔,道:“不错。我早猜到张美人是受你的指示,却没想到她原来只是你的摆设,你……趁她带人来寻事,这里人心浮动,将注意力都引到她身上时,另安排人到厨房下毒是吗?” 赵合德竖起大拇指。道:“了不起。全让你猜到了。她那么个蠢笨的人能想出什么法来,我就是顺着她的想法。再加了点调味剂而已。电脑站馆里的下人们都跑去看气势汹汹的张美人带来什么花样,我的人自然就有机会下手了。” 班兮黯然不语,朝屋外看了一眼,赵合德又道:“你不用看了,没有人能进来救你,要不是我实在想看你难受的样,才不会涉险跑到这里来,这一切自然有那个倒霉的张美人承担后果,她带人闹事可是有目共睹,然后紧接着你便出事,怎么说她也逃不了干系。唉,说实话我确是犹豫了许久,最后还是决定要来这一趟,战利品这样地东西,一定要亲自验收,才有趣味。” 班兮苦笑道:“这下你满意了吧,这一局,确是我败了。”赵合德笑道:“我早说了,你根本没有和我斗的本事,何必逞强,弄到自己这么受苦。”班兮道:“哦,这么说来,若是我不和你斗,你就能容这孩活着?” 赵合德笑道:“自然不能,别说是你,就是飞燕她有了孩,恐怕我也无法忍受。我既然不能生养,如果不让宫里这些女人都和自己一样,岂不是吃了大亏?” 班兮冷冷看她,道:“是呀,当时的宫女曹珍,也是被你下的毒。” 赵合德倒没想到这个时候,她还能想起别人来,微微一愣,笑道:“这个自然,许后那人,便是心里恨这孩恨地要命,她也没有下手的胆量。是我买通了她手下的一个宫女,给那贱人每日服食少量药物,再到我要带着皇上去昭阳宫那天,给她吃了最后一剂猛药,这样才将那个就算平安生下,也不会健康的孩打下来。” 班兮黯然道:“这些药都是那个邢太医帮你弄的吧?要不然你假装小产,没有太医帮助,可也行不通。”赵合德笑道:“这个自然,这点手段,我还是从柳息儿那学的呢。她当初借太医隐匿真相,偷龙转凤,手法可高明的很呀。” 班兮听她提到柳息儿,更是神色痛苦。赵合德得意洋洋,道:“原来你果真和她有些交情,”班兮沉默片刻,道:“我和她一起入的宫,看她结局那样惨淡,自然心里不好过。” 赵合德看到她伤神地神色,却觉心愈发痛快,又想起一事来,笑道:“既然你心里不好过,不如就让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吧。这个柳息儿换来的那个假儿自然是死路一条,可她那个真女儿,你可知结果怎样?” 班兮道:“不是说托付孩的一家人遇到盗匪,全给杀害了么?”赵合德哈哈一笑,道:“这是我让那些侍卫告诉皇上的话,信不得的。”班兮看她掩嘴轻笑,便问:“那真相又是什么?” 赵合德笑了半天,才好不容易停下,道:“那个孩一早就寻回来了,是我当着柳息儿的面,活活掐死地!”看班兮一动不动,似是被自己地话吓的怔住,她愈发得意,笑地上气不接下气。 却觉床榻微微一动,班兮脸色惨白,却已经坐起身来朝她直视,一字一句道:“你杀了陛下的骨肉?”看她眼一丝厉色渐渐浓稠,赵合德忽觉心一颤,随即想到这个秘密既然给她知道,可留她不得,反正如今这样的光景,她的生死已经在自己的手上。这么一想,便将心里的不安压抑下去,道:“不错,是我杀的。只要有我赵合德在宫一日,就绝不容许有别的女人为他生儿育女!” 班兮又道:“可你并不能生养,你这么做,是陷陛下于不义,陷大汉于不义,”得意忘形的赵合德已经完全听不出她话的含意,便是听出了,也只当她是只再也飞不出自己手掌心的飞蛾,因而毫无惧色,接道:“那又怎样?只要我做了皇后,待陛下归天时,立一个汉室侄侄孙为帝,不就行了?”她说完此话,便站起身来直视床上的班兮,心里盘算着要立刻制她于死地才行。 但,屋里忽然起了变化,说不上是什么,总之空气充满了诡异的气氛,而更加诡异的,是片刻前还气喘吁吁,全身乏力的班兮竟然已经自床上轻松下来,站到赵合德面前。她脸上的痛苦神色分毫不减,可是眉目之间已经全无片刻前的神情,仿似那份在她体内撕裂的痛楚已经全然消失,如今她依然在承受痛苦,可这痛,已经与肉体无关了。 赵合德与她对视,忽然被一种莫名的恐惧牢牢抓住,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班兮眼的神色却让她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这是怎么回事?她做了几下深呼吸,正准备强自慎定心神,却见班兮已经离开她的视线,转身进了床后的内室。 她想逃么?这念头只在赵合德脑匆匆闪过,便觉不知从哪里吹进来一丝微风,吹的烛火摇曳,一室的黑影也如同群魔乱舞般的跳动起来,赵合德朝烛光注视,看着它渐渐平息,转过来时,却见屋里多了一个人。 第八十回 众生炼狱 (上) 惊恐万状! 赵合德不可置信地瞪着眼前这人,只觉全身麻木,仿似灵魂自身躯抽离,任是怎样挣扎也回不过神来,在这时明时暗摇曳不定的烛光,如鬼魅般迎面放大的瞳孔、不应该在此时此地出现的这张脸、这一切,是一场梦魇么? 她全身颤抖,身体软软垂落跪倒在地,说话声已经完全没有平常的半丝语调“陛……陛下……” 刘骛一把抓住她的衣领提到面前,怒喝道:“你想辩解么?好啊,你倒是说说看,你掐死那个孩时在想什么?你向朕哭诉她遇到意外尸骨无存时你又在想些什么?朕对你百般溺爱,想不到你竟会如此回报……”他的话一句比一句响,说到最后,已是放声狂叫。 “为什么?你回答朕!”他抓住赵合德用力摇摆,仿似要将她生生咬碎般的牙齿正在咯咯作响,提着她的手也抖个不停。赵合德的面容因恐惧而扭曲,在刘骛的逼视下,承现一片死白,嘴唇不停颤抖,却哪里还说的出话来。 耳听得有脚步声由远至近渐渐清晰,几个太监带着侍卫已经冲到了屋前,看到眼前的景象,这些侍卫便上前要将赵合德抓起,却不料刘骛忽然狂叫着一个耳光扇了开去,声嘶力竭的怒吼道:“滚,全给朕滚!”侍卫们面面相觑,只得退到屋外把守。一时间里外都安静下来,屋里的三个人,更是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充溢耳膜的,是杂乱粗重地呼吸声,可是就算是用尽全力去呼吸,将肺里的每一口气都深深转换,对于胸膛间压抑着的剧痛却是毫无帮助。 这一刻似乎永远停滞不前。长到没有边际,好似时间在此停下,等待着屋内三人变做化石为止。1k夜间的风呜咽着自院落卷过,不知过了多久,刘骛的目光才终于从赵合德身上缓缓垂落,他仿似在这片刻之间老了许多,全身无力地退后几步,重重坐在长榻上。不发一言。 到了个地步,赵合德也知必死无疑,可是眼前刘骛的举动却有些让她意外,抬眼看向这个男人,此刻正垂首坐在眼前,他的额角有几缕发丝垂落,脸色苍白,赵合德忽然心一痛! 从没有这么痛过,尤如尖锤刺入,分明只出现一个腥红的血点。可内里已经血流成河,这是她的良人,她的君主,可是自己对他做了些什么……赵合德忽然扑上前去。扑倒在他的脚边,泪如泉涌:“陛下……臣妾错了,臣妾,错了!” 刘骛木然不动,仿似完全没有听到她的告罪,只是低垂着头看她,待她哭声渐止,他忽然轻轻挥手。道:“将她打入天牢!”门外侍卫顿时应声进来,将痛哭流涕地赵合德押了出去。 十数个太监侍卫在外垂首伫立,皇帝没有出声,他们也不敢进屋请驾回宫。四周再次陷落一片死静,许久许久,才听刘骛道:“你过来。”一直站在后面地班兮这才慢慢上前。刘骛抬头朝她注目。他的嘴角赫然带着一抹冷笑:“你有了身孕?” 班兮木然摇头:“没有,那只是为了让她入局设的棋。”刘骛轻轻一笑:“棋!那朕呢,朕在你的这盘棋局,算是第几只棋?”班兮垂目不语,他又道:“赵合德罪该万死,可是你……也一样罪大恶极,你可知道?”班兮沉默片刻,自行跪在他面前,黯然点头。 刘骛垂头看她片刻,一股怒气猛地升腾上来,一把将她提起,他怒吼道:“在朕的酒下药让朕昏迷,又将朕捆绑在内室,无一不是死罪。你就是这样款待朕的么?这就是你约朕私会的目的?真是小看你了呀,你竟然还能拿捏药量,让朕及时醒转刚好听到你们的谈话,为什么做这一切,你有什么权力这么做?为什么要这么做?谁准许你死?谁准许你将朕的女人随意抽离?你们谁对谁错,朕没兴趣知道,你为什么要骗朕到你这该死地煦仪馆来!” 他咬牙切齿,注视她的双眼满布血丝,流露无尽凶光。原以为今日受邀来此是享受她总是别出心裁的又一个鬼点,却没想到等待自己的是这样一场戏,自始自终,身为君王地自己竟然只是眼前这个小女人棋盘的一枚棋而已,这怎能不让他怒火烧。 赵飞燕变的疯疯癫癫,如今既然亲耳听到了赵合德的话,这个女人也留不得了,而眼前这个班兮,这个班兮……他朝她探身过去,想自她的眼眸发现一点什么,他的鼻息沉重之极“你究竟想做什么?看着朕痛苦你会快活么?回答我!” 这纤小的脖在他的手掌仿似只要他再稍微用一丁点力气,就能将其生生拧断,这个明明连生死都掌握在自己手地女,却只是这样抬着冷静的双眸注视自己,这双眼睛淡淡地没有光彩,活像一具已经死去的幽灵。 可是刘骛不想放过她,他的手渐渐使力,指节发白,沉声命令道:“说话!回答朕!”看班兮终于动了动嘴唇,他才放开手,瞪视着她。 班兮离开的他的手掌,顿时全身无力,滑落在地上,屋内二人都是重重喘息,那支赵合德点燃地蜡烛也在此刻悄然熄灭,二人顿时陷入在黑暗之,沉寂了片刻,只得班兮轻声道:“宫闱之争,陛下不是一直很喜欢旁观吗?” 刘骛身体一僵,却听她又道:“臣妾很早就知道,不论是许后还是赵合德,甚至当初地柳息儿,都是掌握在陛下的游戏之,不是吗?”她说完这话,不再言语,屋里又静了片刻,便听刘骛道:“拿一支烛台进来,你们全都退到外院去。”门外太监立时依命将点燃地烛台放在屋里,所有侍卫太监宫女在瞬息之间都退了个干干净净。 整个院落里只留下他们两人,班兮依旧跪倒在地,而刘骛坐地长榻上向她沉沉注视,他的目光愤怒已经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隐隐然地却像是杀机。 “你都想到些什么,说来听听也好!”刘骛道。 班兮闭了闭眼睛,才轻声回答:“当初柳息儿陷害赵飞燕落入冷宫,臣妾曾经去看望过她。” “哦,你倒是有些菩萨心肠,那时我记得你自己都不保,还敢去看望冷宫的妃,你胆可当真不小。”刘骛淡淡地说道。 “臣妾也知道那样不妥当,所以是选了夜静更深的时分去的,可是去了之后,却看到有人自冷宫里出来。那夜月光明媚,臣妾这才得以窥见陛下的身影。”刘骛道:“是呀,朕也是挂念着这个美人儿,所以半夜去看望她,这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么?” 班兮道:“自然没有,臣妾当时也想,既然陛下对赵飞燕如此重情,恐怕用不了几天,她就能离开冷宫了,却没想到,她并没有因此离开,而是因为盼儿的探望引出赵合德,才得以恢复身份。说起来,其实柳息儿确是以寻常姿色做到了许多比她出众之人都没能做到的事,她得到陛下宠爱的时间长的令人心生疑惑。” 刘骛道:“哦,原来你也会妒嫉他人。”班兮叹道:“照理说柳息儿不可能那么顺利的做完她的计划,因为她的计划实在荒诞,可谓漏洞百出,却偏偏无人阻拦,由着她被野心诱惑,越陷越深,终于到了不可自拨的地步。我想,陛下也许,也在旁观吧,这一场闹剧的主角,只有经得了您的默许,才会愈演愈烈,不能收场。” 刘骛冷笑道:“她怀着朕的骨肉,朕怎么会由着她胡来,她要寻死,也要留下那孩才是。”班兮黯然神伤,道:“后宫对陛下而言,是另一个战场么?所有的妃,竭力讨好您的,以陛下喜怒自处的女人们,在陛下的眼又是什么?” 刘骛微微一愣,沉默片刻,他抬头向窗外凝视,道:“不错,是朕让林增暗帮助柳息儿,也是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赵氏姐妹在面前耍小聪明糊弄皇后,因为这些乐是朝堂上享受不到的。明明是朕的天下,可却有那么多人阻止朕恣意享乐,所以只有后宫,是朕的另一个更自由的天下,看着你们为了争宠用尽心计,偶尔随心意帮衬一下弱者,或是让胜利者得意忘形,无一不是更好玩的把戏。” 然后,他朝班兮俯低,轻声地带着笑音道:“其实,朕并不在意赵合德是否真的杀了那孩,只是让你这样握在掌心的感觉太差,实在是让朕哽不下这口气呀。你说这要如何是好呢?” 第八十回 众生炼狱 (下) 他的眼闪烁着陌生的光芒,班兮在这注视之下不由得浑身发冷,正要转开头去,却被他伸手自地上拉起,紧紧搂到怀。 他俯身贴近她的脸颊细细摩擦,她的脸冰凉入骨,似乎还有些泪痕未干,但刘骛的呼吸声逐渐急促,贴着她的耳垂,他轻声一笑,低咛道:“你侍寝的时日也不短了,为什么就没有身孕呢,”班兮身躯僵直,觉察到他正在拉扯自己衣襟,不由自主伸手阻拦,却被刘骛绕过她腰后的手握住,他故意在手上使力,使得她的手腕几乎像要折断般的剧痛。 他的笑意透着寒冷至骨的意味,道:“今日尝了你用药的手段,朕才有些明白,你别是在跟朕耍什么花样吧?”他朝她的脸贴近,逼迫她身体向后,看到看见她双瞳流露出恐慌抗拒,他的神情才似略为平和,嘴角缓缓勾勒出一抹笑容,他轻声笑道:“朕命你为朕生了一个孩儿,不论男女朕都会加倍疼爱他的。”说罢,他将她拦腰抱起,朝内室走去。赵合德打入死牢,而班兮则一跃数级升做昭仪。就像对赵合德的“罪”不加一言说明,对班兮的“赏”也全然让人莫明其妙,总之她们二人经过了一个日月轮转,便以一起一落的巨大变迁震撼着宫廷,妃嫔们无不为之目瞪口呆。 而令人更为惊讶的,是自此之后落到班昭仪身上,那无人能及的泼天恩宠。班兮入宫有年。虽然也经过一番起落,可是不知为什么忽然就变地这样魅力十足,皇帝对她的溺爱几乎达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似乎一步也不愿意让她远离。煦仪馆虽然重新装饰的富丽堂皇,可如今却只留下宫女太监在此把守……1k手机站而未央宫,则成了她的新居。 数不尽地金银财宝华丽饰物,在宫堆积如山,为了博她一笑,皇帝还特地在全国搜寻宝物,将一颗好不容易才寻到的硕大夜明珠送给她做昭仪贺礼。据说是因为班昭仪不喜欢烛火点燃时发出的烟气熏蒸,所以皇帝才费尽心思求得此珠,每至黑夜。太监便将此宝珠悬挂起来,殿内顿时光照四壁,满屋生辉。 如今想见一面班昭仪是极为不易的了。张美人在未央宫前的石阶下跪到双膝几乎皮开肉绽,都没能换得她的召见。真是悔不当初呀,可是如今人家飞黄腾达,任由她再怎样求情,她那得来不易的头衔,还是在第二日被降至保林。 眼看她落得如此下场,宫众人无不心下惴惴,思及从前虽然和这位班昭仪没什么恩怨。可也从没特别看她讨好她过,生怕她哪日回想点什么来,翻算旧帐,日委实过的战战兢兢。何况按现在地情形来看。皇后之位归宿的清楚明白,皇帝甚至在某日向太后提及,只等班昭仪有了身孕,这个皇后就非她莫属。 王太后近日却也有些奇怪,她时常心不在焉,在任何场合都坐不长久,长信宫里似乎有什么秘密等着她随时维护,就连往日她最喜欢的赏花大会。她也只略停留片刻,便即起身离开。 而独占恩宠难得在人前露面的班昭仪,更是几乎没有笑容,忍不住朝她偷偷打量的妃嫔们很快发现,她的脸色极白,一身华丽的珠饰装扮却愈发显出她清瘦的脸颊比过去更小了一圈。1%6%k%小%说%原本就不算丰腴的腰身。如今更是几乎不堪重握。分明得到了一切,可是在她的眉目间。却哪里看地见半分欢喜。 只有皇帝始终笑脸盈盈,看着歌舞的同时,他紧紧握住班昭仪的手一直未曾放松,席间还不时回头和她微笑,或是*近她耳垂低语,惹的席上妃嫔们妒恨交加。 不过,这一场让人坐立不安地赏花大宴,却因为一个宫女满脸喜色一路飞奔边跑边叫的声音而断。 听清她口叫的是什么后,众妃都是神情呆滞,错愕到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连刘骛都是呆呆怔了半晌,才车转身,向那跪拜的宫女询问:“你刚刚说什么?” 那宫女用力吸了口气,叫道:“恭喜陛下,许娘娘刚刚为陛下诞下一位皇。” “许……,是谁?”刘骛完全无法回应她的话。 那宫女道:“回禀陛下,是茗心馆的许少使娘娘呀。” 众妃发出一声惊叹,刘骛蹙眉深思片刻,才舒展笑容道:“是她,”他笑容满面,立刻站起身来拉着班兮道:“走,去看看。”那宫女慌忙在前领路,一行人跟着她却不是朝茗心馆,而是径直去了太后的长信宫。 许盈容刚刚生产,脸色苍白,不过看来神色尚好。看到刘骛到来,王太后将怀地襁褓递到他面前,当真是喜不自胜地笑的合不拢嘴,待到刘骛接过襁褓抱到手,满屋人顿时跪拜一地,恭贺这位来之不易的大汉皇。班兮自始自终神情淡然跟在刘骛身旁,只在转身离开时,才见她朝床上的许盈容微微额首,二人点头微笑,目光却是一触即离。 本来太后满心欢喜,许盈容能为汉室一举添男,实在应当给她当场封授,哪知刘骛却只是欢喜了片刻,便顾自起身离开,愣是什么话也没留下。太后一面安慰着许盈容,一面有也些懊恼,这个皇帝,真不知他心里想的是什么。 回到未央宫,刘骛便将旁人遣退,把班兮叫到眼前,定定看着她好一会,才道:“这是怎么回事?”班兮垂首道:“许少使为陛下生了皇,陛下竟不高兴么?”刘骛轻轻一哼:“自然高兴,只不过朕记得,这个许盈容在你推荐了几次之后,不就一直抱病静养么?” 班兮道:“这是上苍庇护汉室,借许少使续结香火,可喜可贺,陛下打算封绶她一个什么品阶呢?”刘骛往长榻上一*,直视她半晌,才慢腾腾地说道:“是呀,这个封授朕可真要细细斟酌。” 三日之后,许盈容也被封为昭仪,这个没有皇后的汉宫却有了两位昭仪,而后,因皇诞生,赵合德本来应秋后执行地刑法也被推迟。初夏将至,皇室一派和睦景象,在如此明媚地阳光下缓缓前行,几乎让人要忘却,此行的目地,是一个阴冷的所在。 再度与赵合德面对,眼前这个女确实让班兮惊讶了。虽然她的罗衣已经破损不堪,衣裙上满是污垢,牢房里臭气冲天,可这一切并没有遮盖她的风华,对眼前的班兮细细打量,她的眼依旧流转着迷人的风采,仿似二人只是隔栏相望,这边与那边,并没有不同。 “班昭仪,想不到你会来看我。”她盈盈浅笑,迎到栏前站定。 “听说推迟了你的刑期,我自然要来恭喜一番,”班兮道。“还不是拜你所赐?不过我真是惊讶呀,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呢,生下皇的是竟然是许盈容么?你对姐妹的照顾真可谓无微不至呀。”赵合德脸上又浮起似笑非笑的神色。 班兮淡然道:“如果不是装病,她怎么可能瞒过你的眼线呢,这也是不得已的办法,” “不得已?目无人的许盈容会将就你这么不得已的法,如今她和你同为昭仪,这份姐妹情份,恐怕也维持不久。” “有劳挂心了,你有时间还是多想想自己吧,不过……”班兮注视她道:“陛下好似不忍杀你呢,怎么样,得到这个消息,你感觉如何?” 赵合德微微一笑:“是么?多谢你带消息给我啦,如果有机会,我倒真的还想跟你再较量一番,你可要好好保重,别先败在别人手上了,我还欠着你的恩情没还呢。” 二人沉默注视对方,许久,班兮微笑道:“这个牢房和我很是有缘,关押探望也来了好几次了,可是唯独这一回,却是心情愉悦。在这里还能侃侃而谈的,普天下恐怕只有你赵合德一人了。” 她再注视赵合德片刻,道:“你姐姐如今过的不错,你不用担心她,”说罢她转身向外走去,将至门口时,只得赵合德轻声道:“多谢!”她的脚步微微停滞片刻,这才朝外去了。 第八十一回 流刃如火(上) 形势越来越可笑了。 虽然刘骛没有明确表示一定要立班兮为后,可是将太后的提议一再压下,还是透露了他的想法。而王太后面对怀稚嫩可喜的婴儿脸蛋,身为祖母的责任感无时不督促着她要达到目地的决心。母二人各执心事,朝臣们隔三岔五的便被两人轮番召见,几乎到了明火执仗抢夺者的地步。 这多像一出闹剧。 尤其是身为主角的班兮和许盈容完全置身事外,得闲时常常相伴,不是品茶赏花,就是谱乐合音,行同姐妹,任是谁都能看出她们情深意厚。 可是,当夏日的风终于开始变地轻柔时,一个消息传到了班兮耳,面对宫女刚刚闭合的双唇,她几乎用了半天的时间才勉强消化下方才听到那句话。 要这样开始吗!她极轻极轻地说出这几个字,神色间忽然黯淡下来,明媚的艳阳下,她的身影似乎变的格外单薄,静静伫立许久,她转身离开了未央宫。 茗心馆自从许盈容升至昭仪后,也是着实修缮了一番,庭院内栽植了整片的青竹,游廊水榭环环相绕,处处散发着清幽的高贵气息,一如她的人。 班兮来到时,许盈容淡装素面,正在竹林抚琴,这琴声扬如风,在徐徐朝西落下的艳阳透露出丝丝清冷,宛如提前到来的爽洁秋意。远远便看到班兮的身影,她含起笑靥,一面扶琴一面朝她注视。班兮走到她身前时,她地琴音也刚好停止 “还记得这支曲么?”许盈容道。 “好久没有听到凤还巢的琴音了,想不到你还能弹的这么好,” “这是从你那里学到的,虽然勉强记得琴音。可要弹出你的那番韵味,我却还是不能。” “各人有各人地味道,琴音都是因心境变化,似问人的心境又怎会完全相同呢。”班兮道。 许盈容笑道:“确是这样,”她迎着班兮站起身来,二人并立,朝院外看了一会,她道:“秋天就要到了。你我入宫,也有三年了吧。” “是呀,时光转瞬即逝,”班兮的语调透着伤感“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听了她的语气,许盈容朝她看来,笑道:“今日是怎么了?忽然伤感起来了,”班兮沉默片刻,笑道:“你也知道我这人就是这样,无端端的也会闹这毛病。不用在意。”许盈容笑看四周,握住她手道:“我天天在这院里呆着,着实有些烦闷了,来。我们去别的地方逛逛。”班兮由她牵着,二人也不带随侍宫女,出了馆门往南而去。 在宫墙内缓缓漫行,看似漫无目的,可携手前行不久,不知不觉竟来到了远明馆,自从班兮自这里搬走后,此地再度废弃。小径两边的杂草长及过腰,院内落纷飞,尘土堆积。 许盈容四下张望:“想不到竟走到这里来了,”班兮倒是神色坦然,微微一笑,当先进入看着院熟悉地萧条景致。她叹道:“其实我也时常想着要来看看,这样也好。” 二人在院伫立。许盈容叹道:“这里虽然简陋,却是汉宫里唯一一处能让人清静的地方。”班兮看她一眼:“清静于否,不是只看心境的么?”许盈容笑道:“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如你这样。因环境变化,随遇而安,才是大多数人的经历。再说,能够面对陛下独一无二的恩宠,却还是无法快乐的,这世上,也许也只有你一人罢了。” 班兮听她这么说,眼的光影起了一点细微变化,只笑了笑,也没有搭腔。许盈容在院游走一圈,回到她身边时,用不经意的语气道:“对了,近日你可曾听闻到什么风声?”看班兮摇头,她再道:“听说立后的事越闹越大,以王莽与明镜大师为主,竭力推荐你的那帮大臣们,前些日竟然还找上了太后。真是有趣极了,看他们这般闹腾,真不知哪日才是头呢。” 班兮淡扫到她分明在笑,却全无笑意地眼睛,转头朝院的梧桐看去,她淡淡然地道:“等立下了皇后,自然就到头了。”许盈容微微一顿,沉吟片刻,她道:“到了今时今日,你还是和当初一样么?对权势依旧无意追逐?经历了这么多事,你的心,依旧是原来那个么?” 班兮语气透出倦意,道:“不,它不再是原来的样了,”许盈容愕然一惊,转身朝她注视,她地眼不由自主流露出惊慌诧异“这么说,你只是,表面装着无动于衷,事实上却很在意?” 班兮抬头与她对视,半晌才道:“很在意的那个,是你吧。”许盈容脸色一变,扭头不去看她,却听她轻叹道:“其实我的意思,是说我们自入宫以来,不论走过怎样的道路,到了今天,无论是心境还是禀性,都很难回复从前,谁也再不是原来的模样了。” 许盈容道:“不错,其实说到底在意又有什么错呢!毕竟这些人正在以你我为旗帜争斗呐喊,虽然我们也不过是这一场权力决逐的借口,可是最后的归宿却也是相当诱人的。”看班兮又再沉默,她想了一会,道:“话说到这里,我们也没必要掩饰什么了,你我一同入地宫,说到交情,你是我唯一一个患难与共的朋友;说到人品,我向来也最敬重你,当初才会出手相助,为你提携。可是今天,我们是不是也应该表一个姿态呢?” 她转身到班兮面前,与她对视,道:“你若是真的无意当这个皇后,就跟我一起去见太后吧,我保你毫发无伤,只要你能够在她面前表态,她自然有法安抚那帮叫嚣的臣。”看班兮不语,她*近一步,又道:“你的心不是并没有在陛下身上吗?日夜留在他的身边,看到你痛苦难过,我心里也不好受,你又何必苦苦隐忍呢?” 班兮垂头静默片刻,抬头道:“这些话,是你地心意还是太后地呢?”许盈容木然一笑:“那有什么区别?”班兮注视她的眼睛良久,淡淡一笑,道:“确实没有区别。”说罢,她转身想向院外走去,才跨出一步,却听许盈容道:“听说了么……赵合德自尽了。”班兮身形一顿,她又道:“她将腰带缠在牢门上,了断了自己。唉!在牢里地日一定很难过吧,她是享过荣华富贵的人,从这个位置下来,必是受不了了。” 班兮这才回转身看她,点头道:“是,我刚刚听说不久,可是……”她几乎一字一顿地道:“她是不会自尽的。” 许盈容一怔,却听她再道:“赵合德绝不会自尽,如果要死,刚被打入天牢时就死了,她能忍受凌辱,就是因为她在等机会翻身,这样的人,又怎会自尽呢。” 许盈容沉默点头,将目光自她脸上移开,略有些阴晴不定,对着院出了会神,她转过头来,却遇到班兮清亮的目光,她神色一顿,笑道:“干吗这么看着我,你怀疑是我做的么?” 班兮避而不答,却道:“是谁做的,这有区别吗?”许盈容嫣然一笑“果然没有区别,她心狠手辣,早就应该死了,亏的陛下仁慈才让她多活了几天,说到底早死迟死也没什么分别。” “你错了。”班兮道:“早与迟对她而言分别极大,若不是有人先行一步要了她的命,说不定她就能有机会翻身,在汉宫再度掀起波澜。所以下手的这个人,几乎和我一样明白这个道理,知道再不能等待下去,她等不起。” 第八十一回 流刃如火(下) 二人静静对视,一阵微风自她们之间掠过,拂带着二人的衣袖展开咧咧做响,许盈容神情一定,朝班兮款款而来,走到和她只有一步之遥的位置停住脚步,她眼睛印衬着晚霞的五彩光芒,看起来却不觉温暖,反而冷峻之极:“到了现在,结局已经注定,不论赵合德的意志怎样,愿意于否,都不会改变大局。你,也一样。” 班兮沉默不语,她静了片刻,又道:“今日太后已经安排了许多事情,给我下的就是这道命令,不要说我不顾及姐妹情谊,你有今日也是多亏我当时愿意帮你,正如我有今日,也多亏你后来助我。” “原来你还记得这些。”班兮淡淡一笑。 “怎么会不记得呢?当初若不是我推了你一把,选女之你又如何能轻易出类拔萃?从前侍寝之时,若不是你向陛下举荐我,我又怎么可能怀上这个孩。”许盈容徐徐道来,脸上却没一半丝笑容。“正因为记得,我才要让你明白知道,说到计谋筹划,我绝不是你的对手,便连赵合德柳息儿,我也不能比较,可是,与你们不同的,是我有家世背景。自打我入宫起,就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我不要争宠夺爱也不争品阶高低,我要的,只是一个孩而已,有了孩,自然就有人能为我谋划,得到你们永远得不到的东西。对如今的汉室而言,美貌贤德都不重要,只有嗣才是最要紧的。” 班兮道:“难怪你一味躲避。不但一力推荐我,连盼儿,也是你煸动的吧,”许盈容道:“她若是没有贪念,我再怎么煸也只是枉然。手机站不是吗?”二人正说着话,便听院外脚步声响起,不多时,便走进四个太监,他们地两人将手的一张小榻放在地上,又自另一人手的托盘里拿出一盅酒来放在榻上。 班兮木然注视一切,即不说话也不抬头,许盈容在一旁道:“这是太后的命令。恕我无能为力,”班兮这才注视她,道:“若是我不喝呢?”许盈容嘴角一阵抽搐,朝她身后四个太监瞟了一眼。 面对此情此景,班兮倒不由得笑了:“真叫人意想不到呀,清高的许盈容还有这样地手段,怕是合德再世,也只有苦笑而已。” 许盈容紧紧咬牙,还是忍不住说道:“那么你呢?你以为你除了苦笑,还能有什么别的作为?” 班兮还没说话。却听得院外忽然脚步声大作,转眼之间,已经有数个侍卫冲进院落,在小院里站做两排。许盈容脸色大变。目光在这些人身上呆呆注视,忽然狂叫道:“好呀,原来你早有准备,好个歹毒的女人。” 班兮不屑和她再对话,转身就要离开,只听许盈容大叫:“你一走了之容易,可是,你也不顾念他吗?”班兮微微一怔。却听许盈容喝道:“你转身看看这是什么!” 蓦然地,只觉心一沉,班兮缓缓车转身,回过头来,只见许盈容右手高举,她的手上赫然是一支——长笛。 许盈容仪态全失。放声大笑道:“果然不舍得么?” 班兮朝她步步语音低沉:“你怎么会有这个?”许盈容狞笑道:“要我现在就说么?”班兮只得挥手让侍卫退出院外,在她面前站定再问了一次。 许盈容道:“哼。你在和赵合德摊牌那天,就把他送出了宫,可是我却知道你其实也舍不得,因此又给拦了回来,还怕让你知晓了扰乱你的心神以至于计划失败,得不偿失。所以一直没有告诉你。” 班兮平静的脸上终于显出怒容,道:“你把他怎么了?” 许盈容道:“他对我总算是有恩,若不是有他在,我这么虚弱的体质,那孩怕是极难保全,几次三番都是*着他的药才活转来,他是我们母地大恩人呢,我怎么会对他怎样?” 班兮紧紧握拳,竭力控制,才勉强制止自心底涌上的愤怒恐惧,身体却已在抖个不停。注视眼前这个女人,她只觉五脏腑都正在被怒火焚烧,虽然隐隐觉察到她的用心,可是没想到她的动作比预期的更早,要怎么办?要怎么办才能救他?饶是她平日总能保持冷静,可这一刻却已经全然无法定下心来思索。 许盈容看着她神情变化,虽然知道自己的计谋得逞,可心里却还是暗自戒备。二人对执许久,却见班兮眼暗光一瞬而逝,她双拳握紧,转身朝院外走去,许盈容一愣,正要再问,却听班兮召手叫过一名侍卫说了几句话,那侍卫点了点头,领着众侍卫顿时走的干干净净。 在众人的错愣之,班兮慢慢走回,道:“他在宫?”许盈容道:“可能在也可能不在,说不定就藏在我的茗心馆里呢,不如你带人去找上一找?” 班兮忽然轻轻一笑,抬头与她对视,她的声音出奇地平静,甚至还带着轻许笑意:“你真是太糊涂了,这个时候,还有心情和我呈口舌之快么?我若是换成你,看到侍卫离开,会及时把握时机把该办的事办了,谁知道那些人会不会回来又或者他们会不会去叫什么人去了呢?” 许盈容脸色一变,道:“哼,就算叫了陛下到来,我也不怕,只要我有这笛在手,栽脏你个私通之罪,陛下也会活活掐死了你,”班兮却神情淡然,道:“我说他不会的,你要不要跟我赌上一把?”许盈容看着她笑脸,心里的不安无法言表,她确实没有把握,更别说和眼前这个女人做这样地比试,她强自按捺不安,问道:“这么说来,你倒提醒我了,好的很,你是要自己喝还是让人给你灌下?”她身后太监闻言,立刻将酒盅拿起,不料班兮自已竟伸手接过,她沉默着注视着盅里的酒水,好一会才抬头,她的声音已经回复柔和:“盈容,我死了之后,你能不能放了他?” 许盈容微微一愣,霞光之下只见班兮的眼两滴泪水盈盈透亮,她转头不去看她,却听班兮轻声道:“就算是为你的孩儿积德吧,你答应我,你会放过他,”许盈容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班兮又道:“我相信你!”说罢她毫不犹豫,已经将手的酒盅举起,一饮而下,许盈容惊的呆了,手足无措地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她身后一个太监上前,轻声道:“娘娘,此地不宜久留,走吧,”许盈容反手一推,忽然声嘶力竭地大叫道:“你们滚,全都滚!”几个太监没料到她会发怒,不敢再停留,逃似地跑了出去。 小小的院落里,只有班兮与她呆呆站立,两人都如同石塑般一动不动,四周一片寂静,班兮忽然身一软,向后便倒,许盈容急忙上前用全力抱住了,看着她嘴角微微淌出的血丝,许盈容却觉心如刀绞,这个分明自己时刻害怕,想要将她除去的女人,当这一刻终于到来时,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痛,像是有刀在剐有刺在扎一样,痛的她说不出话来。 怀的班兮身躯颤抖了一下,她睁开眼睛,视线无力:“盈容,其实我……早就想结束这一切……谢谢你,给了我唯一能离开地法……” 许盈容忍不住放声大哭,抱着她用力搂紧:“兮儿,对不起对不起……你放心,宁炽一定会没事地,他在我爹的府里……我用我地孩直誓,我一定会保全他!”班兮轻轻吐出口气:“我信你……盈容……这个皇后,不容易呢。你要时刻小心……保护你的孩……” 她说罢用力深吸口气,眼朝上望,不知是看向哪里,久久停顿之后,一声极轻极轻地声音自她口说出“对……不……起……” 她的眼睛缓缓合拢,任许盈容怎么摇曳,都再也不能睁开…… 同年,许盈容被立为后。 次年,她的儿承被立为太。 结局篇 溯本求缘 又来到了这个地方。 班兮飘飘然地排在众多灵魂后,随着队伍缓慢移动。 这里是初入冥界的第一关,前世的记忆尤在,因此排队的人大多低垂着头,黯然回忆往事,有哪些不甘又有哪样还不舍得,点点滴滴安静地整理。 虽然很慢,队伍终究还是在移动之。 四周极其安静,人的五觉,到了此地,像是正在缓慢退化,听不到声音也看不穿的灰茫茫,铺天盖地,了无边际。宛如身在天地尽头,沉沦下去,握住握不住的都只有心的回忆而已。 万众一相,都是呆滞而又悲哀的脸,队伍的前端,是一道石桥,每个经过的人都会自那鹤发鸡皮的孟婆手上接到一碗浊酒。酒名忘忧,然而喝将下去,却会将前生一切全然隔绝,无论悲喜,都将失落在记忆的死角。 酒递到眼前,接过的人匆匆仰头一饮而尽,不要回头不想回头吧,盼望再活一次的人生,哪怕再度历尽险阻,能有全新的面貌去经营爱恨,也是值得。 当然,也有迟疑的,茫然呆滞,神色犹豫。可那酒却在手上只停留片刻,若是持碗者迟疑,极短的瞬间过后,那碗便无声自碎,也不见酒水四散,只是蓦然消失,如同一切无法留恋的东西,若有不舍,绝不强求。没有喝酒的,一旁立刻有小鬼上前给挂上一支绳索,往浓雾一拉,没了踪影。 有这青面獠牙的小鬼在身旁环侍。人心更是惶惶,一旦接过便急不可耐的喝下。轮到班兮时,她眼有微波一沉,正将碗递到嘴边时,身旁却有人伸手一拦。转头看去,对上一双蓝眸“冥蓝大人!”班兮记得他。 冥蓝脸露微笑,伸手握住她手,道:“我正来接你。”说罢班兮便觉自不由已,跟着他飘然而起,转眼间已经远离了队伍。却觉自身还在朝上去,不停上扬,两旁风声流动。转瞬间已经来到一个似曾相识地所在。 冥蓝朝她凝视,笑问:“还记得这里么?” 怎么会不记得!那个执着自困的幽灵曾经在此生生度过了无尽岁月,班兮黯然点头。却听他又问:“若是还能回头,你想回去么?” 朝眼前一切环视,班兮嫣然一笑,道:“不了。”不了,再不回头。 冥蓝的蓝眸浓至深海色,道:“果然放下了么?” “是,我为前生放弃了来世,如今却明白了。一切都在循环,得到亦是失却。” 冥蓝微笑点头,朝她招手道:“你随我来。” 班兮跟着他在云雾朝前遁进,很快就进入了冥殿。1——6——k-小-说-好像一切都没变化,冥王还是坐在原来的位置上俯身下望,道:“你果然来了。” 班兮上前叩首,他又道:“今日就是你应验誓言的时候了,你有没有怨言?” “决无怨言,谢冥王成全。”班兮神色平静之极。 冥王注视她片刻,挥手轻扬,班兮顿时便觉身体里有一股热气升腾出来。极短地一刹那,有如火灼,再定睛看时,自己的手腕上缠绕着一股腥红如铁的链锁,一端垂在地上,另一端则正在皮肤上微微收缩。 冥王道:“这是断灵锁。因为你前生与本王立有誓约。此生完毕时,你不能再重归轮回。一体灵介,将落入无界的层炼狱抱受冥火灼烧之苦,直到化为灰烬。临走之时,本王可满足你一个愿望,你说吧。” 冥蓝在一旁道:“要去层炼狱的人,不能喝忘忧酒,因为前生的回忆也是刑罚之一。”班兮点头沉默片刻,道:“既然不能忘记前世,请冥王准许,让我看一个人吧,我想知道他如今生在何处,过的怎样!” 冥王眼神一顿,却摇头道:“这愿望,本王无能为力。” “为什么?”班兮惊呼。 蓝冥道:“那个观灵台,只能见到活在世上的人……” 班兮惊愕之下,只觉全身乏力,许盈容,你没能遵守承诺么? 却听冥王道:“并不是你地故人有负所托,而是因为,这人也是一个痴儿呀。总之他正在冥界的路上,就算本王应允,你的断灵锁却不会给你时间等待,一旦它深陷到你的骨骼上,你就要下去了。你和这人本就无缘,强求也是枉然。” 看班兮虚脱般的点了点头。冥蓝又道:“既然这个愿望不能实现,那你再说一个吧。” 班兮无动于衷地摇头,低头朝手上的红锁看去,它正冒着淡淡白烟,比方才又收紧了一些。 冥蓝心有不忍,冥王也摇了摇他的大脑袋,叹道:“这样吧,我就让你看看汉室的运势。”他伸手一拂,殿旁的那个烟池顿时显示出未央宫的情形。许盈容华服在身,可却面容凄楚,呆呆注视着眼前正在和宫女玩耍地太。她得到了后位,可却也仅此而已,深宫幽怨,却是漫无边际的长到没有尽头。 画面一转,班兮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赵飞燕?她不是疯癫了么?冥蓝道:“这个女注定会转变汉室命运,她不会轻易落幕的,有刘骛地不甘心在,她很快就要康复了。” 这么说来!历史并没改变?班兮茫然不解,朝画面看去,冥蓝又道:“冥王早有预言,因你重生而转变的一切,有朝一日,必然会回到它的正途上来,赵飞燕没死,而许后不还是许后么?” 许后!班兮呆若木鸡,朝画面注视,是呀。自己从没想过,许盈容也是姓许,她只是代替了原来的许后,终究要走回历史的道路上去。 这便是历史。永远无法更替。冥冥早已注定地一切呢,笑看世人挣扎。它只如此而已。 班兮不由得苦笑,轻轻摇头,冥王道:“时间很快就要到了,本来你此番重生,事事律已,不但没有扰乱尘事,反而安抚了本来怨念深重的像柳息儿赵合德等也想回头再活的人,她们安危接受轮回。确有你地功劳。只可惜。灵锁的誓言,却不是我地力量能够阻拦。” 班兮道:“冥王言重了,是小女应该多谢您给予的这个机会,这个世上,其实疲倦如斯,小女却是真正想要停步……”正说到这里,却忽然听到一人喝道:“不,你怎能就这样放弃……” 这声音?殿内众人愕然回望,只见大殿的大门开处,奔进来一个身影。此人面容俊逸,神色却慌张焦急,冲到班兮面前,他道:“总算是。赶上了。” 班兮没想到还能见到他,泪水顿时倾注而下,冥王皱眉道:“好大胆的幽灵,这里也是你能闯入地吗?”一旁冥蓝却道:“求冥王看在此人痴心一片,反正来也来了,就让他们说完要说地话吧。”冥王瞟他一眼“好一个来也来了,冥蓝,他一个幽灵怎么可能跑到这里来。此事过后,你给本王去思罪庭老实反省。”冥蓝含笑应是。 宁炽看着班兮手上的红锁,急地泪水在眼睛里直转道:“这要怎么办?” 班兮明明泪如雨下,却依旧笑道:“能再见你一面,我已经很知足了,你……何苦来呢?” 宁炽道:“你当真以为在没有你地人世。我还能活着么?” “你好傻!”班兮哽不成声。他却伸手将她紧紧搂住“你不能就这么走了,我不放手。死也不放。” 班兮虽然心痛欲裂,可也分明感觉到手的锁链正在收紧,她用尽力气推他,道:“你快去投生吧,忘记这一切……”宁炽却只是摇头“不,我不要忘记,死也不要,你敢离开,我……” 他忽然转头向冥王喝道:“你若不放她,我也要和你斗一回,我也要重生,回到她出现在我们乡村的那刻,带她远走高飞,谁也阻止不了!” 冥王气的胡须倒立,怒喝道:“大胆的东西,敢跟本王出言无状!你不想活啦!” 宁炽却依旧叫道:“我本来就不想活,你有什么本事尽管放马过来。”冥王大怒,从殿上一跃而下,却比坐在殿上矮了一截,原来他身形极小,离了高椅,顿时显出原来样貌,他破口大骂,指着宁炽又叫又跳。 冥蓝却只在一旁抿嘴微笑,冥界难得看到这样的情形,他不由得对自己偷偷放宁炽进来的举动,略感得意。 宁炽毫不相让的和冥王对骂了片刻,却忽然觉得怀的班兮身体渐渐变热,转头看去,只见一股红光正自她的下巴向上蔓延,她神情痛苦,正在忍受剧烈地煎熬。他大吃一惊,顺着她身体一看,便见到她手腕上的红锁已经收到了极小,整条手臂都似在燃烧一般发着热气。 宁炽手足无措,惊慌的想要拉开红锁,但手指刚一触到,顿时便是一阵剧痛,冥王在边上冷笑道:“你再强求也是无用,时间马上就到了,她从此就要在层炼狱煎熬,你又能帮得了她多少?” 宁炽瞪眼回看他片刻,忽然俯下身去,去捡拾挂在地上那半截红锁,冥蓝尖声叫道:“万万不可!”可是绕是五指被灼的露骨,他还是已经将那红锁紧紧握在手,并且将此锁往自己手腕一绕,再度抱紧班兮,他道:“不要怕,无论是什么煎熬,有我陪着你。” 班兮已经被灼烧地无法说话,只得含泪看着,光是摇头,却说不出话来,冥蓝与冥王二人面对眼前情景,却都不约而同的安静下来。眼看那个也被宁炽缠绕在自己手上红锁,正缓缓收紧的一刹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忽然火光四溅,消失的无影无踪。 身上的痛楚全然消失的班宁二人茫然互望,对发生的一切满腹狐疑,只听身边冥王叹了口气,好不容易爬回到原来的位置,他地大眼睛有些无可奈何的看着二人,又瞟了一眼始终笑咪咪的冥蓝,他重重一咳道:“这也是天意呀。这个断灵锁唯一能解的方法,就是真心,只要有人能甘心与缚锁者同死,它便会自动消亡。” 班兮与宁炽惊喜交集,却听冥王又道:“可是班兮,你纵然得了生命,却也极其有限,这是你强求的姻缘,便是能够实现,也不会长久,还有很多苦头要吃呢,你仔细回想,若是后悔,此时还来的及。” 班兮欣然一笑,注视着宁炽,她道:“只要能有机会回报他,便是只有一日地恩情,我也享用不尽,永不后悔。”宁炽也是定定回望她,道:“只要有这样一个机会,若是真地生无长缘,只求死能同穴,便绝无怨言。” 殿内寂静片刻,冥王叹气道:“真是受不了你们。去吧去吧。眼不见心不烦。”说罢伸手一挥,殿上顿时不知从哪里出来一个绿面小鬼,将手一条金色绳索向二人头上一挂,班宁二人顿时不见了。 冥王瞪了一眼边上的冥蓝,道:“这下你得意了?快点去思罪庭,快去快去!” 冥蓝一揖到地,转身之即,却又笑道:“刚才冥王你不也提醒了那个男灵么?要不然他哪想到去拉断灵锁。”冥王大怒,整个人跳到桌上,指着他大骂:“快点从本王眼前消失,要不然……要不然我把孟婆嫁给你,你信不信!!”冥蓝这才捂嘴逃了。 他独自出了会神,朝身边地烟池望了片刻,摇头道:“看来这东西看久了也会身陷泥沼呀,什么时候开始我老人家也变的这么娘啦,真受不了!!” 三月的轻风缓缓拂动小溪边的青柳,山涧之侧,传来阵阵清朗的读书声,一群头带儒冠的少年郎正在齐声诵读章。 其有不太专心的人忽然轻声道:“有人来了!”众儒生顺他一指,都向山边望去。只见学院的夫人正缓缓走来,她的身后跟着两个少年,原来是新来的学友。 这仨人慢慢走近了,众儒生便见到这两少年肤色雪白,竟似不同于一般的男,再近一些,更见到当先身着淡黄长儒衫的一人,身材娇小,唇红欲滴,小小的脸蛋儿正低垂着,跟紧了他身前那夫人的脚步,眼观鼻,鼻观心,对众人的注视似若不见 他身旁那个绿衣少年却被这些学们轻声议论的声音吸引,转过头来,向众人看了一眼,掩嘴笑着轻声道:“小……少爷,他们都瞧着咱们呢!”看那黄衫少年并未注意,他又伸手轻拉了下他的衣袖,那黄衫少年这才略微抬起头来,向这边飞快的扫过一眼,却顿时脸颊泛起粉色,慌忙要低下头去。 可是,就在这一瞬间,他忽然停住了低头的动作,再度转过来,他的目光透过一群儒生的脸孔,落在最后面一个蓝衫少年身上。 这少年长身玉立,俊雅非凡,也正仰头看着他。 数十张不同的年青面孔,他,只看到他。 周遭忽然寂静无声,煌煌然的天地间,二人对立相望,原来你在这里,等待似乎已经用尽了几番轮回,原来是这样相遇…… 学院夫人看他发呆,转回来到他面前轻声道:“跟我来,带你去见你的业师,英台!”“他”这才恍然惊觉,再看那少年一眼,跟在夫人身后匆匆去了。知后事如何,请登陆qiia,章节更多,作者,正版阅读!)